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简宏成终于忍不住,站住跟郝聿怀道:“灰灰,你帮我看住弟弟。借你妈三分钟,我跟你妈说几句话。”
简宏成说完,便将小地瓜的手一放,窜到宁宥那头,作势请宁宥走开几步说话。郝聿怀飞个白眼,“我还没答应呢,真鲁莽。”可小地瓜更不答应了,立刻就要挣脱郝聿怀的手跑去抱爸爸的大腿,可郝聿怀守信不放手,小地瓜心一急,看着爸爸的背影害怕起来,放声大哭,大叫爸爸救命。郝聿怀连忙蹲下哄劝,可并不管用,小地瓜一心试图挣开了去找爸爸。
简宏成完全无法安心说他的,忙回头做手势安抚小地瓜,可小地瓜以哭叫拒绝这种遥远的安抚。简宏成只得回头想跟宁宥交代一下,便去抱小地瓜,却见宁宥嘴角微微勾起,淡定地看着那一幕。简宏成便道:“小孩子不都这样?”
宁宥道:“是啊,都这样。早已身心俱疲的人真无法应付。”
简宏成一愣,凝视宁宥一会儿,心里明白了,点点头,才回去应付小地瓜。
小地瓜并不好哄,他比以前胆小得多。宁宥没等,拉起儿子与简宏成说了再见。
五十六
郝聿怀心想反正暑假,早上醒来反正妈妈不来喊他,他就赖着。这几天他跟着妈妈东奔西走,也挺辛苦。
想不到才接通wifi,微信就响了,是对门的**姐呼叫,“喂,灰灰,你在家?”
“在家呢。可我还没起床,哈哈。”
**姐道:“我妈妈刚上班去,她打电话让我跟你说,你家门口有一个可疑的男人,你小心,别出来。我妈妈打不通你妈妈电话,只好让我想办法微信你。”
郝聿怀立刻紧张起来,跳下床赤脚去门口看,果然有个大男人,他不熟悉。想想爸爸最近接二连三惹事,害得爷爷奶奶搬家逃命,他浑身汗毛竖了起来,连忙蜻蜓点水似的轻轻离开门。这时候他想起外婆家那猫儿眼上瓶盖的作用了,不知道外面那人看见他在屋里的动静没有。郝聿怀越想越害怕,此刻才能真正理解爷爷为什么能被吓得卧床不起,因为郝聿怀仿佛都能听见自己耳朵里血管的跳动声。
幸好,郝聿怀看见妈妈的卧室门还关着,他连忙开门进去,轻轻喊“妈妈,妈妈”,见妈妈一睁开眼睛,就紧张地小声道:“妈妈,门口一个男的,我不认识,很可怕。不知道会不会是打上门来的人。”
宁宥一惊坐起,整个人全醒了。但她想了会儿,道:“现在不应该再有人打上门来了。想打上门来的也没那实力雇人。”
“不信你去瞧。”郝聿怀紧张地看着妈妈起床,忙道:“别穿鞋子,会被人听见里面有声音。还有看猫儿眼的时候要小心,别被外面人看出里面有人在看他。是对面**姐妈妈看见,让她微信通知我的。”
宁宥依言赤脚去门口张望,一看,外面的人脸熟,似乎是简宏成的一个司机。她拉郝聿怀蹑手蹑脚回卧室,道:“好像是班长的司机。我打电话问问他。”
郝聿怀一愣,转了转眼珠子,“他来干嘛?”
宁宥于是也接通电话就问简宏成:“门口那人来干嘛?我跟灰灰都吓死,我们俩现在战战兢兢给你打电话。”她看看儿子的眼光,只好把免提打开,侧面提醒一下儿子在听。
简宏成忙解释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昨晚安排好之后打你电话,你已经关机,早上继续找你,还是关机,只好让他上门等了。小韩身手很好,我让他这几天护送你上下班,等风波平静后再另作决定。”
“不方便吧?”
“不方便总比不安全强。我让他开了我的车去,如果你觉得招摇,就让他开你的车。你落单时候都带着他,别怕拘束。还有灰灰的安全,今天我再找合适的人,找到之前,只好委屈灰灰几天,只有你不用小韩的时候,才可以让小韩去陪灰灰。其余时候,灰灰只好关在家里。”
郝聿怀“嗷”一声不满了,“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暑假啊。”
宁宥也道:“是啊,陈昕儿还在医院被强制着呢。”
简宏成解释道:“我让田景野不再接听陈家的电话,我这儿也断绝与陈家沟通。我想来想去,担心陈伯母发现我并没有交还小地瓜的打算之后有上当受骗的感觉,冲动之下强行把陈昕儿领回,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宁宥打断简宏成,“我明白了。但你别在我和灰灰身边扎篱笆影响我们的自由啊。你得另想办法。”
简宏成道:“我知道我有些矫枉过正。我也在陈昕儿身边扎篱笆,但有双重保险自然更好,你们说呢?我无法容忍你们母子有任何闪失,宁宥,你能想象灰灰有任何闪失吗?你们还是稍微忍受一些不便吧。”
母子俩在手机上面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犹豫不决了。郝聿怀对妈妈道:“要不你让那位叔叔跟着吧,怪危险的。我还是算了,受不了身后有人跟着。”
宁宥想了想,道:“相比可能性不是很高的风险,我们更不能忍受每天的拘束生活,所以我们宁可承担一些风险。灰灰也可以从中学习如何提高警惕应付实际风险。简宏成,你看这样行吗?”
