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然长大了——读《十爱》
“80后”女作家张悦然的作品,因断断续续地看过,感觉比较零碎,但印象却相当深刻。新近读了她刚刚出版的小说集《十爱》(作家出版社2004年7月版),总体的感觉是,张悦然在人生的磨砺中不断成长的同时,也在文学的历练中不断成熟。作为少女作家的张悦然,她已经完全长大了。
这种成长与成熟的鲜明标志,既在于她对于爱的理解更深沉了、更内在了,又在于她对于爱的表达也更泼辣了,更凌厉了。在此之前的张悦然,尤其是《葵花走失在1890》阶段的张悦然,是把浓浓的爱,深深的善和隐隐的美纠合在一起的。那时的她,从感觉上、叙事上都可以看得出来,特别长于触景生情,特别善于感物伤怀。而由这一切所托出的,是一个敏感、纯真又忧伤的张悦然。她可以为每一件美好事物的伤损,每一个美好瞬间的错失,而愧悔、懊恼和抱憾,让人觉着那种细节主义加完美主义的组合,很怡情悦性,但又弱不禁风。但在《十爱》里,我们看到了她的变化,《跳舞的人》,写要结婚的小夕,看到了已去世七年的初恋男友次次来找她,从而逃离了婚礼现场,在奔跑中出了车祸;《竖琴,白骨精》,写把自己的37根骨头献给她的乐师丈夫做他心爱的竖琴, 她在献出最后的骨头的时候,难过得患了忧郁症,最后以拿自己的骨头刺死自己的方式,解脱了自己,成全了丈夫,结果这带血的骨头还是没有派上用场。这里边,故事依然凄美,但对于爱的理解更加深挚,爱可以使人的感觉幻化,超越现实,从而酿成起的悲剧;在艺术表现上,锐利的叙事与血腥的文字,已经让人感到了张悦然的艺术腕力,更为强劲,更为有力了。
我还特别欣赏《吉诺的跳马》、《谁杀死了五月》这两篇作品。《吉诺的跳马》里的吉诺由上体育课邂逅了一名男子,从他的叙述里知道了一个凄婉的爱情故事,自己也为这个故事所打动,从而由一个旁听者幻想成了女主角,在知道父亲是这一爱情的扼杀者之后,感动与悲愤之中她仿佛听到那以跳马的方式死去的女孩的召唤,从而自己也纵身越过了跳马……这个故事,既讲述了爱对那个男人的影响,又讲了爱对吉诺的影响,可以说把爱的感染力、穿透力,表现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了。但爱媚惑人,又掌控人,失却分寸就会酿成悲剧,吉诺邂逅的那个男人已经是悲剧的受害者,然而他又以制造悲剧的方式,让吉诺成为新的悲剧受害者。《谁杀死了五月》里的小女作家,为了摆脱平庸无味的生活,在开春后的五月到江南某镇旅游,镇上一间“三卓摄影室”吸引了她。经由两次拍摄照片,小女作家觉得技术精湛又不修边幅的三卓正是他所需要的男人,三卓也觉得小巧玲珑又聪慧机敏的小女作家正是他所喜欢的女人,他们由无所不谈发展到了相互爱恋。接下来,作者没有一般地处理故事,而是以小女作家觉得三卓更需要已经跟她在一起生活的女人,便选择了离开;但在七年之后,三卓突然收到小女作家记述他们经历的小说《谁杀死了五月》和三卓一直想出版而未能出版的自己的摄影集,构筑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的结尾。人离开,心未变,爱以另外的方式在蔓延。这里。毅然地离开,需要勇气;深深地惦念,更需要坚韧;这其实都是情的力度和心的力度的体现。人们不难从作品里的小女作家坚定的信念和行为里,领略到张悦然的强劲腕力。这两篇作品和这本集子的大部作品,作者都没有就故事和人物明确做出自己的评价,她只是客观而忠实地描述出事件本身,这种不置可否或者氤氲不明的态度,使得作品反而具有了一种多义性和不确定性,很引人思索和耐人咀嚼。
张悦然的语言,与她的叙事是相匹配的,也初步形成了自己的艺术特点。如写吉诺听了那个男人讲说的故事不能自拔,说;“故事很长,也很忧伤,象个怎么也织不完的锦帕,渐渐渐渐地把女人织了进去”;象写到男人说到他在恋人死去的15年里没有梦想、心如止水时,说“日子就象死去的人的心电图一般,是一条没有波纹的直线”。如形容小染因缺水而口干时的情景,“我很口渴。我的嘴唇象失水的鱼一样掉下一片一片鳞片来。”这些形容,很超常,也很形象,而且跟张悦然过去那些纤巧而婉约的文字比起来,显然也更见张力、更有力度。
张悦然过去被称之为“青春玉女”,我觉得这个小号的帽子如今对她已经不合适了,她已经走出了“愉悦又茫然”的青春状态,接近了氤氲而浑然的文学境界;还有她越来越长于捕捉日常生活中的爱的素材,越来越善于发掘爱中的悲剧意蕴。这些东西使她逐渐丰富了自己,超越了过去,我以为把她放在当代作家的行列里,她已经是丰姿绰约,自成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