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3)

  没有悲伤也没有激动的情绪,两个人很自然的坐在火车上,她的话不多,却很善意。谭非放下心来,聊了半天关于容青夏的琐碎荒唐事,又突然想起道歉:"那次打了容青夏,让你不好过了,对不起。"

  "哦,那件事啊,早忘了。"容青可望着窗外,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说,"小夏很喜欢叶橘梗,所以那次对他打击很大,那晚喝醉了呢,抱着我哭了半天,跟小孩似的。"

  "我一直觉得他把橘梗当个好玩的玩具。"谭非坦白的说,"他看起来就是个很任性的家伙。"

  "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其实小夏从初中二年级就开始喜欢叶橘梗。三年级做了同桌,兴奋的跟我炫耀了很多天。后来又和叶橘梗报了相同的志愿去了文扬高中,恰好那个年级主任是婶婶的朋友,于是又费尽心思的分进一个班。仗着自己可爱跑去跟年轻的女班主任说要和叶橘梗做同桌,竟然被答应了。在情商方面说不定小夏比迟钝的橘梗还要低。"容青可完全陷入了回忆中,说起心爱的弟弟,抑扬顿挫的声调像在唱歌,无神的双眼都有了波光似的,"哎,根本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每天都缠着我叶橘梗长叶橘梗短的,暗恋得比谁都认真。可是啊,高二过了暑假,他抑郁了很久,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对了,嘿,那叫害了相思病啊。后来我才知道叶橘梗转学了,一声不吭的,怪气人的。"

  "这些事情橘梗知道么?"谭非没想到容青夏的故事和他的人一样,这么令人出乎意料。

  "以小夏的性格,他应该死都不会说的吧。害怕被橘梗知道了,会看轻他。那次我去你们家,其实是他拉着我去看叶橘梗的。进门前还叫我不要紧张,乐得像只偷腥的猫,没想到发生那种事。"

  "对不起。"谭非更是羞愧,想起来就难受,只能道歉,"我如果知道我"

  "没关系,小夏能明白的,他比谁都善良,所以你不用介意。"容青可歪着头很纯真,"其实啊,我现在特别恨橘梗,明明知道不是她的错,都是意外,还是非常的恨她。对于小夏来说,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我最爱的亲人就这么没有了。"

  容青可趴在桌子上,声音隔着布料传过来,过滤了层层的痛苦,清晰到撕扯:"我怎么能接受啊,我不能接受,我总觉得我现在去了S城,打开那扇门,那个坏小子就坐在沙发上嚼薯片,还会夸张的吵着说'小可,你鬼现身啦,你怎么来啦,容少爷我没心理准备啊'。我明明抱回他的骨灰了啊,我却觉得那把灰和小夏没半点关系,小夏他,明明还活着啊"

  火车上播放着乱七八糟的音乐,从歌唱祖国唱到甜美情歌,后来开始国外的摇滚。

  她记得有首歌叫《蔷薇色尘埃》。是橘梗喜欢的,她说,结局的那四句歌词,就是一个故事的结局:少年的眼泪,妖精的誓言,死神的救赎,蔷薇色尘埃。

  她问过这是个什么故事,橘梗却摇摇头笑着说:听歌就好了,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太不吉利了。

  谭非好像有点明白了歌词的谜底。火车在夜色中疾驶,载着人们驶向不同的人生。有悲就有欢,有离就有合。无论是世界首富还是乞讨为生的人都要经历的人生。

  这巨大的不可抗拒的人生。

  「5」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任何的转机。情绪停留在阴郁,伤痛,困惑,无奈,都是负面的。在晴空白日之下,愈加显得肮脏不堪。

  不幸的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表面上看起来橘梗又恢复了那个懂事又善良的孩子。就像染在手上的温热的血液,洗个澡就冲刷个干干净净,她还是香喷喷的往前走,笑容温婉。即使在被某人的某任女朋友哭红着眼泼了一身的水骂着"你这个杀人凶手"时,她也只是说了句对不起,就默默的承受着别人的迁怒。

  一直背负着罪恶感在世上行走的她,一直在赎罪的她,会被压垮的吧。

  纯渊觉得坐立难安,暑假前给天天叔打电话商议着带她去旅行。天天叔千恩万谢了半天,最后郑重的说,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纯渊握着话筒的手微微施力,也郑重的保证着,我以后会好好照顾她的。

  他相信天天叔能够明白"以后"两个字的意义。

  橘梗听父亲在电话里叮嘱,玩得开心点。又听春绯抱怨着,你如果不去,就我一个女生,那我也不去了啊。她这种好骗又不懂得拒绝别人的傻子便立刻点头。谭非帮忙准备好了行李,对纯渊却始终没好气,送上火车时还在威胁着"如果我家橘梗掉根头发,回来就宰了你"。

  他们的旅行团加上夏森澈有六个人。一向与夏森澈有些水火不容的纯渊表现出相当的配合度,偶尔还会有眼神交流,让黎空大呼神奇。原本与春绯形影不离的苏镜希相当的失落,一直不满瞅着过道另一边依偎着打瞌睡了两个人。深夜似乎很容易让人想起不好的事情,车厢里非常安静,纯渊与黎空一开始还强打着精神一唱一和的逗乐,最后也顶不住,靠着软座的椅背,扬着下巴睡过去。

  橘梗觉得车厢有点闷,便去门口透气。夜色安静得非常美,列车碾过轨道的有节奏的"咔嚓"声,偶尔掠过的灯火,还有打在玻璃上越来越密集的雨珠。她的脸映在玻璃上,已经长到腰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刘海下半月形的黑眼睛,圆鼻头,习惯性微翘的嘴角。雨珠在玻璃上流淌着,像是落了满脸的眼泪。

  "喂!给你"

  "诶?!"一件外套罩在橘梗头顶,她怔怔的拉下衣服,苏镜希穿着单衣,靠着墙壁低头点烟,招牌别扭的皱眉表情。自从那次害她受伤,他对她就有点不同,还是冷淡又爱理不理的模样,却异常的细心又温柔。他们一路往南,炎夏大雨的夜还是很凉。橘梗便把衣服披好,微笑着说,"谢谢小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