简宏成只好道:“也行。你们门外那位司机是宁恕威胁我时候请的,还在试用期,我看还是转正吧。”
宁宥道:“宁恕是谁?”
简宏成朝天眨巴了几下眼睛,除了“你狠”,说不出话来。
宁宥默默结束通话,又沉默了会儿,对旁边看着她的儿子道:“以后出门留意一下左右,尽量别落单,别去人少的地方,天暗之前回家。”
郝聿怀郁闷地道:“都是他们的过错,是他们一再做蠢事,为什么要影响我?我不干。你给我小地瓜外婆的电话,我要告诉她,要懂羞耻,她的事情她必须自己管好,别总影响不相干的人。我还要警告小地瓜的妈妈,别以为别人没拳头。”
宁宥道:“不行。强者要对弱者保留一定的善意,要给予一定的帮助,要保持一定的容忍……”
“不对,你是妇女,我是儿童,我们也是弱者,我再也不愿容忍小地瓜妈妈无缘无故的恶意了,我拒绝。都是弱者,凭什么要我容忍?我已经对她有很多善意了,但她根本不会好。”
“因为我做了很多年的弱者,做弱者的感觉非常不好,非常屈辱。很多强者不愿释放善意,实际是欺负与剥夺弱者。而难得一些愿意释放善意的强者却不懂如何更好地释放善意,他们喜欢给你一只书包同时不管你愿不愿意,有没有隐私概念,非要摸摸你的头,跟你合一张相,拿走相片到处张贴,却不记得寄给你一张。久而久之吧,心中充满仇恨和偏见,看什么都不会好了。就像我弟。所以……”
“你没有啊,你挺好的,你弟他是自己想坏。”
“不,我当年坏不起来,我需要拉扯弟弟,需要保护自己,我打又打不过人家,只好事事非常努力地争取完美以取悦老师、同学、同学家长等人,自己努力了吧,总有人真的喜欢我,给了我很多偏心的爱护,连宁恕都承我余荫,呵呵,得以恣肆地发展他的性格。但那种屈辱感刻骨铭心。将心比心吧,看见比我弱很多的人,原则之外,可以容忍一些,帮扶一些,别太计较。弱者已经活得很屈辱了,你别火上浇油,再去指责他们不懂羞耻。理解?”
郝聿怀郁闷地道:“可我也是弱者,我真是弱者。”他看看妈妈的脸色,只得摸摸头皮,道:“好吧,就算我是弱者,也不能做弱者,我得心里假装是个强者,让着别的弱者。这是神马世道。可是,你容忍,他们骑到我们头上来怎么办?我们都要失去自由了。”
宁宥道:“陈昕儿从小到大不是我对手,我不信她病了反而能伤害我。而且我相信她那病只会让她的目标更单一,她的目标从来只有我一个人。但你还是当心点儿,别让她觉得顺手,抄去威胁我。”
郝聿怀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行吧,我今天去健身房练力量去,学逃命去。唉,这世道。”又忍不住踩上一脚,“你最近真堕落,迟到,竟然赖床到八点,要我叫醒。”
宁宥抿着嘴笑,不答。
简宏成却在毛骨悚然地回忆宁宥那句“宁恕是谁”。儿子一样的宁恕说放弃都能放弃,他简宏成算什么?简宏成不禁胆战心惊地想,宁宥究竟爱不爱他,会不会一直是他自作多情。
简宏成心知现在显然应该想方设法接近宁宥,单独吃饭,单独娱乐,即便是每天中午赶过去一起吃顿中饭也好,起码可以说话一个小时。简宏成看看旁边玩耍的小地瓜,尤其是小地瓜时不时抬头紧张地找他,非要找到他才能继续安心玩耍。显然,他近段时间不可能扔下小地瓜单独赴约。若是带上小地瓜?人家早说了,没力气应付小孩子。
可是,时机稍纵即逝。宁宥身边好不容易出现空档,他若不抓紧,连田景野都会不顾兄弟情谊熬不住抢了先。此刻,简宏成看着小地瓜,满心纠结。可是等小地瓜再次习惯性地抬头寻找他,他立刻收起一脸纠结,冲小地瓜笑。一边笑,一边满心焦虑。
宁宥大摇大摆地迟到,可是接待小妹一看见她就招手通报,宋总正在等她。宁宥一愣,事故报告是连夜赶出交给宋总了,他还亲自来干什么。宁宥只得回办公室放下东西,整理一下准备去宋总办公室。不料门响处,宋总自己上门。
宁宥忙站起,讪笑道:“宋总早,对不起,让您久等。”
“难得迟到嘛。”宋总将门关上,自己搬椅子坐到宁宥对面,“家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没完,但头绪都解开了,以后反正慢慢一件件解决了。找我,是事故处理?”
“嗯,昨晚半夜,八百里加急,送给我一份自查自纠的报告。才两天时间,大约是不眠不休的吧,挖出一个小团伙,从采购,到质检,到仓库,到检修,正好四个人,来自同一所大学。不仅查出小团伙,还顺藤摸瓜,找出一批不合格的备品备件。”宋总将一只优盘放到宁宥面前,“你看看他们昨晚送来的报告,你帮我判断一下,这个小团伙是被抛出来做替死鬼掩盖更大团伙,还是小团伙果然有大能量,绕过这么多条规成事?”
宁宥拿着优盘都不肯用,“老大,我是死技术,不擅长人事。”
宋总呵呵一笑,“快看!”
宁宥无奈,只得将优盘插入电脑查看,一边看,一边画关系图。看完,再回想一下她下去处理事故时期,那些主要领导的反应,她得出结论,“替死鬼。”
“为什么?”
