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受伤
阿信和阿圭站在佐贺海边的沙丘上,眺望着远处的有明海,以及和海水相接的农村地带。阿圭问道:“哎,那些水田和旱田都是拦海造田而成的吧?”
阿信说:“据说从镰仓时代就开始对有明海进行拦海造田了。不过不知道那一带是什么时候造出来的……”
阿圭说:“我记得有明海的潮水涨落的落差达到六米,是日本最大的落差。人真是了不起啊,那么早以前就会利用潮水的涨落把海变成陆地。”
阿信说:“我也是第一次有心情来看海。那时候非常忙碌,根本没有这么悠闲。每天都是一大早去地里干活,一直干到天黑才能回家。”
阿圭问道:“田仓家在什么地方?现在还能找到吗?”
“嗯……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已经有几十年没和他们联系了……过去从这里能看到那个村子,可是现在村子全都变样了,我也找不出来了。我受伤的那片杂木林应该在哪一带呢?”
阿圭提议道:“我们过去看看吧。如果田仓家还在那里的话,也许还会有人认识奶奶呢。”
阿信默然。
阿圭又说:“我们走了这么多地方,也没有遇到一个认识奶奶的人。不过没准能在这里碰到。这里还留着很多老房子啊。”
阿信说:“我在这里没有留下一点快乐的回忆,不过即使是痛苦的事情,到了现在也怪让人怀念的……特别是那次受伤,让我受了很长时间的苦,我怎么也无法忘记。”
阿圭不做声了。阿信又说:“即便到了现在,我还是经常想,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我的人生可能会是另一番样子。不过,如果没有受那次伤的话,可能我吃的苦会减轻一半。”
说着,阿信的眼睛黯淡下来,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
佐贺的杂木林中,阿信拼命地朝龙三叫嚷着,要把他怀中的阿雄抢回来。龙三勃然大怒,用力推了阿信一把,她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龙三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抱起阿信。可是阿信似乎碰到了树桩上,身上好多地方都流血不止,昏迷不醒。
龙三叫道:“阿信!阿信!”
可是阿信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阿雄在一旁拼命地大哭起来。龙三慌忙去找泉水,用毛巾浸了水,又含上一口,回到阿信身边把水喂入她口中,又用湿毛巾拍打她的脸。阿信终于苏醒过来了。
龙三叫道:“阿信,你醒过来了吗?”
阿信呆呆地看着龙三,叫道:“阿雄?阿雄呢……”说着,她努力地想要坐起来,可是一阵剧痛袭来,她痛得无法起来。
龙三说:“阿雄在这里,你不要担心。”
阿信还是叫着:“阿雄……”阿雄看到妈妈,似乎放下心来,停止了哭泣。
龙三问阿信:“你能走路吗?”
阿信拼命地想要站起来,一边问道:“火车呢……火车要开了……”
龙三叫道:“阿信!”
“我……我要回东京……我再也不在这里待下去了……你让我走吧……”看到阿雄正在哭泣,阿信忙叫着儿子的名字,拼命地想要爬过去,却动弹不得。
龙三制止道:“你别动,出了这么多血,你哪儿受伤了?”
阿信说:“你不要碰我!我要自个儿生活……我和阿雄一起。”可是她的身体还是无法动弹。龙三说:“先要把你的伤包好……”
“不用了,这点伤不算什么……”嘴上虽这么说着,可是阿信的身体却无力地瘫倒下去。
龙三说:“等一下,我把阿雄背到背上,抱着你回去。”
“没关系的……只要我上了火车就好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去哪儿呢?我们还是回家包扎伤口吧!”
“我没有家……我已经离开田仓家了。”
“阿信……你好好地跟我回去吧!不回家又能怎么办呢?回去吧!”
“我死也不回田仓家了……我不能活动的话,你就把我扔在这里好了……”
龙三说:“你又说傻话了!谁也不知道你离开这里要到东京。你只要告诉他们你在山上滑倒了就行了,我会帮你遮掩的。你只要好好地跟我回去就行了。”
可是阿信还是拼命地想站起来,但终于力不从心地跌坐下去。龙三说:“你看你这个样子,这样你怎么能带阿雄去东京呢?”
阿信痛苦地号啕大哭起来。龙三说:“你记住,回到家里后,千万不要对人说你是打算去东京。”
阿信沉默着。龙三说:“如果让母亲和哥哥他们知道了,吃亏的是你自己。记住千万不要告诉他们。”
阿信呻吟道:“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龙三不知该说什么好。阿信悲怒交迸地说:“一定是佐和告诉你的……”
龙三背上阿雄,抱起阿信,向家里走去。佐和站在远处,看到龙三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过来。龙三一愣:“佐和?”
“我放心不下少奶奶……”看到阿信,佐和吃惊地问道:“少奶奶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龙三说:“哦,这个……我去借一辆板车来,那样阿信也能舒服一些。麻烦你先照顾阿信一下。”
佐和点点头。龙三把阿信放到路边的草地上,跑去找车子了。佐和心惊胆战地看着阿信,说道:“啊,您流了这么多血。先要把血止住……”说着拿出毛巾,要为阿信包扎伤口。
阿信冷冷地拒绝了她,说道:“我死了也用不着你管。我去不了东京,还不如死了好。”
佐和痛苦地说:“少奶奶……”她从怀里掏出纸币,说道:“这个还给您。少奶奶对我的心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阿信冷冷地看着她,说道:“这钱对我已经没有用了,你还给我干什么?”
“少奶奶……”
“我真没想到,佐和也会背叛我……”
佐和悲伤地说:“请您原谅我。”
阿信还是怨恨地望着佐和。佐和说:“我犹豫了很久。只要能够离开这里,我就是求之不得的。我已经准备好了行李,可我还是担心少奶奶会有什么意外……”
阿信气愤地说:“也许这么做对你是好的,可是我……你为什么要把我也牵连进去呢?”
佐和说:“我是为了少奶奶才放弃这个打算的。”
阿信默不作声。佐和说:“少奶奶已经怀孕了……这个我看得出来。”
阿信一愣。佐和说:“您这样的身体,即便去了东京,又能干什么呢?您还带着阿雄小少爷,一个孤孤单单的女人,怎么能够抚养得了。等少奶奶生产的时候,就不能工作了,带着两个孩子,怎么生活下去呢?”
阿信说:“我到了东京,自然有人可以依靠,这个不用你来替我操心。”
佐和说:“少奶奶……不管是多么亲密的朋友,外人毕竟是外人,不得不有所顾虑。可是在家里,即便日子不好过,毕竟有少爷在您身边。一旦有什么情况,还是在这里让人安心啊!”
阿信默然。佐和又说:“如果您想离开田仓家的话,那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总之,先要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做计划也不迟。在分娩以前,您就先忍耐一下吧……”
阿信依然默不作声。佐和说:“我把这件事告诉少爷之后,一直放心不下。我到车站去过了……可是没想到,您会受这么重的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信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也无力再去责备佐和,佐和以她的方式为阿信考虑,经过了许多烦恼和犹豫,终于作出了这样的决定。事到如今,无论再说什么,也已经不可挽回了。况且佐和为了自己而放弃了离家出走的机会,不知道她今后还要忍受多么痛苦的生活……一想到这些,阿信觉得佐和的心意确实让人同情。
龙三拉着板车回到了田仓家的后院里。阿信本来不打算第二次跨进田仓家的门槛,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不得不回来了。这次回家使她感到分外痛苦。
龙三背着阿雄,把阿信抱到了厨房里。恒子和阿次正在厨房中准备饭菜,看到龙三他们,不由得大吃一惊。
从起居室里传来阵阵热闹的笑谈声。饭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大五郎、阿清、福太郎、龟次郎和笃子兴高采烈地谈笑着。龙三叫道:“快去请医生来吧,阿信受伤了!”
大家一起朝龙三看来,龙三说:“我本来想带阿信去看医生的,可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先把她带回家来了。”
大五郎急忙跑了过来,问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龙三说:“得请医生来,我们是看不明白的。”
大五郎叫道:“阿信是不是很痛?”
龙三说:“她站不起来,更不能走路。”
大五郎说:“快扶她躺下。”
龙三抱着阿信朝里面走去,大五郎连忙跟上,一边吩咐:“福太郎,快去请大木先生!”
福太郎说:“大木先生是内科大夫,阿信受的是外伤,得去请外科大夫,那得到镇上才行……”
大五郎说:“只要是医生,请谁来都行!”
