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紫金袄(1)
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留下来。清晨的时候,我们三人与扶瑶告别。
扶瑶没有下来送,她站在莲庄高高的城墙上,看着我们,一双眼里没有任何的情绪。
妆妆催着要上路,我跟朱权牵着疆绳却死活迈不出这第一步,最后依然是扶瑶做了了断,她在城墙上冲我们轻轻欠一个身,脸偏一点低了下去。
一个标准的送行姿势。让我跟朱权欲哭无泪。
扭转马身,扬鞭,终是离开了莲庄。
大概行了几里,朱权就扯住了马,他拽着马在原地转圈圈,说四九,就此告别了。
我知道告别这个东西,有一次就会接着有二三次,我都快要渐渐麻木了,于是照例抱拳,我说你跟妆妆,也保重啊。
朱权的马向前一步,说不会带妆妆回宫,如果是父皇内定的妃,她也一定会有办法自己进宫的。说话间,就从怀里拿出一支信号弹,向天一发射,瞬间就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几队人向他靠拢过来,然后翻身下马叫一声:皇子。
瞧瞧,什么叫不同吧,人家朱权走哪里都有保镖在附近守着,让等就等让歇就歇,随传随倒。我一挥手,我说得,那你们俩自己商量吧。我还得去找我的珠儿呢。
说罢,一夹马我就开路了,其实我死讨厌这种场面,尤其这几天里真是快要讨厌吐了!
与珠儿约定是十日后在青关镇见,可如今分别才一天,接下来我还是大把的时间活动。想到这里我就嘿嘿地笑了,早上临走时,我故意将剑留在了房间里,想着就是等朱权走了,我再返回去。他陪扶瑶住了几个月,我却只有一天,这不公平呀!
于是我小马蹄溜啊溜,估摸着原地转了几十个圈了,朱权那伙人也就连影子都没有了。
策马扬鞭重回莲庄,刚走了不到几米,就看到先前那个紫衣女子带着一伙黑衣人从山下林间一晃而过!我心里的仇恨又一次爆发出来,掉了马头就往山下追。
可估计追了十里地,都连他们一个影子都没再看到,同样是骑着马,怎么就能这么快的速度呢?我在马上狠狠地给自己一个耳光,就算学到天下最绝的武功又如何,连师傅的仇都报不了,还有什么脸面对死去的师傅!
我正一个人在林子里生闷气,就看到远处来的两个人好生眼熟,走近了一瞅,竟然又是朱权跟妆妆。
我腿一伸挡住路,你说你干嘛去呀这是?
朱权一见我,脸先是一红,继而转回镇静,他说早上走得急,扇子没有拿……
我一听,就崩溃了。怎么大家用得着都一样呀!空叹一声气,冲他招招手,那走吧,一起回去吧。
朱权策着马,四九你回去干什么?
老子剑没拿!这话一说出去,换来妆妆两个鄙视的眼神,一个扔给我,一个扔朱权。
又是这条路,一个早上我就走了几十次,三个人路上相互挖苦相互嘲笑,也没多少时间就到了莲庄门口,可是这一看不要紧,此时的莲庄上空滚滚黑烟,大火像恶魔一样吞坻着所有的屋子及建筑。
我跟朱权同叫一声:不好!下了马就往院子里奔,四面都是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可这扶遥呢,她到底在哪里啊?
大火越烧越烈,我跟朱权分头去找,扶瑶的房间在莲庄的最里边,看这大火的程度恐怕真的凶多吉少,我心里喊着扶瑶没事扶瑶没事扶瑶没事,可还是生生地就觉得鼻子猛发酸。
无数的白莲教门人自火海里跑出来,头发衣服上带着火,嘶心裂肺地嚎叫着,我的心里就绷得更紧!
一间间房子塌下去,到处是断了的横梁与焦黑的瓦片,连路都看不清楚,就在这时我听到朱权那边大喊,四九,扶瑶房间在这边!
我屏住呼吸跳进湖里,全身湿透的钻进火海中,朱权和妆妆正站在一处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前,妆妆一张脸灰仆仆就留下两个眼圈还闪亮,她指着里面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捂着嘴巴问朱权,这个是不是扶瑶?