“倒推,假设这个小团伙是被抛出来的替死鬼。为了凑这个团伙,得把他们四个各自负责的范围交叉一下,全部叠加的才能入选最终排摸出来的不合格备品备件表。因此最终留在这份表里的项目不多,而且都是附加值不高,价格几乎透明的产品,拿不到多少回扣。为这么点儿回扣组成一个能征善战,绕过无数条规的小团体,因为风险大大高于收益,这些收益无法支持他们四个人一起守口如瓶地坚持三年。这是所谓的小团体存在的不合常理。另一方面是……直觉。这话挺不负责的。”
“直觉。我是看他们做事情风格怪异,直觉提醒我有问题。你替我分析出小团体风险收益比是个好角度。我们谈的……”
敲门声打断宋总的话,宁宥只得起身去开门,见接待**笑眯眯地送来一只硕大的精美礼盒。宁宥接了礼盒踢上门,对宋总笑道:“刚说回扣呢,不知谁送礼来了。赶紧公开给领导看。”
宋总一看,“哟”一声,含笑道:“刚才我们谈的事,你知我知。”一边探头探脑热切地看盒子里装的卡片。
宁宥解开丝带,打开盒子一看,竟是一盒芳香扑鼻的玫瑰,非常漂亮,玫瑰间插着一张手书的卡片,一目了然,简宏成。
宋总一笑起身,“我早知道是什么,我刚送我太太一盒。哈哈哈。”
宁宥尴尬地目送宋总离开,但宋总走到门边回头道:“本来想跟你谈谈你的职业规划,哈哈哈,起码半年后才能再谈了。”
宁宥更加尴尬地目送。随后赶紧跳过去将门一关,回来将桌上的盒子合上,想想又打开盒子,将只有“简宏成”三个字的卡片抽出,三两下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又一看垃圾桶里还什么东西都没有,便耐心撕了一本画册进去。
正忙着毁尸灭迹呢,宋总一只电话打上来,“你悄悄下来看看,有个人在门厅举牌,可能跟你礼盒上的卡片有关。我让保安把人架出大门了。”
宁宥大惊,该不会是简宏成送礼物之后还在门口打牌子示爱?但一想,简宏成不是那种人,他在机场接人还懂得与她协调避开同事们呢。宁宥忙下电梯去,但电梯到二楼,她便换了楼梯,偷偷走到一楼张望。她直到走出一半大厅,才看见大门外站的人,那不是陈昕儿的妈,还能是谁。
陈母手中举着一张A4纸大小的纸牌,朝着每一个进出大门的人挥动,嘴上不知激动地在说什么。宁宥站在一根柱子后静静地看了会儿,抓住一个刚进大门,也走楼梯的大男孩问:“外面那老太太举的是什么牌子?”
大男孩笑道:“宁总好。好像是简宏成还我外孙什么的。”
“跟公司无关?尤其是最近的事故无关?”
“无关。”
宁宥假装松口气,谢了大男孩,便打了回头。她没打算去招呼陈母,她上楼后也没给简宏成打电话通报。除了宋总知道有关,她在公司里就当个没事人,随便陈母在外面做法。
她本来还想与田景野说一声,可深思熟虑之后,也免了。她心中唯一疑问,为什么陈母到她公司来举牌——
直忙到中午时间,宁宥才打了个电话给简宏成。她都还没吭声呢,简宏成就在那边自说自话上了,“花收到了吗?非常想请你吃中饭,可惜走不开。晚上也是有会见……”
宁宥直接打断,“呃,跟你说件要紧事。陈昕儿妈一早就在我公司大门口举牌问你要还外孙。我看看反正与我无关,也影响不到你,就随便她。但现在太阳往西边去了,眼看就要晒到她。这么热天,她一大把年纪,又是那执拗的脾气,恐怕再下去会出人命。还是知会你一声吧。”
简宏成大惊,“这么快?怎么找到你单位去?”
“我也想知道啊,为什么非要找上我。连自杀都要找我看着。”
“那谁,她女儿误导她。”简宏成也是唯有连连摇头,“我好像不见她不行了啊,她拿命来跟我谈判。”
“你有钱,她有命,扯平嘛。我吃饭去了。”
简宏成急得跳起来,“慢点,慢点,你别急着挂。”简宏成看看受惊的小地瓜,给个笑脸,再对宁宥道:“你让你同事下去处理一下好不好,告诉她楼里没这个人,她受她女儿误导。”
“这办法我公司保安肯定实施过了,要是能说服那大妈,人家早走了。陈大妈那脾气,估计只有提供全体职工花名册才能打发了她,那就把我暴露了。你想个办法吧,这事肯定得解决。”
“说好的,随便他们,让他们跟我打官司。你……我看也别去在意她。你们楼下毕竟不是荒凉之地,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老太太煎熬,老太太最多辛苦点儿,不会有事。我们……”
宁宥本来想只说一个“好,你说得有理”,通知结束便挂电话,可眼见着简宏成完全是绝缘体一样,忍不住道:“你现在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件事已经时移势移了,原先陈昕儿危及小地瓜安全,你抢走小地瓜占着所有的理,别说我们都支持你,连老太太对你的行为也无话可说,才会立马将陈昕儿送进医院。但等陈昕儿一住院,形势立刻反转,你占着小地瓜变得不怎么有理。所以老太太才会迅速发动到上海来找人,当然她是被陈昕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摆了一道,完全无法构成威胁。但是你别侥幸,等她回家,以她的行动能力,趁着陈昕儿住院她很闲,她很快会找到我们在老家工作的大量同学,甚至找到曹老师,还可能找到你妈妈家。不出一礼拜,许多人会被烦得给你电话做说客,而老太太本人也很快出现在你公司门口,你麻烦很大。这还没完。等陈昕儿治愈出院,等她以正常人面目要还她十月怀胎所生孩子的时候,不管她来文的还是武的,连我和田景野也麻烦很大。关键还是,那时候你什么理都不占。你还是好好想想,总有解决办法,也必须解决。”
简宏成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解决,基本上离不开协商和妥协。我跟老太太怎么协商?她是必须收回,我是坚决不放……”
“为什么坚决不放?”
