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盛夏(下)

  韩初雪听扶桑这话,便知叶青虹昨夜是留宿在他那里了,虽然心里替他高兴,可还是有一股酸楚的感觉涌上来,脸色也越发苍白了,只笑着拉了扶桑的手道:“我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晚上睡不安生,倒让大小姐担心,又让你大热天跑来。”
  扶桑见初雪脸色实在不好,忙拉着他坐下道:“这是怎么了?眼睛下就这么青了一片?可别是大病症,快去请个大夫来罢。”说着,便要去吩咐跟来的小童。
  初雪见扶桑真急了,忙拉住他勉强笑道:“要是大病症还能让我这么舒服?哥哥不必担心,我歇两天就好了。”
  “你啊……”扶桑见劝不住,便也和初雪一起靠在塌上道:“这总是替别人着想的性子也该改改……这病想必也和你思虑过度有关,再加上生无忧的时候没好好养着,身子就更虚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儿子你也该多保重些,以前那些没用的事就别想了……”
  韩初雪听了扶桑的话,心里倒觉得暖暖的。自从进了叶家以为,他就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自己的身份本就特殊,表面上是童将军拜托照顾的,可说到底这些下人们还不一样把他当成叶青虹的男人看?前些日子高启珠和张氏闹的那一场,让叶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他的来历,那些下人们早就偷偷嚼舌头呢,说什么他和几个女人牵扯不清,自己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还想攀上大小姐……种种风言风语直让他又恨又无耐。现在见扶桑这几句话处处都是关心自己的,心里哪能不感激?
  扶桑见初雪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安了心,又忙便人将准备好的补品拿了进来,一样样地交给小童,又笑着向初雪道:“这些东西有我的,也有大小姐让人准备的,你好歹看在我们俩的面子上多吃一些,想当初我病的时候你劝我的话自己也想想,我可不能天天跟在你眼前,要是你还不好好保养,下次就让叶主儿来找你算帐!”
  初雪边听扶桑说话,边看着他媚人的大眼睛满含幸福地笑着,一说起叶青虹,男人的声音都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有多幸福,就连身上以前那凌厉的性子此时都收敛了起来,倒像换了一个人。
  扶桑见初雪不说话,温柔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瞧,神情倒有些悲伤,于是忙靠过来道:“这又是怎么了?不认识我了?还是想我想的挪不开眼了?”
  “哥哥真会取笑,”初雪听了这话也不由露出了笑容道:“我只是看你现在仿佛和以前有些不同,原来嫁了心爱的人连脾气都能变了……”
  扶桑见初雪这样说,不由也笑道:“是啊,我以前的脾气可真要不得,害自己受了那么多苦不说,还连累了别人……好在祈公子还是进了叶府,要不然大小姐定会恨我一辈子。可老天爷倒底可怜我,叶主儿真是天下难得的好妻主,能嫁给她,我这辈子就算是死也没有遗憾了……”一说起叶青虹,扶桑那媚人的脸上便抑制不住地浮起温柔似水的表情,大大的媚眼儿中闪出热切又沉醉不已的光芒,幸福得就像泡在蜜罐儿里。
  韩初雪见男人这样一副陶醉的神情,便知叶青虹待他是极好的,扶桑说得对,要是真能被她那样的女人爱上,真是死而无憾了。可偏偏自己却没这个福份,一想起前两天那个荒唐的梦,男人心里不由又羞愧又伤心,温柔的大眼睛里便忍不住浮上一层水气。
