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忘不掉的伤痛
那么浓,那么烈的疼痛。
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压住了,闷闷涩涩地疼。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朝着孤单的我重重地压来。而飘浮着的空气,又像是变成了千千万万根尖锐的针,只要我呼吸,那些针就会硬生生地刺入我的身体,痛得我天翻地覆。
鲜血仿佛通过那千千万万个针孔,一滴接一滴地涌出我的身体。
每一滴都是那样的冰冷,每一滴都是那样的鲜红,每一滴里都只写着一个名字,那就是……帆!
帆……简帆……我的帆……我从不相信,你真的已经离去;我从不相信,你已经离开我那么久;我从不相信,你忍心丢下孤零零的一个我。我从不相信,我从不愿意相信。可是,我却不能不相信。
帆,你已经离开我三年之久了!
我紧紧地握拳,指甲陷入我的掌肉里。
脸颊上仿佛有什么在横流,但我却已经根本无暇顾及。
我只是在凄冷的夜风里呆呆地走着。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在何方,我只是想走,这样默默地走,永远地走,不停下地走……只希望一直一直这样地走着走着,就可以走到你的身边去。
帆啊……帆……
那个尖锐的女声还在我的耳边回荡:"你懂什么叫爱吗?爱就算是为他付出生命,我也愿意!只要他能回到我的身边,即使我的生命只剩下一秒钟,我也心甘情愿!"
"施恩瑜,他死了已经三年了吧?他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有脸活着?你应该去死,那才叫真的爱他!"
从没想到叶采蕊会说出这样的话,从没想到她对亚霖的爱会这么深,这么重;从没想到她的矛头会指向已经离去的帆!
没错,帆已经死了,可是,我却依然活着。
是我不爱他吗?难道是我不够爱他吗?
不,我爱他,我爱着他,我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爱着他。他离世的那个夜晚,我真的好想和他一起走了。
无论是天堂,是地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我都愿意。
可是……
陶倩彻夜地守着我。
朋友们轮流地照顾着我。
妈妈一步不离地看着我。
我死不了,我死不了!
我只能呆呆地坐在帆的灵堂前,呆呆地看着他留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微笑。
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在他下葬的那一天,我……哭出的……是血。
难道我不爱他吗?难道我不爱帆吗?难道我真的不敢去以死证明我真的爱他吗?不!不!不是不敢,不是不能,是我不相信帆已经死了。
我踉跄地走着,腿像是冰冻了一般的麻木。
整个世界都已经离我远去,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又长又黑暗的路,那条路那么的笔直,那么的清冷。
我只能呆呆地向前走,向前走,无法回头。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听不到路上的车水马龙,听不到行人的高谈阔论,我看不到一切,我看不到未来。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个我,一个孤单的,无助的,悲伤的,凄冷的,我。
没人能救我。
没人能。
我的眼前一片昏暗,我只能走,一直走到那无边无际的尽头。
那里会有帆吗?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仿佛真的看到了帆,他就站在路边,依然那样高大帅气,依然那样温柔体贴。他对我浅浅微笑,朝我轻轻地挥手。我看到他亮晶晶的眸子里绽放出那么明亮的光芒,仿佛那光芒,能为我照亮未来的路。
"帆……帆……"
我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
可是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对着我浅浅地微笑,可我每向他跨近一步,他却又向后倒退一步。
"帆……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不要丢下我!帆……我爱你……我爱你!带我走吧!把我带走吧!"我朝着他大喊,苦涩泪水灌进我的嘴唇,"无论是天堂之外,无论是地狱之门,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心甘情愿……帆……带我走!带我走!"
