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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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开始时,杨红对周宁托人介绍而不自己来追求还有点耿耿于怀,但很快就被周宁旋风一般的快节奏的爱法搞得昏头转向了。一旦两人建立了恋爱关系,周宁反而穷追猛打起来。请看电影,要求见面,计划出游,都是周宁积极主动,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打水是不光给杨红打,每次去,周宁都把寝室里的热水瓶搜罗一空,一提就提个五六瓶回来,一跑就跑好几趟,搞得其他几个女生暗中骂他们的男朋友打水不积极,那些男朋友被逼无奈,只好行动起来,一个个抢先去为全寝室打水。周宁看了呵呵地笑:看来我还在你们寝室掀起了一个“学周宁,赶周宁,超周宁”的活动呢。

  周宁见群众都觉悟了,自己就退居二线去了,让别的男人去打水,自己专心照顾杨红的三餐饭。那时早上还作兴早锻炼,不去的人要向体育委员请假。周宁是从来都懒得去的,怕把四肢锻炼得太发达会把自己的头脑搞简单了。好在体育委员高大强跟周宁一个寝室,请假方便,就算忘了请假,也可以说昨晚你做梦时我跟你请过假的,不记得啦?高大强也不计较,都是先知先觉,星期一就把周宁整个星期的出勤情况写好了,都是“病假”。

  杨红爱吃校外早点摊上卖的叉烧包,不过她不爱吃里面的馅子,只爱吃沾了馅子的皮子。周宁就骑车到校外去买叉烧包,自己吃了馅子,把皮子留给杨红。心里时常惊叹:世上竟然有不爱吃肉的人!我们两人真是天作之合。午饭晚饭都是早早地就跑到食堂去了,有时为了买到杨红爱吃的菜,还不惜对老师撒谎,请了假不上课,跑到食堂站个头排。

  杨红知道后也不生气,反而有点理解为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了,心想,他为了我可以违反纪律,只能说明爱之深,情之切,所以男人的这个坏,不是道德品质的坏,不是自私自利的坏,而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能够不顾自己的利益,打破常规,甚至违法乱纪的坏。当然杨红不会要周宁去违法乱纪,但是希望他有这个违法乱纪的决心,所谓“只要你有这个姿态”是也。连这个姿态都没有,光在那里担心自己违法乱纪的后果,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说明你爱得不深;真的让你去违法乱纪了,说明这个被爱的女人愚蠢。

  周宁的追求当然说不上低三下四,因为两人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不存在“恳求、拒绝、再恳求、再拒绝”这个循环。但周宁的爱又让杨红有一种被抬得高高在上的感觉,因为两人在一起没几天,周宁就告诉杨红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杨红有了一个新的男朋友,是他们一个班的高大强。杨红要跟周宁分手,周宁当时正在田里干活,好像是在老家周家冲。他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跳起来,抓了一个衣架,跑去找高大强算帐。后面的不记得了,反正醒来之后,满脸都是眼泪。今天看见那个高大强还有点记恨,所以今天一定要跟杨红见一下面,好证明那只是一个梦。

  杨红听了,心里很感动,不愿露出来,只笑着问他:“为什么抓个衣架去打人?”

  周宁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梦里就这么做的。”

  后来周宁还做过一些大同小异的梦,都是杨红有了别的男朋友,往往都是自己班上的人,杨红提出要分手,他就去找人拼命,或者就自己一人孤独地回老家去了,每次都弄得他流着泪醒来。杨红想,按这个频率,周宁很快就会把全班的男生都打遍了。周宁的口头禅就是“如果你不要我了的话,我就一个人回老家周家冲去教书。”虽然没说就要去死,但也足以让杨红感动了,因为在周宁心里,似乎就从来没有两人分手或他擅自离去的概念,好像只有杨红抛弃他的可能。杨红想,已经建立了恋爱关系了,他还这么担心,说明他对自己还是很重视的,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她问周宁:“我平时跟这些男生话都不说,你怎么会梦见我同他们谈恋爱呢?”

  周宁不敢把真相说出来,知道杨红听了会骂他们男生下流,连他自己也会被骂进去,说不定一生气就跟他吹了。真相就是周宁寝室里的几个男生都喜欢杨红,在周宁跟杨红好上之前,彼此之间也不隐瞒这种好感,所以只要哪个早上偷偷摸摸地在那里洗内裤,其它人就会开玩笑说:“昨天又发春梦,把杨红干掉了?”