  扶桑本来沉醉在自己的幸福里,可转眼却见韩初雪神情哀凄,心里不由暗骂自己没脑子,怎么就说到了人家的痛处。可再看初雪这副冰清玉洁的样子真是世间少有,可这样一个白玉般的妙人儿却要孤老终生,想到这儿,扶桑那股子叛逆的脾气便又上来了,只管拉着初雪的手道:“你当我是好哥哥,现在我有句话说,你可得听。虽然说这男儿家最讲的就是三贞九烈,就算被妻主赶出家门也不能再嫁。可依我说这些都是放屁,为什么她们女人就能娶好几个男人,我们男儿家便不能改嫁?人活一辈子不容易,你这样年纪轻轻又容貌出众的,不能被高家那个禽兽毁了一辈子,要活出个样儿来才行。拿我来说,若不是心心念念地缠着叶主儿不放,以我这个出身,她又怎么会看我一眼?幸福终究是要自己争取的。依我说,你倒要趁着自己年轻赶紧找个好妻主嫁了,一来不会寂寞到老,二来也能替无忧找个能入籍的人家,倒别这样假道学了是正经。”
  扶桑这话一出口,倒把韩初雪吓了一跳,他这样一个大家出身的男儿,从小便跟着生父背些《烈男传》之类的书,上面都是教育男儿家要从一而终,不可有非份之想,这样长大的韩初雪虽然遇人不淑,被高启珠糟蹋了身子,可却从来没想过改嫁。现在听了扶桑这番话,直惊得男人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虽然感觉这话是与违于书上的教诲,可仔细听来却句句在理。何况最后一句为无忧入籍的事,却真的听进了他的心里。这栖凤国原本男儿家生的孩子都要跟妻主姓的,可高启珠偏偏是个不是人的东西,高家又恨韩初雪入骨,早就发誓不让无忧进高家的籍。男人原想着可以让无忧跟着自己姓,可韩家已经没有人了,他一个男儿家根本不能立户,这样一来无忧便成了上不了藉的孩子。要他是女孩也没关系,可偏偏又是个男儿家,在栖凤国没户藉的男儿家都是嫁不了好妻主的,因为这些孩子多是父亲不贞,所以生出来的才不被妻主接受。一想到儿子将来也要和自己一样的命苦,韩初雪便再也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
  扶桑见男人听了自己的话便哭了起来,便知自己的药下的猛了一些,于是忙抱住初雪道:“你别怪哥哥,我也是为了你好。看着你这样一个模样标致又心思灵透的人儿吃这种苦,哥哥我怎么能放手不管?我这辈子在勾栏院里待了近二十年,什么事没见过?真正疼爱自己夫君的妻主能有几个?这男人儿倒是要为自己着想才是真的,就算你自己没有机会了,还要替无忧想想啊,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韩初雪伏在扶桑的怀里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听了这话便勉强忍了哭声道:“哥哥说的没错,初雪何尝不想让无忧有个好出身?我这辈子算完了,可他还小啊……只是,话又说回来,我本就是个不贞的身子,要是再改了嫁只怕妻家更瞧不起我和无忧,到时候可怎么办好?”说着,便又哭起来。
  扶桑拍着初雪的身子也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这改嫁在栖凤国是什么结果呢?要是嫁了个好妻主还罢了,若是遇到那不好的,给人做小不说,还要受主夫公公的气,到时候像初雪这样冰清玉洁的身子只怕没几天便香消玉殒了。想到这儿,他倒是真替自己庆幸,若不是遇到了叶青虹,自己恐怕到年老色衰的时候还要在勾栏院里侍候女人,到时候只怕还不如初雪呢。
  两个男人抱着哭了半晌,这才渐渐地止了眼泪,扶桑看初雪哭得身子更弱了,于是便拉着他的手劝道:“你别担心,虽说这世上好人难求,可毕竟还有叶主儿护着你。她的为人你我都是知道的。等我把这事儿和她说了,就算找不到好妻主,她也能替你在官府那边说句话儿不是?女人家办理终究是方便些,你也别多虑了……”
  初雪听了这话心里倒渐渐好转开来,他心里对叶青虹早就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情愫,若是让他改嫁去伺候别的女人真的是太难为了,如果能将官府那边说明了,倒是件好事。只是这样一来又欠叶青虹一个人情,看来自己这辈子是注定还不了她了……
  事情既然有了转机,两个男人便都勉强让自己高兴些。这时无忧午睡已经醒了,乳公便将他抱了出来。
