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0章

  第57章

  何如初心里也有点茫然,今天的他们像老朋友一样,聊着以前的事,却非关风月。她拿不准他心里怎么想。他的心思想法常常深藏不露,以前她就猜不透,何况他现在又深沉了几分,更是不敢胡思乱想。她暗暗叹了口气,比起一见面就冷言冷语,现在这样的关系已让她满足。她的满腔思念希冀在他的打击下,变得越来越卑微,越来越不知从何说起。

  带小意转上海底世界,那样斑斓绚丽,五颜六色,多姿多彩的海洋,看了真是让人惊叹。她特别喜欢橱窗前一系列的海葵,如毛毛球一样可爱,颜色真是鲜艳,连连发出感叹。

  钟越站一旁说:“海葵是‘美人刺’,看起来像是植物,其实却是肉食动物。依靠美丽的外表吸引那些游鱼的靠近,然后射出毒汁,麻醉它们,一点一点生吞入腹。”也许美丽的东西都是这样,带着刺含有毒,所以一旦接近,总是遍体鳞伤。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无法停止。

  何如初却指着介绍版面说:“也不完全是这样啊,你看这种红身白纹的小丑鱼不就能和海葵和平共处嘛,很和谐啊。它还常常钻到海葵的触手间以躲避敌人的攻击呢。”

  钟越听了,抬头看她。再美丽有毒的东西,也有天敌。那么,俩人之间,谁又是谁的天敌呢?

  看完海底世界,又看了大大的鲟鱼。时间不早了,何如初催着小意出去吃饭。小意刚才从别的小朋友那里知道了下午有海豚表演,怎么都不肯出去,赖着不走。她无法,只好在休息区随便买了点吃的,坐着等表演。

  很久没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她倒在椅子上一时起不来。钟越见了,便说:“小意,别闹姐姐,自己玩去。”体质还是这么娇弱,动不动就喊累了,不肯锻炼,讨厌体育运动,不喜欢流汗。还是跟以前一样,累了脸色发白,目光呆滞,可怜兮兮看着他。此刻的她触动旧日情怀,一刹那他的心变得柔软,轻轻喊了一声:“如初!”她回来后,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何如初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无意识的“恩”了一声,拿眼看他,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又是这种眼神,又是这种眼神,怎么能这么无辜!让他一次又一次心酸心软心动,同时一次又一次唾弃厌恶痛恨自己。钟越,在她面前,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卑微?无论她做了什么,甚至一度将你抛弃。

  他站起来,“我去买饮料。”匆匆走了。何如初不明白突然间他脸色为什么变了,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话,无措下只觉得委屈。

  过了会儿听见前面传来动静,原来是几个小孩子围着巨型海盗船爬上爬下,有人跌倒了,呜呜哭起来。她连忙走过去,只见几个孩子跌成一团,叠罗汉似的,爬都爬不起来。小意被人压在下面,头都看不见,连忙拉起来,问他疼不疼,有没有伤到哪里。

  小意摇头,紧紧靠在她脚边。反倒是另外一个小男孩哭得唏哩哗啦,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流,年轻的母亲蹲在一边怎么哄都不肯消停。小意走过去拉他手,口里说:“我都不哭。”他见了,大概是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止住眼泪了。

  正闹腾呢,钟越大步赶来,问怎么么了。她摇头说没事,几个小孩子玩,摔倒了。那年轻母亲笑说:“你们家孩子真乖,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不像我们家的,娇气的很,什么都不知道。”

  钟越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示。何如初听了,很是尴尬,又不好多加解释,点了点头,抱小意下去了。三人来到表演场馆,寻了个位置坐下。很快海豚表演开始了,小意兴奋地拍手。钟越转头见她脸上笑吟吟,眼睛弯起来的样子,一时怔住了,像是回到多年前,记得高中运动会时,她也是这样站在阳光底下笑得无忧无虑,一团高兴。

  何如初察觉到他的注视,不由得抬头。见他脸上的神情似怜惜,似惆怅,又似感慨,那样温柔的表情,眸光如水,一如往昔,心一震,呆呆看着他。钟越忽然觉得还挣扎什么呢,骄傲,自尊,卑微,隐忍……统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能在他身边,这已足够。

  他缓缓说:“如初,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我?”