“担心啊,担心急救那种事再来一遍。我放在身边才安心。”
宁宥沉默了会儿,道:“小地瓜今天大便了吗?”
简宏成愣了一下,怎么换话题了,但还是道:“还没。昨天有。”
“几时拉的?散的还是成型的?硬不硬?什么颜色?多少长度?臭不臭?”
简宏成完全答不上来,“没留意,以后留意。”
宁宥道:“小孩子所谓一把屎一把尿,一把屎就是这么回事,留意之后就得就此调整接下来吃进去的东西,每天定时该喝的水,等等,这才是一个孩子每天吃喝拉撒功课的一小片。再说学习方面的,小孩子要读小学了,学期教育做得怎样?别的小孩aoei都认得了,你家孩子懂吗?学校落实了吗?班主任习性了解了吗?都是no?你晚上还敢出去应酬?有保姆和家庭教师?他们上班拿工资,能管得这么细致入微?更别提这么小孩子天天得做规矩,养成良好习惯,你上次小地瓜找妈找得狂哭,还是我飞车过去才劝止的呢,别指望保姆和家庭教师。所以孩子放在你身边,谁敢安心?最后,你知道为什么你和老太太无法协调吗?就是都太自以为是,其实都对正确养一个小孩严重估量不足。”
简宏成目瞪口呆,完全无法回答,就是愣愣地听着宁宥说下去,说完为止,他才老老实实地道:“你不说,我都想不到。”
宁宥冷笑道:“看你态度诚恳,我再给你支招一二。小孩子养大容易养好难,养好需要投入数不清的时间精力,这种投入唯有用爱来支撑。具体到小地瓜,目前也有人爱他,虽然都爱得乱七八糟。当然你最可能非常投机地替他找个后妈来爱他……”
简宏成毫不犹豫地插话:“只有你,没有其他人。而且不是出于投机心理。”
宁宥也是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我绝无可能做小地瓜后妈。”
“为什么?”
“回到我前面被你打断的地方。任何后妈最初看见肉嘟嘟的小孩,也同时看在你的面上,可能会爱小地瓜。但是只要有陈昕儿的存在,她和她妈妈必然将后妈所有的爱转变为厌恶,最后是看见小地瓜的脸便厌恶地想到同一个长相的陈昕儿。如果是有良心有责任感的后妈,这后妈以后会活得很痛苦。如果是没良心的后妈,就是小地瓜会活很痛苦。再加上陈昕儿时不时地出没必然导致小地瓜对后妈管教的抵制和逆反,后妈更加辛苦难做。再等到孩子初中逆反时期,天晓得什么事会发生,宁恕就是最佳例证。有手有脚自己活得好好的,谁敢跳这火坑?除非脑子进水。”
宁宥也不知怎么越说越激动,语速越来越快,没等说完就发觉不妙,可她忍不住一口气把话说完,顿了一下,一声“OhmyeffingGod”,挂断手机。她异常懊恼,表个什么态,激动个什么,废那么多话做什么,更是又何必大呼小叫地通知他,又不是不知道陈昕儿妈必然死不了,最多吃点儿苦头而已。她越想越烦,一看见简宏成电话立刻打过来,索性按下了关机键。
简宏成就跟接受头脑风暴一样,正开动每一个脑细胞接收分析宁宥所说的话,忽然她来了一句拒绝。简宏成大惊,赶紧立刻回拨,宁宥却关了手机。简宏成拿着手机,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
小地瓜大约感受到低气压的袭击,他看看简宏成,走过来趴在简宏成椅子边摇简宏成的手臂。简宏成低头看去,果然是一张酷肖陈昕儿的脸,连他都不禁生出厌恶来。他忙避开眼睛,不让小地瓜看出来。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宁宥的那些话。可是小地瓜闹着要吃中饭。简宏成无奈,只好领小地瓜去吃饭。又想到宁宥刚刚的一把屎一把尿的理论,觉得从此必须开始注意小地瓜的营养摄入,于是举着青菜萝卜豆腐非要喂小地瓜吃下去。这一顿饭,大汗淋漓地吃了一个半小时,愣是把简宏成的耐心耗尽,期间他从来一心多用的脑子竟然什么都无法思考,只一门心思与小地瓜斗智斗勇地喂饭。才一个回合,他便领教了养好一个孩子的辛苦。那往后怎么办?可不容他细想,直到将小地瓜哄睡午觉,他才能将门一关,与助理一声吩咐,静下心回想宁宥的那些话。
想想陈昕儿对宁宥满怀的怨毒,如果真由宁宥来做后妈,陈昕儿以后不知会做多少手脚。宁宥不仅吃力,而且吃力不讨好,更大几率是吃力养出个白眼狼。再加上他资产不薄,如果白眼狼结合上争家产,那就是出人命的节奏了。简宏成见多识广,只要被点醒,他顺理成章,该想的不该想的全都想到了。果真是宁宥唯有脑子进水了才敢嫁个他。
显然,从小鬼一样精灵的宁宥不可能昏头。那么,有小地瓜,就没有宁宥。
简宏成一颗心动摇得像十二级台风□□的杨柳,需得扭头看着沙发上熟睡的软软的易碎的小地瓜,才能不即刻去拨打陈母的电话。
一个罪恶的念头也飞快升起,简宏成想到,就是牺牲了宁宥,他也养不好小地瓜。除了他没那本事,而且只要有治愈之后可以到处游荡的陈昕儿在,小地瓜未来的生活永不得安宁。那与简敏敏养孩子不一样,简敏敏是明知自己有害,忍心将自己与孩子隔离,而陈昕儿还得因为各种原因抓住小地瓜呢。陈母狠心下送陈昕儿治疗,陈昕儿可能治愈后恢复自由,扭转原本设定的局势。
想到自己被陈昕儿纠缠不休的日子,推想小地瓜未来与陈昕儿的纠缠不休,简宏成毛骨悚然。小地瓜还能好吗?
