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9章

  第37章

  成微用力揽住她,低头在她耳旁低声说:“萧君,发生什么事了?”声音缓慢沉稳,不轻不重,像黑夜里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隐约可见的灯塔,充满镇定人心的力量。赵萧君抬起头无助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氤氲的水气,眼前的一切似乎瞬间失去了颜色。好半晌,意识重新倒流回身上,垂着头哽咽说:“我要回家。”成微什么都没问,点头说:“好,我送你回家。”打电话立即订机票。

  赵萧君茫然混沌的脑海里全是母亲的影子,心上压着的是泰山的重量。其实说起来,她跟着母亲并没有生活多久,小时候只剩下模糊的影像,真正算的上的是高中那两年,可是过的也并不怎么舒适。后来离开了,每次回家也都是来去匆匆的。尽管这样,她母亲却是她死寂灰暗的心灵上的一股清泉,虽然只是一点点,可是已经很满足。很小就失去了父亲,稍大一点,相依为命的外婆也去世了,可是到底还有个母亲,而且爱她,疼她,给了她尽可能有的母爱——虽然少,虽然断断续续,可是她很珍视,总是揣在心里,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睡在午后的阳光里,是潜意识里的皈依。别人视之为平常的事情,在她眼里,觉得那是一种情感上的奢侈——是如此的难得,而且幸运。可是现在——,原来现实比你想像中的不堪还要不堪,比你意料中的残酷还要残酷,比最坏的打算还要坏。

  她脸上的气色虽然惨白的吓人,但是仍然颤抖着有条不紊的处理各项事情。先回了一趟住处,将所有存款取出来,大概是不够的。她并不担心钱的问题——虽然这也是一个问题,可是要筹总是筹的出来的,银行或许可以帮她的忙。她真正恐惧的是某些不可抗拒的事物,比如说生,老,病,死。世界上的事情如果能靠钱解决,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了。

  然后她给林晴川打电话,将所有事情告诉她。林晴川沉默了许久,然后实话实说:“既然是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她没有明说出来,“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赵萧君从脚底源源不断的涌现一种无助的悲哀,越积越浓,一直灌到头顶,将她包裹的呼吸困难。林晴川双手撑在实验台上,像在支撑什么,缓缓的说:“熬一熬总会过去的。我父亲走的时候,我也——,可是时间一久,那种说不出的悲哀也淡薄了许多。事情总会好的,不会好,也总会过去的。”林晴川的父亲也是因病去世。

  赵萧君握住电话,发不出一点声音。心里不断在想,总会过去的吧?可是身处其中,却不是这么想的,那种煎熬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林晴川提醒她:“陈乔其知不知道这件事?”赵萧君沉默不语。林晴川试探的说:“你不打算告诉他?”好半天她才说:“你替我告诉他吧,只说我母亲要动一个小手术,必须回去一趟。我马上就要走了。”林晴川轻叹一声答应了。

  赵萧君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和成微一起离开了。在飞机上她握住成微的手不断喃喃的诉说,说母亲小时候如何喂她吃饭,说母亲冒着雨去学校送外套给她,说母亲半夜起来替她盖被子……,成微一直在旁边仔细听着,拍着她的手背,不断安慰她。赵萧君说着说着流下眼泪,到后来倦极而睡。皱着眉睡的极其不舒服,梦里依旧是黑影幢幢,昏惨惨的一片。

  她母亲住在当地市医院,双眼凹陷,面如死灰,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赵萧君先叫了一声“妈”,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母亲精神虽不济,心态倒很平和,摸着她的头,眼圈发红。赵萧君赶紧抹掉眼泪,勉强笑说:“妈,你别担心,一定治的好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她母亲撑着气说:“没事——”赵萧君连忙说:“妈,你别说话,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呢。”

  她母亲眼睛看着站在后面的成微,对他点头示意。成微赶紧走过来说:“您放心,一定没事的。我认识最好的医生。”她母亲笑着点点头,有些吃力。只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脸上便露出疲倦的神色。赵萧君立即说:“妈,你先睡会儿。我坐这里陪你。”她母亲似乎撑不住,慢慢闭上眼睛。

  赵萧君坐在那里鼻子酸麻酸麻的,可是又不敢掉眼泪。她跟着成微走出病房,哽咽着问:“医生怎么说?”成微给她看化验结果,说:“胃角及胃窦部黏膜弥漫增厚,溃烂平,而且胃周有一枚淋巴肿大,腹主动脉前方有一枚肿大淋巴……,总之,情况很不乐观。”赵萧君无力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成微安慰她:“先别担心,这里的医疗条件不是很好。先转到省里的九四医院去吧,那里有许多这方面的专家。我已经联系好了。”赵萧君点头,捂住嘴抽噎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母亲的病情越来越糟糕,已经不能正常进食,时常有呕血的现象,腹部经常疼痛难忍,大小便不能自理,而且时常有意外情况发生。赵萧君日夜在医院里伏侍,人迅速消瘦。成微抽空回北京处理公事,像空中飞人一样两头跑。陈乔其每天都打电话过来,让她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赵萧君还是没有告诉他实情,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好歹是一种安慰。

  经过商讨,主治医生决定试着进行手术治疗,先切除一部分胃。赵萧君到处筹钱,拿出所有的积蓄,他继父连小工厂都转让了,才凑够了手术费。可是将来还有住院费,化疗费,各种药物的费用,赵萧君手上拿着雪花一样的帐单,愁眉不展,肩上抗着一重又一重的重担,步履蹒跚,她只希望母亲能活下来。

  六月一号,进行手术那一天,成微特意飞过来陪着她。一把抱她在怀里,不断的说:“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像在哄颤栗的小孩。他替她垫付了一大笔的医药费,却什么都没说。赵萧君也知道,并没有推辞,心里大舒了一口气,十分感激,认真的说:“成微,真是谢谢你借我这笔钱。”成微只点点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大家都在医院里等手术结果。

  赵萧君眼睛下是浓浓的黑影,脸颊有些凹陷,手脚冰凉。成微轻声说:“我去买热饮,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她“恩”一声,歪着头不负重荷般靠墙脚站着。成微走到窗口迅速买了一杯热牛奶,等他回来的时候,赵萧君就那样倚着墙角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成微的心猛的被谁撞了一下,有些疼痛,为她或许也为他自己。

  他轻轻走过去,也靠在墙上,侧着身,盯着她的脸目不转睛的看着。赵萧君似乎感觉到眼光的注视,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见是他,连忙说:“我刚才是睡着了吗?睡多久了?手术结束了没有?”满心焦急,神情十分懊恼。成微抚着她的脸说:“没有,你只睡了不到五分钟。”赵萧君长舒一口气。成微弯腰将手中的牛奶放在地上,一手抱起她,穿过走廊,一脚踢开病房的门,将她放在病床上,柔声说:“乖,先睡一会儿。”