阿清说道:“哎,真是大惊小怪!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今天是春分节,哪个医生肯来啊?今天只有寺院里的和尚肯上门来。”
大五郎不满地说:“这是什么话?多不吉利啊!”
笃子格格地笑了起来。阿清对大五郎说:“那里有药,拿过去吧!”
这时候,龙三跑了过来,说:“阿信流了很多血,得赶快给她止住……”
龟次郎说:“好,我来给她处理伤口。”
龙三吃了一惊,龟次郎又说:“我在部队的时候,一年到头都有人受伤,天天看到军医给人包扎伤口。”说着,龟次郎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阿清看到龙三背上还背着阿雄,叫道:“你怎么这副样子!一个大男人背上还背着个娃娃……你就这样从村子里走过来了吗?真丢人!”一边说着,阿清把孩子从龙三背上抱下来,叫道:“啊!好臭!也不给他换块尿布,阿信到底在干什么呢?”
这时候,大五郎过来,说道:“把阿信放到客厅里吧,柴房里太暗了,没法包扎伤口。”
阿清说:“这不是开玩笑吗?还不知道到底受了什么伤,何必大惊小怪地到客厅去……”
大五郎怒道:“照我的话去办!”然后吩咐阿次去拿烧酒,又对阿清说:“你去把脱脂棉和绷带拿来……快点!”
笃子很担心地问:“怎么样?好像很严重吧?”
阿清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是大惊小怪罢了。阿信只是去田里干活了,又能受什么严重的伤?”说着,阿清一笑,“我还要给阿雄换尿布呢……可是你爸爸却要我去拿什么脱脂棉、绷带,受一点小伤,可真够麻烦人的!”
这时候恒子过来,说道:“我来给阿雄换尿布。”
“那麻烦你了。”
阿次拿着烧酒往屋里走去,阿清看在眼里,不悦地说:“连烧酒都用上了,真能糟蹋东西!”
把阿信移到客厅后,龟次郎用烧酒为她清洗从脖颈直到肩上的伤口,龙三按住阿信,大五郎也守在一旁。
“啊……”阿信痛苦地叫起来。龟次郎说:“忍一忍,伤口要好好消毒才行。”说完,继续用酒精洗伤口。
阿信紧紧咬住牙关,拼命忍耐着。龟次郎说:“伤得这么重,难为阿信一直忍到现在。不过,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体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出现麻痹。”
龙三对阿信说:“二哥替你把伤口洗干净了。”
阿信挣扎着说道:“有劳……二哥了!”
龟次郎说:“没关系。这样涂上药,用绷带紧紧地包扎好,伤口就会愈合的。我们的军医也都是这么做的。”
龙三说:“幸亏二哥回家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龟次郎说:“不过,在杂木林摔了一跤,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呢?”
龙三默然。
“莫非阿信是爬到树上以后又掉下来了?”说着,龟次郎笑了起来,又道:“也许阿信会发烧,还是请外科大夫来看一看为好,那样也放心一些。”
“哎。”龙三应道。
龟次郎又说:“阿信的脚踝只是扭伤了,冷敷一下就好了。”
阿信问道:“我是不是有一阵子不能干活了?”
“那当然了!这一阵子你不能用右手,不然牵动了伤口,就难愈合了。连军队那么操练严格的地方,遇到这种伤的时候,也都会让人休息的。”龟次郎笑了,阿信却一脸不安。
处理完阿信的伤口,大五郎、阿清和福太郎兄妹们都来到了起居室。阿清不悦地说:“竟然会出这么邪门的事!她本来不是应该去田里干活的吗?怎么会跑到山上去了?而且还受了这么重的伤!龙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龙三不做声。阿清说:“你当然应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你怎么会知道阿信受伤了呢?”
大五郎说:“你还追问这些干什么?事到如今,唠叨这些又治不好阿信的伤。”
阿清却说:“这个很重要,我已经给阿信分派了今天的活,可是她却不好好干,反而跑到山上去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不知道阿信究竟是怎么想的!龙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龙三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阿信受伤的呢?”
“……是别人告诉我的。”
“那么你要好好问问阿信,她为什么不在田里干活,却跑到那种地方去了……”
龙三默然。龟次郎苦笑道:“阿信也够可怜了,受了伤还要挨母亲的骂。”
阿清说:“我不喜欢事情这么不明不白的。这是阿信品质上的问题,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龙三一言不发。
柴房里,阿信静静地躺着。她完全能想象出阿清会在起居室里说些什么。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不但眼下无法干活,而且不知道还要怎样拖累别人。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她不禁深深地感叹自己命运不济。
阿信的伤势比大家想的要严重得多。当时她被龙三狠狠地推倒,重重摔在地上,不巧又碰到了断树桩或者岩石上面,从脖颈到右肩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皮开肉绽。由于流血过多,阿信身体十分衰弱,加上伤口引起了发烧,一连三天昏睡不醒。看到这幅情景,连一向严苛的婆母阿清也不再反对请镇上的外科大夫来为阿信看病。
外科大夫为阿信检查完伤口,就着恒子端来的热水洗手,说:“眼下伤口并没有化脓,请不必担心。只是要好好保养身体,让伤口早日愈合。一定要尽量增加体力,要给病人多吃些营养的东西……”
阿清心中不悦。大夫又说:“我为她开了一些药,请到医院来取吧。我告辞了,请多保重。”
大夫起身离去。恒子把脸盆撤下去。阿清对恒子说:“阿信真是个穷神!她自己不能干活不算,还要请医生买药,要花多少钱啊!而且还要搭上龙三照顾她,连阿雄都要我们替她带着……”
恒子说:“不过,还好没有什么大事。阿雄已经会吃粥了,煮芋头也吃得下,就算阿信一时间没有奶水也不怕。”
阿清说:“这不是又要让你多受累了吗?真是找麻烦啊!”
送走大夫,大五郎说:“总算没有性命之忧,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有一阵子可把我吓坏了,以为不知道会怎么样了呢!”
龙三说:“让大家担心了……”
阿清说:“出了这样的事,给恒子和我增加了很多额外的活。她自己只要躺着就行了,可是给周围的人添了这么多麻烦。”
大五郎说:“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阿信也不想受伤啊,这是飞来横祸。最痛苦的其实还是阿信。遇到这种时候,大家应该多照顾她。这才是一家人啊!”
“如果她是因为拼命干活而受的伤,我当然也会这么想。可是我让她去干的活,她居然一点也没干。她去了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又莫名其妙地受了伤,让我怎么能同情她呢!”
龙三说:“那天是春分节,大家都在休息,田里一个人也没有,所以阿信也去玩了。这只不过是她一时兴起,她也觉得非常歉疚。”
阿清说:“你以为编出这么个借口,就可以蒙混过去吗?”
大五郎烦躁地叫道:“阿清!”
阿清不理会大五郎,继续说:“她根本没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我吩咐她去做的事,她居然理都不理!这种品质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做田仓家的儿媳妇。”
大五郎说:“阿信平时干活也非常努力。”
阿清却说:“我说的是阿信的品质。”
龙三无言以对。阿清说:“不过就算她这样做,出了现在的事,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恒子和我都忙得要死。可是一想想为了阿信,把家里搞得这么乱七八糟的……”
龙三说:“我会好好地向阿信问个明白的。”
阿清说:“我看在阿信无家可归的分上,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都忍下了,让她留在了这里。如果她觉得我说的话不中听,在这里住没意思的话,那她随时都可以离开,我不会拦着她的。阿雄这孩子我可以照顾。”
龙三默然。阿清又说:“既然你已经和阿信分房了,那还是考虑早点离婚的好。”
大五郎对阿清说道:“你这是什么蠢话!阿信的伤还没有好,你说这些干什么?还是想一想怎么能让阿信早点痊愈吧!”
阿清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让这么一个女人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真是烦死人了!”
这时候阿雄哭闹起来。
“唉,他又饿了吗?”阿清心烦意乱。
阿信躺在柴房里,呆呆地盯着天花板。龙三走了进来,看到她的样子,叫道:“阿信?”
阿信神情恍惚地看着龙三。
“你醒了?”龙三把手放到阿信的额头上,说道:“烧退了。”
阿信说:“我做了一个梦……这里不是东京啊。”
龙三问道:“你饿了吧?”
“我没去成东京。”
龙三说:“你忘了东京吧,早点把伤养好。”
“……阿雄呢?”
“有母亲照看他呢。”
阿信不做声了。龙三问道:“你的下边是不是脏了?”