我一听到扶瑶两字,身子都僵了,脑子轰轰地响,飞奔进那屋子中间抱起尸体就开始哭,我说扶瑶你怎么能死在我前面,我还没有给你再吃一次痴情小西瓜,你怎么能这么扔下我就走掉……
我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是朱权一点反应都没,他拍拍满是火灰的袍子,说四九,你真的看不出来那个是男人的尸体?
啊?什么情况?我抹一把眼泪,为什么是男人?
朱权为难地看着我,说四九,你让我怎么解释呢?你是男人你不知道怎么分男女吗?
我一听就仔细看这尸体,可不是脸庞大身子粗,还具有十分明显的男性特征,这怎么能是扶瑶呢?我气急败坏的站起来,上去掐住朱权脖子,我说你怎么不紧张你为什么不紧张,扶瑶不是你也喜欢着吗?你怎么就这么冷血?
妆妆一见我掐朱权脖子,脸就猛地黑下来,她一把提起我耳朵,说你跟谁说话呢?你向谁伸黑手呢?
朱权最见不得乱,他把我手拿下去,扇子又开始摇啊摇,说四九,扶瑶像是早知道这一场火,你看这屋里虽然烧成这样,但她的衣物和平常带的短剑一样都不在……
按照朱权的思维想下去,那么昨天下的逐客令也跟这有关系了?那她如果知道这一场火,怎么能忍心让这么多同门惨死呢?
我们正这猜测着,就听很远的地方有人隐隐约约喊四九,朱权你们在哪儿呢?
仔细听,是威四海的声音!我们三个赶紧从火海里跑出来,威四海站在庄门口,身上到底都是伤,一条胳膊已经青紫,他见到我们生生地跪了下去,说首席她在庄外遇难了……
一早上已经经历了一次扶瑶的诈死,如今四海又来这一手,我虽然看得到他全身的鲜血,我虽然也看得到他夺眶而出的眼泪,我更看得到他马背上白色女子的尸体,可我还是上去拍拍他的肩,我说四海,不要玩了。
我说到这里,自己的眼泪就已经掉出来,朱权先是一愣,但紧接着几乎是飞着过去四海的马边,将马上的女子尸体抱下来,只看了一眼,朱权的眼睛变通红起来。
朱权悲愤地吼声响彻了整个莲庄。
可我却原地蹲下去,抱着头不敢再看她一眼,连向前走的勇气都没有。
是!我欧四九没种,我欧四九四岁失去双亲,从那时起,我便不敢看到死伤的场面。我还记得父母出殡的那一天,村亲将他们入土,我却始终躲在树后面不敢向前一步。再后来师傅的死,官兵用革草抬着他出去,直到放到马车上我都始终没有跑出去看一眼,我坐在客栈的门槛上心痛到死,可就是不能逼迫自己去见师傅最后一面。
而如今五米外,竟然躺着扶瑶。
在我以为就算不能得到她的爱,也起码可以好好的爱着她,守着她,不要颜面不要骨气,只是死缠她到天涯海角,随她一起对抗朝廷,哪怕是最后要拨剑向皇帝老儿,我都不会觉得后悔。
可扶瑶,就这么残忍地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起头问四海,是谁干的?
四海哭得已经不能言语,他使劲搓着眼睛,说早上首席要我陪他去分舵走走,我们一行几百人,刚一出庄口几里,就遇到了朝廷的轻兵……
朝廷!我站起身来盯着朱权,朝廷怎么会知道白莲教的基地?
朱权的头埋在扶瑶胸前,听我一问慢慢抬起来,他说四九,你怀疑是我让人杀了扶瑶吗?语气没有一点往日的力道,他轻轻抱起扶瑶,然后往庄后的小溪边走,他说四九,不要再让扶瑶这么晒在日头下了,给她一个归宿吧……
朱权的话让妆妆跟四海慢慢跟了上去,一路往溪边走过去。
我远远地看着他们,一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我没有办法给心爱的女人送行,也没有办法在心爱的女人坟前上一柱香……
从早晨一直到下午,他们做了竹筏,编了花圈,将扶瑶水葬。
那小筏自小溪的上游一路慢慢向北漂远,朱权心痛地好几次背过身去抹眼泪。我想,我理解他的痛,正如他此刻也明白我的感受是一样的。
扶瑶的小筏慢慢看不到了,我向他们走过去,我说朱权,带我进宫。
朱权猛地转脸看我,他说四九,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想与朝廷对抗吗?
那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办?把扶瑶当成是无数国家的乱民一样,草草地忘掉吗?