  赵萧君挣扎着要起来,说她已经好多了。他按住她,轻声说:“不用担心,天不会因为你睡着了而塌下来。你应该好好休息。”赵萧君看了他一会儿,稍稍安心,嘴里还在说手术完就叫醒她,眼睛已经不由自主的闭上了,不到一分钟便沉沉睡去。成微默默坐在一边,握住她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安静的空气里有自己心跳的声音也有她脉搏鼓动的声音,缠绕在一起,他已经放不开手。

  沉闷的铃声打破空气里的宁静,他一手抓起她枕边的手机,快速走出来,仔细将门带好,生怕打扰她休息。铃声依旧不依不饶的在响,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忍不住皱了皱眉,毫不犹豫按键挂断了。刚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对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想了下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陈乔其愣了一下,问:“你是谁?萧君呢?”成微冷声说:“她很累,睡着了,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吵她了。”一把挂了电话,走进来听见手机短信的声音,眼神变了一变,索性关了机,照旧放在她床头。

  赵萧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她一骨碌的爬起来,看见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成微连声埋怨:“你怎么不叫醒我?手术呢?”成微移坐在她床头,微笑说:“还可以,还在观察。”她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蹙起眉,一脸担忧的说:“成微,会不会这样就好了?”成微安慰她:“不用担心,会好的。”其实像癌症,手术即使很成功,也只不过是延长生命而已。

  当天夜里,赵萧君照旧留下来守夜,以防情况有什么突变。大概凌晨三点的时候,她正伏在床头假寐,一个护士摇醒她说:“赵萧君,外面有人找你,赶紧去吧。”她在医院呆的久了,医生护士都认识她。她立即醒过来,有些着急的问:“什么人?出什么事了吗?”护士笑说:“你先别着急,是一年轻小伙子。我们不让他进来,让他天亮了再过来,他偏不依,我们实在没办法。你还是出去看一看。”又笑一笑说:“长的挺帅气的。”

  赵萧君连忙下楼,乍然下见到他又惊又喜,连声问:“你怎么来了?”陈乔其脸上却没有见到她欣喜的表情,凝重的问:“萧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赵萧君愣了一下,才说:“告诉你什么?”陈乔其缓缓说:“你母亲的病竟然这么严重——”赵萧君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护士小姐,大概是她们说出去的,叹了口气,说:“走吧。”买了两杯浓咖啡并排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陈乔其捧住她的脸,叹气说:“萧君,你瘦多了。”赵萧君环抱住他的腰,头贴在他胸口上,喟叹一声,说:“我本来打算等你高考后才告诉你的。没想到你还是来了。”陈乔其搂紧她,低声问:“害不害怕?”赵萧君忽然就红了眼睛,哽咽说:“怕,很怕很怕,每天晚上都怕。”抱住他的手臂,轻声哭泣起来,似乎要将心里所有的害怕,挣扎,颤抖全部哭出来。陈乔其在她耳边喃喃的哄着,像以前每一个刮风打雷的夜晚。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

  赵萧君痛快的发泄了一通,情绪稍微平静下来,有些沙哑的问:“怎么突然半夜三更的跑过来?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他低着头,忽然说:“接电话的人是不是成微?”赵萧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陈乔其有些烦躁,似乎预感到什么,抱的她简直透不过气来。靠在她耳边闷声说:“成微为什么会在这里?”赵萧君偏过头看他,叹气说:“他跟过来的,帮了很多忙,我很感激他。”

  他直接说:“我嫉妒他。”赵萧君看着他那样生气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放心,为了他大老远的跑过来?”他摇头:“不,当然是为了你。”然后又接上去说:“我才不怕他。”赵萧君安抚他,说:“好了好了,明天你就回去知不知道。”他摇头:“不,我要留下来陪你。”她骂:“胡说什么!你给我认认真真的去参加考试,不能再这样任性了。”陈乔其神情倔强,低着头没有回答。许久才说:“我担心你。”赵萧君愣了一会,柔声说:“不用担心,不就几天么?这么久都熬过来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复习吧。恩?”

  陈乔其忽然有些挫败的说:“萧君,我想留下来陪你,我是你男朋友。”灰哑的声音透露出掩藏不住的痛苦——因为帮不了她任何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焦急害怕哭泣。赵萧君摸着他的头,靠在他身上,感慨似的说:“每个人似乎都有眼前应该做好的事情,不管愿不愿意,都要做好。你也一样。既然是学生,就必须做好学生份内的事情。”陈乔其不语,看她一脸担忧的望着他的样子,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负担,只得点了点头,说:“好,我明天就回去。”

  赵萧君为了方便照顾母亲,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两个人勉强挤了一夜。因为担心母亲的病情,一大早便来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懦懦的喊:“陈叔叔!”

  陈念先坐在她母亲床边,对她勉强笑一笑,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倦意。挥挥手示意她过去,说:“萧君,你母亲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家就在附近,为什么不说一声?哎,我昨天晚上才听别人说起。”赵萧君忐忑不安的走过去,原以为是陈乔其的事情,没想到他问的竟然是这个,不由得愣了一下,可是他问的这个问题,她也完全回答不出来,只有沉默。她想都没想过去找陈家的人帮忙,做贼心虚,躲都来不及呢。

  陈念先似乎十分疲惫,揉了揉太阳穴问:“情况还好吗?”她黯然,哽着声音说:“刚做了手术,还不知道。医生说要做放化疗。”然后又问:“陈叔叔,你怎么会来?”陈念先看着她,没有回答,只问:“还好吗?”她红着眼睛垂头说:“恩,就那样。”情况并不好。她母亲现在根本不能吃任何东西,只能靠一些流质维持生命,经常无缘无故呕血,瘦的完全不成人形,只剩皮包骨,头发枯黄,满床都是掉落的头发,连眉毛都在脱落。陈念先又转头看她母亲,良久,嘘了一口气,似乎满怀心事。

  赵萧君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来看自己的母亲,很有些惊讶,试探性的问:“陈叔叔,你是不是认识我妈?”陈念先的眼神露出追忆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二十多年没见过她了。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在医院里,我大概是老了。”赵萧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忽然回过神,问:“钱够不够?”赵萧君连忙说:“我借了一些,已经够了。”其实哪里够,光是一支新型的药剂就要她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医院似乎是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无底洞,整个人跟着往下跳,什么回响都没有。可是她不想再麻烦陈念先,她不想再欠陈家什么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有诸多的感慨,偏过头不再说话。过了好半天才看着她说:“萧君,真是难为你了。”又不再说话,眼睛看着窗外,浑身透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态。赵萧君这次见他,似乎又老了许多,鬓角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总是露出疲倦的神情,像是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一样。

  陈念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叹气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赵萧君客气的点头。他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晚上再过来。”又叮嘱了她几句,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宽慰。赵萧君送他出房门,而成微正好推门进来,三个人猛的打了个照面。