阿信一愣。龙三说:“我看你一直没有去厕所……”
阿信吃惊地看着龙三。龙三说:“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
“龙三?”
“哦,你不要害羞……我会帮你换的。”龙三又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是我太粗暴了。”
阿信默然。龙三说:“不过,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不能告诉别人。”
阿信依然没有做声。龙三说:“你也不要对人说起……”
阿信却说:“跟他们说实话也没什么。我是想去东京……我想离开这个家。”
“阿信……这样的话你千万不能对别人说啊!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伤养好。你什么也不要说,也好让大家照顾你。如果他们知道了实情,那你就不好留在这里了。忍耐一下吧。”
阿信沉默了。龙三说:“我去给你熬些稠粥来。吃了饭才能有力气。”
他来到厨房里,对恒子说:“对不起,我想给阿信熬点粥,嫂子能不能给我点米。”
恒子愣了一下,龙三说:“阿信的烧退了,我得给她弄点吃的。”
阿清闻声走了过来,责备地说:“龙三?”
“阿信醒了,我想熬点粥给她吃。”
阿清说:“你现在什么活也干不了,晚上还要熬夜伺候她,连她的大小便都要你来照顾,现在你居然还要给她熬粥?”
龙三说:“给大家添麻烦了,很不好意思。”
阿清讽刺道:“你可真行啊!你听了那么多牢骚话,还是一个劲地护着阿信,就是因为你太宠着她了,阿信才会这么放肆。”
龙三不做声了。恒子忙对龙三说:“我来熬粥好了。”
阿清对恒子说:“既然龙三要自己熬,那就让他干好了。”恒子十分为难。阿清又说:“你和我光是照顾阿雄就够累的了!”
龙三默默地出去淘米了,把锅架在炭炉上,用木板生火熬粥。阿清不满地说:“看你成个什么样子!一个男人家……”
龙三怒道:“阿信是我的老婆!我要是不管她,又有谁来管她呢!”
熬好粥,龙三端着盛着稠粥和生鸡蛋的托盘来到柴房里。阿信还在昏昏地睡着。龙三轻声叫道:“阿信,粥熬好了……”
阿信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龙三说:“熬稠粥很费时间,是我自己熬的,只怕不太好吃。”
阿信没有做声。龙三说:“我来喂你吃。”他往碗里盛着粥,问道:“我把生鸡蛋拌到粥里去好不好?”
阿信轻轻地点点头。龙三把生鸡蛋打到粥里搅匀。阿信突然说:“你把阿雄带过来吧。”
“你现在还照顾不了他。这一阵子一直由母亲照顾阿雄,他好不容易跟奶奶亲了起来。现在你还不能照看阿雄,还是不要把他带来为好。一旦看到你,阿雄一定会缠着你不放的……那就太可怜了。”
阿信沉默了。龙三把粥吹凉,喂到她口中,一边说道:“你不要担心阿雄。只要阿雄肯跟着母亲,她其实很疼爱阿雄的。母亲嘴上虽然爱发牢骚,其实对阿雄照顾得非常周到。”
阿信默然。龙三说:“阿信……父亲、母亲还有嫂子他们都很为你担心,你可不要怨恨他们啊,不然就太不近人情了!”
阿信依然不语。龙三又说:“等你的伤好了,能干活了以后,要好好地报答他们,不要再说回东京之类的话了!以前母亲对你冷淡,你一定很生气,可是母亲也有她的道理,你想想,我硬是带回了一个她反对娶的儿媳妇,她当然会觉得很没趣。而且你也为这件事耿耿于怀,难怪她对你比较苛刻了!”
阿信默默无语。龙三说道:“可是,这一次我们给母亲和大家添了不少麻烦,真是过意不去。只要阿信能够感激他们,母亲和大家对你的态度一定会变化的。如果能这样的话,你就不算白白受了这一回伤了!”
见阿信不语,龙三劝道:“趁着这次机会,以后大家要和睦相处,好吗?阿信,希望你能够重新开始,安心地在这里过一辈子……如果你能这样的话,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时候阿清和恒子走了进来。阿清说:“你能吃得下东西了,这很好啊。”
阿信说:“对不起,现在田里的活正忙,可是我却出了这样的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是没办法的。你还是早一天把伤养好就行了。不过你为什么不去田里,跑到杂木林中干什么呢?”
龙三忙说:“这个我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阿清对龙三说:“我不是在问你。”又问阿信:“如果你是在杂木林中摔了一跤,不可能伤得这么重。你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
龙三说:“当然是在杂木林里受的伤,这是我亲眼看见的。”阿清不理会龙三,又问阿信:“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龙三叫道:“妈妈!”
阿清严厉地说:“你不要怪我盘问这些小事,你不去做我分派给你的活,却跑到了那种地方,一定是有理由的吧?龙三编了一套瞎话来哄我,可是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阿信一言不发。阿清说:“我们住在一个房檐底下,要是你们这么骗我,不管是谁,心里都会觉得不痛快的。”
龙三说:“妈,是你多心了。阿信只不过是一时觉得好玩……”
阿信依然默不作声。
阿清叫道:“难道你们两口子要串通一气来骗我吗?”
“妈妈!”
“我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的!”
阿信努力地忍耐着。这时候大五郎走了进来,说:“我把药拿来了!”
“好啊,家里真是闹翻天了!”阿清不满地说着,悻悻地离去了。恒子对阿信说:“你好好休息……阿雄有我们照顾。”说完也跟了出去。
大五郎问龙三:“阿清又对你们说什么了吗?”
龙三说:“没办法,妈妈的心情也不好。本来她就不中意这个媳妇,又出了这样的事,难怪她发火。这一点阿信心里也明白。”
大五郎劝慰阿信说:“要是阿清的话你也在意,这个家就没法待下去了!福太郎的媳妇恒子倒是阿清满意了才娶回来的,可是也没少挨她的骂。年轻的媳妇怎么可能事事都合老太太的心意呢?可是阿清却不明白这个道理。恒子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常常哭,一直过了十多年,她才渐渐地习惯了这个家里的规矩。你妈妈倒不是故意刁难阿信。阿信只要忍耐一阵子,一定会成为田仓家的好媳妇的。”
龙三也说:“是啊,媳妇都要经过这样的阶段,才能渐渐地适应婆家的家风。并不是只有阿信特别受到虐待。如果想成为这个家的媳妇,只有忍耐过去……”
阿信默然。龙三说:“希望阿信能够早一天像嫂子那样,成为妈妈信赖的媳妇。”
不管人们对自己说什么,阿信现在都无力反驳。即使要离开田仓家,以她现在的身体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等待伤口的痊愈。
阿信毕竟年轻,十天以后就能站起来,能自己走去上厕所了,可是右手还不能动,无法照看阿雄,所以一直不能见到儿子。
这天,从起居室里传来阿雄的哭声。阿信大吃一惊,艰难地朝起居室走去。恒子过来,看到阿信的样子,责备地叫道:“阿信!”
阿信说:“阿雄在哭……”
“婆婆会好好照看阿雄的。”
阿雄的哭声停住了。恒子说:“等你身体好一些再说……现在你照顾不了他,阿雄还需要婆婆照看好一阵子呢。要是阿雄缠着你不放,你怎么办呢?”
阿信不做声了。恒子说:“婆婆很疼爱阿雄……阿雄真是个可爱的娃娃。”
这时候,从起居室传来阿清和笃子的笑声。恒子说:“笃子回来了……笃子怀孕了,一有什么问题就回娘家来说,婆婆也盼着她回来。一直到笃子分娩,娘家都要好好地照顾她。这里的习惯是嫁出去的女儿的生产由娘家来照顾。”
起居室里,笃子正在和阿清说着话。饭桌上摆着各色菜肴。阿清慈爱地对女儿说:“你要多吃一些,生下一个结结实实的孩子来。哦,我还买了一些好鸡蛋给你,等你回去记得带上,我还准备了好多别的东西。”
笃子说:“不用了,我带回去的话,又不能一个人吃……那边爷爷奶奶的身体都很好,还有个小姑子,带回去的东西一会儿就不见了,怪可惜的。”
阿清说:“你就不会留着自己吃?”
“那怎么行呢?”
阿清说:“那不是你要吃,而是你肚子里的娃娃要吃。你要是这么说,看谁还敢说什么?”
笃子笑了:“那样未免脸皮太厚了一些吧……”
阿清说:“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在大家庭里可怎么当媳妇呢?”
笃子说:“如果我那么说了,一个人也吃不下去啊!”