  她垂头不语,眼睛红了,渐渐觉得心酸。她总以为自己可以忘掉他,可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思念的瘾反而越来越大。

  他叹了口气,想握她的手。这时候表演结束,小意站起来,摇着她手说:“姐姐,走啦,我要回去。”她“哦”一声,抱起小意往外走。

  出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钟越说:“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对面取车。一起吃晚饭吧。”她站在街头看着他穿过人群,往停车场走去,半路似乎碰到什么人,一直站在那儿说话。

  原来是《经济周刊》的记者,意外碰见钟越,热情拉着他说一定请他赏脸,为本刊做一期人物采访。钟越委婉推辞,客气说自己这段时间可能不方便。他忙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说时间可以尽量配合。钟越不耐烦,但是还是客客气气敷衍,跟他打游击。钟越很有点头疼,媒体记者最难缠了。说的难听一点,简直是阴魂不散。尤其是他跟章慧明的照片刊登出来以后,老有记者对他围追堵截。

  何如初站在不远处见到那人胸前挂着的专业相机,明白过来可能是要求拍照采访之类的。忽然间觉得他遥不可及。是啊,他现在已是一名公众人物,事业有成,风度翩翩,早已不是当年一无所有的学生了。隐隐约约又听到记者提起章慧明这个名字,不由得更加黯然。这样大的差距,不是明摆着么?为什么还要忍不住有所期待呢?只会让自己更加悲伤而已。

  见他还在跟记者说话,远远地点了点头,打过招呼,牵着小意走到边上拦了辆出租车先走了。

  钟越唯有眼睁睁,一脸挫败地看着她离开。不客气推开记者,冷冷说:“对不起,我赶时间,有什么事找我秘书。”打着方向盘,车子箭一般飞出去。他本想去找她,转念一想,刚才她明显避着他。他们之间需要更多的时间彼此适应,于是先回了公司。理智上他总想着慢慢来,可是感情上上却是这样迫不及待。

  回到住处,韩张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奇怪,问:“你怎么进来的?”她没把钥匙给他啊。韩张得意地笑,“房东让我进来的。”他来的勤,大家都认识他了。又会说话,一张嘴抹了蜜似的,哄的房东亲自给他开门。

  她摇头,“你还是这么本事啊!”韩张大言不惭,“那当然。对了,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她敷衍说带小意出去玩,不知为何,并不想让他知道钟越也去了,又问他有什么事。韩张说:“没什么事,就来坐坐。对了,林丹云今天到北京了,明天就要走,晚上要不要出去吃个饭什么的?”

  她有些惊喜,“林丹云来了?来干嘛?”韩张耸肩,“她还能来干嘛啊,跟着乐队演出呗。”林丹云是学音乐的,加入一个小有名气的乐队,全国各地来回奔跑。虽说还没闯出什么名堂,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她忙点头同意,先把小意送回何爸爸那里。

  约了地方,三人见面,抱着又叫又跳。

  林丹云一见面就嘲笑她:“都是出国回来的人了,有你这么老土的吗!还是清汤挂面的发型,整得跟高中生似的。我看了都觉得羞惭。”

  何如初仰头说:“我愿意越活越年轻,怎么了!我这发型叫飘逸,飘逸懂不懂!哪像你,头发染的乱七八糟,跟红毛怪一样。”林丹云不屑说:“土就土,还飘逸呢,乡巴佬似的。你看我染成橘红色,多耀眼啊,往人群里一站,万众瞩目的焦点,一颗亮丽的新星。”俩人互相嘲笑攻击,昔日友谊倒显得更加深厚。

  林丹云问:“我还以为你在美国不回来了呢!一去就八年,也不想着回来看看,够狠心的啊。”她叹气:“一开始总想着回来,拖到后来,心就倦怠了,慢慢地,变成不敢回来了。”林丹云也知道她不回来大部分是因为家变的缘故,拿其他话岔开了,问她现在干什么,怎么没带个洋男朋友回来。

  何如初笑着捶她,“你自己怎么不弄个洋男朋友给我们瞧瞧。”林丹云想了想,一本正经说:“你还别说,我真想找个洋人试试。”几人笑起来。

  吃饭间说到以前零班的那些人,林丹云感叹说:“怪不得当时学校那么重视你们,事事优先,享有种种特权。现在看来,你们果真是‘上临一中’的骄傲啊,个个不凡。”指着韩张说:“我虽然顶看不起死念书的人,不过这个人好像混的不错啊。我上次听人家说,他跟一家洗涤剂公司合作,合成了一种新型的洗涤剂,还申请了专利,比咱们这些落魄街头的人有钱多了。怪不得有一句口号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呢。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要笑不笑看着韩张,满是揶揄。

  韩张叫起来:“你这样也叫落魄街头?那些在街上乞讨的又叫什么?每次来北京,不搜刮我一顿死不肯回去,还好意思说!”

  林丹云毫不羞愧说:“谁叫你有钱呢!”又接着感叹:“胡磊,周建斌他们现在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了,看来努力学习还是有好处的。想当年我要是早明白了这个道理,还学这劳什子干嘛啊,早进清华了,现在说不定发大了。”忍不住唏嘘。旧日的同学一个个混的风生水起,再想想自己,还在挣扎,无限感慨啊。虽然不一定是真的羡慕。

  何如初便自嘲说:“像我这样的,就是给零班丢脸来的。想想我,你可以瞑目了。”林丹云把手一挥:“你不算!你都是海龟了,还愁没前途?”何如初笑:“我这样的叫有前途,那你这个未来的大明星又该叫什么?”林丹云抚掌笑:“我没说我自己没前途啊!”

