第一章 马达加斯加(3)
“但是如果没有了联考制度,我更不敢想像。我觉得这个社会很腐败,如果改用推荐制度,那会更糟。联考制度是以大家勉强自己背书的自制力来论英雄,如果换了一套甄选评荐标准,那结果只不过是叫大家转换一套争出头的本领来度过这六年,恐怕这下连本身的自制力都不够用了,还要看老爸老妈的财力,逢迎媚上的能力,或压抑自己性向的团体适应力。这不是更辛苦吗?”
“我还是觉得偏激了一点。重点是你改变不了制度,那么只有征服它,不然做个失败者,像你的才子朋友一样,他损失了人生中更多的机会,你觉得值得吗?马楠,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口才有这么好,你准备考哪一组?”
“第一类组。”
“想读什么科系?
“法律。”
“读法律很辛苦的哟,是对当律师有兴趣?还是政治?”
“不一定,还没读我不确定。可是你知道读法律是爬到社会巅峰的最快途径。从小到大我所有的读书过程都在学怎么爬到别人上头,怎么去赢。学校里是这样,社会也一样。社会里比较的是财富,我不觉得做一个有钱人有多高尚,可是那比较有乐趣,至少有不必再屈己从人的乐趣。这个世界的度量衡是钱,我想通了,既然生存的是这种环境,那只有尽量做一个强者。你改变不了制度,只有征服它,你说的这点有道理。”
“然后呢?爬到社会的顶端,再想办法制造一些改革,让这个世界合理一点?”
“你想听什么答案?”马楠讥诮地扬起眉睫,马蒂愣住了,她觉得一点也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小弟,或者说,她从来也不认识他。从小到大她与马楠的对话的总和也不如这次多,她觉得这个向来与她不亲的弟弟出乎意料的聪明,思考与逻辑超龄地清晰,但又太清晰剔透,隐隐约约间透露着什么缺憾。
是了,马楠的天资呈现出的不是宽大却是无情。但能怪他吗?就像他说的,从来他所学习的课程就是销蚀热情的压抑,还有爬到别人头上的快感,这不只不是适应不良,还应该说是马楠太过度的适应了他的环境。
现在马楠一手搔着头,瞪视着窗外的暗夜。他沉思的时候,表现了一些童年时的模样,他问:“那你呢?姐,你当初怎么选科系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首先读的就是社会组,注定走文的路线,又觉得女孩子读外文适合,就填了外文科系,除了东方语文系,我把所有外文系都填上了,然后就听天由命,考上英文系。当年我只要低一分就是读德文了,再高零点五分呢,离谱,是政大阿语系。”
“简直像是闭着眼下注嘛!那你为什么又去补修法文呢?”
马蒂还没开口,耳边响起一阵敲门声,马楠连忙收起香烟,马蒂去开了门。是阿姨。
“吃晚饭了啦。”阿姨说,“碝,马蒂,你怎么在这里?你小弟明天是要联考的Nei,还在跟他聊天,你做大姐的怎么都不会帮他想一想?”
马蒂回房间了。阿姨还在背后叨念着,但她充耳不闻,因为她心中充满了小弟最后一句问话。为什么补修法文?
为什么补修法文?因为她本来只在志愿单上填了五个学校的法文系。那时,高中校长居然将她召进校长室,谆谆教诲,她的成绩不错,应该可以填更多志愿,可以为学校争光云云。在校长的不吝指导下,她重填志愿单,结果考上英文系。
闭眼下注也罢,命中注定也罢,在那所大学的英文系中,马蒂碰到了助教杰生,杰生的笑容是那么灿烂,他的言行是那么的狂放不羁。
大一上学期,她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碰到杰生,马蒂问他,怎么办理补修法文手续。
杰生扬起嘴角,潇洒地笑了:你想学法文?Mon enfent?熏ma soeur?熏songe à la douceur?熏d'allerla-bàs?熏vivre ensemble.……
波德莱尔的诗。马蒂后来也学会用漂亮的法文念这首诗了。
几个月后,她搬去与杰生同居。
马蒂坐在床头,仰望着窗外黯沉的天空,阿姨的声音非常遥远。
在床边的墙壁上,马蒂贴上了她从那只皮箱中找出的旧世界地图,这样子,她在床头坐起时,可以看天空,躺下时,可以看地图。
地图上,一颗闪亮的红星星标示着马达加斯加岛的所在。高二时地理课本上的资讯太贫乏,马蒂特别到图书馆去查阅资料,借着世界地理百科全书,她逐渐了解了这个岛屿。
马达加斯加,面积578,041平方公里,几乎有台湾十六倍大,人口一千三百万人,幅员广而人踪稀,位居非洲大陆东南隅海外,地处南回归线上方,气候与地理条件与台湾相仿。岛国常见的小山小水,摄氏十度的冬天,仿佛是一个放大又放松的台湾翻版。在那里,四季温和,葱茏郁秀,物产丰美,盛出珍禽异兽。首都为塔那那利佛,居民多为非亚混血后裔,在中央山脊四周的青翠平原上,人民种水稻,纺纱,恍若一片南中国风光。
马达加斯加,原名马拉加西,曾为法属殖民地,官方语言法文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