  扶桑一见到这个玉雪可爱的孩子,马上便喜欢的不得了,只管抱着不撒手,不免又想起自己没了的那个孩子,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好在想起叶青虹昨晚说过让自己再生一个,扶桑这才好些。可倒底是年纪大了,看着无忧咧着小嘴对自己笑,扶桑恨不得这孩子就是自己的。于是便将手上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褪了下来道:“算来我和无忧还是第一次见面,我这个做叔叔的没什么送的,倒是这只镯子是件好东西,就送给孩子做个玩物吧,将来出嫁的时候也多件首饰。”
  韩初雪是什么出身,一眼看见这镯子便知不是凡品,那玉的材质这会儿听怕拿上万的银子也没处买去,见扶桑要把镯子留给无忧,男人忙道:“他一小孩子家,怎么当得起哥哥这样的重礼,您还是快快收回去吧。”
  扶桑见初雪推辞,便拉了他的手道:“你别和我说当起当不起的,我扶桑这辈子别的没有,就是这样的东西还有一些,我是真心疼无忧才给他,若是你嫌我的东西不干净,以后不来看你便罢了。”
  初雪听了这话便知扶桑是不肯收回去的,于是便忍不住叹道:“说什么嫌你的东西不干净,哥哥明知不是这个意思,倒也来欺负我们……”
  扶桑见初雪又说这话,于是便斜着一双媚眼笑道:“就欺负你怎么着?有本事你不理我啊,也不知是谁舍不得,我病的时候天天陪在床头做这个做那个的,当我不知道似的。”
  韩初雪见扶桑这样说,便知道他讽刺自己当初照顾他,于是也忍不住笑了。这时,无忧却因为尿了哭闹起来,吓得扶桑手忙脚乱地给他换尿布。初雪见他这幅样子不由忍俊不禁又笑起来。两个男人围着孩子说说笑笑的,倒也好不融洽。
  夏天虽然长,可快乐的时间过的却快,转眼间已经是用晚饭的时候了。扶桑见下人们开始准备了,便要起身告辞。
  韩初雪实在舍不得他走,于是便道:“我这里虽然是粗茶淡饭,可哥哥倒底多陪我一会儿才是真的,下次您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扶桑原不想打扰,可听了这话心倒软了,于是只管陪着初雪吃过了晚饭,直闹到太阳落下了这才起身告辞。
  初雪抱着无忧直送到了院门口,这才被扶桑劝了回去。
  夜幕刚刚降临,叶府的后院里花香四溢,扶桑看这着花花草草的不由放慢了脚步。转过一个月亮门的时候,只见一边假山流水,甚是好看,在那假山旁,一从疏疏落落的蔷薇架上朵朵小花开得精致。
  扶桑看那花儿开的可爱,于是便上前去闻那香气。正在这时,突然只听蔷薇后头有人说话,却正是叶青虹的声音,透过疏离的花木只见叶青虹正拉着一男人的小手温柔地道:“你这两天倒是怎么了?总懒懒的,让请大夫你也不许,倒是折磨的我天天放不下心来。”
  那男人的小脸有一半儿被花叶子挡了,听了这话便向前倾了倾柔弱的身子轻声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过几天就好了,何况现在请大夫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要是过两天再不好请来看也来得及。”
  叶青虹听了这话后又说了些什么,可扶桑却一句也没听见,只管望着男人的露出来的小脸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模样和声音他到死也不能忘,正是那个被自己逼着接客又卖给别人的怜月。
  见叶青虹搂着怜月小小的身子小声说些什么,直逗得男人一张粉嫩的小脸羞得通红,扶桑只觉得一阵天眩地转,身子一转就后退了几步,绣鞋便碰到了蔷薇架子上,只听咔嚓一声,那架子颤了颤,粉色的花枝一阵乱颤。
  “谁在那里?”叶青虹听到声音忙护着怜月起身,绕过那重重的花木走了出来,只见薄幕下,一个身着湖蓝色衣裳的男人正惊惶失措地站在面前,那风骚入骨的身子却正是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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