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一节 不愿让你看见日志

圣华中学女生的冬季制服,藏青色上装配苏格兰百褶裙。

努力穿着相近的便装却还是像山寨版的麦芒愤愤不平道:“为什么你们学校女生福利这么好?”

“我倒不觉得,你来穿穿就知道有多冷了,这明明是男生的福利。话说回来,别总说‘你们学校’,你现在也是我们学校的。”卫葳走在前面,头也没回就知道身后的麦芒正像男生一样垂涎自己笔直的小腿。

“啊卫葳,你不生我的气啦?”

“我从来都没生过你的气。”女生冷笑着停下来等她跟上,“我只是怪自己蠢,明知你天兵还抄你作业,并且抄的时候没有仔细审核。”

很轻易就被语文老师发现了。

十分钟前,卫葳被叫去办公室挨了一顿批,麦芒倒是没事。

“但为什么答案相同,老师却认定是你抄我的呢?你成绩明明比我好。如果她来问我,我一定会说是我抄你的啦。”

“就算你说她也不会相信。‘飞流直下三千丈’?三千丈是一万米好吧?庐山瀑布是从太空落下来的么?只有你这种外星人才会写出这种答案。”

“我才不是外星人,而且一万米也没到太空,刚到对流层而已。逃逸层上界之外才算太空,何止三千丈,起码三千千米。再说,本来就是夸张手法,谁去记度量单位啊。”

“只有以外星人的视角才会认为平流层落下来的水是瀑布,我们地球人一般都叫它‘暴雨’。再说,不是外星人干吗把逃逸层的数据记得那么清楚。”

麦芒摊摊手:“因为我哥总是跟我说‘三千公里之上有你的精神家园’。”

卫葳一愣,那不就是外星人的意思么?随即按着肚子笑起来:“想不到我跟谢大神英雄所见略同。呐,麦芒,周末她们都到我家来看今年的柯南剧场版,你要不要来?”

“本来我很想去,但是周末跟一一约好去换手机外壳了。”

“换外壳随便哪天都可以啊。”

“看电影也一样啊。”

“随便哪天就不能和她们一起了。”

“为什么非要和她们一起?”

“……总之你去跟那个一一商量改日期。”不由分说的架势。

“唔……好吧。”

卫葳是不善表达的类型,说话总是命令式口吻,又不喜欢解释理由,气场比韩一一有过之而无不及。普通朋友很多,但都谈不上亲密,归根结底是因为没有谁能长期忍受她“颐指气使”,可麦芒偏偏对这一套很受用,若非如此根本不可能终结她的刨根问底和奇谈怪论。

羽毛球赛之后,祁寒曾多次给韩一一发短信,可无一不是石沉大海,似乎不仅恋人做不了,连朋友的关系也到了尽头,不甘心,只好求助治愈系小天使麦芒。

“但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她不理你,我怎么帮你去说情呢?”

祁寒把前因后果考虑一遍,觉得如实以告很可能命丧黄泉,更不用说挽回友情。“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她根本不愿意见我,一直躲着我。你只要把她骗出来,我自己向她道歉。”

虽说对于麦芒而言这只是小菜一碟,但祁寒还是付出了一箱营养快线的代价才获得“友情协助”。

周四这天,韩一一接到麦芒电话:“一一呀,我在你们学校外面,你出来一下吧。”

韩一一正在操场上看自己班级的足球赛,很方便地绕到校门口,远远看见正麦芒像在阳光下跳舞的微生物一样奋力招手,迸发着略显滑稽的蓬勃朝气。韩一一边笑边盯着保安,向麦芒作出“向右行驶”的手势,小姑娘立刻会意。两人同时离开校门一段距离,接着她算准摄像头摆动的时机轻巧地翻身墙外,抱了抱麦芒。

“那么无情,才转学多久啊,就改称‘你们学校’了。什么事呀?”