  韩张恍然大悟,“我这下算明白了,你一个劲儿的称赞零班,原来是为了夸耀你自己来着!”讽刺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林丹云自然不满,又跟他斗起嘴来,忽然说:“要说到有出息,不得不承认,头一个是钟越。你看看人家现在混的,都成了影响当代经济的人物了。只是还是跟以前一样冷面冷心,对谁都客客气气,对谁都无情无义。”

  何如初维持缄默,没有说话。倒是韩张听不过去了,说:“我就不知道钟越哪里得罪了你,你这样骂他。”好歹是以前的老同学,冷面冷心是有一点,无情无义?这也太过了吧。

  第58章

  林丹云忿忿说:“他怎么不冷面冷心,无情无义?你们听我说啊,有一次我在一个晚会上碰到他,高高兴兴凑上去,被他冷言冷语打回来,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亏我跟他以前还认识呢,不认识的话,是不是当场就给我没脸了?”再想起年少时被他狠心拒绝的事,对钟越更是咬牙切齿起来。女人就是小气,都过了多少年了,耿耿于怀,还记得这样清楚。

  韩张便笑:“恐怕是你对人家起歪心思了吧?人家才不搭理你。我听人说,他对女人是不怎么样。不过大家偶尔也会碰个面什么的,他很念旧啊。对人不是很热情,但是客气礼貌。他以前就这样的性子,你不能这么说他。”随着何如初的回来,韩张纵然对钟越有什么敌意,可是给的评价还是很公道,并没有诋毁他。

  林丹云又羞又恼,“是又怎么样?可是也犯不着给我脸色瞧啊!一点旧情都没有,不是无情无义是什么!”她活该一而再,再而三送上门去任他践踏!她算是看清楚他了,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韩张知道她性子爽直,不过是发泄发泄。顶多是因为钟越不给她台阶下,她拉不下这个脸面,骂一顿就过去了,忙说:“好了好了,念了这么多,你不口渴啊?”递给她一杯饮料。

  何如初对林丹云关于钟越的一顿痛斥,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颇意外,没想到别人对他的评价竟是冷。她怎么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呢。

  几个人又说起其他话来。林丹云转头问何如初:“对了,你怎么不回家看看?”她便说:“我想年底回家过年。我妈妈怎么样,还好吗?”林丹云点头,“挺好的。不过,比起以前,老了一些。你妈妈现在种种草,卖卖花,日子很平静。比起你刚离开那会儿,不知道好多少。”

  她默默点头,想起她走的时候,母亲整日哭哭啼啼,精神恍惚,现在听到她寄情于花草,很是欣慰。

  林丹云又说:“等过年干嘛啊,想回去就回去。我见你妈妈把你小时候照片放在床前,她很想你呢。你赶紧回去看看她吧。”说的她心里一动,是啊,是应该早点回去看看母亲。林丹云便说她明天要回家拿证件,问她要不要一块回去,路上有个伴,说说笑笑多好。她想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事,兼职可做可不做,于是点头同意了。

  几人出来,林丹云要回酒店前推了推韩张笑说:“何如初,他对你可是忠贞不二啊。这么多年来,当真一心一意等你回来呢,我都不敢相信!”转头嘲笑韩张:“我愣是没看出来,原来以为你不过是个书呆子,没想到竟是个痴情种。失敬失敬啊——”

  说得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她挥手,对何如初说:“本来想去你那里蹭一夜的,咱俩也好说些悄悄话。不过看在你明天就要走的份上,一时良心发现,就不当电灯泡了。你们好好亲热亲热吧,晚上注意点啊,别劳累过度——”何如初骂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气得要打她。她闪身躲开了,哈哈大笑去了。

  韩张拦着她,“好了,好了,人都走了,再气有什么用。我送你回去吧。”拖着她离开。她仍忿忿骂:“林丹云越来越疯了,满嘴胡说八道,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韩张却笑说:“她倒很有自知之明啊!”心里美滋滋想,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就是不一样,他的心思猜个正着。

  何如初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闷闷说不用他送,一个人往前走。韩张赶紧拉住她,笑说:“你怕什么!我还能当真把你吃了?”何如初狠狠踩了他一脚,口里说:“你敢!”凶神恶煞,状如泼妇。留下韩张在后面抱着脚哀叫连连。

  到了楼下,她便说:“护送的任务完成了,你走吧。”韩张笑嘻嘻说:“那也该给点奖赏吧。难道我就不能上去坐坐,歇会儿?”她叫起来:“这么点路,你就累了?你还怎么保家卫国啊?还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韩张没好气说:“你明天不是要回去吗?我多待会儿都不行啊?”