  赵萧君首先叫了一声“成微”,有些讶异他这么早就过来。成微对她笑一笑,然后伸出手说:“陈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您。”陈念先看了看他们俩,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似有深意的说:“是呀,真巧,我也没有想到。”两个人虽然不是同行,可是商场上的人人面广,多有接触,自然认识。

  一行人站在病房门外寒暄。赵萧君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来看了看,脸色有些差,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陈念先无意中看了她一眼手上拿着的手机,她头皮立即一阵发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起来。陈乔其在那边问:“你是在医院吗?”她小声的回答:“是呀。”他在那边说:“我马上过来。”赵萧君连忙阻止他:“不要!你等会儿再过来。”陈乔其笑说:“我已经过来了。”话还没有说完,陈乔其的身影从走廊的转弯处大步走过来。

  赵萧君转头看着他们三个,骇然失色。首先是成微发现了他,皱着眉不赞同的看着赵萧君,冷笑着觉得十分荒谬——可是是如此忌妒,既不屑又难堪的忌妒!赵萧君连连后退,靠着墙不敢看任何人,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就是灰飞湮灭也无所谓。

  陈念先等他走近才有些吃惊的说:“乔其!你怎么在这里?”陈乔其乍然下见到他,也吓了一跳,然后看到一旁的成微,立即沉下脸,“哼”了一声,十分不屑。成微冷着脸没有表情,然后转头看赵萧君,眼神有些阴沉。陈念先皱眉说:“乔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高考了吗?”

  陈乔其不回答,反倒问:“爸,你怎么也在这里?”陈念先似乎真的累了,叹了一口气说:“我来看萧君的妈妈。”陈乔其跟着也说:“我也是呀。”陈念先倒没有说什么,只问:“你妈呢?她不是一直在北京照顾你吗?”陈乔其有些无奈的说:“她也来了,现在正在医院外面呢。”他母亲怒极,跟在后面追回来的,刚刚下飞机,直接来医院逮他回去。

  第38章

  眼前的情况坏的不能再坏了,赵萧君脸色苍白,用力闭上眼睛,反倒镇定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逃也逃不掉。钱美芹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乍然下见到这么多人不好当场发作,眼睛搜寻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赵萧君的身上,目光似千年未化的寒潭,反射出来像一把把的飞刀。赵萧君忽然趔趄了一下,站在最后面的成微一手扶住了她。她轻轻甩开手,下意识的移开了一步。

  陈念先跟妻子说了一会儿话先一步走了,公司里有一个会议等着他。钱美芹冷着脸说:“乔其,你过来。”陈乔其没有动,不耐烦的喊了一声“妈!”钱美芹深压下一口气,直接将矛头转向赵萧君,微笑说:“萧君,听说你母亲生病了,现在好些了吗?”赵萧君微微“恩”了一声。钱美芹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说:“来,我跟你去看看你母亲。”陈乔其焦急的说:“妈,你干什么!”钱美芹冷着脸呵斥他:“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拉着赵萧君往病房走去。

  陈乔其想要跟上去,成微一手拦住他,斜着眼说:“你还是听你母亲的话在这乖乖等着吧。”陈乔其一手挥开,带点厌恶似的不屑,盯着他毫不客气的说:“关你什么事!”迈开脚步就要走。成微抱着双手冷笑:“你硬要掺和进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陈乔其离他远远的,双手插在裤袋里,斜靠在墙上,脚掌不停的反踢着墙面,显示了内心的烦躁不安。成微坐在椅子上,交握双手叠放在膝盖上,镇定自若。

  赵萧君垂头跟在钱美芹的后面,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钱美芹看着病床上刚刚做完手术,仍然沉睡的病人,客气的问:“还没有醒过来吗?”赵萧君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点头说:“恩,医生说麻药的时间有点久。”声音有些暗哑。钱美芹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来,突然开门见山的问:“萧君,对乔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赵萧君受了惊吓,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她。

  钱美芹脸上露出疲态,吸了一口气说:“你如果还为他着想,劝他立即回北京参加高考。”赵萧君懦懦的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钱美芹一手打断她:“其他的事情等他回去后我们再谈。”她要先支开陈乔其,这样一来不但可以保全母子的感情,而且免得耽误他的前程。赵萧君没有办法不点头。钱美芹给她一张飞机票,叹气说:“乔其一向听你的话。”赵萧君捏在手里,像被烈火灼烧般疼痛。钱美芹厉害的将一切事情推给她来解决。

  钱美芹离开后,陈乔其自然而然的跑进来,惶急的喊:“萧君!”赵萧君呆呆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初升的晨光,穿云破雾,锐不可挡,可是却照不到她这里。赵萧君给他看手掌上摊着的飞机票,勉强笑说:“你该走了。”陈乔其变色,抓住她的肩膀问:“我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她摇头:“没说什么,前后只说了不到十句话。”可是这仅仅只是风云变色的前兆,后面跟着暴风骤雨席卷而来。

  陈乔其显然不相信,一脸的担心。赵萧君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说:“她只是让我劝你赶紧回去,不要耽误高考而已。你本来就答应我今天要走的,只不过提前了几个小时。”陈乔其怀疑的说:“真的只是这样?”她点头,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疲倦过,仿佛再也走不动。她张开手喃喃说:“乔其,抱我。”陈乔其将她用力抱在怀里,闷声说:“萧君,你有心事。”

  赵萧君用尽力气抱住他,仿佛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一样,恨不得永远不分离。好半天她才仰头说:“乔其,你先回去,不然我会很为难。”陈乔其敏感的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烦躁的说:“我不想走。我怕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赵萧君黯然,停了一停说:“不会的,我会一直站在这里,你只要一回头就看的见。”陈乔其不安的心稍稍平静,将手掌贴在她心口上,,柔软的掌心传来一下又一下轻微的跳动,贴着她问:“真的吗?”赵萧君靠在他怀里,柔声说:“要努力考试,恩?”陈乔其答应她:“好,一考完我就来看你,我们一起守夜。阿姨的病一定会好的,你不用担心。”她微微点头,说:“好啊,你一定要来。”

  陈家的司机在医院外面等着。钱美芹叮嘱他说:“一个人要小心,不要闯祸。我明天就回去。”陈乔其拉着赵萧君走到一边,郑重的说:“过几天我就回来了,自己要注意身体,知不知道?”赵萧君微笑着点头,他又说:“离那个成微远点,最好赶他走。”赵萧君犹豫了一下,他立刻有些不高兴,埋怨说:“萧君!”赵萧君拗不过他,只好点头说好。钱美芹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还恋恋着不肯上车,钱美芹坐在车里连声催促:“乔其,时间快来不及了!”赵萧君站远一步,笑说:“快走吧,要凯旋而归。”他笑着挥挥手,自信的说没问题。车子像离弦的箭飞驶出去。赵萧君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久久没有反应,心底蓦然闪过一阵绝望。