简宏成纠结万分——
午饭后,宁宥到底是不放心,再度下楼去看一眼陈母。果然见太阳已经晒到大门,而陈母只能躲在大圆柱后面避开直射的阳光。可这是八月初的天气,室外温度向来是朝着四十度去的,一个奔七十岁的老人怎么吃得消。宁宥皱起眉头。
一位后勤主管不知就里,连忙跑过来跟宁宥解释:“那老太太怎么劝都不听,可不放她进大楼是宋总亲口吩咐,我们也爱莫能助,只好送给她几瓶水,省得她脱水。可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我们只好报警了,警察很快就到。”
宁宥连忙表扬:“哟,你考虑得可真周到。”
后勤主管开心地道:“应该的,这种老太太精神有点问题,可我们又万万不能动粗,只能这样对她。”
宁宥心说陈母要是得知别人说她精神有问题,不知心里怎么想。而自此,宁宥也只能这样了,她笑笑走开。刚走到电梯口,回头,她看见警车到了。她莫名其妙地大大松了口气。
警察虽然年轻,却很有耐心地跟陈母解释:“这整幢楼都是属于一家国企,里面没有其他公司,不会有。我们都有登记的。大妈您会不会找错地方?有手写的地址吗,我来看看。要是找错了,我这就送您去。”
陈母为人正统规矩,自然是非常相信人民警察,连忙掏出钱包,将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掏出,打开,递给警察,“就是这个地址。”
警察一看,没错,就是这个地址。便认真地问陈母:“大妈您静下心回忆一下,写地址给你的人是不是有恶意?”
旁边看着的保安和其他人纷纷七嘴八舌谴责上了,“是这地址,没错。现在骗子专门骗老太太,太缺德了。”“哎哟大热天的,伤阴德哦。”
陈母有口难言,这张纸条可是女儿陈昕儿写给她,是她女儿骗她折腾她,她活该啊。她鼻子一酸眼泪便下来了,她忙低下头,不愿让面前一帮年轻人看见。
陈母想不通,女儿为什么要骗她。想不通也没法再想,既然警察都说了不是,她只能灰溜溜回家去。一转身,腿一软便歪倒了。站了一早上,毕竟累。
警察手快扶住陈母,依然很耐心地道:“大妈不急,我扶您上车,您自己有手机吗?给儿女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一下。这天气没中暑已经算好了。”
“儿女,我女儿……”陈母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简宏成一直打宁宥手机,宁宥一直关机。终于下午三点左右手机开通,可他的电话接通好久都没人接。他忽然惊惧地想到,该不会被宁宥拉黑了?只是他很忙,不容他细想。等他又逮到空闲,他见缝插针地又给宁宥一个电话,依然是响了好久没人接。
简宏成自然是不会知道,手机响的时候,宁宥便停止手头工作,一直看着手机,直到叫声消失。于是简宏成愤愤地发去一条短信,“你不能不理我!”发完一想,拉黑的手机发过去的短信自然也是给黑掉的。他立刻换一只手机,再发一条短信,“是人啊!”两条还都用的是感叹号。
发完一想,不好,明显是他居心叵测试图让宁宥接小地瓜这个烫手山芋,人家脾气够好才没当面骂他。他忙再发去一条,“让我说话!”
宁宥看见第一条就憋不住笑了,眼前仿佛出现一只胀气的河豚鱼,那河豚鱼正是简宏成的嘴脸。再看见第二条,笑得更欢。等第三条来时,她笑得掩住了嘴,但还是将手机往桌面一扣,自言自语道:“憋死你。自个儿想办法去。”
简宏成外面一圈回来,检视两只手机都没宁宥回复,知道册那事情闹得有点不可收拾了。他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法务进来汇报,上海全市无论公办还是民办的小学都已停止录取,即使那些学费棘手的所谓贵族学校也已过了办理入学手续截止日,再过几天就是张榜公布录取日,完全没办法□□去了。
简宏成问:“加钱呢?加钱加急。”
法务道:“连高价的双语学校都十比一的录取率呢,人家不稀罕啊。”
“大上海水深。”简宏成忍不住惊呼,“你给我看看入学所需手续。”
法务交给简宏成一个优盘。简宏成一看手续,就道:“今年上不成了。护照都还不在我手里呢,还得去香港补办。出生证也不是原件。”简宏成皱皱眉头,那些文件他都打包交还给陈昕儿了。他原本就没打算要回,已经让深圳的同事申请挂失补办。那也需要时间。
等法务一走,简宏成将电脑合上。他很想给宁宥打个电话,咨询一下,商量一下,可一想到人家不知多厌恶,只得作罢。千头万绪,有他忙的了。
宁宥下班回家,拎着两只环保袋,进门就喊:“灰灰,帮我拿一下。”
“我累瘫了。”郝聿怀沙皮狗一样地躺沙发上。
“怎么回事?”