满脸的堆笑让韩一一有种不祥预感。

“我来跟你说一声,明天我得和现在的同学一起看名侦探柯南剧场版,我们后天再去换手机外壳。”

“所以我说你无情嘛!喜新厌旧的家伙!后天是没问题啦,但这种事打电话不就……”韩一一话音未落,麦芒就从眼前消失,“咦?”

下一秒,男生从不知何处斜刺出来:“韩一一,我有话对你说。”

中了陷阱的女生当场目瞪口呆地石化掉。

“可以么?”祁寒见她反应不对劲,又战战兢兢,心虚地补问一句。

韩一一面色难看:“现在还能说不可以么?……想说就说吧。”

“为什么躲着我?”

“原因你应该知道。”

“这又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当时你也没有拒绝。”

麦芒听不懂他们绕着弯的对话,无聊地在十米开外踢着人行道上的碎石子,过了片刻,胖乎乎的白鸽们扑腾着翅膀从她头顶飞过,闹出比韩一一和祁寒更大的动静,成功地引开了她的注意力。

“祁寒,我对秦洲的感情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而且你和秦洲也是那么好的朋友。我真不想这个时候跟你因为这种事疏远。”

鸽群落在对面的住宅区楼顶外沿,古旧公房有一面外墙爬满了枯死的常青藤,更远一点的地方,以蔚蓝天空为背景垂直地飘着一缕细细的白烟,奇怪的是它看上去竟然静止不动,麦芒不由觑起眼睛。

“我就不懂了!”男生有些激愤,“为什么要疏远?我们俩明明互相喜欢,你敢说你对我没有任何感觉么?”

“……祁寒,”韩一一的态度瞬间软了下来,“我没有。”

“……”

——哪里是什么烟,分明是飞机经过时留下的尾线。

“不要说我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想恋爱,就算我有这个心,对你也一直都是友情。”

——可它却那么刚好地竖在楼房后面,好像谁留下的感叹号。

男生微怔,转而苦笑一声:“我以前不知道……”

——让人会错了意。

一直怨天尤人,还不动声色地记恨过朋友,竟然全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当你喜欢一个人,就会无限放大她对你细枝末节的好。觉得她改一次QQ签名档也与你有关,改一次空间密码也与你有关,只有你最懂她,无论她改过多少次密码你总是最先、也是唯一能猜到密码的人,每次你一留下访问痕迹,她就立刻更改密码,你觉得这是你们俩心照不宣的游戏,却没有想过,她不断地修改密码只是不愿让你看见日志。

无论多少人反对你也会坚执己见。在你为自己写的剧本中,你坚持要做男主角。

直到她亲口告诉你真相,才发现自己陷入既可悲又难堪的境地。

韩一一叹着气,打消了想要安慰对方的念头。虽然很珍惜这份友谊,但果断拒绝却是真正为他好。

两人对面无言。

麦芒仰头揉眼睛,看着那朵被扯出尾痕的云逐渐被风吹散。

温柔的语气和温暖的指尖,生日快乐的魔法如果就那么一丁点,旋即便会融入夜色杳然消逝。美好又脆弱的存在,事后回忆起来,总无法确定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但井原这样的人,不太擅长表达情感,不太喜欢念叨自己的付出,可他所能铭记和给予的,永远比你想象的多,多到让你喜出望外,让你目瞪口呆,让你想把那个片刻不断倒带重来。

原来他所谓的“有事”,并不是去机场接溪川,而是去哈根达斯门店领预订的冰激凌蛋糕。

“真没想到,谢井原居然这么文艺少年,非哈根达斯蛋糕不行。”柳溪川道出了芷卉的惊讶。

“并不是我,是芷卉。”

虽然出于小女生的浪漫心理,确实有这种偏好,但芷卉还是选择毫不犹豫地拆台:“我可没有说过非哈根达斯蛋糕不吃。”

“可去年和你打赌输了,还欠你一顿啊。”