  成微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面无表情的说:“走吧。”赵萧君没有回头看他,只说:“成微,你这样帮我的忙,我实在很感激。公司里肯定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成微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冷笑说:“你以为我是那个陈乔其,分不清事情的轻重?”赵萧君不能忍受他这样侮辱陈乔其,睁着眼瞪他,认真的说:“乔其之所以心太急,也是因为他太爱我的缘故。”

  成微怒极,半晌却有些悲凉的说:“难道我的就不是爱吗?”赵萧君无力的转身:“成微,我很感激你的帮助,可是我答应过乔其,一定会等他回来的。”成微简直拿她没有办法,无奈的说:“你为什么这么执迷不悟?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所有人都瞒着陈乔其,不就是为了将矛头转向你!”赵萧君想都可以想到接下来的天翻地覆,可是她还是想一肩承担下来,想暂时拖延下去。

  当天晚上,赵萧君照旧在医院守夜,钱美芹再次来找她,冷着脸说:“萧君,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变的这么糟糕。”赵萧君首先便抵不住她这一句“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口里含着黄连,那种说不出来的苦一直散落四肢百骸。钱美芹微微仰起头斜睨着她,连声质问:“你和乔其究竟到什么程度?你又是怎么想的?他为了你,简直疯魔了!”赵萧君身体磕在门把上,腰侧钻心的疼,一味的承受她愤怒的指责,整个心在刀山上挂着,在油锅里煮着。

  钱美芹顿了顿,讽刺似的说:“你知道我在外面听到什么?这些如果都是真的,你真的是太可怕了!你在陈家白白住了那么多年,连乔其都不肯放过吗?”赵萧君被她的鞭子狠狠的抽中了,瞬间渗出鲜血来。钱美芹鄙夷的说:“陈家从来没有亏待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一点人心都没有吗?忘恩负义的东西!”赵萧君心里渗出的血差点没有喷出来。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看着钱美芹说:“阿姨,我也不想这样,我最怕面对的就是您和陈叔叔,简直怕到了骨子里。”钱美芹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倒是愣住了。赵萧君正视她的寒冰似的眼睛,凄凉的说:“可是我喜欢他。”

  钱美芹愤怒到极点,气的全身打颤,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的扇过去。赵萧君头偏到一边,一直没有任何动作。钱美芹大声骂:“*****!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赵萧君任她打骂,嘴角的皮破了,脸面和自尊被羞辱的支离破碎。挺直背脊站在那里,用平常说话的语调说:“阿姨,你不相信算了!也难怪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钱美芹蓦然停下动作,用看怪兽的眼光看着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空气刹那间沉默下来。

  半晌,钱美芹出其不意再打了她一个耳光,赵萧君支撑不住“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她蔑视的说:“赵萧君,不论是什么原因,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不要说你配不上陈家,就是乔其,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你怎么这么卑鄙无耻!你简直神经错乱,心理变态,脑子有毛病!”她受不了赵萧君的沉默,仿佛像古老的咒语,让人心惊胆战,愤怒之下说着又要动手。

  成微却及时赶来了,面无表情的说:“陈太太,请你自重。”说着弯腰一把扶起跌倒的赵萧君,护在怀里,冷冷嘲讽的说:“陈太太,你似乎搞错了对象,要教训的话也应该教训你那个宝贝儿子!”钱美芹慑于他的威势,甩了甩头发,自然住了手,粗喘着气狠狠的盯着赵萧君。赵萧君阻止要代她出头的成微,垂着脸着说:“阿姨,对不起。我招您打也是应该的。”钱美芹气的铁青着脸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整了整衣服不屑的说:“陈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发疯去吧!”看了一眼成微,转头离开了。

  成微抬起她的脸,用手指一点一点抚摩肿胀的脸庞,既愤怒又心疼,愤怒的是她,心疼的也是她,怒吼:“赵萧君,你还不死心吗?”赵萧君眼神涣散,肝肠寸断,疼痛的几乎失去知觉,身体像被钉在十字架上,日复一日待在上面。成微扳过她的肩,眼中着了火,愤愤的说:“萧君,和我结婚!”

  赵萧君像没听到一样,挥手躲开他,喃喃的说:“我该伏侍我妈用药了。”留下化成雕像的成微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病房的门,她叫来护士,没想到主治医生也跟着过来察看情况。她半跪在床边,声音哽咽说:“妈,该用药了。”捋起母亲的袖子,骨瘦如柴,手上全部是一个又一个的针眼,密密麻麻像马蜂窝。她低着头不敢看,眼泪像银河的瀑布垂直而下,却没有一点声息。她母亲伸手摸着她的头发说:“傻孩子,哭什么,这有什么可哭的。”皱着眉似乎疼痛难忍。护士将药物注射进血管,叹气看着她,摇了摇头,用手捅了捅她。她赶紧擦干眼泪,哽着气说:“妈,你好好休息。”药物里加了安神止痛的成分,她母亲很快又闭上眼睛。

  护士收拾好用具,首先出去了。医生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招手要她出来,告诉她:“尽管动了手术,情况还是不乐观,癌细胞仍然扩散的很快。我们建议尽快做化疗。”赵萧君现在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微微闭着眼睛抽着气问:“可是我母亲身体吃的消吗?”医生用专业的口吻说:“还是尽快吧。”她只有点头,整个人似乎完全被黑暗吞没了,连影子都看不见,为什么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第二天,赵萧君正伏侍母亲喝水的时候,陈念先来看她,坐在她床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一生一世的重量,最后惟有说:“如英,我们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她母亲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姜如英。她母亲沉默了许久,挤出一个笑容,喘了一口气说:“是呀。你过的还好吧。”陈念先点头:“还不错。可是转眼就老了。”她母亲仿佛勾去无限的往事,眼神黯然,咳嗽了一下,叹气说:“不但是老了——”语气里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唏嘘。才说了几句话,神情十分疲倦,他有些不忍心,立刻站起来说:“如英,你好好休息,我和萧君说说话。”她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赵萧君不敢远离母亲,怕有意外。两个人站在门外,陈念先脸上还残留着一种惨然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说:“听说还要做化疗?”她点头,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钱的问题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她惟有卑微屈辱的接受下来,心上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陈念先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无奈的说:“萧君,你和乔其的事我听说了。”赵萧君咬着唇苦笑,似乎事情还不够坏,还要再添上一笔。陈念先呼出一口气,回忆似的说:“文革的时候,陈家被批判的很厉害,被下放到乡下劳动改造,那个时候你外婆不顾世俗,仗义出手,偷偷帮了我们许多的忙,我总算是活下来了。我和你母亲也可算的上是患难与共。后来你母亲嫁给了你父亲。我也回城了。”具体过程怎么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二十多年来没有通过音讯,他没有说,三言两语就结束了,其中想必另有一段曲折。