“我今天一天都没歇一下,累死了。早上先去练了一下力量,然后下午去上跆拳道课,再然后去免费体验了一节拳击课。妈妈,我觉得你可以去学拳击,我看到好几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生,还有比你大的,我问了,有的是律师,有的是公司里经理,都是看上去蛮文静的人。你看我上完跆拳道课还能上拳击课,说明你也吃得消。真的,挺好,你学会了就不用担心什么陈阿姨了。所以我又拖着残躯上迪卡侬给你买了一对拳击手套,特漂亮,橘红色的,你一定会为了拳击手套练拳击。”
宁宥惊得拿着一罐牛奶都忘了放冰箱去,而且果然见儿子脚后面放着两只鲜艳的拳击手套,可见所言非虚。“你妈一向最恨体育。”
“你能行的,你这么聪明,别人能做的你当然也能做,而且肯定比别人做得更好。”
“完,作茧自缚,都是我平时说你的。”
“嘿嘿,你要不去,我以后就不听你的。妈妈,你看,这是那个42岁女律师,她吹嘘说你一看她的身材就会投降。”
宁宥凑过去看儿子手中的手机,一看大惊,“真的42岁?”
“真的,她自己说的。去吗?你要是去练拳击,我晚上舍命陪君子,一定陪你去。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你真的不珍惜我拿奖学金给你买的拳击手套吗?”
宁宥拿起儿子的手机,再看看手机里腰线非常完美的42岁女律师,摸摸自己的腰,咬牙道:“去!但不要你跟去。”
郝聿怀哇一声跳起来,“我当然要跟去,万一你什么动作记不住,我可以替你记着。”
“我体育太臭,动作从小不协调,不能让你看见。”
“我从小什么都让你看了,这不公平。我能帮你矫正,我多好,谁家能有这么聪明贴心的儿子呢?你得利用起来。”郝聿怀抓起两只拳击手套让妈妈戴。
宁宥好奇地戴上,不重,戴上后就有抡一拳的冲动,想不到泰森那种壮汉玩的体育运动也有女人参与。可是,毫无疑问的,相比瑜伽等运动,她心中蠢蠢欲动地更喜欢与她气质完全不同的拳击,好生威风邪气。她两只拳头砰砰左右互搏两下,越发觉得好玩,“灰灰,你还找过别的运动吗?怎么一下找到妈妈最有兴趣的呢?”
“我最了解你啊。”发现妈妈喜欢,郝聿怀开心地拿妈妈的肩膀当鞍马,于是宁宥又很不争气地支撑不住,歪倒在沙发上,大叫“你妈老腰”。郝聿怀笑道:“一个月后,我跆拳道对你拳击,哦也。”
宁宥晚饭后被儿子押去小区边的健身房,一入侯门深似海,她这个缺乏运动的人每晚都是东倒西歪地上床,睡足八个小时,还得闹钟闹醒。可打沙袋,真是令人喜欢的运动,她把沙袋看成了郝青林,有时是宁恕,还有时候是简敏敏。打完真是阿Q式的神清气爽。
终于,沙袋之一的开庭日期到了。
宁宥委决不下要穿什么衣服上庭。昨晚配好的是正装,可白天起床一看,觉得太正式,不高兴为郝青林穿得这么正式,替他博分。
郝聿怀期期艾艾地蹭进卧室,“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外面等你。”
“你昨晚不是说才不关心他,不高兴去吗?”
“反正我是未成年人,可以出尔反尔。”
“当然可以,完全取决于你。去换件衣服。”
“我该穿什么?”
“你又进不去法庭。也自己决定。”
“好吧,我穿T恤。”
宁宥心想,好吧,她就跟儿子穿母子装吧。她看看儿子拿出一件黑色的T恤,她便也找出一件黑色的,上面还有城市猎人的图案,索性还扎个马尾,就像去健身房。本来就是去看沙袋,只是够不着打不到而已。宁宥心想。
准备出门时,郝聿怀却再度出尔反尔,就在门口将T恤脱了,烦躁地道:“不去了。”
宁宥摸摸儿子的脑袋,“不去也行。”
郝聿怀激动地问:“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宁宥道:“因为我也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心里烦着呢。”
郝聿怀将手中衣服团成一团,低头重重坐在鞋凳上,道:“我讨厌他。越来越讨厌他,一想到他是我爸爸,更加讨厌。再想到我做了他这么多年儿子却讨厌他,真没良心,又开始讨厌我自己。我不要见他,我要忘记他,当作他没有存在过。”
“正常。我那爸爸,我也是到前几年,自己修为很够了,信心很足了,才能云淡风轻地谈起他。以前陌生人问我一句爸爸是谁,我都要生气好几天。我不觉得自己没良心,不觉得他给我一个生命,我就得一辈子爱他尊敬他。我只爱爱我的人,只尊敬自尊自强正直的人。”
郝聿怀抬头看着妈妈,过了会儿,将衣服穿上,打开门,“我去一下吧。虽然我只会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的囚车。我去,只是因为我不想欠他。”
宁宥心说,这比前面说的忘记他更狠。但宁宥没说出来,与儿子一起出门。
门外,站着简宏成的司机。司机说:“简总吩咐我今天给宁总开一天的车。简总说你今天开车不安全。简总希望你不要拒绝。”
郝聿怀愤愤地道:“谢谢班长叔叔。妈妈不会拒绝。”
宁宥只得道:“谢谢你来帮忙,有你陪着灰灰,这下我进去开庭时候更放心了。简总去哪儿了?”
