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神

  一、

  仍然是如此浮华而庄严的殿堂,每每从尼罗河的彼岸赶来参加宙斯的召唤聚会,奥里西斯总能气定神闲地端着炽天使们酿造的美酒,然后听着诸多神祗们轻声赞美。在他们眼中,能够代表主神宙斯,掌控着尼罗河的那一片神圣的土地,并且拥有如此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奥里西斯,是那么地伟岸与高大。更何况,在许多年前,他还从人界的死亡名单中,选中了一名埃及的女子,做他的妻子。那名女子,奥里西斯为她取名叫**奥尼。

  但是此时此刻,奥里西斯却连喝一口的心情都没有,他只是蹙起眉头,将表情弄得足以吓哭任何一名天使。然后匆匆地,他有些像战败的兵士,伸手召唤来一片云,踩在上面,驾御它落荒而逃。

  是的,落荒而逃。

  他自己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狼狈,主神宙斯招他前来,并不是同许多年前一样对女人和美酒来一番品头论足;而是带着一丝讥诮的怜悯。

  奥里西斯,他缓缓说道,声音在美伦美奂的殿堂之上飘了起来。我决定在人间的死亡名单里,挑选一个人来接替你。毕竟,你的神祗之位,也做得够久了。不是么?宙斯的声音懒洋洋的,一双眸子却精准地望向了他。

  奥里西斯踩在云端上面,从心底里感到了有些发虚。是的,虚弱和悲戚如同双刃的战斧,在一下一下斫食他的生命。神是如此永恒的名词,几乎没有人质疑过神的威严与权力。那人界的每一座神庙,都时刻不停地回响着人类对他们心中所崇拜的神祗的吟诵。他站在半空中,朝尼罗河望了下去,恍惚之中,似乎水面出现的是一个胡须花白,面容沧桑的老人,一切的荣耀和光环,都在一刹那退却!一切的尊贵与高傲,都在弹指间飞逝!

  不!不!不!奥里西斯无力地捂住自己的脸,重重地从云端上摔了下去,他的呻吟声浮在水面之上,久久不散。

  二、

  爱奥尼的侧面,永远美得像一幅塑像,奥里西斯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她如云的鬓发,美丽地卷曲在脑后。脖颈的线条迷人地舒展着,偶尔一转头,露出一个迷惘的表情来。爱奥尼此刻捂着胸口,手中虽然端着一碗清水,可是眼神却空空洞洞,表情像被什么瞬间凝固了一般。

  美杜莎?奥里西斯马上想到那个眨一眨眼便能让人变成石头的独眼女人。可是轻轻一碰,他原本温柔的妻子爱奥尼,又恢复了甜美的笑容,将碗递到他的嘴边,服侍他喝下去。

  奥里西斯重重地喘了口气,水中的一幕倒影仍旧在脑海中起着某种警示作用。可是,尽管如此,面对宙斯的命令,他又能做什么呢?

  除了叹气,依然还剩下叹气。胸中的抑郁之气,也只得顺着一声叹息,权且散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眉头一皱,那散去的气息又仍旧会回来的。

  奥里西斯,爱奥尼的声音听上去如同漂浮在云端。我的心里总像有一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仿佛一会儿很近,一会儿又很远。我有种预感,他快要来了!

  他快要来了?

  这句话让虚弱的奥里西斯几乎从病榻之上跳起来。是啊!一旦自己的权力丧失,哪怕是神祗,也要面对这种无奈的局面。珊缪——他,就要来了吗?

  爱奥尼凄美的面孔转向了他,眼神中满是企求。奥里西斯,我亲爱的丈夫,你应当信守你的承诺。她的孔雀羽翎制成的长袍上缀满了闪亮的珍珠,在奥里西斯的眼中,每一颗几乎都充满着对珊缪的期盼。

  甩开她的手,那只玻璃碗在瞬间粉身碎骨,一如他此刻的心。

  爱奥尼,我挚爱的妻子,我会信守我的承诺!但是请你记住,在那个男人到来天庭之前,我仍旧是你的丈夫!