我拼命地朝他呼喊,拼命地向他伸长手,拼命地想要朝他奔过去。
"恩瑜——"
一声惊叫好像把黑暗的天空撕破了。
吱——
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刹车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谁突然从我的背后伸过手来,一下子揽住了我的腰部,把我向后猛然拉了一把。
我的身体狠狠地撞进一个人的怀中,而那闪着明亮车灯的卡车擦着我的身体飞速地驶过。
长发被呼啸的车轮狠狠地卷了起来,纷乱的发丝就像是随着凄冷夜风摇曳的枯枝一样飞舞着。
那一条突然横过来的胳膊,那一下重重的拉扯,仿佛把我拖回了人间,仿佛把我和那个黑暗的世界完全地隔开了。我似乎看到那条路离我越来越远,那个站在路边对我浅浅微笑的人也渐渐远去了。
"帆……不……帆……不要走!帆,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离开我!帆!帆!让我跟你去!让我跟你去吧!是生是死,我们永不分离!帆!"
我尖叫着,朝那个快要渐渐消失的身影。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离去,我从来没有这么尖锐的疼痛。
横在我腰上的胳膊死死地揽着我,好像要把我拖回到人间一样地死死抓着我。
我尖叫,我挣扎,我拼命地想要推开那个揽住我的人,可是,他却用尽一切力量地抱着我。
"恩瑜,你冷静一点!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哭腔,"你不能跟他去,他已经死了!"
这句话就像是尖刀一样,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疯了一样地猛地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抱住我的人。
"不!他没有!帆没有死!他没有!他就站在那里,他在对我笑,他在朝我挥手!叶采蕊说得对,他死了,我应该和他一起死!因为我爱他!我爱他!"我声嘶力竭地尖叫,拼命扭动着他抱住我的手。
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我已经疯了,我真的已经疯了。
我只想和帆一起走。
"施恩瑜!"
他突然抬起手来,朝我就狠狠地甩过来。
啪——
我的眼前一片金星闪烁,顿时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疼。
"恩瑜,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不要听叶采蕊的话,不要听那个疯子的话!他已经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你不能跟着他去,你不能!"他大声地朝着我咆哮,低哑的声音哽咽着,"因为……还有我。"
我猛然怔住,那火辣辣的一巴掌,抽得眼前一片混乱的我,渐渐找到了视线的焦点。
那一片浓重的黑暗在我的眼前缓缓退去,我呆呆地,直直地看着那个动手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的那个人。
一张像是花朵般精致而漂亮的脸庞,终于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像水晶一样的眸子里盛满了晶莹闪烁的泪光;像花瓣一样美丽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他看着我,用他那双清澈、明亮、水晶一般冰绿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那样地绞痛,嘴唇颤抖着。
"还有我……还有我啊,姐!"
宇文曦哑着声音对我喊出这句话,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泪水像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
我的心被那哑哑的一个字弄得碎裂了一地。
姐……姐……姐!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因为心,那么痛那么痛。痛得我只能弯下腰,痛得我只能用手捂住胸口的位置。
我不能张口,我不能抬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敢看他的眼泪。我只怕我看了,我只怕我一张嘴,那滚烫滚烫的鲜血就会从我的嘴里汹涌而出。
曦啊,这一刻留在我身边的还是你。
夜风凄冷。
青灰色的教堂,厚重的大门,那尖尖的像是要刺入夜空的顶子,那似乎要把夜空都划破的清冷和哀伤,都透过五彩斑斓的手绘玻璃窗交汇成天父脚下一个黯淡而幽然的光圈。
夜静更深,只剩下清冷的夜风孤单地吹过。
我呆呆地坐在教堂外面的石椅上。那椅背那么冰,那么凉。我坐在那里,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刚刚在路上的挣扎和激动早已经消失不见,我仿佛快要被冻僵了。
一件薄薄的外套,从我的身后披了过来。好像是我在医院里就已经丢掉的那件,不过现在对于已经快要僵硬的我,即使是这样一件单薄的外套,也会觉得是那样的温暖。
不,也许温暖的并不是这件外套。
温暖的是那个轻轻地把我裹紧的手,温暖的是那个慢慢地扶起我又小心地把我揽进他怀中的手臂。
我没有挣扎,没有摆脱,就这样被他轻轻地裹住,轻轻地被他拥入怀中。
好冷。夜风好冷,曦的手指也好冷。
可是他的怀抱却是那样的温暖,仿佛他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散发着热量。他紧紧地抱着我,紧紧地把我靠近他的胸膛,紧得让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紧得让我几乎都快要嵌入他的身体中。
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从他的怀中幽幽地散开。
曦……
我咬住嘴唇,他的名字哽在我的喉咙。
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紧紧地裹住我,这样紧紧地抱着我,陪着我在这个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只剩下凄清和黑暗的夜里默默地坐着。
青灰色的教堂泛着清冷的光。
尖尖的堂顶上,偶然传来一两声猫头鹰嘶哑的叫声,翅膀在空中呼扇着,只扇来一阵阵冷风。
我蓦然瑟缩了一下。
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把那件薄薄的外套裹得更紧一些。
"冷吗?姐。"他低声问我。
那么低哑而有磁性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飘过。
是的,我是姐姐。我是依然还活着的姐姐。
如果不是还有曦,如果不是还有这个用尽一切来保护着我的孩子,也许刚才那一瞬间,我就真的跟着帆走了。
走了,走了,离开这个纷乱的世界。
走了,走了,再不会这样孤单,再不会这样哭泣。再也不会像一只无助的小猫咪一样,只能躲在一个孩子的怀里哭泣。
施恩瑜,你好没用啊!你真的真的好没用啊!