  有时上体育课,在学校游泳池游泳,杨红游完,从对面女孩聚集的地方走到女更衣室去,要经过男孩聚集的地方,虽然上身已被一条大浴巾遮得严严实实的,但两腿还是会露在外面的,那些男生看到杨红走过来,一个个都嗖地坐到水里去,半天不敢上来。等没人了,就互相议论,说下次一定要请人放哨,杨红走过来之前就打个招呼,免得让他们看见她走路时两条夹得紧紧的赤裸的腿,会起生理反映,又要把个热血沸腾的家什藏到冷水里去,老人说了,这样会得病的。

  周宁想,这种事还是等到结婚后再告诉杨红,保管她听了会龇牙咧嘴,象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说他们男生下流。周宁特别喜欢看杨红被带点荤的话弄得狼狈不堪的样子,就象小时候喜欢掏出小鸡鸡,把那些小女孩吓得魂飞魄散一样。不过周宁遇到比自己还脸皮厚的女人,就马上变得心慌气短,像他刚开始发育的时候一样,脸上开始长胡子了,就有一些大胆的女人,盯着他的裤裆,好像在估摸他的成色。遇到那样的女人,周宁就觉得自己一寸寸矮下去,面前的女人就一尺尺高起来,搞到最后他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所以他愿意跟杨红这样的女孩在一起,自己的自信心可以强得爆棚。

  周宁知道杨红的脾气,就把荤腥都捞出来不要,只清汤寡水地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觉得他们人人都想把你从我这里抢走。可能是因为我条件太差了,而你条件太好了,所以连自己心里都觉得你应该抛弃我去爱别的人。”

  杨红相信周宁所说的梦中流泪是真的,因为两个人去看学校的露天电影时,杨红常常看见周宁看得热泪盈眶,唏嘘不已,可能是看戏流眼泪,替古人担忧,也可能是触动了他的某跟心弦,反正这只能说明他是个性情中人,能被电影感动得流泪的人不可能是坏人。

  听多了周宁的梦,连杨红自己有一天也做了一个相关的梦,梦见周宁一个人在齐膝的雪地里,向远处走去,穿得很单薄,走得很吃力,景色苍凉,意境深远。杨红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但就从背影上也能觉察周宁在流泪,她跟在后面,大声喊:你要到哪里去?你要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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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杨红看来,周宁的爱算得上激烈,而且是一种毁灭性的激烈,因为在他梦中,周宁不是毁灭他人,就是毁灭自己,给人的感觉是这段爱情就是他的一切,不成功便成仁,没有第二种可能。想到这一点,杨红就觉得周宁这份情好沉重,好像是交给她一颗赤裸裸的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伤害了它。

  有时周宁问杨红:“你以后遇到更好的人,会不会不要我了?”

  杨红想了想,说:“我会的,不过这个更好的人,只能是一个比你更爱我的人,其它什么我都不在乎。”

  周宁就释然了:“那我就不担心了,因为这世界上不可能有比我更爱你的人的,我是用我整个身心来爱你的。”

  杨红听了很感动,但有时又觉得自己只能看到周宁的整个身在爱她,至於他的心,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肯定是整个都在爱她,因为周宁不怎么爱用言语表达。周宁要见面都是很迫切的,但见了面,却并没有很多话说,除了讲梦,差不多没什么别的话说,都是杨红说,他听。杨红就把自己的童年哪,自己的爱好兴趣啊,自己的父母啊,自己的女伴啊什么的,都拿出来讲。周宁就一直听着,也不置可否。

  周宁的心思是在肢体语言方面,先是要抓抓手,过几天就想要抱一抱,再过几天就想接吻,等等等等。这些环节都发展得迅猛异常,达到了一个环节,就开始企求下一个环节。象打游戏机一样,今天打过了第一关,以后就天天都能打过第一关了,第一关就不算什么了,就只想着怎样打过第二关了。然后是第三关、第四关—

  握手这一关是第一次见面就打过了的,所以第二天两人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周宁就很理直气壮地握住了她的手。杨红虽然觉得太快了一点,但昨天都被他抓过手了,再说自己的手被周宁的大手握着,也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怪舒服的,也就由他握着。

  电影散场后两个人出场时,门口挤得不行,周宁就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前边开路,令杨红很有一种被呵护的感觉。从那以后,两个人不管到哪里去,周宁都要拉着她的手,就连骑自行车的时候,都要从前面伸过一只手来,叫杨红给一只手他握着,说,我抓着你的手才放心,因为我做梦的时候,都是等我骑到目的地,下了车,就找不到你了,不知你什么时候就从车后座上悄悄溜走了。我不拉着你的手,我骑车骑不安心。