  三、

  缪斯女神们在圣殿之上,一溜排开,九个人虽然分别掌管着文艺,但是在这种隆重的典礼上,仍然不得不卖宙斯的面子,权且充当了一回乐师,奏起了竖琴和短笛。悠扬的歌声随着女神甜美的喉咙传扬开去,一时间,圣殿上充满着迷人的歌声与音乐。神祗们穿着华美的袍,在眼神与眼神的交接之间来回示好。

  听说了么?主神宙斯会在今天的聚会上任命新的神祗。

  是啊!不知道有谁这么幸运,能够让主神垂青。

  如同众神所设想的一样,奥里西斯的女儿——美丽得仿佛天边云彩一样熠熠发光的少女科林斯,被宙斯任命为新的彼岸之神,接替了奥里西斯的神祗之位。先前他所预言的结论并没有在可怜的奥里西斯身上得到印证,因为,在他召集众神来参加聚会的那一次,奥里西斯在归去的路上,传说因为看见自己在尼罗河中苍老的倒影,于是重重地摔下云端,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之后,终于悲戚地死去。

  宙斯的本意是擢升一位人间的能人,然而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将奥里西斯和爱奥尼所生的女儿科林斯,作为新的继任者,授予了她神祗之位。

  那么,我还要宣布一位新的神祗。他是我从人间的死亡名单中挑选出来的建筑巧匠。欢迎来到天界,亲爱的珊缪。宙斯威严而又不失亲切的声音从神座上传下来,众神们诧异地望望身边,看见从阴影中突然迈步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人,留着漂亮的髭须,眼神安静地接受宙斯的洗礼。

  科林斯冷冷地注意到母亲的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惊喜,这种惊喜,在听到自己被宙斯擢升为神祗都不曾有。那是一个沉浸在爱与幸福中的女人对所爱的人流露出来的特别的情感。科林斯拿着权杖的手微微一抖,她觉得母亲一身黑色的行头与现在的满面红光的表情,是足以让自己难堪的。

  不过短短十天,母亲便从父亲的噩耗中解脱出来了吗?一抹怀疑而焦虑的神色出现在科林斯同样优美迷人的面庞上,面对母亲,她的心里始终感觉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们之间,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母亲的存在是多余的。在这座冷漠的天庭之上,像母亲这样的女人,被神祗们选来延续生命,繁衍后代,又何止千万?要不是藉着与自己的血缘关系,恐怕宙斯早已将她派下界去,守望父亲奥里西斯不朽的灵魂了。

  好了,珊缪,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宙斯挑了挑眉,眼眸中似乎有其他的意图。只不过精光一闪,双眼的锐利变成了些许柔和的光芒。

  珊缪看了一眼爱奥尼,说道:是的,主神,我的爱人爱奥尼在生前和我发过誓,如果我们能在天庭会面,一定要重新生活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希望您能将她赐给我!

  宙斯微笑着应允下来。

  众神们尽管心中诧异,但是仍然低吟着颂歌为他们祝福。只有科林斯,怒气冲冲地甩了甩长袍上的流苏,冲出了大殿。

  四、

  科林斯无法抛开心头的愤怒,权杖一挥,将原本平静的河面弄得水花四溅。

  潘多拉——那个生来即被诅咒的女人,原本正一脸笑意地站在河岸边照着自己的影子,被科林斯的神力一激,溅了一身的水花。她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说:美丽的彼岸女神,如果想发泄心头的不满,应该找个没有人的地方。

  科林斯的手有些颤抖地执起权杖,强忍着心头的怒气,默默不语。

  潘多拉见她不说话,眼珠媚惑地一转,马上换了一副笑脸:怎么?还在为你父亲的死而难过吗?