  她这才没话了,开门进来,大衣和包往沙发上一扔,挑眉说:“你歇管歇,我是没茶没饭招待的。要喝老白开,自己倒。”果然扔下他一个人在客厅,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韩张也不客气,打开冰箱一看,满满的一层的啤酒,于是说:“你在国外这几年,酒量倒是大增啊。”她把行李箱拿下来,开始收拾衣服,口里说:“国外的朋友一高兴就去酒吧,跟咱们一高兴就吃饭一样,就是不能喝也锻炼出来了。”

  韩张远远地扔了罐啤酒给她,举杯示意说:“明天我有事,不能送你了。”何如初拉开来,就那样坐在地上喝了一大口。韩张凑过来,跟她并排坐,忽然说:“你还记得你出国前一天,夏原给你办的‘欢送宴’吗?”

  她擦了擦嘴巴,拿眼看他,“你怎么知道?”她从没跟谁说起过这事。

  韩张摇头叹气:“你问我怎么知道?你们俩的照片被人放在网上,不知道热闹了多久。随着夏原的出国,后来又闹腾了一阵,说他是‘绝世好男人’呢。现在有人见到夏原,还拿这事打趣他。”

  她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呆呆想,那他一定也看到了,心里竟有点不是滋味。其实,她跟夏原没什么。夏原喜欢她,但是她不跟他在一起,他也不介意,照样和以前一样口舌上占她些便宜。

  很快一罐啤酒就喝完了,韩张干脆抱了一堆过来。她忙说:“我明天还要赶飞机呢。”韩张耸肩,“我喝完,你随意。”又说:“你刚走那会儿,我差点没把夏原揍一顿,这小子,还真能整啊,这样的法子都想的出来。后来他也要出国了,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出国好了。不过那时候一直听你说本科毕业就回来,于是算了。哪知道你这一走就是八年,把我悔的肠子都青了。”

  何如初听了他的话,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就在自己准备回国时接到钟越的那个电话,那会儿他是不是一心等自己回来呢?范里也曾说,他在大学里还常常提到她,只是后来,后来——大概是很失望吧。她黯然说:“我也以为自己会回来的。”哪知道会发生那么多的事。那时候年轻气盛,以为一个人躲在国外就没事了,可是有些东西,总是要回来面对的,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因为她出尔反尔,所以他现在才会这样对她,是吗?她觉得哀伤,低头整理箱子,一言不发。

  韩张长长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回来也是对的,你爸跟你妈那会儿闹得正凶呢,就因为白阿姨不小心怀孕了,这事闹的整条街都知道了。邻居都对你爸爸指指点点,言辞不堪入耳,不然你爸爸也不会搬到北京来住。你要是回来,看了也是伤心,所以还是不回来的好。”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那时爸爸一力劝阻她回来,中间竟有这么多的缘故。韩张呼了口气,“大人的事,我们不能说什么。有些事,也道不出个是非曲直来。慢慢地,也就过去了,所以,你还是不要多想。现在你爸爸妈妈不是都挺好嘛,这就够了!就像我爸爸说的那样,人生在世,聚散皆是缘,聚不了那就散吧,总要看开点,活着才不那么不痛快。”

  她微微“恩”一声,时间总是会淡漠很多东西。见韩张脚底下散落一堆的空酒瓶,便说:“别喝了,虽然是啤酒,这么大冷的天,小心拉肚子。”推了推他,让他回去。

  韩张却拉住她的手,看着她说:“如初,也许是因为我们太熟了,所以你察觉不到我对你的感情。我很后悔那时候老说,你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收留你。现在搞得我自己想说‘请你嫁给我吧’这样的话就觉得滑稽,所以说,小时候欺负你欺负的太狠了,现在报应来了。”

  何如初听了,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骂他活该。韩张继续说:“我知道你以前喜欢钟越,不过现在都过去了。钟越有他自己的生活,所以你总不能一个人孤孤单单过下去。我现在想想啊,第一次觉得对你动心,大概还是高中那会儿。你,我,林丹云,还有钟越几个人去了趟广州,记得那时候凄惨极了,被偷又被抢,晚上还闹鬼。第二天早上我偷偷瞄见你换衣服,大吃一惊,从那时候起,对你感情就不一样了。”

  何如初听他倾心吐胆的表白,没多大震动,她觉得就算韩张喜欢她,跟以前也没什么分别,反倒是勾起许多的回忆来。她忽然说:“等等,我记得那时候我们还照了一张相的,我找找看,不知道还有没有。”

  于是翻箱倒柜找起相册来。韩张见她忙的团团转,便说:“你的东西,从家里带到北京来,又带出国,然后又从国外带回来,十来年前的照片,只怕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她倔强起来,摇头说:“今天我一定要找到。照片我都是放相册里的,相册随身带来带去,不可能丢的。”非常坚持。最后从放杂物的包裹里翻出一堆零碎东西,里面有数本相册,从小到大,各个阶段都有,翻起来像是一部纪录片。