阿清无奈地说:“既然是这样,那你至少在回娘家的时候,喜欢吃什么就使劲吃个够吧!在娘家吃东西,用不着顾忌别人。”
“可是这里还有恒子嫂子和阿信嫂子……”
阿清说:“这有什么好为难的!照顾出嫁的女儿是娘家的责任,我看谁敢发牢骚……”
阿雄醒了,哭闹起来。阿清忙说:“哎,我刚刚换了尿布呀,莫非肚子饿了?”
笃子说:“孙子到底是亲啊!不管是哪个女人生的孩子,你都一样疼爱吗?”
阿清心情十分愉快地说:“小孩子又没有错。你也要生下一个可爱的娃娃,也好让我放心……我可是盼了好久外孙子了!”
阿信神情恍惚地回到柴房,脸色十分黯淡。她想到了自己腹中的小生命,它忍受住了那么沉重的打击,顽强地成长着。阿信还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怀孕的事,这个小生命只会给田仓家增加麻烦,而绝对不会得到什么祝福。每念及此,阿信心中痛苦难言。看到笃子兴高采烈的样子,阿信不由得深深哀怜自己腹中的孩子,同样是一个新生命,却背负着如此迥然不同的命运。
这天,龙三又来为阿信包扎伤口。
“已经没事了,伤口完全愈合了。再过四五天就可以把绷带拿下来了。”龙三为阿信缠好绷带。
阿信说:“这些天全靠你照顾我……”
龙三说:“丈夫照顾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不过倒是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照料阿雄、给你做饭、洗衣服这些事,全都是妈妈、嫂子和阿次她们干的。我要代替你去田里帮忙,所以不能老是照顾你,这样她们就要多做很多事……”
阿信说:“还去镇上请了大夫来,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不光是请医生,还有买药、买绷带什么的,妈妈都没有说什么。你的饭食都是嫂子做的,她知道你是不得已,所以只要我开口求她,她都会答应的。大家都很为你担心,到底是一家人啊!在这种时候就能体会出家庭的温暖来。”
阿信默默地听着。
“好了!”龙三把绷带缠好,“你的右手很快就可以用了,马上就能抱阿雄了!”
“我……地震之后加代小姐曾经寄了一百元钱来问候我们,我们从东京回佐贺的路上用去了一点,剩下的我还都放在那里。原来我打算把这些作为回东京的路费,你从那里拿出一些来,把这回花的钱还给妈妈吧。钱就放在那个包袱里。”
龙三吃了一惊。阿信说:“如果我是因为干活受的伤,受大家的照顾还说得过去,可这都是因为我自己任性才弄成这样。老是给大家添麻烦,我于心不安啊!”
“阿信?”
“这样我心里也会轻松一些。”
龙三说:“你怎么这么不懂得人家的诚意呢?”
阿信愣住了。龙三生气地说:“你以为妈妈和嫂子的心意是用钱能买到的吗,难道你觉得只要拿出钱就算完了吗?”
阿信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会永远感激大家的心意的,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心安理得地要大家照顾。至少我应该把能还上的先还上,不然我会十分愧疚的。”
龙三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原来你竟然是个这么冷漠的人……不管你给了她们多少钱,你这样是把妈妈和嫂子的好意踩在脚底下啊!她们可不是为了钱才这么做的……”
阿信说:“你说得对,不过我不想让人家事后抱怨我。”
“抱怨你?你以为妈妈是那种人吗?”
阿信说:“一个不好好干活任性胡闹的人,弄得自己受伤躺下了不说,还要白白花掉许多钱。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忍不住抱怨几句的。这不是妈妈不好,而是人之常情。”
“是吗……如果你这么看待妈妈,恐怕以后你也不可能和妈妈相处融洽的。”
阿信说:“你不明白,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是不会体会到这其中的分别的……”
龙三生气地说:“哦,原来你才是从一开始就对我妈妈有偏见,这样当然不会体会到她的一片真心。”
阿信不做声了。龙三说:“你是靠了谁才把伤养好的?你又是靠谁才不必被风吹雨打,不用忍饥挨饿呢?”
阿信心中难过,一言不发。龙三又说:“我不用干活,能够专心伺候你,这不也全亏了妈妈和嫂子她们吗?难道即便这样,你还是对妈妈心怀怨恨吗?”
阿信无奈地望着龙三。龙三说道:“你与其要还钱给妈妈,还不如等身体复原之后,拼命地干活来报答妈妈。如果你能这样做,妈妈一定会非常高兴。这才是一家人啊!如果你连这一点也想不通,那没有资格做这个家里的一员。”
阿信依然沉默着。
“如果你那样想的话,对妈妈太不公平了。在你对妈妈说三道四以前,还是先反省自己吧!”说完,龙三悻悻地拂袖而去。
起居室里,大五郎和阿清正在哄着阿雄玩耍。见龙三过来,大五郎问道:“阿信怎么样了呢?”
龙三说:“再忍耐几天就好了,她很快可以照看阿雄了。”
阿清却说:“算了吧!这孩子现在跟我亲得很,还是我来照顾他为好。”
大五郎说:“你原来还说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孙子,从来都不在乎阿雄,可是一旦自己照顾了他几天,居然疼爱得了不得。真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啊!”
阿清说:“我看到他妈妈那个样子,觉得这孩子太可怜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嘛!”
龙三没有做声。阿清又说:“既然阿信不能干活,只好让你去田里帮忙了。阿信现在还干不了田里的活,我又要照看阿雄,没办法去田里。现在到了春耕播种的时候了,田里还要拔草……”
龙三答应着。阿清说:“你要照顾阿信,当然无可厚非。不过你总是这么宠她,只会把她惯得越来越任性,这样对阿信也不好啊!”
龙三不知该如何回答。阿清又说:“另外,下一个戌日要给笃子用岩田腰带缠缠肚子了!”
龙三一愣,问道:“笃子已经到了该缠腰带的时候了吗?”
阿清说:“一般来说,要等怀孕五个月才缠腰带,不过咱们这边也有一够四个月就缠的。缠腰带的时候,咱们还得做一些牡丹饼,还要举行‘恳托茶会’。可是就在这么忙的时候,阿信却卧床不起,真是太不凑巧了。要是阿信能赶在那个时候起来就好了……”
大五郎说:“你这是说什么呢!”
阿清说:“如果那时候还不能干活,那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现在已经能起床了,都是龙三太宠她了,才使得她这么磨磨蹭蹭地偷懒,她可真会瞅准机会!”
龙三说:“虽说阿信起来还干不了什么活,不过她已经不愿意再躺下去了。可是话说回来,妈妈为出嫁的女儿操办这些,也实在是太破费了。”
阿清说:“这有什么办法!咱们这边的风俗就是生头胎的时候要由娘家来照顾,我当然要尽可能地操办得风风光光的,我可不愿意让笃子在婆家人跟前没面子。”
大五郎说:“你就是这么虚荣!这样大操大办,岂不是把钱白白扔进水沟里吗?”
阿清说:“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就算多花了几个钱,也应该给她办得体体面面的,做父母的不都是这个心思吗?我一生勤俭,可就是舍得在女儿身上花钱,这样我心里高兴。你就依了我的意思去办吧!”
大五郎不再做声了。阿清又说:“如果娘家太小气了,受气的还是笃子。只有办得体面些,她公公婆婆才不会说什么闲话,所以并不是我爱虚荣,要白白糟蹋钱。”
在笃子缠岩田腰带的前一天,阿信从床上起来了。她来到起居室,向阿清低头致谢:“这些天多谢您的照顾,托您的福,我总算痊愈了……”
阿清问道:“你的右手也可以用了吗?”
“……是的。”
阿清说:“也不要太勉强了。不过明天家里会很忙。”
阿信说:“是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阿清说:“本来也没指望你会干什么……你只要照看好阿雄就行了。”
“是。”
阿清把睡着的阿雄抱起来交给阿信。阿信欢喜地接过儿子,可是右手顿时感到一阵剧痛,一下子把阿雄摔了下去。阿清大吃一惊,赶紧接住阿雄,问道:“你怎么搞的?”
阿信说:“我的右手还……”
“太危险了……你没事吧?”