  科林斯在很小的时候便听闻过这个女人的一些让人齿冷的行为,于是并不搭理她,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圣殿的方向——那里仍然传来的是欢乐的祝福,这一点,让科林斯很不满。

  如果有办法让你的父亲复活,你该怎么感谢我?潘多拉的声音媚如蛇蝎,她拨弄着胸前的卷发,吃吃地笑着。

  你想要些什么?科林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表面却有些冷脸相对。面对这个口蜜腹剑的女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小心谨慎。

  别担心,我只是想为我丈夫要几块星座碎片,他要制造一种新玩意儿。我知道,主神每每封神的时候,总会顺手给新任命的神祗一些碎片来做装饰的。

  科林斯取下手中的白羊手环,那是用白羊星座的碎片糅合了黄金打造而成,扔给了潘多拉。那个女人欣然接过,才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你的父亲是被你母亲和新来的神祗珊缪合谋害死的!他们将你父亲的尸体分成了五块,分别藏在底比斯城的五个角落里。你要将你父亲的尸体找齐,再用羊皮绳扎起来,放在水晶棺材中,让你的姑姑伊西斯和妮芙蒂斯用尼罗河的祭祀之水、圣莓之汁还有弥之甘露三样圣物才能将他复活。

  科林斯的眉头愈皱愈紧,听完潘多拉的一翻言辞,她将拳头握得紧紧的,招来一片云彩,便朝着尼罗河的方向奔去。

  潘多拉诡异地笑了几声,把玩着美丽的白羊星座手环,那神情,分明有些得意洋洋。

  五、

  珊缪一脸凝重地望向天边飘过去的一抹云彩,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美丽的爱奥尼立在他的身侧,着迷地望着这个英俊的神祗。是他为她建造了精美绝伦的地宫,在柱子上雕刻了她的脸孔,双手合十,低眉顺目。他为她的雕像戴上了高高的帽子,一身“彼岸之神”奥里西斯的装扮——于是为此,她才能顺利地从人间来到天庭,被奥里西斯选中,做了他的妻子。

  不过在此之前,奥里西斯曾与她有过约定,一旦她的爱人珊缪也晋升为神祗,那么她便可以离开他,做回珊缪的妻子。

  时光飞逝,又有谁知道这奇妙的世事,当真能够让他们在天界重逢?

  是科林斯,她驾着云朵,不知道往哪里去了。爱奥尼靠在珊缪的肩膀之上,轻轻地说。为什么,我觉得你一见我,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珊缪有些不自然地扯出一抹笑意,怎么会呢?你多心了。

  爱奥尼点了点头,你是在介意我曾经是奥里西斯的妻子吗?

  不,若不是他,我也到不了天庭之上。我怎么会介意?珊缪低头吻了吻爱奥尼的额头,爱怜地说道:我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我们已经在一起,而且这么相爱,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爱奥尼温柔地笑笑,伸出手,在珊缪额头上,抹平了原本紧皱的眉毛。

  六、

  站在云端之上的科林斯,已经隐约可见尼罗河的影子。父亲,父亲,你在哪里?她在心中默默吟诵着咒语,眼里精光一闪,底比斯城内顿时一览无遗。凭借着血缘的感应,她发现底比斯城似乎有四处地方,正放射着微微的光芒。

  科林斯按下云头,毫不犹豫地向着其中的一处飞了下去。

  那是曼都赫特普三世的陵墓,黑暗的地宫中,弯曲的甬道仿佛难以见底。只有从一个不知明的物体中反射出来的光,才让科林斯能看见前方的一些物体。

  尊敬的神祗啊,不知道您的降临,还请宽恕我!

  一个闪电团突然炸开,随即,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老者,颤微微地出现在科林斯的面前。他的头颅就像是一只奇怪的狗,而身体却和一般人无异。

  我是这座地宫的守护者,我叫做亚奴比斯。他恭敬地自我介绍着,苍老的声音漂浮在寂静的地宫之中,显得诡异而神秘。

  科林斯点点头,我是来找我父亲奥里西斯的尸体的。你知道地宫处发光的物体,是什么吗?

  啊?亚奴比斯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您是说,要将镇守地宫的宝物取走?万万使不得!这是前任彼岸之神奥里西斯的右手,如果您把它取走,这整座地宫,将遭到前所未有的毁灭!