朱权的头深深低下去,他说四九,那你说我要怎么办呢?一边是我的父皇,一边是我痴爱的女子,如果扶瑶不死,我应该拔剑向谁?我还可以怎么样!
朱权说着将扇子用力扔进湖水,他一双眼腥红地看着我,语气又软下去,像是喃喃自语,我又还能,怎么样……
毕竟朱权他是我从小玩大的兄弟,见他这般模样,我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来,我转头问四海,带头的是什么人?
四海的情绪已经缓和许多,他说我不知道,但在他们离开后我捡到了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方方正正的令牌,我还没等看清楚,就见一直站在身后沉默的妆妆猛地扑上来,她抢过那令牌,然后整个人就木了,她抬眼看我,怎么办?四九,真的,是我爹宁不义的人干的……
她啊啊啊一阵乱叫,然后上来扯着我的袖子,说四九,我爹也是为朱权他爹办事的,我爹是身不由己的,你要怪就怪朱老皇帝呀!
妆妆说到这里,我就猛地想到早上山下遇到的紫衣女子,莫不是她就是为宁不义办事的?
我问四海,带头的是不是一个紫衣女子?
四海想了想,摇头,全是官兵的样子,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此处的遇见就纯粹是巧合了,我扳过朱权,你是要决定回宫了吧?
朱权轻轻点头。
妆妆扯朱权,那我呢?我怎么办?
朱权挣开她的手,径直往回走,他说我很乱,让我静静吧。
妆妆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她扁着嘴说四九,那我跟着你吧……
然后趁朱权走得远一些,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说四九,你不是想进宫吗?我去找朱权正好是一路,这是皇帝亲笔书信,封我做十七皇妃的!有了它,我们一路上可以畅通无阻!
我看着那信就已经明白接下来妆妆对我有多重要。
宁不义的亲闺女加之皇帝的新媳妇。
于是我拉起妆妆的胳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紫金袄(2)
上路前的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当然就是找到珠儿。我跟妆妆换了马匹又准备些备用品,在青关镇等着珠儿。
妆妆在遇上朱权后性情变了不少,不天天嘴上挂着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也不是一张嘴就骂爹骂娘的,有的时候我还是感叹这个爱情的力量,能让妆妆这种男人婆变得有些女子样。
妆妆一路上都在给我讲她和朱权的故事,她说四九,我们俩相处了几个月,朱权真的是个太完美的男人。她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大口饮着女儿红,口气却是那么的无耐,可是朱权他为什么会爱上扶瑶呢?
我见不得妆妆这吃相,我收回先前说她有些女子样的说法,我从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吃东西吃到头发衣服上到处都是。
酒家里人来人往,人们来回都看眼这个邋遢孩子,我是何等皮厚的人,可种种诧异目光下,都扛不住了。
我说这个问题实在太好回答,你要是男的,你喜欢扶瑶吗?
妆妆捏着桂花糕想了想,说你说扶瑶她是不是整过容,那张脸我怎么觉得跟朱权的人一样完美呢?
妆妆一说扶瑶的脸,我的心里又狠狠地痛了一下,就是那张脸在我初见她时,就已经驻进心里来,直到她已经走了这么多天,仍然每次想起来都心尖上死死疼一把。
我低头喝闷酒,不再说话,妆妆却停不住嘴,她说四九,你没看到扶瑶死的时候,脸惨白白的,那脸边上都是皱纹,太可怕了,人死后原来那么吓人的……
就怪不得朱权不喜欢她,要不是给扶瑶报仇用得着她,我现在就把她嘴粘上。我拿起一块大猪蹿扔她嘴里,我说吃吧吃吧,有这顿没下顿了!
妆妆瞪了瞪眼,没听懂我的话,但一见猪蹄就已经什么都忘了。
我正忧伤地怀念扶瑶呢,就见门口走进一男一女,那男的仪表堂堂,穿一身雪白的衣,提把长剑,而女的跟在他身后。我怎么看都觉得这女的身影有点眼熟。
直到走过去,才发现,这不是珠儿嘛!我扔下酒壶冲了过去,大喊一声,珠儿!
珠儿一回头见是我,那高兴劲别提了,说哥,你早来了两天呀,不是说好十天后见吗?
可我注意力没在她身上,我直接目光对准边上这男人,我说谁啊这是,这才几天就包了个小白脸的?