  韩张大致翻了翻,说:“怎么在国外的没有?”就只有一张学士毕业照和一张硕士毕业照。带粉色学士帽那会儿还是短发,硕士时已经是长发了,面目也更沉稳了些,和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她低头找照片,说:“不知道,在国外,我很不愿意照相。心里觉得不是久留之地,可是居然还是待了那么多年。”惊呼一声,“找到了!”抽出来一看,四个青春飞扬的少男少女勾肩搭背抱在一块,对着镜头咧嘴大笑。阳光照在脸上,肆无忌惮的年轻。那时候的他们,年轻无极限。可是现在,大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已褪去当初的纯真美好,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她突然落下一滴泪,无限伤感,缓缓说:“看着自己以前的照片,才知道时间过的竟是这样快。大家见了我都说没变,可是你看看照片,有了对比,才知道到底有没有变。现在我一熬夜就有黑眼圈,少睡一两个小时,白天就跟游魂似的,提不起精神。十来年过去了,怎么会不变呢!”大家也都变了。变与不变只不过是相对的。

  青春年少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纵情欢笑,恣意哭闹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流光容易把人抛,回首已是百年身,怎么不令人魂断神伤!

  第59章

  韩张看了照片,也很唏嘘,叹气说:“那时候多么简单快乐,可是现在,人人身上有了道义责任,就不能那么随性任意了。”

  她用手揩去照片上的灰尘,手指在钟越的眉眼间抚过,心蓦地痛起来。那时的他们,唯有彼此,简单而纯粹的爱情,全心全意爱着对方——再想到现在,蓬山更隔一万重。一时间竟忍不住,哽咽起来。

  韩张见她这样,一手揽着她的肩,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道:“不要伤感了,人总是要长大的。过去的总是要过去的。”

  她听他这样说,自己淌眼抹泪的,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揉了揉眼睛,抬头说:“就是想到现在大家各奔东西,有点难过。”韩张见她眸中犹有泪光,衬的小脸滑腻柔嫩,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越发动人,一时情不自禁,俯头亲了亲她。

  她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亲个正着,立时呆住了。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故作镇定说:“我要洗澡睡觉了,你回去吧。”只觉得惊愕,谈不上有什么感觉。一想到是韩张亲了她,竟觉得奇怪,似乎他理所当然不应该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似的。心里毛毛的,又说不出来。

  见到她平平无奇的反应,韩张自己也不好意思表现的太旖旎浪漫,不过还是有点尴尬,也跟着站起来,“恩,不早了,我回去了。等过段时间,我也回家去。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别睡过头了。”不敢看她的眼睛,匆匆交待几句,就走了。心里其实还是蛮得意的,虽然他小时候就亲过何如初,不过感觉真的不一样,软软暖暖,甜甜蜜蜜的,让他兴奋了一个晚上。

  何如初抱着衣服坐在地毯上,神情茫然,呆呆的,脑袋一片空白,好半天才爬起来,随便冲了个澡,无精打采□睡觉去了。

  似乎做了梦,零零乱乱的片段,等她醒来,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看时间,离飞机起飞只有两个小时,吓得魂都快掉了,衣服抱枕扔的满地都是,也来不及收拾,匆匆洗漱一番,提着行李就出门了。等定下神来,才发觉大衣扣子都扣错了,暗自吐了吐舌,连忙扣好。

  林丹云也没好到哪里去,昨天晚上回酒店后,还跟人出去喝酒,凌晨三四点才回来。飞机都快起飞了,她才急急忙忙赶来,口里说自己脸还没洗。何如初见了她,连声说:“走吧走吧,我以为我算晚的,没想到你比我还厉害!”俩人就这样手忙脚乱赶上了回家的班机。

  中午时分,俩人就到了。林丹云说:“你妈不住以前那儿了,把房子卖了,在步行街那块儿买了个店面,前面卖花,后面自己住,整得挺有感觉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你要去找她,跟我不同路。”于是俩人在路口分手。

  她依林丹云的描述找上门去,老远就看见一家店,门口堆着大篮大篮的鲜花,比人还高,估计是人家开业或是乔迁买来送人的。走近一看,烫金大招牌上写的是“初初花店”几个字,她愣住了,没想到母亲竟以自己的小名命名。

  推门进去,年轻热情的小妹立即用本地话说:“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花?”她本来就不擅长家乡话,这会儿结结巴巴说:“请问花素菲女士是不是在这里?”请问两字是本地话,后面的又转成普通话,不伦不类的。那小妹忙说:“你等等,我进去叫。”

  站在外面就听她嚷嚷:“阿姨,有人找。”何妈妈连声答应,擦净手出来,抬头见到女儿,震惊过后,眼眶慢慢红了,喊了一声:“初初!”声音有些哽咽。万万想不到会见到女儿。

  她赶紧上前,“妈妈,我回来了。”何妈妈忙拉着她的手,点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前段时间听你姑姑说你回国了,说过年一定回家,我一直盼着呢,没想到你这孩子一声不吭就回来了。”拉着她往后面走,又说:“什么都没准备,早上一大早开门做生意,家里也没来得及收拾。”又张罗着要去买菜。何如初忙拉她坐下来,“妈妈,我又不是客人,忙什么,有什么就吃什么,青菜豆腐就很好,我更愿意吃。这么多年没回来,我们说说话。”转头打量房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半新不旧的,家具也很朴素,收拾的很整齐,窗明几净,东西摆放的有条有理。