阿信用右手紧紧地抱住阿雄,说道:“在我养伤的这些天,多谢您这么疼爱阿雄……我真的非常感激。”
阿清说:“阿雄这孩子乖得很,不用我多费心。以后只要我有空,就由我来照看他。”
阿信一愣,沉默不语。阿清说:“你的手还不好使,一旦阿雄有什么闪失,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一定会小心的。”阿信紧紧地抱住阿雄。这时候,恒子把尿布拿进来,对阿信说:“这些已经干了。”
阿信感激地说:“真对不起,给嫂子添了这么多麻烦。从今天开始我自己来洗。”
恒子说:“你能起床了,真是太好了!那么,以后你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吗?”
“……是。”
“那么,以后就不把你当病人照顾了。”恒子笑了,又对阿清说,“这真是太好了,是吧,妈妈?”
阿清说:“过几天也该到地里干活去了,要让身体渐渐习惯,要是一直过于爱护身体的话,只会让自己变懒。”恒子附和说:“妈妈说得对。如果因为疼而不敢活动的话,伤口长上之后,就不能像原来那么灵活了。所以要忍着痛,努力地多活动一下才好……”
阿信点头答应。
阿信把阿雄抱回柴房,想给他换尿布。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右手总是使不上劲儿,只好单用左手。可是光用左手怎么也换不好,她拼命地想用上右手。龙三在门口看到这幅情景,吃惊地叫道:“阿信?”
阿信默然。龙三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右手没有知觉了,总是使不上劲,也不听使唤,我连阿雄都抱不起来……”
“你的伤口从脖子一直到肩膀,右手一时不听使唤也是难怪的。你不要着急,慢慢习惯了就好了。”说完,龙三自己给阿雄换上了尿布。
阿信担心地说:“如果我的手就这样动不了了,怎么办……”
龙三说:“看你想到哪儿去了!等你伤口完全愈合以后,手一定会恢复的。”
可是阿信的脸上仍然满是不安。龙三说:“明天家里会很热闹。”
“是为了庆祝笃子缠岩田腰带吧?”
龙三说:“这里的风俗是由娘家妈妈向神社求一条岩田腰带,然后把腰带和装在套盒里的牡丹饼一起送到婆家。”
“那么,明天一早开始就会非常忙,还要准备做牡丹饼……”
龙三说:“不光是这些,婆婆家要请产婆把岩田腰带系到孕妇身上,然后在婆家那边还要摆酒席庆祝……要把这些都做完才能回来,真是隆重啊!”见阿信有几分迷惑,龙三解释道:“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出了嫁的女儿要回娘家来生产头胎。因为生产的时候要麻烦邻居的女人们来帮忙,所以要事先举行一个‘恳托茶会’,把大家请来吃喝一顿。”
阿信说:“哎?看来把女儿嫁出去以后也不轻松啊!我就没有在娘家生产……”
龙三说:“可是岳母却特意从山形赶到东京照顾你啊!”
“缠岩田腰带的时候,也是我自己去水天宫神社买了漂白布,请产婆帮我缠上就好了……并没有摆酒席庆祝……”
龙三说:“就是嘛,你不是也平安生下孩子了吗?乡下就是小题大做。而且这个时候娘家办得越豪华,在婆家面前就越有面子,连女儿也会觉得风光。真是很可笑,可是妈妈也拼命想要摆这个排场。好了,我们还是跟他们一起庆祝一下吧,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只要我们显出想要帮忙的意思,妈妈就会很高兴。”
阿信笑着点点头。
缠岩田腰带这天,恒子和阿次一大早起来,在厨房里张罗着煮赤豆、煮糯米什么的,一片手忙脚乱。阿信在后院里用左手提着吊桶打水,提到厨房倒进缸里。
恒子和阿次正准备做牡丹饼时,阿清穿着家徽礼服走了进来,不满地说:“怎么才做了这么点?我就要出门去了,这样怎么来得及?”
恒子连忙答应着。阿清对阿信说:“阿信,牡丹饼你还是能包的吧?”
“是。”
“我也来帮忙。”阿清把衣袖塞进衣带里,洗干净手,飞快地包起来,一边吩咐阿次道:“拿套盒来,套盒!”
阿次拿过一个大套盒。恒子怯怯地说:“我以为您先去神社求了岩田腰带,然后才会回来取牡丹饼。”
“如果求了岩田腰带以后,再回家来,岂不是绕了个大弯子?我当然要直接送过去了!”阿清一转眼看到阿信手足无措,说道:“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阿信慌忙开始包牡丹饼,可是右手怎么也使不上劲,没办法把饼捏好。阿清厌烦地看着她,“阿信,你难道连饭团子也捏不好吗?”
阿信拼命地捏着。阿清说:“算了吧!你还说要到厨房里来帮忙呢!连个饭团子都捏不住,怎么能干得了厨房里的活呢?真让人没办法!”
长工提着套盒之类的东西跟着阿清出了门。恒子说:“哎,下面还要好多事要干呢,咱们要准备酒菜了。阿信,你也来帮帮忙吧!”说完,恒子匆匆地走进厨房,把芋头递给阿信,说道:“麻烦你把皮削掉。”
“好的。”阿信拿起刀,要削芋头皮,可是右手还是不听使唤。恒子惊讶地问:“阿信?”
阿信说:“右手还是不行……”
恒子诧异地说:“真奇怪啊!又不是手上受了伤……”
阿信无言以对。恒子说:“那就算了吧。既然不能拿刀,你把柜子里的盘子和碗拿出来,帮我擦干净吧!”
“……好的。”
阿信打开柜子,伸手去拿堆叠的碗盘。可是右手不听使唤,一下子把一摞碗碟摔到了地上。碗碟发出劈劈啪啪的脆响,摔得粉碎。恒子和阿次不禁愕然了,大五郎、福太郎和龙三也闻声赶来,福太郎问道:“出了什么事?”
龙三看到摔碎的盘子,惊愕地叫道:“阿信?”
阿信羞愧交加:“实在对不起……”
大五郎说:“没事的,谁都有失手的时候,没伤着你吧?”
阿信慌忙收拾散乱的碗碟碎片,可是右手居然捏不起碎片来。她默默地盯着自己的右手,痛苦地离开厨房。大家都目瞪口呆。
阿信来到后院,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右手,试着张开又合上,努力地活动着手指。可是手还是不听使唤,阿信悲伤不已,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右手简直不像是长在自己的身上了。她自我安慰,可能是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吧?可是一种不安的预感使得她心中十分沉重。
阿信回到柴房,用左手喂阿雄吃粥,神色十分黯淡。龙三进来说道:“妈妈回来了。”
阿信默然。龙三说:“你的右手不听使唤,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大家都在忙着,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妈妈心里肯定不痛快。你还是出去露个面为好,毕竟这是田仓家的喜事。”
阿信说:“等阿雄睡着了我就过去。”
龙三说:“你背着阿雄过去不就行了吗?阿次也是背着平吉在干活。”
阿信说:“我也背不了他……”
“哦,你的肩膀上有伤,不能背他。那好吧,我来照看阿雄,这种时候,如果你置之不理的话,有点说不过去。”
阿信不做声了。龙三说:“你只要尽力就行了。佃农们的老婆也都过来了,人手已经足够。只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
阿信无奈地走了出去,来到厨房里,看到阿清已经回到了起居室,忙说:“您回来了!”
阿清一脸不悦。阿信看到女人们正在往碗里装菜,连忙过去帮忙。恒子连忙阻止道:“阿信,你还是别干了!”
阿信一愣。阿清说道:“阿信,你是不是打碎了十个盘子?”
“实在对不起,我不小心失了手……”
阿清生气地说:“不小心失了手?我不是舍不得那些盘子才说你的。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可是你却失手打碎东西,这多不吉利啊!”
阿信不知该说什么好。阿清又说:“你在厨房里晃来晃去只会碍事,一点忙也帮不上,只会打坏东西。你还是躺着去吧,这样我还省心些。”
阿信默默地忍耐着,垂头丧气地回到柴房,龙三正在打发阿雄睡觉。阿信说:“妈妈说用不着我帮忙……我什么也干不了,只会添乱。”
龙三说:“这都是因为你自己不小心。”
阿信解释道:“我的右手真的不好用,一点也使不上劲。我捏不住做牡丹饼的饭团,也使不了菜刀。”
“真是岂有此理!你的胳膊和手又没有受伤,伤不是在脖子和右肩膀上吗?手怎么会不好用呢?”
“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既然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又不是我的身体,反正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感觉。”
阿信惊诧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在说假话吗?”
