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钟跃民正坐在办公桌前收拾东西,新来的女秘书张小姐走进办公室:"钟经理,刚才保卫部 来电话通知,请您去一下。"

钟跃民镇静地回答:"我知道了,小张,这是我的车钥匙,文件已经整理好,都放在桌上, 这是几份正在执行的合同,你要注意上面的截止日期,千万别违约。"

张小姐睁大了眼:"钟经理,您这是怎么了?要辞职吗?"

钟跃民笑笑:"我要走了,请转告李总,就说我钟跃民很抱歉,将来有一天,我会报答他

的 。小张,你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那我祝你找个好丈夫,再见!"钟跃民走出办公室。

钟跃民走进保卫部时,两个穿检察官制服的人正在和保卫部的干部交谈,还有两个持警棍的 法警站在一边。

检察官们站了起来:"你是钟跃民?"

钟跃民点点头回答:"我是钟跃民,你们是检察院的?"

一个检察官说:"我叫魏平,检察员,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钟跃民反问道:"有证件吗?给我拿出来看看。"

魏平颇感意外:"嗬,你事儿还不少,还怕我们是冒充的?"他掏出证件给钟跃民看。

钟跃民仔细看了看证件上的照片,抬头看看魏平,又低头核对了一下,然后把证件还给魏平 :"嗯,看样子象是真的。"

魏平不满地说:"什么叫看样子象是真的?我们还没问你什么,你倒审查上我们了?"

钟跃民笑笑:"别介意,这年头假货太多,我有个战友前些日子不知和谁结了仇,也是来了 两个穿检察服的人,要他跟着走一趟,结果那两个穿检察服的是流氓,走到半路上就把他打 了一顿,然后就没影儿了,你说冤不冤?"

"你这话里有什么意思吧,该不是把我们也当成流氓了?"

"没有,一看你们就是真的,一脸的正气,流氓可装不出来。走吧,检察官先生。"

这是钟跃民笫一次和检察官打交道,在检察院的审讯室里,魏平和一个女书记员坐在审讯者 的位子上,钟跃民坐在一个铸在地上的水泥墩上。

他的案子很简单,反正钱是他借出去的,想赖也赖不掉,他如实交待了事情的过程,按办案 人员的说法,叫"供认不讳" 。至于钱的去向,他也交待得清清楚楚,审讯很顺利,不到 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魏平合上卷宗夹说:"钟跃民,你刚才的供词和我们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我欣赏你的合作 态度。我想问句题外话,你知道是谁写的匿名检举信吗?"

"能猜出来,是我的前任秘书何眉。"

"她和你有私怨?"

钟跃民露出了玩世不恭的微笑:"这是个很俗的故事,当领导的和女秘书之间常常会发生点 儿故事,我当然也未能免俗。"

魏平点点头:"噢,明白了,始乱终弃引起的仇恨,是这样吧?钟跃民,我翻了你的档案, 发现你的经历很不一般,当过侦察营长,上过战场,指挥过一支特种部队,还是二等功臣, 你怎么从部队转业不到两年,就腐化成这样?"

钟跃民自嘲道:"就象通常所说的那样,我放松了思想改造,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所击中 ,我说魏检察官,这种事好象与本案无关吧?你要想听故事咱们单独讲,这儿不是还有位女 书记员吗?"

魏平说:"钟跃民,看看你这玩世不恭的态度,你大难临头了,知道不知道?给国家造成了 五十万元的损失,这罪可不轻啊,要是你能想办法把这五十万元补上,那么对你的处理会轻 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但我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卖不出五十万,没办法,我只好承担自己应负的责任, 该判几年由法院说了算。"

魏平说:"对不起,我不得不给你办个拘留证,你被拘留了。有些事我们还要详细调查,时 间可能拖得长些,最近经济案多,我们人手有限,你在看守所里要有心理准备。"

钟跃民站起来问道:"听说看守所的环境挺糟糕?"

魏平冷冷地回答:"那儿要是跟疗养院似的,我还想进去呢。"

钟山岳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报,院子里门铃在响,小保姆去开门。

高拎着很多食品蔬菜走进客厅:"钟伯伯,您好,我来看看您。"

钟山岳摘去老花镜仔细看着她:"你是叫高……高什么的?"

"高,您忘了?我和钟跃民还搭挡卖过煎饼呢。"

"对了,想起来了,我还吃过你们不少煎饼呢,后来,你们都有了工作,我也吃不上啦,对 了,钟跃民不在家,有个同事打电话来,说他有紧急任务,出差去深圳了。"

高笑着说:"我不找他,我来看看您。"

钟山岳惊奇地说:"看我?……哦,我明白了,你是跃民的女朋友。"

"对呀,我们是好朋友,我又是个女的,所以就叫女朋友。钟伯伯,今天我休息,我来给您 做饭,让您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好啊,我这张老嘴可馋了,我就等着吃你做的饭了。"钟山岳用手向院子里的小保姆一指 ,小声说:"那丫头做饭不好吃。"

高挽起了袖子:"您稍坐一会儿,我做饭快着呢,一会儿就好。"

高的手脚很麻利,她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就做好了三菜一汤,当她把菜端进餐厅 时,发现 钟山岳早就坐在餐桌前等候了,老人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她不由黯然神伤,这个老人太 可怜了,他偶尔吃上一顿家常饭就这样知足,可想而知,那个小保姆的做饭手艺肯定很糟糕 。高愤愤地想,养个儿子有什么用?钟跃民这个混蛋成天就象个蜜蜂似的,来往 于花丛之 间,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他老父亲在家里竟然过着这种日子,这个混蛋,是该给他点儿教 训。

高把菜一盘盘端上桌,钟山岳眉开眼笑地说:"姑娘,你的手艺是不错,光闻味 儿就知道。"

高说:"钟伯伯,我给小保姆放了一天假,今天我来照顾您。"

钟山岳象个馋嘴的孩子,顾不上和高说话,只顾着吃,高望着钟山岳便 想起钟跃民,不

由感到一阵辛酸,她转过身去,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她忘不了和钟跃民相处的那段日子 ,虽然没有钱,但日子过得很快活,和钟跃民在一起,她的心情总是很愉悦。那个家伙就有 这种本事,他要是一高兴,就开始胡说八道,高总是被他逗得大笑不止,乐得喘 不过气来,这样愉快的日子,还会回来吗?