  何妈妈便说:“房子小了点,不过一个人住正好。”她想起以前家里上下连通式的大公寓,光是浴室就有客厅这么大,现在妈妈竟住这种地方,心里难受,动情说:“妈妈,你跟我回北京去吧,我养你。”她虽然没什么大的能力,自己的妈妈还是养得起。何妈妈笑了,“你有这个心就好。妈妈一个人在这里过的很好,乡里乡亲都认识,有什么事儿大家互相照应,就是人不在,店子都可以放心交给人家。再说了,妈妈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离不开这里。”她听了,知道母亲上了年纪,安土重迁,是不愿意搬到外地去的,一时说不chu话来。

  何妈妈让她坐着看电视,自己出门买菜,又到前面叮嘱小妹好好看店,有人找就说chu去了。她坐了会儿,一个人觉得无聊,于是转到前面的花店。小妹正在洒水剪枝,见了她,笑说:“原来你就是阿姨的女儿啊,老听她念叨你,说你出国念书去了。”何如初点头,“对啊,回来没多久。”小妹打量她,笑说:“你进来那会儿,我就觉得面熟,现在才想起来是在照片上见过你。不过你跟阿姨长得不是很像,所以乍眼下也没认出来。”她便说自己长得像爸爸,又问生意怎么样。

  小妹答:“阿姨刚开店,我就来这里帮忙了。前几年一般,赚不到什么钱,这几年大家生活水平好起来,买花的人越来越多,所以生意还过得去。临近年关,买花的人也多了起来,一大早的就有人订了好几个大花篮。”

  她刚才在门口看到了,于是点头,跟她聊了些家常话,无非是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之类的,又说:“我妈妈这些年身体还好吧?”她利落地包好一束康乃馨,说:“还好,不过阿姨上年纪了,有时候难免会有腰酸背痛腿抽筋什么的,不是什么大病。再说,邻居都很热心,放心好了啦。”她听了,又羞又愧,只觉得自己不孝,养个女儿还不如店里的小妹孝顺呢!

  何妈妈回来,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忙碌起来。她跟在身后帮忙,何妈妈推她:“你回来累了,沙发上歇会儿,我一个人就行。”她说不累,帮着择菜洗菜,又切姜剥蒜,一样一样放好。何妈妈见了,笑说:“看来是长进了。”她很汗颜,其实她还是什么都不会。可是仅仅只是做这么一点小事,母亲就这么高兴。她想起以前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动不动甩筷子的日子,后悔太不应该。那时候为什么不能多体谅体谅母亲呢!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懂事呢!

  回来的就晚,又做了许多菜,吃完饭已是半下午时分。天气阴阴的,何妈妈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说:“看来又要下雨了。”叮嘱说:“你这会儿没事,无聊的话不如找林丹云玩去,晚上吃饭再回来。”她见天色有些暗了,便说:“不闷,我帮妈妈看店去。”有人买花,她便负责找钱,笨手笨脚的,幸亏下午人不多,生意清淡。何妈妈教她,哪样花该怎么处理,剪枝该剪刀哪个部位,什么花什么价钱,到哪里进货又便宜又好。她听了大有收益,原来开个花店也有这么多学问。

  吃了晚饭,何妈妈要另外给她铺床。她撒娇说:“妈妈,我今天跟你睡好不安?”何妈妈轻轻责备说:“都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脸上却很高兴。母女俩多年没见面,并排躺在床上说悄悄话。何妈妈问她这些年在国外好不好,有没人受人欺负。她三言两语带过,说很好。怎么可能不受人欺负呢,委屈的太狠了,反而说不出来,常常一个人躲在浴室哭泣。可是现在她不再是小孩了,对着父母,早懂得报喜不报忧。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妈妈,你是怎么跟爸爸离婚的?”何妈妈没有回避,叹了口气说:“以前想不开,总以为自己要完了,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所以不肯和你爸爸离婚,整天愁眉苦脸,以泪洗面,别说别人,就是自己见了也嫌恶。这么拖了几年,有一天突然想通了,在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呢,你爸爸不是照旧在外面有了孩子么,反倒把自己给陪进去了。不如离了算了,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完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幸亏是离了,再像以前那么下去,不死也得疯。你看妈妈现在,天天兴兴头头忙着,钱虽然赚的不多,可是日子过的舒心。”

  何如初听了,转身抱着母亲说:“妈妈,不要难过,总会越来越来好的。”母亲能看开,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她很欣慰。何妈妈拍着她的背感慨:“妈妈想要越来越好,只怕是不能了。