珠儿一把捂住我嘴,赶紧说哥,别瞎说啊,这是沐公子,前几天我遇上黑衣人,是公子出手救了我!
又是英雄救美,我怎么听着怎么腻外啊?阴魂不散的英雄总用这招泡美女,我一拍小白脸的肩膀,我说来,姓甚名谁,自己报一报?
这公子好脾气地站起来,手掌抱拳,说在下沐有示。家里做丝绸生意的,来青关镇跑生意。
哦,我哈哈一笑,你这名儿好啊。沐有示,我不识字我都知道这是啥意思,没有事没有事嘛,哈哈我看行,家教不错,珠儿跟着你,我也放心了。
我话一说出口,珠儿脸嗖地就红了,她轻推我一下,娇叫一声,四九哥……
差点没把我麻倒下了,我刚才说完妆妆有了爱情变了,这眼下又一个变态了,太可怕了!
我带着两人在我们桌上坐下,开始说正经事,我说珠儿,师傅的事可有眉目?
珠儿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暂时没有,就是追查这事才遇到那帮黑衣人,珠儿打不过他们险些送了命。
珠儿说到这,沐有示接过话来,说我与他们交过手,那感觉不像是江湖正派人,出手狠毒招招致命!沐有示分析起事儿有股子挺特别的劲,把我们三个都看呆了,妆妆嘴上的猪蹄都停了,她大油手抹在人家白白的衣服上,说哎,我觉得你长得特像我爱人!
她这么一形容,我趴下了。爱人,这词太无敌了。
可沐有示没崩溃,他依然保持笑容,说真看不出来姑娘已经成亲了!
妆妆手掌一护脸,说哪里有啊,人家只是待嫁了!我心里呵呵就乐开了,沐有示这人真有趣,明明是想说想不到姑娘这样的,都能嫁人,可偏偏就能说得美妙动听的。
妆妆说朱权,你认识不?然后声音压低好几倍,是当今的皇子呢,长得那叫一个俊呐。
沐有示先是小小一惊,但很快恢复笑容,原来姑娘是权贵家出身呢……说完这一句,沐有示就端起一杯茶慢慢饮,不再作声了。
我一看妆妆都把人家逼到这份上了,就拉起珠儿继续聊,我说还记得那个紫衣女人吧?我在去找扶瑶的路上,也看到了。
珠儿眼睛一怔,那四九哥你没有拿下她?
拿下?四九哥我连个屁都没闻着!人家也骑着马,可那速度跟火箭似的,我追了一路,人影都没瞄见!
珠儿沉默下去,半响她才说四九哥,咱们俩的仇到底能报吗?我怎么觉得这么复杂啊?
我也长叹,就咱们这力量再加一个火箭没准就能办成了!说到这妆妆卟哧笑了,口水喷我一脸,她说就你们俩还火箭呢,还不如我爹火力猛烈呢!
我手指冲着她脸一挥,我说不要跟我提宁不义!
妆妆一看我脸色不对,就赶紧收了声,而沐有示却来了兴趣,他看看妆妆,说你是宁妆妆吧?
妆妆一见有人认识她,赶紧点了头,说是是是,我就是美艳盖世风韵无双的宁妆妆……
一句话沐有示就又沉默了,我打圆场,我说没有事没有事,沐公子认识妆妆啊?
只是听说过。毕竟宁不义声名在京城很广。沐有示解释。
哦哦。说到这里我就突然想起莲庄石洞里的女人,我一拍桌子我说珠儿,你可曾听你师傅说过一个女人,长得奇美,左眼下方有痣……
珠儿一听我说,忙从怀里拿出一只纸,说哥,你看是不是她,这是师傅包袱里发现的。
我一看,可不是杂的,这美人的缩小版图纸原来归影儿也有一份,可到底还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呀!
妆妆也凑过来看,然后照着旁边的一行字念,爱妻金银发,惊心子执笔于秋。
爱妻?金银发?我脑子一时间蒙了,师傅竟然有过老婆?
珠儿听了也有点蒙,她说我师傅以前告诉过我,惊心子此生不曾成亲呀!