芷卉微怔,去年,上一个冬季。

为了什么事而打的赌已经全然忘记,可“请我吃冰激凌吧”也并不是你所能忆起的全部线索。

过马路一时情急牵起的手,因为情商不匹配变得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感到泄气而中途打消的念头……因此,一起吃冰激凌的计划被无限延期,这段不欢而散的插曲原以为彼此都再也不会提起。可在回程的公交车上却被一句话感动,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勇气,险些就要告白。只是险些,撞进对方怀里说出的不过是“井原,我……好冷”。而他回答……

——那么,就不要松手吧。

那些字连成句,那些语气与音调起伏成潮汐,那温柔声息暖入骨髓,穿越一整年时光百转千回地蔓延而来,微微刺痛了耳膜。

这些细节你历历在目,并不曾期待那个呆愣愣的家伙也念念不忘。即使在欣喜过望的此刻,也极端怀疑他记得的部分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那句不靠谱的疑似告白,还是仅仅一个未完成的赌注?

可是接下去的整个晚上,井原都在和溪川谈笑风生,自己却像个局外人根本就插不进嘴。芷卉想起自己和井原的相处,好像每时每刻都紧绷着神经,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极不自然、左右为难,连自己也没有觉察。

刚上高三的时候,还因着惯性保持骄傲,自己担任班长,他担任团支书,相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隔阂。从小是开朗快乐的女生,却因为事关高考的三番五次的冲击变得信心全无。和井原相比,自己是那么渺小,和溪川相比就更加卑微。

不想松手。

但关键是,伸出的手总是犹犹豫豫错过时机,无法与他牵在一起。

后来溪川开着“接下去是两人时光”的玩笑先走一步,井原对芷卉提议去7-11买点热东西吃。一路的沉默无言终于让他问出:“你怎么不开心了?”

芷卉苦笑一下:“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溪川看起来特别般配。”虽然一直不想承认。

“也不会吧,我和她聊得来只因为是朋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聊。”井原如是说。

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么我呢?”

“欸?”男生眉间一耸,“你——不是朋友啊。”

你不是朋友,而是我喜欢的女生。

无法自然地对你抱怨什么,无法坦然看着你的眼睛,无法把心事全部向你吐露,无法告诉你令人左右为难的情感烦恼,甚至我所有的烦恼都因你而起……这些,完全因为你是我喜欢的女生。

可喜欢的话,毕竟说不出口。

自以为没有一个男生会把“喜欢”什么的成天挂在嘴边。

而只是脱口而出,说了“你不是朋友”,根本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根本没想过女生会误解会失落。

“那么……我们也做朋友吧。”想和你交流,并不想被说“你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互相不熟”。想想也的确如此,在井原为自己转入三年K班之前,作为同班同学,甚至没有和他说过三句话。而在那之后,局势只是变成井原不断地在学业方面帮助自己,自己却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他,没有友情做过渡。闺蜜说得没错,彼此间没有默契。而井原也说得没错,因为……

——不是朋友。

井原一愣:“……我这算是被甩失恋了么?”

芷卉被严重shock了:“我们俩什么时候‘恋’过啊!”

“我以为我们一直是情侣啊……”说得理所当然。

“啊啊啊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啊!”难道有时差?“你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谢井原吗?你记不记得,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互相告白啊。”

“欸?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问我啊?”

两个人只好大眼瞪小眼,对话又变得鸡同鸭讲一如当年。

过半晌,芷卉沉着脸正色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和你从朋友做起,说羡慕也好,嫉妒也好,我向往你和溪川那种无话不谈的关系。”

井原一头雾水深感郁闷,哪知道芷卉已经把这定义为“最好的生日”。

在面对井原时,曾经有许许多多的猜想、踌躇和自卑,只有这次自己作出抉择重新开始,虽然第二天就转而后悔,但这毋庸置疑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生日。芷卉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