  什么?科林斯心中犯了难,如果说不把父亲的尸体凑齐,就永远不能让他复活。而身为新任的彼岸之神,她是目的就是要让尼罗河流域的人们富庶安康,若是照亚奴比斯的意思,将父亲的右手取走,那么,整座地宫就将遭到毁灭,对于信奉灵魂不死的底比斯城的人们来说,自己是亵渎了自己的职责了。

  正在犹疑之间,亚奴比斯告诉她,据说底比斯城一共有四处地方,分别供奉着奥里西斯的四肢和残躯,但是剩下最重要的头颅,却是谁都没有见过。

  神祗不妨先找到您父亲的头颅,再做打算。亚奴比斯如是说。

  也只好这样了。科林斯叹了口气,却不知道应该从何下手。父亲的四肢和残躯,分别安放在四处地方。亚奴比斯已经给了她一个手抄的羊皮卷,标明了具体的方位。可是头颅会藏在什么地方呢?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在半空中慢慢寻找。

  凭借自己与父亲的强烈感应,相信找到隐藏在神秘之处的头颅,应该不是件棘手的事情才对。

  谢过亚奴比斯,她扬手招来一片云朵,慢慢攀向高空。

  七、

  亲爱的科林斯,你怎么在这?

  科林斯转过头来,看见她的叔叔——沙漠之神塞特正驾御着一抹云彩,朝她缓缓飘过来。

  太好了!科林斯露出一抹美丽的笑容,正在为如何寻找父亲的头颅而发愁,终于出现了一个至亲,可以替她分担一下苦恼了。于是她迎上去,只是告诉塞特,她需要找到父亲的头颅,再凑齐四肢和残躯,将他复活。

  塞特有些轻松地听她说完,微微一笑说,虽然不容易,但是我相信我们能够找到你父亲的头颅的,跟我来吧。他招了招手,科林斯脚下的云朵便和他的融在了一块,他们叔侄两个按下那朵云,轻巧地飘到一个峡谷之中。

  科林斯,你看,这就是哈特什帕苏女王的坟墓。塞特指着依照峡谷的特别地势建造的一座墓穴说道。我想,你父亲的头颅就放在里面。

  为什么?科林斯奇怪叔叔为什么这么肯定。

  塞特自信地笑着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的母亲生前,便是这座墓穴的主人。她的真名叫做哈特什帕苏,曾经是底比斯的女王。

  什么?科林斯皱了皱眉,我从来也没有听她提起过。

  这就是了,你的父亲那么爱你的母亲,自然,他死后的头颅也要守望你在母亲的身边。至于你的母亲为什么没有提起,恐怕是……塞特挑了挑眉,并没有说下去。

  恐怕是什么?科林斯心中一动。

  啊,没什么,也许是我多虑了。亲爱的侄女,恐怕这一趟你要单独进去了,只有与哈特什帕苏女王陛下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够安全进出这个墓穴。我就在外面等你,祝你好运了。塞特用手指了指幽暗的入口,一团灰黄色的光芒便悬在了科林斯的头顶之上。进去吧,拿回你的父亲的头颅。

  科林斯沿着幽深恐怖的甬道进入了那座神秘的地宫,一些闪亮的流萤在她的身旁飞舞,给原本沉滞的空气,带来一些轻快的错觉。科林斯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往下走,九道沉重的大门似乎知道神祗的到来,而纷纷自动打开。她头顶上的那团灰黄色的光球给了她照明的足够亮度,让她能够在第九道大门打开之后,看见了完整的棺椁。

  那是一个媲美世界上任何一座建筑的地宫!粗大的柱子之上,雕刻着科林斯母亲的塑像,双手合十,穿着父亲奥里西斯的衣服,并且戴着和他一样的尖帽子。她的目光仿佛是生动并且鲜活的,微笑着注视着来访者。

  如许的精美石柱之间,摆放的是盛有母亲生前躯体的棺椁。似乎是为了隆重起见,棺椁足足码了有三层。科林斯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穿越那如许的石柱,穿越母亲那鲜活的笑容,她的手抚在棺椁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心里一跃而起。

  父亲奥里西斯的头颅,会在里面吗?