  陈念先眼神露出伤痛的神色,随即又回过神来,缓缓说:“萧君,乔其只有十八岁,还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他不适合你。即使,即使你们真的有所谓的日久生情,也不会幸福。世俗的眼光第一个将你们杀的灰飞湮灭,何况你们两个年龄还差这么多。乔其还年轻,一时冲动也是有的,他的世界跟你完全不一样,他年轻躁动的一面,你到底知道多少呢?”赵萧君被他的话打出一道永远都抹不去的硬伤,他的话不是刀,是枪,一发又一发的子弹,弹无虚发,完全命中目标。

  陈念先叹了口气说:“何况美芹坚决反对,她对你的印象急转直下,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处。乔其夹在其中,依他的性子,不是离家,便是断绝关系。而我,我也不赞成,我是过来人,萧君,你要相信我,我一点都不看好,你们差距太大了,不论是年龄还是性格。感情不是仅凭冲动就可以的,感情依靠人而存在,而人首先要生活。还有,你母亲想必也不会同意的,你不能不顾她的感受。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们不可能杀了你们。只是不但弄的自己身败名裂,乔其势必和家里反目成仇,断送了一生的前程。而结果——你们不一定能在一起。代价太大了,这又何必呢。”他将所有的厉害关系一一列举出来,不论是哪一点,都是她所不能承受的,也承受不起。陈念先的话句句属实,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他比钱美芹高出不止多少倍。

  赵萧君整个人仿佛被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举目看去,到处都是鬼哭狼嚎,血流成河——此刻,她真想一死了之。陈念先还要继续说:“萧君,趁还来得及,彻底离开吧。”她魂都要炸了,哀求似的哭着说:“请不要再说了。”陈念先从鼻子里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说:“萧君,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你母亲。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萧君,相信我,我对你的爱不会比乔其少。”他转身离开了,然后给成微打电话。

  赵萧君无声的哭了一会儿,整个人瞬间被挖空了一样。可是不得不抑制透彻心骨的伤痛,推门进去照顾母亲。没想到她母亲居然没有睡,手伸在外面,似乎想起来。她连忙跑过去,说:“妈,怎么了,又痛了?”声音还带着抽泣后的哽咽,又低又哑。她母亲微微叹息了一声,又仰面倒回了床上。赵萧君猜想她大概什么都听见了,再也控制不住,呜咽着抽动肩膀喊了一声:“妈!”然后头是埋在床单上,再也抬不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母亲叹气:“萧萧,你要好好活着。”她却只是一个劲的抽泣,还拼命压制自己,几乎快憋死过去。她母亲又说:“我是不中用了,只是放不下你和小木,小木还好,有哥哥姐姐,有父亲。可怜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忽然红了眼睛,落下眼泪。赵萧君害怕的哭:“妈,你别说这样的话。”

  两人正在抱头痛哭的时候,成微轻轻推门进来,没想到是这个光景,立即又要退出去。她母亲却招手让他进来,示意他坐在旁边。赵萧君哭的泪流满面,见他来了,用袖子随便擦了擦,眼睛又红又痒。他递给她舒适柔软的白手帕,赵萧君当着母亲的面接过来却没有用。

  她母亲认真的看着他,累积剩余的力气问:“成先生和萧萧是什么关系?”成微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简单朴素的戒指。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说:“这是我父母遗留下来的,我时常带在身上,可是却从来没有派上用场。”她母亲拉住他的手笑了笑,还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又拉住赵萧君的手叹气说:“萧萧,你要抓住自己的幸福。”赵萧君觉得除了哭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她现在什么都分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是混沌一片,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连她自己也隐没了,化为夜色里的一部分。她母亲着急起来,急促的喘息起来,催促似的要她答应,连着咳嗽蹦出来一句:“萧萧!”然后又是一口鲜血。赵萧君连忙站起来,不断点头,哭喊着叫:“妈,妈,你怎么了?”成微立即去叫医生。

  值班的医生立即过来,动手施救,忙乱了半天,身上插了许多管子才满头大汗的停下来。她母亲悠悠醒转,整个人行销骨立,像是木雕,没有一丝生气。她还在用眼神询问赵萧君,仍然在担心着她。赵萧君为了安慰她,连忙说:“妈,你放心,我会的。”成微走过来揽她在怀里,她也配合的靠上去。她母亲似乎安心了,缓缓闭上眼睛。

  医生过来说要换到紧急病房,就近观察,外人不得随便进入。成微拥住情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她说:“走吧。”她稍稍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低泣着说:“成微!”成微忽然捧住她的脸卑微的问:“萧君,你可讨厌我?”她连忙摇头。他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紧张的问:“那你可有一点喜欢我?”她还是点头,见他这个样子,心里蓦地酸痛起来,又接上去说了一句:“不止是一点点。”可是她仍然不爱他。

  成微居然有些感动,抱住她喃喃说:“这些喜欢就够了,足够我们和谐的生活在一起。”他送她回去休息,一直看着她睡着才离开。

  可是赵萧君第二天一大早被通知去医院的时候,见到的是母亲的尸体。那天是六月六日,高考的第一天。医生告诉她是病人自己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发现时抢救已无效。赵萧君整个人像踩在太空上,漫不着地的,虚浮的可怕,然后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整个人砰然倒下,倒下之前,她忽然记起了十岁那一年外婆的病逝,和今天一模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这样就倒在这里长睡不醒,也跟着去了。

  自然不会,她只不过因为过度劳累伤痛,暂时晕倒过去罢了。后来的一切总有些模模糊糊,仿佛与己无关似的。成微当天便带着她到民政局,签字盖章,她也是懵懵懂懂的照做了——或许是清醒的也说不定。哎,世上的事情谁说的清呢。

  第39章

  听到她母亲去世的消息,陈念先第一个赶来,看着冷冰冰的尸体,脚下一软,忽然趔趄了一下,仿佛受了重击,神情变的悲怆。转过头,不忍再看,似乎难以置信,神情瞬间苍老了许多。赵萧君含泪看着他,自己也是意识混乱,茫然一片,口里心里又苦又痛,像含着黄连,什么都说不出来。成微拥她在怀里,拍着她的肩膀无言的表示安慰。

  她母亲似乎走的十分安详,闭着双眼再也不会有尘世的痛苦。陈念先脸上蓦地闪过一种万念俱灰的神情,刻意遗忘的前尘往事一一涌现出来,呼吸猛的急促,额头上冷汗涔涔,一手捂住胸口艰难的吐气,一手撑住床沿,青筋爆出。成微脸色一变,立即叫来医生。赵萧君双手扶住他,惊慌的喊:“叔叔!叔叔!你怎么了?”陈念先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轻微的摇了摇头,让她不要担心,脸色白中带灰,十分可怕,张嘴想要说话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陈念先在医生的帮助下终于喘过一口气,躺在病床上握住萧君的手虚弱的说:“没事,年纪一大,老毛病了,躺一躺就好了。”他让萧君去他车上拿药,然后熟练的抓了一把,连水都不用,就那样吞下去了。医生皱眉叮嘱他好好休息,切不可劳累,尽量保持平稳详和的心情。他这病来的突然,好的也快,拉住萧君的手沉痛的说:“萧君,你母亲就这样走了——”情绪又激动起来,轻咳了两声。赵萧君低着头哽咽说:“叔叔!”陈念先转过头去,闭上眼睛长长的叹息一声,吐出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重量,其中似乎还夹杂有永远不能忘记的遗憾。