“是你自己不想去帮忙吧,没有人硬要你去做对伤口不利的事。不过你养伤的时候,妈妈和嫂子那么照顾你,现在你也应该尽力来回报她们才对。”
阿信说不出话来。
“人只要自己想要去做,不管什么事都能做。如果你心里并不感激大家,那么本来好用的手也会不好用的。如果这样,就算我想护着你,也护不了那么多。她们还说都是我宠坏了你……如果你再不好好表现的话,让我很难做人。要在大家庭里生活,就不能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说完,龙三不悦地走了出去。
厨房里,田仓家附近的女人们纷纷前来道贺。阿清满面春风地寒暄着。一位太太说:“这真是可喜可贺啊!”
阿清说:“多谢多谢!笃子这孩子嫁出去一年多了还没怀上,让我好不担心,现在终于有喜了!”
另一位太太说:“可不是嘛,让人等得多着急啊!”
阿清说:“等笃子回家待产的时候,少不了要麻烦各位,拜托了!我们在里面略备了些酒席,不成敬意,诸位请!”
一位太太说:“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那就叨扰了!”
阿清心花怒放,笑容可掬:“您可是海量,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
阿信此时正在后院一个人洗着尿布,可是要拧干的时候右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她实在无力拧干尿布,只得湿淋淋地晾了上去,任由它答答地往下滴着水。
从客厅里传来“恳托茶会”的女客们热闹的歌声。阿信呆呆地听着。她也和笃子一样,腹中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笃子腹内的小生命受到大家的祝福,而另一个小生命却无人知晓,悄悄地在母亲的体内生长着。阿信并不羡慕今天的庆祝宴会,但她心里却不免为命运不济的小生命感到深深的悲哀。
晚上,大五郎、阿清、福太郎和龙三他们在起居室里谈笑着。恒子、阿次和阿信则在厨房里吃饭。阿信用左手笨拙地扒着饭。
阿清说:“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这一回恒子和阿次帮了我的大忙。”
龙三说:“阿信的伤还没有好,干不了什么活……她自己倒是很想帮忙……很不好意思……
阿信神色痛苦地听着。大五郎说:“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她和别人一样地干活,岂不是强人所难吗?先慢慢调养……”说着,大五郎看了看阿信,问道:“右手还拿不住筷子吗?”
阿信默然。龙三说:“医生说不能动右手,不然伤口就长不好,所以直到昨天她一直不敢用右手,现在一下子要用的话,右手难免不好使。”
福太郎说:“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尽可能地多用用右手。”
龙三说:“我也是跟她这么说的……”
阿清道:“要是干重活会妨碍伤口愈合的话,那做点针线活总该可以吧?家里现在有许多针线活要干,你不如先在家里做做这些事,一边等着伤口长好。”
阿信吃了一惊。龙三忙说:“哦,阿信的针线活做得非常好。在东京的时候有好多人请阿信做针线呢!阿信自己也说受伤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可是又不能下田干活,心里很不安。有什么阿信能干得了的活,她一定很乐意……”
阿清叫道:“阿信!”
“……是。”
“那我待会儿拿给你,就拜托你了!”
“……是。”
阿清又说:“阿雄就放到我这里来吧,我哄他睡觉。”阿信一愣。阿清说:“阿雄现在已经很重了……你的手这个样子,想来你也抱不动他,阿雄真可怜啊!”
龙三说:“总是麻烦妈妈……让我好惭愧啊。”
阿清说:“你如果有这份心思,那就应该多孝顺爹妈一点。可你总是来气我们……”
大五郎却对阿清说:“怎么,你倒是想卖个人情!其实你是疼爱阿雄,不舍得放手罢了。”
一会儿,阿清来到柴房,把针线盒和浆洗过的和服单衣放下来,说道:“把这件单衣给我改成睡衣吧,针线稍微马虎一点也不要紧。”
阿信拼尽全力拿着针缝衣,可是手依然不听使唤,针掉了。她焦躁起来,过了一会儿,终于绝望地把衣服扔了出去。
阿信拿着单衣来到起居室,阿清和恒子还在熬夜干着针线活,阿信把单衣递上去,说:“对不起,我缝不了……只好拿来还给您。”
阿清说:“你缝不了?”
“我的手还握不了针……”
阿清不做声了。阿信说:“从明天起我去田里干活,还望您原谅。”
恒子说:“你的身体这个样子,怎么能下田干活呢?”
阿信说:“如果一定要干活的话,还是下田干比较好……”
阿清和恒子无奈地面面相觑。
第二天早晨,大五郎和龙三在后院的井边洗脸时,阿清抱怨道:“连衣服都缝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阿信自己道歉说使不了针,可是她的胳膊、手和手指头都好好的,怎么会干不了针线活呢?真是可笑!”
龙三不做声。阿清说:“你总是净说阿信的好话,她真的会做针线活吗?”
龙三不语。阿清又说:“如果她不会的话,那也没有办法。可是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么能干,那她现在可真是太厚颜无耻了!”
大五郎喝道:“阿清!”
“我说得不对吗?她干什么都拿受了伤作借口,说一句手不好使唤,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大五郎说:“阿信不是那样的人!”
阿清说:“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她的手真的动不了了?”
大五郎说:“龙三,你还是带阿信去镇上的医生那里看一看为好。”
龙三一愣。大五郎说:“阿信的手干不了活,还被人认为是在撒谎,她心里一定很难受。你带她去看医生吧!”
阿清说:“我看与其带她去看医生,还不如让龙三好好开导她一下。都是因为你太宠她,她才会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说什么手动不了,这种谎话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莫非她以为这样也可以蒙混过去吗?”
龙三默然。阿清说:“阿信说从今天起要下田干活,还不是觉得到了田里,不管干不干活,反正我也不知道。她可真会打算……”
听着母亲的抱怨,龙三不由得十分厌烦。
龙三和阿信在田里给蔬菜培土。阿信的右手还不灵便,艰难地用着锄头。看到她的样子,龙三问道:“你的手还是没有力气吗?”
阿信默然。
“一点也不好使吗?可是你的伤已经几乎全好了……”
阿信痛苦不已。龙三说:“你努力地用用看,太爱惜它的话,本来好使的也会不听使唤了。我已经听够了妈妈的唠叨,你还是尽力干一点吧!”
阿信依然没有做声。龙三说:“你的手一点伤也没有,怎么会动不了呢?还是尽量动动看吧!”
见阿信不语,龙三又说:“妈妈还以为你是在撒谎,我也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如果你老是这样,以后妈妈再说你,我也没有办法了。你要自己锻炼一下,争取右手能够早一天恢复。”
阿信咬着牙忍耐,艰难地培着土,额头上冷汗淋漓。她放下锄头,满脸疲惫地来到杂木林中饮水。
突然,她感到身后似乎有人,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回头一看,原来是佐和躲在隐蔽处望着自己。
佐和说:“您的身体已经好了吗?”
阿信没有理她。佐和又说:“我很想去探望您,可是又不好到府上去,所以天天到田里来,看看您是否能下地干活了……”
阿信默然。佐和说:“看到您已经恢复了,这下子我放心了。您肚子里的孩子也平安无事吧?我一直非常担心会不会因为那天的事流产……“
阿信依然沉默着。佐和又说:“田仓家的笃子小姐也怀孕了,缠岩田腰带的那天还办了酒席庆祝,少奶奶是不是也……”
阿信冷冷地说:“我根本没有怀什么孩子。你说这些多余的话,真是莫名其妙。”
佐和大吃一惊。阿信说:“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
佐和凝视着阿信:“是。不过,这个我要还给您……”说着,从怀里取出纸币,“上回您没有收下……”
阿信说:“这些钱我已经送给你了,我根本没想要你还给我。”
“这怎么可以?这么多钱……”
阿信心灰意冷地说:“我已经没有希望离开田仓家了。就算你把钱还给我,也无济于事了。”
佐和说:“等您平安生下孩子,身体轻便了以后,一定还有机会离开这里的。”
阿信烦躁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根本没有怀孕吗?”
“少奶奶,莫非少奶奶还没有告诉别人这个消息?”
阿信没有回答,说道:“佐和,你随时都可以离开这个地方,那些钱就给你做路费吧,这样最好不过了。”
“少奶奶,怀孕这么要紧的事,至少你应该告诉龙三少爷啊!单靠少奶奶一个人,生孩子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阿信怒道:“佐和,是你背叛了我。”
佐和哑口无言。阿信说:“我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全都是你害的!你不要再逼我了!”