  有一个周末,杨红回了老家看望父母。傍晚的时候,有一个邻居家的小男孩跑过来,鬼头鬼脑地对杨红说:“有个男的在河边等你。”然后给她看一个钥匙链。杨红认得那是周宁的,但她不敢相信她前脚走,周宁后脚就到了,要坐三个小时的车,车票也不便宜,再说,也说好了第二天晚上再在学校见面的。杨红将信将疑地跟着那个小男孩跑到河边,见真的是周宁等在那里,见到她就说:“等不到明天了,就跑来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一直缠绵到很晚。杨红还没对父母说周宁的事,不敢贸然把周宁领回家去,就问周宁,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呢?周宁说,我到车站去坐一个晚上,明天跟你一起回H市去。杨红想到他一个人在车站坐一晚上,就很心疼,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谁要他不打个招呼就跑来的呢?

  临别的时候,周宁突然伸出两只大手,一手一个地握住了杨红的两个Rx房,杨红只觉得头一麻,全身像瘫软了一样,想骂他一句也没骂出口,就由他那样握着,握了好久。从那以后,这差不多就成了周宁的经典动作,就是在外面看露天电影时,旁边都是人,周宁也会趁着夜色,从后面抱着杨红,手就从领口处伸进去,姿意妄为。不过因为他惯常会一边摸一边问:“好不好玩?过不过瘾?”让杨红觉得他在开玩笑,象揉两个包子一样,反而没有了第一次的感觉。

  杨红相信爱情是需要表白的,虽然这些小动作也是一种表白,但爱情是需要用言语来表白的,相爱的人应该会有一种想要用言语表白的冲动,心里有那份情,总会想让对方知道吧?

  杨红记得小时候,曾偷看过爸爸写给妈妈的情书,那时爸爸还在另一个县教书,两个星期回来一次,但就是这十几天的间隔,他和妈妈之间也要写信的。外婆总骂妈妈,说几个钱都让你拿去交给邮局了。杨红不知道信上写了些什么,因为那时年纪还小,认得的字不多,但爸爸信中对妈妈的称呼她是认得的,爸爸叫妈妈“贞儿”,因为妈妈的名字里有一个贞字。杨红记得自己看见了这个称呼,就跑到妈妈面前大声叫她“贞儿”,把妈妈逗得大笑,说:“你这个包打听,人小鬼大,偷看我的信了?”

  周宁不爱用言语表达,杨红叫他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他就说:“没想什么,就觉得爱你。”杨红就拿杂志上看来的话责备他,说“杂志上说了:思想是以言语的形式存在的,如果你心里有那份情,你怎么会没话可说呢?”

  周宁也有一句现成的话可以对付:“杂志上还说了:能够言说的爱情不是真正的爱情。”

  两个人就笑起来,说要去讨伐杂志社主编,问他为什么登这些自相矛盾的东西。

  有一天,杨红写了一首《思念》,自己也不知道是抒的真情,还是为赋新诗强说愁。杨红想,现在都到这份上了,也无所谓谁开口追求谁了,我写给他也不丢人了,说不定把他带动了,也写给我。於是,就把自己写的诗给周宁看:

  “愿思念只是天边的一片浮云

  微风拂过,不留丝毫踪影

  愿思念只是沙滩的一对脚印

  潮涨潮落,顷刻将它填平

  愿思念只是大海的一朵浪花

  一波未起,一波已停

  而思念仿佛月边的寒星

  朝朝暮暮,放射光明”

  周宁看是新诗体,朦胧记得有“南舒北顾”的说法,准备“舒婷”“顾城”地猜一下,但想起上次的教训,就没有乱猜,直接就说:“是你写的吧?写得好,写得好,我肯定写不出来。”

  杨红见他喜欢她的诗,很高兴,就说:“那你也给我写一首?”

  周宁一脸为难的表情,说:“我说了,我不会写,”他一看杨红嘟起了嘴,赶快说,“好,我写,写不好你别笑我。”

  第二天,周宁就拿来一首他写的诗给杨红看,说:“先申明,不是什么诗啊,只是些短句子。”

  杨红接过来,看到是一首题名为《山里人的手》的短句子:

  手

  我这双山里人的手

  在你全身四处游走—-

  以下的句子,结尾处无非是一些能跟“手”押韵的字:“搂”,“抖”,“口”等等。

  杨红看得满脸飞红,边拧周宁边嗔道:“是叫你写情诗,不是叫你写淫诗。写着写着就下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