沐有示将那画接过来,他说这是金银发没有错,小生很小时候曾见过她本人,说到这里抬起头莞尔一笑,家父也在江湖上混迹过,也认识不少人。还听说早在二十年前,江湖各路英雄皆为一件紫金袄而争得你死我活,金银发前辈就是最大的牺牲者。
沐有示的话让我多少让我对他有了些敬业,像我们这样跑江湖的最崇拜的就是年轻有为的才俊,而眼下光听他这席话就知道那京城的丝绸商只是幌子了。
我们三个人屏了息,只听沐有示一人讲,传说中这件紫金袄是金银发的父亲从上古神迹中得来的,这袄外表普通,可里边蕴藏着上古神奇的力量,平日穿着刀枪不入,而有些时候甚至可以令死去的人回生……
死去的回生?这一句话我就想到了扶瑶!奶奶的,朱权为什么要水葬,我们家扶瑶现在到底漂到哪去了!想到这里,我提起剑就往外冲。
沐有示站起来拦住我,说四九兄你哪里去呀?
我说我刚刚过世一个朋友,我先把她挖出来!
沐有示无奈一笑,说四九兄啊,这件紫金袄只是传说而已,到现在没有人真正见过它,就算是金银发死了,惊心子和归影儿等六个前辈都不一定有睹真容的。
啊?那你在这说个屁呀!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大口吞一杯茶,缓缓气然后问他,那六个人现在谁还活着,我打听去!
已经都去了。惊心子和归影儿前辈是最后受害的两位。其它四位早在一年前就前后毙命了!
那这件袄呢?现在何处啊?
沐有示摇摇头,只是听说金银发死前交给了她的女儿。
难道金银发的徒弟就是扶瑶?不然那石洞怎么会有她的画像?我看着珠儿,扶瑶可曾提过她母亲呢?
珠儿摇头。
沐有示接过话,扶瑶可是白莲教前首席祝扶瑶?
我点头。
那金银发的女儿肯定不会是她,因为她女儿的名字这半年在江湖上十分的响亮。沐有示说到这里略微停顿,江湖人称:紫衣。
紫金袄(3)
这样一来,所有的迷题就都有答案了。
因为师傅等六人,当日为了紫金袄害死了金银发,于是紫衣女子二十年后冲出江湖为娘亲报仇血恨。
可是也不对呀。我觉得那紫衣女子至多不过二十几岁,那金银发就算把紫金袄传给她,难道是一出生就给她了?
珠儿也点头,一起看向沐有示。
沐有示也很困惑,据说金银发十六岁就为惊心子生了女儿,金家出事的时候,紫衣也有四五岁的吧。
沐有示话音刚落,就见门口一个人影飞快闪过,扔了一只镖直射我背后的柱子上!珠儿提剑便要追,被我拦下。
这镖上有字条,而非是要我命,我将字条交给珠儿,她展开来念:要寻紫金袄。
我说你到是念是,珠儿把纸展开来,说没了。
四个人一起皱起眉,我开始骂娘,你说这些人到底什么意思,想让知道你就写痛快了,这算个啥东西?莫说老子不认字,就是认字也猜不透呀!
珠儿一负气把字条一揉扔出窗外,又被沐有示捡了回来,他说大家现在都跟我客栈,我自有办法让字显形。
其实说这么机密的事,是应该好好关了门熄了灯一群人轻声讨论,像我们这样啃着猪蹄喝着小酒坐在青关镇最火的酒家里谈的,估计江湖上再没第二伙人。
珠儿和沐有示住的是全青阳镇最贵的客栈,因为太贵了,从前厅到后院没一个客人影子,我们坐在屋子里大敞着门,都倍觉安心。
沐有示把刚才从酒家要来的黄瓜切成片,一片片粘在那片纸上,然后又用烛火烤干,他这一系列动作让我觉得信他真是一个错,这明明就是个神经病。
可奇迹就在一柱香后出现了,那些黄瓜片一一揭开后,在原先的那行字下面,又多了一行字。
这样一来,纸条的全文就成了,要寻紫金袄,宫城七柳圆月向下。
我一听,又崩溃了,这跟刚才只告诉一句有啥区别?还是个无底谜嘛,我拍拍珠儿,我说扔了扔了!
珠儿看看我,又看看沐有示,他正一心一意地研究这纸条,这认真劲让我猛地起了疑心,我说沐兄,你干嘛这么上心啊?难道你也死了爱人?正等复活?
一句话把沐有示的思路打断了,他轻叹一口气,说四九兄你太疑心了,我初来江湖只是觉得有趣,恰遇上你们,觉得可以一起闯些名堂。
听他这么一说,也的确没错呀,看模样都不像个坏人,加之钱包鼓鼓衣锦华丽,怎么都不像是要骗紫金袄卖黑价的人。
我放下心来,你刚研究到什么了?