电话铃响了。

高拿起话筒:"喂……什么,你是哪儿?看守所,噢,我知道了,这里是钟跃民 家,您请说,好、好,我明天就送被褥去,谢谢,再见。"

高挂上电话,转过身来,她突然愣住了……白发苍苍的钟山岳望着她,脸上老泪 纵横。

高惊慌地扶住老人:"钟伯伯,您怎么了?"

"跃民出事了,他不是出差,你别瞒我老头子,从你今天进门我就有感觉……"

高扶住老人,流泪道:"钟伯伯,您别着急,您听我说……"她忍不住痛哭起来 。

钟跃民被一个警察押着走过长长走廊,警察打开一扇铁门命令道:"进去!"

钟跃民走进去,铁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室内的光线很暗,他发现监舍里坐着十几 个人,这些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态度似乎不大友好。钟跃民向他们点点头,便默默地坐 下。于是这些人又都把目光转向一个面目狰狞的人。那人坐在墙角里,身子下面垫着两床叠 好的被子,另外的两床被子垫在他的后背,看上去,他似乎在享受沙发的舒适,身旁还有个 十七八岁的孩子在为他捶腿。

钟跃民用眼睛的余光发现那人在向同伙使眼色,马上就有两个家伙站起来,狞笑着走到钟跃 民身边。

一个家伙一脚踢在钟跃民的背上喝道:"站起来。"

钟跃民坐着没动:"有事么?"

那几个家伙互相望望,突然大笑起来。

一个胖子笑道:"傻B,第一次进来吧,不知道规矩?有事么,瞧你问的这句话,你的事儿 多啦,还没办手续呢,是不是,哥几个?"

同伙们狞笑着附和:"没错……让这傻B先反省一会儿再说……"

胖子说:"听见没有?先站到墙角反省一会儿,我先给你做个示范。"他弯下身子成90度, 两臂向后高高扬起,做出喷气式挨斗的姿式。

他们又大笑起来。

胖子直起身子说:"看清楚没有?姿式要准确,身子要绝对90度,这是规矩,先反省一会儿 ,晚饭后还有节目,等这十几套节目都做完了,你小子算是被录取了,这好比考大学,你还 没参加高考呢,这所大学暂时还不能录取你。"

钟跃民慢慢站了起来,用手指指那个象是头目的人说:"你,是这些混蛋的头儿吧?你听着 ,十几年前,我象你们一样混蛋,那时你们恐怕还穿着开裆裤,动手打架是我最开心的一件 事,真想和你们玩玩,可我今天不想打,因为我不愿伤了你们,这会加重我的罪,我不想在 监狱里呆一辈子。如果你们觉得打我一顿会很开心,那我可以同意,但有一点,你们只能打 一次,要是打顺了手,没完没了,我可要还手了,好吧,你们开始吧。"钟跃民坐下,轻轻 合上眼睛不说话了。

那些喽罗们都转过脸用眼睛看着那个面目狰狞的人,好象他能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哀求道∶"迟宝强……不,迟大哥,你饶了这位 新来的弟兄吧……"

那个叫迟宝强的人发出阴冷的声音:"老白毛,你他妈是不是也想挨揍了,要不你来替他? "

老白毛辩解着:"我不敢……"

"那就闭上你的臭嘴,再敢说一句话,我就把你这老东西的门牙掰下来。"

迟宝强慢慢站起来,拎起一床毛毯,一步一步向钟跃民走来。

钟跃民合眼一动不动。

迟宝强猛地把毯子蒙在钟跃民头上,他身后的一伙人一拥而上,向钟跃民拳打脚踢……

几个年龄较大的室友坐在墙角,惊恐地看着这残酷的殴打场面,重击人体发出的闷响一下一 下传来。

迟宝强打累了,他又狠狠地踢了钟跃民一脚,吩咐道:"行了,把毯子掀开。"

胖子掀开蒙住钟跃民的毯子。

钟跃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墙角的水池边吐出一口血水。他惨笑道:"够他妈专业的,脸上 一下不打,怕让人看出来,谁教你们的?"

迟宝强阴笑道:"怎么样,哥们儿,服不服?"

钟跃民活动了一下脖子说:"打也打了,再问这个就没什么意思了,这规矩我懂,宋朝就有 了,武松不是还差点儿挨了一百杀威棒吗?"

"懂规矩就好,哥们儿,别往心里去,谁进来都一样,规矩不能破,看你还象条汉子,别的 节目就免了。"

钟跃民看看他:"哥们儿,你刚进来时也有这么一顿吗?"

迟宝强笑了:"我是订规矩的人,能和你们一样么?不瞒你说,长这么大我还没尝过挨揍的 滋味呢,净是我揍人了。"

"噢,明白了,有机会你也该尝尝这滋味,这感觉还不错。"

"嘿,听这意思你还不服,还想挨揍是怎么着?"

"算啦,哥几个也够累的了,歇口气,明天再收拾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