  八、

  一个轻微的叹气声,从她的背后响起。

  科林斯惊恐地转过头去,发现地宫正中间的一根石柱上,正隐隐透露出光芒。父亲奥里西斯的头颅,就变作了一个头像,镶嵌在原本是母亲的脸孔之上,加上母亲原本穿着的是就是父亲的衣服,因此,科林斯一开始并没有发现。

  而刚刚的那声叹气,就是从父亲头颅的嘴里发出来的!

  这时,她头顶的灰黄色光球突然炸开,在急速的爆发之下,将奥里西斯的头颅裹在了中间!然后,缓缓地,飘落到科林斯的手中,她看见父亲的眼睛紧闭着,面容上一片愁苦的神色,而眼角之处,似乎有一滴泪,正在形成坠落之势。放心吧,亲爱的父亲,我一定会将您的躯体找到,让您复活的!

  她带着父亲的头颅匆匆离开这座硕大的地宫,她的叔叔塞特显然已经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一脸笑容在漂亮的胡须下面微微颤动。

  走吧,我们去曼都赫特普三世的陵墓里取你父亲的右臂吧!塞特将她手上的光球接过,科林斯并没有注意到,在父亲的头颅一见到塞特的时候,他原本紧闭着的眼睛迅速地睁开了一下,只短短地一瞬,便重新闭合了起来。

  亚奴比斯仍然一脸无奈地苦求着科林斯不要取走奥里西斯的右臂,可是塞特的一个光能球,便止住了他多话的嘴。到最后,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塞特和科林斯将守护这座地宫的宝物取走。

  仍然是如法炮制地,科林斯跟着她的叔叔,将父亲的残躯全部收集完毕。她含着泪将父亲的躯体用羊皮绳重新缝合在了一起,并且将三种圣物全部收集妥当,放在水晶棺材里,准备将父亲运回天庭去,求姑姑用神术将他复活。

  科林斯,你看,底比斯的人们突然向尼罗河涌过来了呢!塞特高高地站在半空中,嘴唇向上翻起一个嘲讽的笑意,似乎是早有预谋的。

  叔叔?科林斯纳闷地看着原本英俊的塞特露出一丝狰狞的面孔。

  九、

  珊缪的心间,突然涌起一股心神不定的感觉。伸手去拿玻璃碗中的水来喝,却不知道为什么,玻璃碗在一瞬间跌了个粉碎。

  爱奥尼面色苍白地抬起头来说,是底比斯城!奥里西斯的尸体被人从祭祀的地方取走了!

  难道,科林斯刚才驾着云朵出去,是寻找奥里西斯的尸体吗?珊缪的声音比爱奥尼稍微镇定一些,他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搂在怀中,思量着对策。谁知道,一阵急促的钟声传了过来,是宙斯的催促之音。

  主神在召唤我!

  珊缪匆匆穿上灰色的长袍,拉着爱奥尼,奔圣殿而去。

  亲爱的珊缪,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为我想办法解决。宙斯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们。在你成为神祗之前,我答应了奥里西斯的请求,他自愿将自己的尸体分成五份,镇守在底比斯城的五个角落里,作为他最后的职责守护着尼罗河岸的人们。这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情,可是爱奥尼的女儿,新任的彼岸之神科林斯,却将奥里西斯的尸体擅自从底比斯城取了出来,现在,我命令你想办法解决底比斯城的骚乱,而且你将负责把五处地方重新安顿,至于科林斯,如果她能帮助你,我可以考虑不惩罚她。

  遵命!珊缪皱了皱眉,一脸凝重地望着怀里的妻子。

  十、

  底比斯城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朝尼罗河涌来,在科林斯的周围,围绕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他们的怒意分明地写在脸上,纷纷质问着这个新任的神祗,为何要将他们心中所景仰的神灵的躯体从祭祀的位置上取走!

  我只是想将我的父亲复活。科林斯面对如此众多的人们,心下不由觉得有一丝愧疚,她破坏了他们祭拜的宗庙与陵墓,让那些建筑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难道神祗的愿望和黎民百姓的愿望相比,就那么至高无上吗?人群中传出来一个声音,分明带着视死的不畏。

  叔叔?科林斯抬头再度看向天空的时候,塞特的身形已经不见了,转而出现的是她的母亲爱奥尼与继父珊缪。

  她终于不顾一切地嚷了起来,是你们!是你们将我父亲杀死,然后将他的尸体分成五块,掩藏在底比斯城的角落之中!如果不是你们,我如何会将父亲的尸体重新找出来,又如何会让底比斯的人们遭受无尽的苦难!