  妈妈年纪大了,生活只要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心满意足了。倒是你,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不要怪妈妈啰嗦,你年纪也不小了,妈妈很忧心吶。”为人父母的总是为儿女的终身大事犯愁。

  她低声说:“妈妈,感情的事是要靠缘分的。”何妈妈听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气说:“话虽如此,可是缘分也是要靠自己争取啊,你也要着紧点。好了,钟都敲过十一下了,睡觉吧。”何妈妈上了年纪的人,早睡早起,熬不得夜,一到点就睡熟了。

  何如初侧身面向床外,听着窗外淅沥沥的细雨落在塑料薄膜上的声音,一直睡不着。又不敢翻来覆去,怕惊动母亲。黑暗的夜里,蜷起身体,听着外面的风雨急一阵缓一阵,呼呼吹过耳边,渐渐地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总算睡去了。

  第60章

  第二天醒来,雨已经停了,地上犹是湿的。太阳微微露出个脸来,半隐半现,很不大方。空气湿漉漉的,风虽然冷,还好不觉得凌厉。吃过早饭没事,便去“上临一中”找林丹云。沿着街道慢慢踱步,很多旧建筑都拆迁了,几乎辨认不出原貌。偶尔有一两处熟悉的地方,还跟以前一样静静矗立在那里,看了心里觉得很高兴,仿佛找回一点什么。

  “上临一中”跟以前差不多,大门还是高中时候整修的,只是有了岁月的痕迹,上了灰尘,没有以前那么光鲜亮丽。进去后一眼就瞧见正对着门口的大雕塑,一个学生手里拿着课本,眼睛望着远处,露出深思的表情。她转到背后看了看,脚底下的那个破洞还在那里,不由得会心一笑。

  正是上课时候,偌大的校园静悄悄的。树木早已凋零,大花圃光秃秃的,只有一棵大的柏树,石栏高高围起来,经历风霜,依然苍绿。听人说,这棵柏树,有一百年多年的树龄,是“上临一中”的标志之一。每年都有许多离校的学子在树下拍照留念。

  她穿过桂花林,往教师公寓走去。这片桂花林,一到金秋时节,真是满校飘香。以前上课的时候,风一阵一阵吹进来,教室里都全是香气,枯燥的学习之外,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一振。有许多教师采了桂花做成糕点,十分美味。林丹云的妈妈就会做,她常常跟着大饱口福。

  敲门恰好林妈妈在家,哪知道林丹云拿了证件,今天早上就走了。林妈妈见了她非常热情,拉着她问长问短,又是端茶又是拿瓜果点心的,又要留她吃午饭。她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告辞先走了。

  既然来了,那就随便看看吧。经过篮球场,忽然想起高考前那场轰动全校的篮球挑战赛来,脚步不由自主顿住了。热闹欢快的场面依稀在眼前闪过,满场的加油呐喊声言犹在耳,年轻气盛的面容一张张在脑海浮现……回过神来,横冲直撞、肆无忌惮的青春就这么过去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心被挖去一块似的,一时竟动弹不得。见路过的行人对她露出诧异的目光,连忙低了头匆匆离开。抬头便看见图书馆,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以前的零班还在不在。最怕触景生情,可是终究按捺不住,推开旋转玻璃门,沿着螺旋楼梯往上走。

  她记得大一寒假回来那会儿,零班搬到斜对面去了。顺着走廊往里走,一路找过去,都没有看见有教室的牌子。不甘心,又来回找了一遍,还是没有。零班已经不在了!坐在楼梯口发呆,她觉得十分伤心,是不是所有过去的东西都找不回来了呢?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忙扶着墙站起来,回头一看,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喊了一声:“许老师!”

  许魔头抱着一大堆的模拟试卷从印刷室回来,老远就见人坐在台阶上,也不在意,走过去才听到喊他,忙回头,愣了一愣,居然认出她来,一口叫出她的名字:“何如初啊,回来了?”

  何如初十分意外,没想到许魔头还记得她,连忙点头。她本来想许魔头教学数十年,桃李满天下,自己又不出众,估计是不是自己的学生大概都想不起来了。许魔头笑说:“听说你出国了。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她忙说:“恩,前段时间回国了,现在挺好的。”许魔头问:“回来看妈妈?”她点头:“是啊,回来看看。”抬头看了看四周,微微叹气说:“有些变了。”许魔头笑了,说:“还好,没怎么大变。不过以前的零班搬到新的教学楼去了,不在这里。”又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她轻轻摇头,问他现在是不是还带毕业班。许魔头点头,笑说:“累是累点,不过习惯了。带毕业班辛苦,但是收获也多。年年有毕了业的学生回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一想到这里,什么都够了。”许魔头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工作几十年了,兢兢业业不说,难得的是对学生一视同仁,也从来不搞送礼走后门那一套,堪称教师的楷模。