  赵萧君站在那里想到母亲,想到自己,看着伤痛的他,忍不住低泣出声,低低哀鸣:“叔叔!”成微伸手揽住她,紧紧抱在怀里。陈念先注意到他们手指上的戒指,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赵萧君垂着头,哽咽说:“我妈走之前,希望我们在一起,我和成微已经——”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忽然有些恍然,整个人游离在外,仿佛靠不着边似的。成微认真的说:“伯父,我会好好照顾萧君的。”陈念先将他们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然后用力握住。

  很快便举行了丧事,是由她继父那边主办的。来参加的人基本上和她没有什么关系,都是继父那边的亲戚朋友,对她也不熟悉。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走了,十岁那一年外婆又走了,现在唯一的母亲也走了,天地间只留下孤零零的自己,像空山绝顶上无人走过的石径,荒烟蔓草,杳无踪迹,夕阳如血,是如此的空寂荒凉。

  赵萧君看着母亲的遗像,面容瘦削,眼神慈祥,一眨不眨对着她微笑,忽然间肝肠寸断,悲不自胜。一方小小的墓碑,便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何其悲哀!她哭着跪倒在地上,将结婚证书的复印件烧在母亲的墓碑前,到底希望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想让母亲安心吗?还是一种仪式,对过去的自己彻底做一次告别?脑海里浑浑噩噩,整个人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衣服架子,被风吹的哗啦啦的响,像是一首凄凉的悲歌。

  这么些天,她总有种恍惚的感觉,像在梦里,隐隐约约,似真似假。仿佛什么都记得,又仿佛什么都记不得,灵魂似乎也跟着溜走了一样,只留下躯壳直挺挺站在那里。成微一直陪在她旁边,有条不紊的处理各种事情,没有一丝纰漏,赢得所有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的尊敬,众人自然而然将他们当夫妻看待。

  直到成微带着她离开,飞机直入云霄,眼睛无意识的看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地面,忽然觉得震惊,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才有一种刚刚从一个可怕的魔魇中走出来的感觉,额角上悠悠的在出汗,浑身湿淋淋的。可是,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回首已是百年身,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旧事凄凉,哪堪再次提及!

  她去林晴川那里收拾东西,林晴川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摇头叹气:“你怎么瘦的这么厉害?脸颊都陷下去了,整个人跟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似的,很吓人呀。”她知道她母亲过世的消息,刻意没有提及。只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体。赵萧君一开始不理她,愣愣的坐在床沿,过了许久才说:“晴川,我要走了。”林晴川有些疑惑的说:“走?你要去哪里?现在你还能去哪里?乖乖在这待着吧!”

  赵萧君摇了摇头,忽然挤出一个笑容——却有些勉强,慢慢说:“晴川,我已经和成微结婚了。“林晴川吓的一时失手,手里的瓷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的满地都是。她看着她怔了许久,然后找来扫把,一下一下将碎片扫成一堆,可是就那样搁在路中央,再也不管了。转过头像思考了很久,怀疑的问:“你是说你结婚了?我没有听错?”她点点头,低声说:“我们登记了。”声音像从隔壁的窗户随风传过来,断断续续,语气里禁不住泄露了一丝的黯然。林晴川似乎还反应不过来,盯着她看了半天,只喃喃的说:“这么快?”

  赵萧君忽然抱住她,嚎啕大哭:“晴川——”,眼泪鼻涕像水龙头哗哗的往下流,满腔的苦痛和凄惶,凝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逐渐消散在泪水里,剩下的气水氤氲凝聚在一起,却不肯化去。又像孤苦无依,彷徨无助的孩子,做什么错什么,总是不对,总是不合心意。林晴川被她吓的手忙脚乱,推着她连声问:“喂,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成微逼你?”她只是用力的哭,肩膀上像承载着整个世界的忧愁和痛苦。

  在林晴川焦急的催促下,她才抽噎着一点一点告诉她,陈乔其母亲的怒不可遏,他父亲的坚决反对,还有自己母亲的自杀。她痛苦的说:“晴川,如果不是因为我和陈乔其的事,我母亲不会这么早去世,或许再等一等就有希望。可是,都是因为我——”林晴川骂她:“这关你什么事!你母亲是不想连累你们!你东想西想这些干什么!想又有什么用!”

  她继续哽咽着说:“都是我不好!我妈连走的都不安心。她走之前还拉着我的手说要我抓住自己的幸福,我答应了,其实那时候我不是真心答应的,只不过哄我母亲安心。我怎么这么可恶!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她才会一心求死,毫无生念。晴川,我,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我妈——”她又“哇”的一声哭出来,泣不成声,将所有不安和害怕统统泄露了出来,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责。她认为如果不是她很陈乔其的孽事,她母亲不会这么难过,不会产生自杀的想法。林晴川听的愕然,抱住她赶紧说:“我知道,我知道,别再怪自己了!你既然已经和他结婚了,你妈也就安心了。她只是一心希望你过的好。”她不停的开解,安慰赵萧君。

  林晴川等她哭声渐渐停下来,叹了口气说:“萧君,说实话,你和成微结婚没什么不好。他会对你好,你也会对他好的。就让事情这么结束吧,过去的事多想无益。要像你母亲说的那样,好好的活下去”赵萧君凄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么样呢!林晴川安慰她说:“好了,好了,不要再多想了。”然后又正色说:“萧君,你们既然已经结婚了,就不能再有其他的想法。”赵萧君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她,看见窗户里倒映出自己淡淡的影子,若有似无,似乎随时可以消失。半天,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最后,林晴川还是支支吾吾的问了出来:“你结婚的事,陈乔其,他,他知不知道?”赵萧君身躯一僵,像寒冬腊月里被浇下来的雪水冻住了一样,头发上都是泠泠的雪柱。半天,缓缓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自从母亲过世后,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手机早就弃而不用——她不敢捅破心口上包装好的那层纸,至少现在还不敢。林晴川立即噤声,不敢再多话。转开话题,看着她说:“萧君,不论多么刻骨铭心的事情,总会过去的。什么东西,在时间的打磨下,都会褪去原来的重量。慢慢的,也就淡忘稀薄了。”赵萧君没有回答,心里却轻轻被刀子一点一点划过,裂开一道缝,感觉异常清晰。