佐和悲哀地望着阿信。阿信痛苦地说:“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说完朝佐和笑一笑,转身回到田里,继续和龙三一起培土。
阿信的前途看不到一点光明。本来,一个新生命的孕育应该最能给人带来希望,可是这个小生命却是田仓家的一个累赘,只是令人痛苦而得不到任何祝福,所以阿信不愿意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任何人。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需要缠岩田腰带的时候了,可是该怎么办才好呢?阿信不知所措。
过了几天,阿信和龙三又来到地里拔草。龙三边干边说:“得早点请妈妈来地里帮忙了,不然我永远也去不了海边拦海造田。”
阿信没有做声。龙三说:“你现在可以一边带着阿雄,一边在田里干活了吧?老是把阿雄放在妈妈那里,那妈妈也不能下田来了!”
阿信说:“我当然愿意带阿雄,可是妈妈不肯把阿雄还给我啊!”
“那是因为你身体不行,你不是说右手不好使,动不了吗?妈妈是觉得你这个样子照顾阿雄太危险了,所以才不让你带他。”
阿信说:“我已经能够照顾阿雄了。其实我盼着妈妈把阿雄还给我。阿雄是我的孩子,可是却不能睡在我的身边……”
龙三有点生气:“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如果你的手恢复了,妈妈一定会高兴地把阿雄交给你带的。阿雄现在正是最麻烦人的时候,谁会喜欢照顾这么个小孩子呢?”
阿信默然。龙三又说:“不过,我觉得这事可真够荒唐的。你的伤明明已经好了,现在哪里都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可是右手却不好使,真让人难以置信啊!”
阿信默不作声,努力地用左手拔着草。龙三说:“右手不好使,像这样只能用左手拔草的话,连半个人的活也干不了……”
阿信默默地忍耐着。龙三疲倦地说:“今天就干到这里吧!我累了……不管多么拼命地干活,我们也挣不到一分钱,想一想就没有劲儿啊……可是你只能干半个人的活,我们连自己的伙食费都挣不出来啊!看来还得我下田才行……”
阿信默默地收拾工具准备回去。龙三说:“真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啊……”
阿信实在忍耐不住,痛苦地说:“我要去源伯的坟上看看。”龙三一愣。阿信说:“我马上就会回去的。”
来到寺庙里,阿信蹲在源右卫门的墓前,盯着坟墓出神:“源伯……和源伯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候……现在要是源伯还在就好了……”
阿信泪眼盈盈。突然,一个人影走了过来,阿信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佐和。
阿信的神情顿时变得冷淡起来,立刻起身就要离去。佐和叫道:“我有一件东西送给您……”
阿信不理会佐和,径自离开,佐和慌忙追上她,塞给她一个小包:“这是腰带,今天是个戌日。”
阿信一惊,不由得盯着佐和。佐和说:“就算您觉得我多管闲事也没关系,您不喜欢可以不用它……”
阿信沉默了。佐和说:“我知道您没有告诉大家您怀孕的事,所以我担心您是不是没有腰带缠。我今天去了镇上,这是在镇上的神社里求来的腰带。如果在村里的神社求的话,我怕给别人看见,那就不得了了。”
阿信默默地看着佐和。佐和说:“据说这个神社的香火灵验得很,是安产的神……”
“佐和……”阿信的眼中落下了大颗的泪珠。佐和大吃一惊:“少奶奶……”
“谢谢你……”
“您别这么客气……我这是用您给我的钱买的。”
阿信说:“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该怎么办,我每天都要下田干活,没有时间去求腰带,而且我也不想对别人说……”
佐和问道:“那么您还没有告诉龙三少爷吗?”
阿信沉默了。佐和说:“难道少爷没有看出来?”
阿信寂寞地苦笑道:“我已经和他分房很久了……”
佐和吃了一惊。阿信说:“我并不打算发牢骚抱怨什么的,不过在男人看来,还是会觉得很烦。”
“很烦?女人如果不说给丈夫听,那还能向谁说呢?我们不是只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依靠吗?如果做丈夫的也不能给我们安慰,我们又怎么能在一个陌生的家庭里生活下去呢?”
阿信默然。佐和凄然一笑,说:“我虽然这么说,可是其实我们家也是一样的。如果我说了什么,他总是一副厌烦的样子。只要他能听听我说,哪怕他一言不发,我心里也觉得好受多了。可是就连这个他也做不到。女人注定是要孤零零地一个人过下去的啊!我过去有那样的一段经历,嫁过来的时候就知道婆婆不中意我,我心里早有准备。当时我相信丈夫会护着我,他是我唯一的依靠……”
阿信说:“男人也很不容易,他们要听妈妈唠叨个没完……”
“是啊,他们要顾及母亲的想法。我们家的情况是,由于他为我花了一大笔钱赎身,所以一直在妈妈和姐妹们眼前抬不起头来,最后就什么都听妈妈的了。可是少奶奶和我这样的女人毕竟不一样啊……”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们不都是在婆母的反对下娶进来的媳妇吗?如果我们自己能够独立生活,日子过得不错,那还倒罢了,可是现在却要依靠婆婆和大哥养活……可就算这样,如果我能干活,受的罪可能还会少一些,偏偏我的身体又成了这个样子……”
佐和问道:“您的伤口不是已经好了吗?”
阿信没有回答,说道:“以前我也听说过世上经常会有婆婆虐待媳妇、婆媳不和的事情,可我并不相信。我小的时候,奶奶还在世,跟我们一起生活,家里非常穷,连萝卜饭都吃不饱,可是我娘和我奶奶总是相互体贴,相互保护。我还以为婆媳之间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佐和默默地听着,不禁黯然神伤。阿信突然笑了:“还是我的错啊。我娘从来不会怨恨奶奶,她总是想方设法让奶奶少操些心,尽量让奶奶多吃点东西。可是我却没有这份心意,我只想着逃出去……可是,我已经逃不出去了,所以只有尽力做个好媳妇。如果能和婆婆好好相处下去,或许跟他的感情也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佐和痛苦地叫道:“少奶奶……”
“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那肚子里的孩子也太可怜了!”
“是的……您有这份心意,总有一天老太太会接受您的。”
“如果我这只手能恢复,我就能够拼命地干活,讨得婆婆的欢心。可是……”
佐和问道:“您的手……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
佐和迷惑地看着阿信。阿信说:“如果我没有受伤的话,我是不会放弃的。也许第二天我还会逃走,可是……”
“少奶奶?”
“可是我的手成了这个样子,即便现在逃出去了,我也没办法替人做头发了,那我和阿雄只能饿死……”
佐和不由得拿起了阿信的右手:“是哪里……哪里不舒服了?”
阿信缩回手,说:“没事,我注定了要在田仓家忍耐下去,是神明这么说的。”
“可是,您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我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佐和,我自己也能顺利地生下孩子来……就算没有一个人来为我们祝贺,这孩子也会平安降生的。”阿信故作快活地朝佐和一笑。
阿信捧着腰带回到了田仓家的后院,迎面看到阿次朝井边走来,阿信吃了一惊,连忙把腰带揣进怀里,对阿次招呼道:“我回来了。”
可是阿次仿佛没有看见阿信,一声没吭。
阿信来到厨房里,对恒子和阿清打过招呼,正要到柴房去,却被婆婆叫住了。
阿清说道:“你一整天都把阿雄扔给我带,难道一句感谢的话也不会说吗?”
阿信恍然一惊,忙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阿清满脸不悦地拿过阿雄的脏尿布,说:“饭要我喂他吃,连尿布也要我们来洗!你看尿布有多脏!可你居然全都推给别人来干!”
阿信慌忙说:“我去洗尿布。”
“算了吧!你又拧不干,尿布滴着水就晾上去了,真受不了。”
这时候龙三洗完澡出来。阿信对阿清说:“从明天开始我把阿雄带到田里去,晚上也由我来照顾他……”
阿清生气地说:“我难道是这个意思吗?这是你自己品行上的问题。你把阿雄推给别人照看,可是田里的活你又不好好干,还跑去上什么源伯的坟!你如果心里觉得感激我们,那怎么不想着多拔点草呢?而且回到家来,竟然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这是什么道理?”
阿信默然。阿清又说:“我稍微说了你几句,你就还嘴说要自己来照看阿雄。要是你的手好了,能够自己照看阿雄,那你为什么在田里只能干半个人的活呢?”
阿信无言以对。阿清说:“我听龙三说,今天他自己拼命地干活,可是你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难怪他要发牢骚。”
阿信飞快地瞥了龙三一眼。阿清说:“我相信你说的话,担心你照顾不了阿雄,一句埋怨也没有就帮你带孩子。你在田里干不了什么活,我也不说你什么。可是你竟然绕道跑去玩,可见你根本对我们没有什么感激之心,这也难怪我要抱怨几句了吧?”