  许魔头打量她半晌,笑说:“你跟以前差不多,还是那样儿,很好。你们那一届的零班可以说是‘上临一中’的明星班,后来的几届始终没法超越,现在是更加不行了。像钟越,韩张,张炎岩他们,别说同在一个班,就是放眼整个‘上临一中’,再也找不出来那样的人才来。尤其是钟越,这么多年过去了,高考还没有人破他的记录。我有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他,忍不住感叹,这孩子,从小就是人中龙凤,也难怪这么有出息。”

  何如初听到钟越的名字,心里堵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只微笑点头。许魔头居然笑着打趣她:“你那时候和钟越关系挺好啊。现在呢,个人问题怎么样?”她也玩笑似的回答:“还要靠组织解决呢。”心里却疼了起来。

  俩人又寒暄几句,许魔头赶着去上课,匆匆走了。她走到以前零班那儿,门关的严严的,从窗户口往里看,桌子椅子堆成一块儿,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黑板讲台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只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头顶装的投影仪,只有壳子,机器拿下来了;右边角落里的立体式空调也搬走了。里面的一切有一股荒烟蔓草的气息。

  她想起许多许多以前的事来。记得篮球赛他手擦伤了,她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笨手笨脚给他贴上去,一定弄痛他了,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摆弄,侧过身来静静看着她,唇角带着笑——就在窗边,她靠着的这个位置,就在这里!可是她进不去了,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候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想起来,竟是那么的幸福!是不是所有的一切,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曾经的可贵?很多很多东西,当时只道是寻常,等你明白过来,原来早已忘却的那种感觉就是幸福,可是已经迟了,再也没有了!回忆是这样令人伤怀。

  她悄然滚下泪来,呜咽出声,悲伤不可遏制,似波涛一般,一波高过一波,差点将她淹没。她用尽全身力气,换来的只是这些回忆吗?她爱的那个人,终究是错过了吗?

  堆积的思念如决堤的黄河,波涛汹涌,滚滚而来,一发不可收拾。她拿出手机,拼尽全力,按下一长串数字。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最后的告别,缘从哪里起,就从哪里灭。

  钟越那天在海洋馆门口离开后回了趟公司,哪知道当天晚上因为临时出了点事,忙了大半个通宵,回去后倒头便睡。第二天一醒来,便想着去找何如初。哪知道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隔壁的阿姨探头出来,见又是他,忙告诉他说:“小何不在,一大早见她提着行李箱走了,挺急的样子。”

  他顿时面无人色,万念俱灰。她又这么一声不响走了吗?这一去要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一而再,再而三这样离开,到底将他置于何地!这个沉重的打击击的他彻底倒了下去,怎么努力都恢复不过来。

  孟十见了他,吓了一大跳,问他气色怎么这么差,整个人跟熄了火似的,黯淡无光。他闭着眼睛说:“我累了,想要回家。”丢下所有的事,回美溪去了。他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挣扎了八年,明知出不来,还是一头钻进去,怎么会不累呢!他觉得整个人身心疲惫,此时此刻只想回家去。

  钟奶奶两年前因为胆结石做过一次手术,身体变得很差,瘦的全身上下跟芦柴棒似的,只剩骨头,不得不以轮椅代步。钟越本来要接她到北京住的,老人家不肯离开故乡,于是请了细心可靠的保姆照顾。平时因为忙,只有过年过节才回来,常常早上来,晚上就得走,很少留下来过夜。钟奶奶见他回来了,非常高兴,挣扎着站起来。

  他忙迎上前,扶住她,说:“奶奶,你身体不好,还是坐着吧,我陪你说说话,有什么事跟王婶说一声就行。”钟奶奶在他搀扶下坐到软椅上,摸着他手说:“孩子,你回来了,奶奶心里真是高兴。”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又咳嗽数声。

  钟越忙端来水,保姆赶紧递了药过来,说:“奶奶,该吃药了。”钟越便小心翼翼喂钟奶奶吃过药,问起饮食起居等事,病有没有起色。钟奶奶不耐烦说:“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走的,早去早好,天天跟药罐子似的,省的受罪!我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的事。你以前忙着事业,现在总算稳定下来,也该考虑终生大事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一心想着看你成家立业,所以才咽不下这口气,不然早撒手走了。”说话间咳嗽了三四次。

  钟越默不做声,端茶递水,拿其他话岔开。钟奶奶叹气,“以前你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倒好,既然没能在一起,只能算了,各有姻缘天注定,强求不来。我知道你面上冷冷的不说,骨子里其实最长情。但是,有些人偏偏有缘却没分,你总要看开才是。”自己孙子心里想什么,钟奶奶多少知道一点。今天头一次把话挑开说,也是怕他日长月久蹉跎下去。还有另一层顾虑就是,想着自己没多少日子了,现在不说,只怕就没机会了。

  钟越好半天才说:“奶奶,你不用担心,总会有的。”不是他故意不孝,可是既然要找,总要找一个中意的。他不想敷衍自己。这些年过去了,生命中的人来了又回,却始终找不到想要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