  陈乔其的手机一回北京就被她母亲没收了。钱美芹瞪着他狠狠的骂:“你再敢胡来,看我不收拾你!这几天安心的去参加考试!不准打电话,也不准接电话!”陈乔其摸摸鼻子,自知理亏,没有反抗,乖乖的复习,足不出户,准备结结实实的打一仗。以防万一,钱美芹将座机也掐断了。

  人人重视的高考,他不可能不重视,何况他还答应过萧君要凯旋而归。心无旁骛,自信满满,摩拳擦掌的考了两天,一走出考场,便对站在校门外的钱美芹说:“妈,我要回去。”他打算晚上就走,这个时候的飞机票并不难买。钱美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皱眉说:“不行,你还得估分,填志愿呢!老老实实在这待着!”他自然不同意,不满的说:“考都考完了,这些还有什么要紧的。我先回去,过几天再过来估分填志愿也是一样的。”

  钱美芹骂:“乔其,你怎么这么任性!你难道没听老师说吗?估分填志愿甚至比考试还重要,你就不能认真一点?”陈乔其不耐烦的说:“妈,我没有不认真。只要有答案,估分在哪里都可以估。填志愿有什么可考虑的,我早就想好了。”钱美芹生气的说:“乔其,你就这个态度对待高考?年年都有高分落榜的人,我不希望因为你的轻忽而成为其中一人。你们中学虽然不是最好的,可是平均每年也有一百二十人进清华,我希望你能成为其中一人。”

  陈乔其倔强的说:“我想这只跟分数有关,考都已经考完了,再担心也没有什么用。妈,我只是回去看看,马上就回来,来回不过两天的时间,什么都来得及。萧君她妈妈病的很严重,我很担心她。”钱美芹脸色一变,她现在非常厌恶听到赵萧君这个名字,沉着脸说:“乔其,你想惹我生气是不是?你瞎掺和进去干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是她,你是你,你最好分清楚!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哪也不许去!”陈乔其看了她一眼,根本不理会,掉头就走。

  钱美芹在后面怒喊:“陈乔其!”陈乔其脚步顿了一顿,并没有走远,回头无奈的喊了一声:“妈!”母子正闹的不愉快的时候,迎面走来他的几个同学,先跟钱美芹礼貌的打了招呼,然后拉住他兴奋的讨论要去哪里狂欢,嘻嘻哈哈,笑闹不断。陈乔其客气的笑说:“不去了,不去了,你们去吧。”一人笑说:“陈乔其,考都考完了,还不去轻松轻松?考傻了吧你。”众人拉住他不放,其中一个又笑说:“陈乔其,你是怕阿姨不同意吗?”陈乔其不等他母亲开口,赶紧说:“不是我不去,我真有事。我马上要回家一趟。”大家以为他家里真有什么事,不好再苦苦相逼,只说:“你这么急回去干吗?你妈不是在这里吗?大家同学一场,多难得呀,还不出去聚聚。”陈乔其笑骂:“什么难得!考完后你们还能飞了不成?还不是都待在北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还不赶紧快玩去!”

  其中一个女生突然说:“陈乔其,你要回家吗?可是老班刚刚下了通知,明天开班会,通知高考估分以及填志愿等具体事项。所有人不得缺席,说有重要事情通知。家长如果能来,最好也一起去。”陈乔其愣了一下,说:“什么时候下的通知?我怎么不知道。”众人忙说:“陈乔其,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道!你从人间蒸发了吧,怎么活的你!”陈乔其记挂赵萧君,满心的烦躁,皱着眉问:“能不能不去?”其中一个男生嬉皮笑脸的说:“陈乔其,你也太扯了吧!你如果敢不去,我们所有人统统视你为偶像。”钱美芹不满的瞪了陈乔其一眼,对大家笑说:“家长也要去是吗?那我明天和乔其一块去。”众人再笑说了两句便走了。

  陈乔其暂时不得不留下来,千方百计从母亲那里要回手机,整个晚上都在给赵萧君打电话,得到的应答全部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心里异常焦虑,连续不断的拨,直到两块电池全部用完,还不死心,开着机充电,隔一段时间便拨一次,隔段时间便拨一次,仍旧没有回应,急着直踢柜子,“砰砰砰”的响。她母亲听见声响,推门进来,问:“怎么还不睡?明天早上还要去学校呢。”他头也不抬,随便应了一声,靠着床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不断猜想赵萧君现在在干什么,难道她母亲的病又加重了?还是因为在医院里所以关了机?今天高考结束,她也没有打电话过来问一下,理智上虽然体谅她,可是感情还是免不了有些埋怨。可是,任凭他怎么想像,也绝对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那步田地。

  第二天臭着一张脸,极其不情愿的去开班会。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该说的该注意的不过是老生常谈,可是拖拖拉拉还是说了一个上午。学生都兴趣缺缺,倒是家长们十分重视,讨论来讨论去的,又互相询问,十分活跃。最后班主任又下通知:六月九日来学校拿标准答案,六月十日统一估分,六月十一日填志愿草表,六月十三日集体填正式志愿表,又再三强调,所有人必须到场,家长最好也在一旁共同商讨。六月十五日拿毕业证书。陈乔其听见学校的时间安排,差点没有急疯了,一直在咒骂。他不能理解,不就是填一志愿吗,为什么要拖这么久!估分填志愿对他来说一个小时就可以搞定,可是偏偏在这种关头被绊倒在这里。他有种想炸学校的暴力情绪。

  无可奈何,再怎么气也没用,还是不断给赵萧君打电话,连打了三天,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叹了一口气,心想她手机肯定是被人偷了,气的将自己的手机摔在地上。六月十三号上午填完志愿,下午他便去订飞机票,刷卡的时候小姐很礼貌的说:“先生,您卡上的金额不够。”陈乔其愣住了,说:“不可能呀,我记得这张卡都没怎么用。”可是机器上明显写着,他只得换了一张,结果还是金额不够。身上根本没有带那么多现金,只得悻悻的离开了。跑到自动取款机那里取款,根本取不出来。陈乔其明白过来,十分愤怒。

  回到住处,冷冷的对钱美芹说:“妈,您别以为断了我经济就可以控制我,我照样有办法回去。您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要您的钱了。”说完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跑到同学家的别墅寄宿去了,顺便订了十四号的火车票,硬座,特快直达。其实很快也可以到。可是这件事彻底让他明白了经济独立的重要性,和几个同学商量着暑假要自己动手做买卖,赚了钱连学费也不用愁了。

  六月十四号下午他买了两大碗方便面,正准备上火车的时候,他母亲打电话过来,有些着急的说:“乔其,你现在在哪里?”陈乔其“哼”了一声,准备挂电话。她母亲连声阻止他:“乔其,你快回来!我买了晚上的飞机票,你爸身体不好,病倒了。”陈乔其怔了怔,问:“到底怎么了?严不严重?”钱美芹急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赶着回去吗!你赶紧回来!”陈念先病倒都是几天前的事了,钱美芹听说了赵萧君的事,怕他出意外,赶紧哄着他回来。