  爱奥尼面色苍白地落下泪来。亲爱的科林斯,奥里西斯曾经是我的丈夫,我怎么可能将他杀害?是他在弥留的时候,要求主神宙斯将他的尸体分成五个部分,分别守护在底比斯城的五个建筑之中,接受人们的祭祀与膜拜。他是希望,在自己的守护之下,能够让尼罗河流域的人们,都富裕安康。

  可是潘多拉……科林斯想到这里就已经醒悟过来,那个恶毒的女人的话,是无论如何不可以相信的!但是塞特叔叔又为什么要怂恿自己将父亲的尸体取走呢?

  这时,被科林斯置于水晶棺材之中的头颅缓缓开口:那是因为,塞特是掌管沙漠的属神,他想看着尼罗河流域的人们失去神的庇护,将这一片肥沃的泥土,都变成无尽的沙漠,作为自己的属地,增加他的势力。傻孩子,难道你没有发现,凭借你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把我从墓穴从带走吗?

  科林斯想起那个灰黄色的发光球,顿时明白了塞特的用意。她张了张嘴,喉咙中有些干渴地问,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十一、

  珊缪的眼睛朝着底比斯称那些塌陷的建筑望了过去。由于少了奥里西斯的躯体作为支撑,那些宏伟的建筑此时都巨大的压力所弄垮。作为底比斯城最优秀的建筑师,他冥思苦想着能够完美解决的办法。

  如果重新修复那些建筑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为今之际只有依靠自己薄弱的神力,再加上一个特别的建筑支撑。

  珊缪的思绪在脑中飞快地运转,思量半天,他终于叹了口气。即使自己能够设计出精巧绝伦的石柱,将这些建筑重新恢复原貌,但是即使现在有奥里西斯的躯体作为承载物,始终是没有办法支持良久。

  那枚头颅转向珊缪的时候,用一丝嫉妒和挖苦的语气说,怎么样,亲爱的珊缪,我为了爱奥尼能够付出我的头颅,难道你就不曾想过牺牲自己,来熄灭底比斯城的熊熊怒火和怨气吗?

  是的,我的确曾这样想过,但是仅仅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完全不够的。我可以设计出几种石柱,来支撑坍塌的建筑,但是必须有一个完整的神灵的躯体依附在上面,才能奏效。珊缪说得有些决然。

  啊!科林斯此时惊呼了一声,我愿意将我的躯体封印在石柱之内,来守护底比斯的人们!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珊缪,请你将我的身体拿去吧!

  珊缪默默地数了数人数,除了他和爱奥尼、科林斯,以及现在正躺在水晶棺材里的奥里西斯,只有四个而已,可是坍塌的建筑有五处,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要求其他神祗,牺牲自己来成全整个底比斯城。

  心!爱奥尼轻声念叨了一句。

  是了,珊缪终于想到,在四处建筑上,分别用他们四人的躯体,而最后一座建筑,则用四个人的心脏统一镶嵌在石柱之上,这样坚持爱与信仰的四颗心,相信能够守护着底比斯城世世代代,永恒不灭。

  奥里西斯的坚守、科林斯的悔恨、爱奥尼的温柔、珊缪的大度,便都集中在这一根石柱之上,永远地守护着尼罗河的彼岸。

  有人说,希腊建筑里的多力克柱式,如果在阳光之下看,它的投影像极了一个强壮的男子。而爱奥尼柱式,它的倒影温柔娴雅,仿佛一位美貌的女性低头抚弄着长发。在顶端装饰有忍冬草的科林斯柱式,则是像一个充满青春与活力的少女。

  传说,他们都是从埃及的柱式——奥里西斯柱中演化而来。但是具体原因,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谜,并且将永远地延续下去。

  (完)

  眉儿于上海2005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