“简总这两天去香港,给小地瓜补办各种证件。”
郝聿怀扭头看向妈妈,“妈妈,这种事在我们家都是你做,真是的。”
宁宥到此时才瞪起眼睛,嘴唇前竖起一枚食指,“我们到此为止。”
郝聿怀看一眼司机,梗着脖子硬是咬牙切齿地道:“我人生经历又比小伙伴们多了一项。”
宁宥只得附耳道:“想想小地瓜吧。你好歹没受别的伤害。”
郝聿怀“啊”了一声,不再言语——
宁宥很是担心,她总是担心自己谨小慎微的性格会不会影响到儿子。她希望儿子做个开朗公正甚至大大咧咧的人,可她的性子离那些太远。一想到这儿,她心里有冒出个简宏成。宁宥转了转眼珠子。
车到法院,宁宥老远就看见郝家父母站在路边树荫下。坐在前排的郝聿怀指示简宏成的司机就停到那老两口身边,宁宥在后面没出声。
郝家父母惊异地看着形象与以往大为不同的宁宥与郝聿怀一起从一辆显然不属于宁宥的豪华车子里下来。而宁宥也是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二老,郝父手中赫然多了一根曲柄的登山杖,即使是再时髦的登山杖,也掩盖不了郝父拿它当拐杖用的事实。儿子出事,二老迅速衰老。郝母虽然还没拿登山杖,脸上的皱纹也是成倍增加。
连好久未曾谋面的郝聿怀看着都惊讶了,他原本谋划着不叫爷爷奶奶,可见了眼前衰老的二老,不禁吞吞吐吐低声喊了声“爷爷,奶奶”,但喊完便假装与司机说再见,扭过脸去。
郝父郝母自然是明白孙子依然不满他们与郝青林的第三者接触,他们心里有亏,脸上尴尬,招呼了灰灰,灰灰不理,只得奉承宁宥道:“宥宥看上去精神头真好。”
宁宥笑道:“灰灰鼓励我参加拳击班,有他盯着,我不敢懈怠。我得给他做个积极向上的榜样。这儿等着,是不是可以看到车子进来?”
郝父道:“还得十几分钟,误差不会超过十分钟,基本上就是这个点车子过来。车子到这儿转弯减速,所以这儿是最佳角度。”
郝聿怀便道:“我去那个缺口。”说完都不等大人们答应,径直走了。
宁宥道:“孩子大了,他已经懂得分辨好坏,也已经有脾气。灰灰可以原谅一次原则性错误,可以忍痛无视第二次原则性错误,但第三次第四次没个完的话,最打击的是灰灰的心。”
郝父长叹,道:“好。我支持灰灰养成明确的是非观,我们会理解。”
宁宥只是笑笑,不答。这是她的事。
陈母拎了一袋好吃的菜,去医院探望陈昕儿。前几天她去上海找简宏成不遇,回到家里又累又气,生了一场热感冒,这才恢复过来,苍白着脸走在太阳底下,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以往上公交车难得有人让座,她显然还不到七十,看上去强壮得很。可今天,她换了三辆公交车,每次上车都有人主动让座。陈母虽然感谢着坐下,心里却是悲伤。
可再怎么着,都不能扔下关在医院里的女儿。陈母打着遮阳伞来到医院住院楼,看看森严的门禁,先不禁叹了口气。
几天不见,陈昕儿看上去白胖了,有些浮肿。穿着医院的衣服,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她脑子已经清楚了许多,看见妈妈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把我扔进这地方,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你知道你差点儿把小地瓜害死吗?不送你进来,迟早全家都让你害死。你以为一天那么多住院费,我爱掏啊。来,都是你喜欢吃的,给你筷子,吃点儿。”
陈昕儿反应有些迟钝,但脑子已经清楚,“什么?你不是说小地瓜在学校寄宿吗?他……”
陈母见陈昕儿激动,连忙道:“小地瓜没事,当晚就让小田送医院抢救过来了。那几天怕你发作又伤他,养在小田家里。”见陈昕儿一屁股坐回床上,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陈母道:“放心了吧?”
陈昕儿点点头,“我不应该生下他。”
陈母一愣,观察女儿好一会儿,才道:“你总算脑子清爽了,看来送你来住院还是有用的。你再看看你给我写的地址。”陈母拿出陈昕儿住院前写下的简宏成地址,铺开让陈昕儿看,“你干什么要骗我啊?这上海地址是怎么回事?”
陈昕儿看了,脸一红,“真是我写的?还真是我写的。深圳这个没错,上海这个好像是宁宥的公司地址。你找……”
“哎哟,你这害人精。人家小宁帮我们这么多忙,我到她公司门口举牌子找小简,哎哟,会不会害她让人笑话啊。唉,她知道了也不说下来劝我走,就这么……也是,谁敢啊,怕让我赖上……”
陈昕儿也不知妈妈后面说的是什么,憨厚地道:“宁宥一人一间大办公室,身边没人嚼舌根,她怎么能知道你在门口,她进进出出都是地下车库走的。而且她嘴巴紧,没人会知道简宏成与她有关,要不然真是有好戏看了,她还没离婚呢。”
陈母侧目看着女儿,见女儿说完若无其事地吃菜,她忍不住一把拍掉女儿手中的筷子,对惊呆了的女儿道:“你良心这么坏?原来你给我一个小宁的地址,是让我去害小宁?小宁帮你这么多,你为什么害她啊?你又为什么害我?你知道我上海回来生了快两礼拜的病,我一大把年纪了,折腾得起吗?”说了一串后,见女儿钝钝地没反应,又问:“你先说,你为什么害小宁?”