沐有示把那纸交给我,说看来这件紫金袄,是在宫里没有错了。宫中有一座七柳湖,每逢满时涨一次潮,或者这就是东西的所藏地。
听他这么一说,还真像那么回事,我说行,那就进宫吧!
珠儿和妆妆一起点头。
结果沐有示就笑起来,进宫哪里那么容易呀?
哈哈哈,沐兄这你就不懂了,我有王牌,皇帝老子亲点的朱权媳妇在我手上啊!你说你可有兴趣啊?咱们一起进宫去。
沐有示脸一僵,然后感叹,你们还真是有背景。小生手里还有事,你们三人先去京城,稍后我们再碰面。
也好也好。那天色已晚,我们先去睡了,明早再议。我抱拳退出房间去,可死活就拉不出珠儿来,她一双眼水汪汪,沐公子,你当真要跟我们分开了?
这沐公子也好像蛮不舍,他双手搭珠儿肩上,说我家在京城,过些日子就会回去,你们也可以先别行动,等我去了再重长计议。
珠儿头低下去,一副十足小女人模样,然后从身上摸啊摸,摸出一只小荷包递给他,沐公子,这是我前几天赶着绣出来的,你带身上,当个纪念吧……
他们俩亲亲我我的,我可就真看不下去了,妆妆在一边也直打哈欠,她说四九今天收获真不少,起码不用逼着你进宫了,为了你师傅为了扶瑶你也得跟我一起走了吧!
小人!哼!我甩过头不理她,径直进房间关门睡觉。
那天夜里,是我第一次梦到扶瑶。梦到她含着泪站在我对面,说四九,不要去……
猛地醒来,天已微亮。
我知道,上京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再去看看扶瑶。
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她的魂魄总会回来的吧。
清早,我把妆妆和珠儿安顿好,就一个人骑着马重新回去雷龙山。
山上是展风带着兄弟们哼哼哈哈早操的声音,斧头帮看上去一片大好,绿幽幽的庄稼,扑面的菜花香。
我拉着马,从初遇扶瑶那个晚上的山路开始慢慢走起。
每一步,扶瑶便好像真的活起来一样,她与我吵架,与我动武,她的小匕首抵在我脖子上问我是不是想独吞这里的宝藏。
我还记得那晚漫天的火光,在风里发出兹兹地声音,扶瑶她一字一句地告诉我,这个宝藏他们白莲教势在必得。而那个时候我心里也有恍恍地感觉,这个女人,我也一样势在必得。
沿着山路向下脚,马蹄声当当,我的心里也仿佛一点点被割开,扶瑶她从这里挖倒了我斧头帮的前厅,在这里对我欠身,轻叫过一声欧帮主。然后是我们一起进入地宫,是扶瑶吃了痴情西瓜,是扶瑶第一次叫我四九哥哥……
我已经不能再想下去,走着走着就觉得呼吸很艰难,鼻子酸得没法控制,连牵着马的力气都失去。
我经受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我已经渐渐学会怎样从一次次地伤痛中走出来,对于扶瑶,我也努力过不去想,不去回忆,我甚至在很多个深夜里把被角咬得粉碎,可是这一次的伤,我却要花这么久这么久来忘记。
整个脑子都的扶瑶的笑,扶瑶的怒,扶瑶的所有好坏都死死地存在那里,好比一座千年不动的化石,它慢慢地在里边风干,蚀化,就算最后我看不到她的脸,我触她的手,可她永远在那里,只在那里,不消失……
山角下,我咬破手指在石壁上画下扶瑶的样子,被太阳灼得火热的石壁总是不等我的血画上去,就很快地渗掉了。
我便一次一次地重新画,一次次地将她的样子在脑海里重新回忆,我想把自己折磨掉连心痛的感觉都麻木掉,我想从此以后每每提起扶瑶,我起码可以微笑。
画的最后,我像师傅那样,在旁边标下:欧四九爱妻,祝扶瑶。
我识得字,我会写字,且所有看过的东西过目不忘。
我隐藏了这么多年,只是因为小时候偷看过一本失传的苗家盅术,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才跟那些人谎称我目不识丁。
而这一生,也只会为扶瑶破例这一次。
再也不会有人,值得我用手去写下她的名字。
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