  陈乔其信以为真,果然回去了。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他们,母子两人当天傍晚便离开了北京。而这个时候赵萧君和成微正迎着夕阳回到了北京。两人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机场擦肩而过。

  陈乔其一下飞机,便想着去医院找赵萧君,可是顾念父亲的病,只得焦躁的先回家。一进门就见他父亲好好的坐在沙发上翻报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往外走。陈念先叫住他:“这么晚了,去哪?”他随口说:“很久没回来了,出去走走。”陈念先看着他,说:“乔其,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陈乔其一刻都等不及,急急忙忙的说:“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已经跨出了客厅。

  陈念先提高声音说:“我要跟你说的正是萧君的事。”他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看着他父亲,像在对峙。半晌,他在他父亲的对面做坐下来,挺直背脊,准备迎接任何挑战。陈念先看着他,时光仿佛倒流了二十年,不由得长嘘了一口气,慢慢说:“萧君的母亲已经过世了。”陈乔其显然吃了一惊,失声说:“不好!”人已经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萧君这么多天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心里又急又痛,巴不得立刻就飞到她眼前。

  陈念先做了个手势,让他先坐下来,说;“你先听我说完。萧君已经回北京了。”陈乔其呆立在那里,半晌问:“我怎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念先继续说:“乔其,不要再去打扰萧君了。”陈乔其觉得像在听笑话一样,不屑的“哼”了一声,还是转身往外走去。陈念先盯住他沉声说:“她是今天下午四点的飞机,这个时候早到北京了。”

  陈乔其从头到脚霎时涌过一种冰凉的感觉,萧君她母亲去世了,甚至回北京,为什么都不告诉他。他蓦地反应过来,大声问:“爸!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陈念先没有回答,威严的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暑假到公司里去熟悉业务。”陈乔其冲到楼上拿回自己刚刚带回来的行李,一言不发的就要走。

  陈念先挡在他面前,冷着脸说:“给我回去睡觉!”陈乔其倔强的站在那里,仰着下巴说:“不,我要回北京找萧君!”钱美芹在一旁听见他们父子吵起来了,连忙拉住陈乔其说:“乔其!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向你父亲低头认错,赶紧回房歇着!”陈乔其提着行李的右手握的更紧,站在那里岿然不动。陈念先呵斥:“给我回房!”陈乔其咬着牙看了看他和钱美芹,举步就走。

  陈念先一拳打下来,他也不躲不避,就站在那里任他打。他这个样子,弄的陈念先火上加油,一脚踹了下去,他踉跄了一下,连连倒退,差点扑倒在地上,身上隐隐作痛,一定伤的不轻。钱美侵连忙抱住他,惊叫:“念先,你要打死他吗!”随即流下眼泪,边哭边骂:“乔其,你要气死你父亲是不是!还不快认错!”陈乔其捡起地上的行李袋,倔强的说:“爸,你打就打吧,我还是要去找萧君!”这下子连钱美芹也在打他,拍着他的脸气愤的说:“乔其,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疯了还是被人下了蛊?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陈乔其昂然站在那里,一字一句的说:“我爱萧君,我一定要去找她。”掷地有声。钱美芹气的甩了他一个巴掌,骂:“乔其!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你才多大!”陈乔其撇过头不看她。她随即又心疼起来,摸了摸他的脸,流着眼泪说:“乔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陈乔其看着她,认真的说:“妈,我已经够大了!”钱美芹突然怒气冲冲的说:“想当年就不该将她留在陈家!”在她观念里,陈家之所以会弄的鸡犬不宁,全部都是赵萧君的错!

  陈念先反倒冷静下来,心底忽然涌过一阵哀伤,觉得真是孽债!颓然的坐在沙发上,半晌说:“乔其,你去找萧君能做什么!她是你姐姐。”陈乔其大声反驳:“不是!当然不是!她又不姓陈!我爱她!”陈念先这次倒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那萧君呢?”陈乔其毫不迟疑的说:“她也爱我,我知道!”然后恳求的看着他们:“爸,妈,你们只要答应让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你们的!“陈乔其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他们,尽管是自己的父母。

  钱美芹心疼的看着他,又气又怒。陈念先叹气说:“哦!是吗?可是萧君已经和成微登记结婚了。”

  屋子里有瞬间的沉寂,陈乔其仿佛丢了魂一样,一时间好像反应不过来,待脑中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之后,大吼一声:“我不相信!”声音听起来像受伤的野兽,久久的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陈念先继续说:“乔其,我没有骗你。你带给萧君太大的压力了。和成微结婚是她母亲的遗愿。成微年轻又有能力,既然肯娶萧君,一定是爱她的。他一定可以照顾好萧君。他们一定会生活的很好。”

  陈乔其从小坚持的信仰“砰”的一声彻底崩溃,仿佛整个人一头撞到了海底的冰山,头破血流,凝结成一块又一块的血迹。底下漫无边际,越来越冷,越来越暗,整个世界“哗”一下什么都没有了,重新归于虚无缥缈。等到意识终于浮上海面,再次回到体内,身体像被人剥皮拆骨般疼痛难忍。心似乎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然后放在烈日下暴晒,汩汩的血流出来便凝结成黑红的暗迹。他红着眼,失声大吼大叫:“不!萧君不会的!”差不多疯狂了。

  陈念先语重心长的说:“乔其,你如果爱她,不要再去打扰她了。只会带给她更多的困扰。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陈乔其发了疯一样,甩手掷出手中的行李包,正好撞上客厅里的电视,“哐啷”一声,打雷般震天响,满地都是碎片,到处飞溅。大家幸好离的远,没有伤到人。钱美芹吓的脸色苍白,怒斥:“乔其,你干什么!”

  陈乔其嘶哑着喉咙喊:“没有见到萧君,我是不会死心的!”陈念先真正发怒了,捶着桌子说:“你见到她又怎样!她已经结婚了!”陈乔其瞪着双眼看他,眼睛里含着决绝后的绝望,忽然摇头,坚持说:“我不相信!”扔下父母,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陈念先气的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便向他砸去,怒吼:“你敢走出去试试!”钱美芹眼睁睁看着茶杯径直向他飞过去,捂住嘴大叫:“乔其!”幸好陈念先一时气愤之下,失了准头,茶杯从他左肩上飞了出去,摔在门框上,碎片溅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伤痕。他似乎毫无感觉,背着他们冷冷的说:“就算结了婚又怎样!”顿了顿,继续往外走。

  一直走下台阶,直到院子里,立在浓浓的黑暗里,意识才变的清晰,感官分外敏感。似乎听到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其实离的这么远,又隔了几道门,里面发生什么他根本听不见。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害怕起来,想都不想,连忙又掉头跑了回去。冲进门内,看见陈念先斜着身体从沙发上倒下来,人事不醒。

  陈乔其奔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直接往医院里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突发性脑溢血,抢救无效,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