陈昕儿摇头,“我怎么会害她?我跟她上下铺三年呢,大学毕业是经常走一起。”
陈母严厉地道:“那你怎么说出我在大门口举小简牌,你看小宁好戏的话?好同学能这么说话?她帮你这么多,你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
陈昕儿缩紧脖子,眨巴眨巴眼睛,慌乱地看着妈妈,反反复复地道:“真没有,我真没有。”
陈母看了女儿好一会儿,“唉”一声,拳头捶床上,自个儿生气。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生病倒是罢了,居然良心坏掉。她相信女儿即使在生病,也是下意识地希望她去闹宁宥,才会给她个宁宥的地址。想想自己差点儿在酷热中丢命,陈母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看女儿浮肿的脸,只好一拳一拳地捶床。陈昕儿吓得不敢再说话。
“也不知你以前怎么害小简,难怪他都不愿跟我讲道理。唉,怎么会,怎么会。”陈母将那张写了两个地址的纸撕了,撕得粉碎,完全不可能复原。撕完,沉默了会儿,将筷子捡起,拿出勺子给陈昕儿,闷闷地命令一声“吃”,就坐着不肯说话了。
陈昕儿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小地瓜恨我吗?他能来看看我吗?”
陈母终于不惮以最坏恶意推测女儿了,她冷冷凝视着陈昕儿,问:“你以前该不会故意拿小地瓜绑住小简吧?”
陈昕儿摇头。陈母却紧盯着问:“你难道看不出小地瓜不像小简?你心里到底几成是有数的?你到底几成是装病?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别的不说,你喂我们吃安眠药,我让警察吵醒又昏睡,第二天醒过来迷迷糊糊还是记得个大概,你真会一点都不记得?不都是吃药吗?”
陈昕儿连连摇头,试图否认,可妈妈强势地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摇头摇得无奈,只好大叫起来,希望压低妈妈的声音,可妈妈完全是不依不饶,她躲无可躲,只好钻在墙角尖叫,试图掩耳盗铃。
护士很快跑进来,一看就按铃呼叫医生,一边让陈母出去。陈母走出去之前,还是回头郑重地对女儿道:“你良心坏掉了。你要治病,更要治良心。”引得护士都诧异地看着陈母。
可是陈母出来后,靠着墙壁往医生刚跑进去的病房张望,看到女儿又被限制自由,多么可怜,不由得落下眼泪。她不知道女儿究竟是病还是良心坏掉,似乎有时候挺好,可不知不觉又露出坏样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越想越难过。
车子终于来了。郝母忍不住挽住老伴儿的手臂,仿佛老伴儿还是以前不用拐杖时候的健康老头。老两口依偎着朝车子里张望,虽然只能看到前档玻璃那一块。即使他们看不见里面也没关系,只要儿子能看见他们。
宁宥则是肃然站在老两口后面,冷冷地看着车里。
郝青林当然看到了,他只能从车前挡玻璃那边看到,他看到爸妈与宁宥。可他的眼睛停留在风格迥异的宁宥脸上,他从宁宥笔挺的身板与冷峻的表情中看到肃杀,而不是他原以为的愤恨或者筋疲力尽。完全出乎意料。郝青林只觉得心底一股寒意升起。他当然是没精力再留意儿子来没来,他紧紧盯着宁宥的脸,直到无法看见,他的一张脸变得僵硬。
宁宥等车子进去,便默默走到儿子那儿,让儿子去对面麦当劳等他们。郝聿怀要走的时候,又回头问:“你看见他了吗?”
宁宥道:“没看见,但他肯定看见我们。回头法庭上就能看见他了。”
郝聿怀道:“你等会儿能不能帮我装个鄙视手势给他?我刚才忘记对着他装了。就这样子……”他伸手握拳,只伸出一只拇指,但拇指朝下。
宁宥很想说好,可还是道:“你看妈妈装这个手势……”她滑稽地比划了一下。
郝聿怀一看泄气,就自觉道:“算了,你装出来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反而损坏你形象。不为难我娘。”
宁宥一笑,指指对面的麦当劳,“去吧。别喝咖啡。”
郝聿怀蹦出一步,又收住脚步,别扭地站住冲爷爷奶奶挥挥手,嘀咕一声爷爷奶奶肯定听不见的“再见”才走。
宁宥这才与郝家老两口一起进去法院。因为是团伙作案,好几个被告,旁听席里已经坐了不少家属。三个人因为等看车子而晚到,只好到处找位置。宁宥顺理成章地让老两口坐在仅有的两个靠前的位置,她冷冷地坐到最后。
**员宣布被告进场时,郝家老两口失望地看到,儿子的眼睛只在他们地方旋了一下,便一直紧张地遍地乱找。直到最终好不容易固定住,头不动了。老两口直到,儿子找的是宁宥。
宁宥也看到郝青林找她,但她并未像其他家属一样招手做手势,她若无其事地像个看客一样坐着,直到郝青林的眼睛终于找到她,她突发奇想,伸出手,拇指朝下,鄙夷地冷笑。
郝青林竟然腿一软,差点儿没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