我咬住嘴唇,泪水缓缓地冲进我的眼眶。
"姐姐,你……"他听不到我的回答,忍不住低下头来看我。
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他的心跳就在我的背后。
"他去世的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就这样硬生生地打断了曦的话。
三年来,我从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讲述那天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孩子的怀里,我突然想把一切都倾吐而出。
"一月十七号,我们系里年终考试的最后一天。考试之前,我还收到了他的电话……"我缓缓地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我终生都难以忘记的那一天。
"鱼丫头,生日快乐!"电话那一头,帆的笑声那么爽朗而轻快。
"喂,就这么简单啊?"我不满意地对着电话嘟嘴,有些孩子气地对他要求,"至少也要有件生日礼物吧?"
"你想要什么礼物?"帆淘气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回荡,"现在有英俊帅气、温柔体贴的帅哥一名,可不可以?"
"咦,好老套的礼物啊,我才不要。"我好心情地跟他在电话里开着玩笑。
"不会吧,这么贵重的礼物你都不要,那我拿去送给别人了哦!喂,那边那个漂亮的美眉,等一下我送你一件超大的礼物!"帆在电话那头大叫起来,仿佛他的身边真的经过了一群唧唧喳喳的小学妹。
"喂喂喂,简帆!"我吓得立刻对着听筒大喊,"你敢拿去给别人!"
"哈哈哈!舍不得了吧?"帆促狭地在那头爽朗地大笑,好似耍了我是一件多么令他开心的事情。
"哼,不跟你说了,没有诚意的男生!这个生日就让我一个人过好了!就算你去天堂也好,地狱也罢,都不要再来找我!"我假装生气,口不择言。
"喂,鱼丫头!真的生气了?"帆的声音柔软下来,低低哑哑,仿佛传进我的心里,"别生气嘛,我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啦。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过,今天下午我会早点下课,然后买点好吃的,我们一起去你的公寓里庆祝。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到时候可不要太吃惊哦!"
他故弄玄虚地在那边微笑,甜蜜的声音几乎快要把我的心都融化了。
"特别的礼物?是什么?"我好奇地在电话里追问。
"别问了,你今天好好考试吧。等你考完了就能够看到了。"帆不肯告诉我,"听话,乖乖考试哦,我会在家里等你的。祝你考个好成绩,晚上见!"
"嗯,晚上见。"我捧着自己的电话,忍不住微笑。
帆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无论把我惹得再怎么不高兴,他也总有本事把我再逗回来。每次和他在一起,我们都没有争吵,没有生气,只有微笑、温暖和甜蜜。
我刚刚想挂断自己的电话,听筒里却又突然传来帆的声音。
"喂喂喂,鱼丫头,等一下!"他大声地在那边叫我。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我疑虑地又接起。
他神秘地在电话那头轻笑出声:"丫头,我忘了跟你说……我爱你。"
啊!
我的心被他这句话弄得柔柔软软地一酸,甜甜蜜蜜的泡泡就像止不住似的一颗接一颗地从我的心头冒出来。
我不想笑,可是笑容已经盛满了我的眼睛。
我不想害羞,可是热热的温度已经爬上了我的脸颊。
"我……"我咬着嘴唇,脸庞红得像煮熟了的虾,"我也爱你。"
我飞快地吐出这句话,连忙就把电话挂断了。
平日里我和帆都不会这么肉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听到他这样的告白,真的好像三伏天里吃了一个又甜又冰又软的冰淇淋,那甜蜜可以甜得令人头晕,那柔软可以软得令心都融化。
不过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啊!
我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和当年一样甜蜜的微笑。
那真是让我觉得最甜蜜、最幸福的一天啊。帆的电话,帆的甜言蜜语,把我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生。我以为,那种甜蜜会永远永远的,我以为,我会和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是……
"曦,你相信吗?有的时候,太幸福就是太悲伤的开始……"我的声音黯淡下去,那份甜蜜的笑容也很快消失不见了。
那一天的天气,并不怎么好。天一直阴阴沉沉的,乌云厚厚地堆在空中。
顺利地结束了一天的考试,在学校门口不小心耽搁了一小会儿,当我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晚霞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从天际映过来的一丝淡蓝的光亮,映照着整片乌云翻滚的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了。
我一边急匆匆地赶路,一边搓着手默默地想。
其实下雪也没有什么,就算我冻成冰块了,帆也会把我再暖回来的。他就是一个那么温柔、那么体贴的人。一个只属于我的好男人,一个只属于我的好情人。
不知道他今天晚上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想起他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我忍不住胡乱猜想起来。一边想着,一边急匆匆地拐过一个街角,再穿过几个小巷子,就能够回到我的公寓了。
当我转过那个街角,却看到本该清冷的路上竟然满满地围了一大群人。人们好像好奇地在围看着什么,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有人打架了?有人又丢弃婴儿了?又或者……有人撞车了?
我看着那群人,心里莫名其妙地跑出这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想法。
不过,就算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好像跟我无关吧。我还是快点回公寓去,帆还等着我回家庆祝生日呢。
我打定主意想要绕过那个人群,可还没有走近,就听到人们议论纷纷:
"真可惜啊,还这么年轻……"
"是附近学校的大学生吧,手里还拿着书呢!"
"是啊,真是太可惜了,他的亲人看到了,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看样子像远海学院的?这几本都是历史书呢!"
几声刺耳的议论传进我的耳朵里,竟然让我平静的心没来由地抽痛了几下。
真的撞车了吗?还是和帆同个学院的?历史书?或许……也是和帆一样学习历史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我的脑海,弄得我的心没来由地乱了。
"呜啦——呜啦——"
急救车呼啸而来。
我回头看到我学习的那家附属医院的急救车朝这街上开来。是的,那家医院离这里很近,所以救人的话,它们应该很快到达的。
人群自动地闪开一条细细的小道。
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突然从紧密的人群缝隙里露了出来。
我看到了那只手掌,那只平放在地面上却被鲜血都浸红了的手掌。
心脏没来由地突然一屏,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似的。
急救车上有人开门,我认识的几个护士从车上跳了下来。
"让开让开!让我们先救人!"护士大声地叫着,推开那些围观的人。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那只浸在鲜血中的手掌渐渐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在我的面前。
白皙修长的手指,被鲜血染红的手臂,纯白色的衬衫,淡蓝色的外套。
一个高大而颀长的男生躺在被大片赤红浸染的地面上,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湿湿地滑落下来。血,从他身体各个部位的伤口中,慢慢、慢慢地涌出来,慢慢、慢慢地浸湿了他的衬衫,他的外套……
他安静地躺在血水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那个他。
急救车上跳下最后一位急救医生,不知道她怎么就先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我,突然朝我大叫了一声:"恩瑜!你怎么还愣在这里?你男朋友被车撞了,你没看到吗?!"
轰!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完全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