阿信默然。阿清又说:“龙三也是的,自己管不好自己的老婆!”
龙三一脸没趣。这时候睡在起居室里的阿雄哭闹起来,阿信不由得想要过去抱他。阿清喝道:“不用你去!他是肚子饿了,粥已经熬好了。你偶尔也该感谢一下恒子和阿次,给阿雄熬粥、洗尿布的事都是恒子和阿次替你做的。”
阿信默默地朝正在忙着准备晚饭的恒子和阿次低头致谢。恒子说:“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准备洋次的那一份,就捎带着一起干了。”
阿清笑了:“恒子真是个好心肠……”恒子笑嘻嘻地十分满足。
龙三说:“阿信,大家这么照顾你,你和阿雄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是你再不知道感激的话,可要遭报应的!”
阿信竭力忍耐着。这时大五郎走了进来,说道:“阿信,明天我带你去镇上看医生。”
阿清十分诧异,大五郎说:“照这个样子下去,阿信就太难过了……如果能治好的话,还是早点去看医生吧。”
阿清说:“阿信的伤早就好了,又何必特意跑去看医生呢?看医生是要花钱的!”
大五郎说:“我要带她去,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
阿清满脸不悦,阿信看在眼里,痛苦难言。
大五郎带着阿信走了,阿清满心欢喜地逗着阿雄玩,恒子边在廊下擦拭边说:“阿雄现在跟奶奶可真亲!”
阿清满足地说:“就是啊,现在他看不到妈妈也不哭,只要有我在他跟前就行了。是不是呀,阿雄……就算带着阿信去看医生,我看也治不好她的病。她根本就没有病,让医生怎么办呢?阿信的手不好使,根本就是懒病。”
恒子不好说什么。阿清又说:“像她这副样子,怎么能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恒子心中十分满足,利索地擦着走廊。
下午,阿信和大五郎从镇上回来了。大五郎的脸色十分难看。阿清和恒子正在起居室里喝茶。
阿信对阿清说:“今天我没有去田里,实在对不起。”
阿清问大五郎:“医生怎么说的?”
大五郎吩咐道:“给我倒杯茶来,也给阿信来一杯。”
阿信忙说:“我这就去换衣服下田干活。”
大五郎说:“今天就别去了吧!”
“离天黑还有一阵子呢……今天实在是太感谢您了。”说完,阿信逃也似的向柴房跑去。
阿清又问大五郎:“医生到底说什么了?”
大五郎板着脸说:“我说了让你给我倒杯茶来!”
阿信跑进柴房,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右手,拼命地想要活动手指,可是右手依然不听使唤。她失望地开始换下田的衣服。
龙三正在田里整理收完蔬菜的土地。见到阿信,龙三忙问:“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信默默地拿起锄头。龙三又问:“医生怎么说的?”
阿信说:“医生说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还说既然伤都好了,手不应该动不了。”
“阿信?”
“医生还说如果我想动的话应该就能动。医生要我努力使用右手,说这样就会好的。”说着,阿信奋力用着锄头,仿佛在发泄着自己内心的痛苦。
晚上,阿信和龙三下田归来,在井边洗脚和清洗工具。两人都心情沉重,一言不发。这时候阿清走了出来,对龙三说:“我有话跟你说,你到我屋里来一下。”
说完,阿清转身进屋了。龙三面露诧异之色,说道:“莫非她又要发牢骚了?”
龙三来到父母的房间,看到大五郎脸色难看地坐着。
“什么事?”龙三坐下来,说道:“如果是关于阿信的手,我已经知道了。如果医生也找不出病因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大五郎说:“如果你也没办法,那是不是可以考虑让阿信回娘家住一阵子?”
龙三吃了一惊。大五郎说:“阿信在山形还有母亲和哥哥吧?她在这里住着也做不了什么事,阿信自己会觉得很不自在的。”
“怎么能这样……”
阿清说:“阿雄可以放在我这里抚养。”
“妈妈……”
阿清又说道:“阿信自己并不想把手治好,可以早一点做事。那么天知道她的手什么时候才能好。”
龙三说:“医生不是说了只要经常用右手,就会好起来吗?只要耐心地等待一阵子……”
大五郎说:“那么可以让她在娘家养病,这样也许对阿信更好一些。”
阿清说:“还不知道她的病能不能好。与其等着她病好,还不如索性离婚算了。如果你想在老家过一辈子的话,还是娶一个适合咱们家的家风的老婆为好。阿信和咱们家不合适。”
“妈妈……”
大五郎说:“阿信也很可怜。阿信一定会找到适合她的生活的。她在东京的时候是一个那么朝气蓬勃的姑娘……”
阿清说:“这不正是一个机会吗?”
龙三一言不发,陷入了深思之中。
连医生也不相信自己的病,这让阿信痛苦而又尴尬。可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因为这件事引出离婚的话来。她默默地牵挂着腹中的小生命,心想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缠上安产的腰带。
晚上,阿信和恒子、阿次一起吃着晚饭。她依然只能笨拙地用左手扒饭。恒子说:“你的右手连筷子也握不住,真让人难以置信啊!你的手臂看起来也没什么毛病啊……连大夫都没办法了。”
阿信说:“不过,我觉得右手渐渐地有力气了,不久就会好起来的。”
“那就不知道要过多久了。”说完,恒子见阿信还在慢吞吞地吃着,不耐烦地开始收拾起碗筷来。阿信慌忙放下筷子。在起居室里喝茶的大五郎、阿清、福太郎和龙三望着她,气氛十分沉重。
阿信低头说道:“我吃好了。”说完,把自己的碗筷放到水槽里去洗,恒子忙说:“好啦,你放着吧!你的手不方便,别把碗打碎了!”
“对不起……”阿信低头道歉,然后向柴房走去。阿清见阿信离开,对龙三说:“她吃饭都要人伺候,去田里干活只能顶半个人使,晚上又不做一件针线活……阿雄全都推给我照看,连妈妈的责任都尽不到。这样的老婆还有什么用?”
龙三默然无语。阿清又说:“我一直觉得这是你自己喜欢才娶进门的女人,所以不能忍耐的我也尽量忍了。可是现在你自己也厌烦了吧?”
龙三说:“可是她以前很开朗,而且辛勤耐劳。”
阿清说:“那就没办法了,看来她和我们的家风不合。”
大五郎说:“过惯了大都市的生活,要适应这里的日子也的确是难为她了。也许给阿信自由,对她才是最好的。”
阿清对龙三说:“如果你不愿意对阿信说的话,那我去跟她说好了!”
龙三忙说:“不行,我要去问问阿信的意思……”
阿清说:“让你去说,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难免不被你瞒哄过去。”
大五郎对阿清说:“阿信是龙三的媳妇,由龙三去和阿信谈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龙三痛苦地自言自语:“也许我把阿信带回佐贺就是一个错误……我什么也不能替她做……”
阿清说:“阿信还年轻……阿雄放在咱们这里抚养的话,她身边没有孩子拖累,想再嫁人很容易。如果勉强她留在这里的话,大家都会感到很难受。”
龙三彻底失望了。
阿信回到柴房里,拿出佐和送给自己的腰带,解开衣带,拉开和服的前襟,想把腰带缠到肚子上,可是右手不听使唤,总是缠不上去。突然,柴房的门开了,阿信慌忙要把腰带藏起来。龙三站在门口,诧异地瞧着这一幕:“阿信?”
阿信拼命遮住腰带。
“阿信,你这是……”
阿信无奈地放弃了遮掩。龙三问道:“你有了?”
“已经五个月了……到了必须得缠腰带的时候了。可是我的右手还是不好使,我自己缠不上去。”
龙三把门关上,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阿信默然。龙三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瞒着我!”
阿信仍然没有做声。龙三说:“我真是弄不懂你在干什么!”
阿信说:“就算我怀孕了,也不会有人为我高兴的,只是又增加了一个累赘而已。这也会让你为难,光是我一个人受大家的照顾,就够让你在妈妈和大哥面前难为情的了……”
“阿信?”
“既然这个孩子不受欢迎,那我早早地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反正这件事大家迟早都会知道的,还是尽量少些让人烦恼的日子为好……”
龙三心中黯然。阿信又说:“而且,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并不指望摆酒庆祝缠上岩田腰带,我连产婆也不需要。我已经是第二次生产了,一个人就能生下来……我一定会顺利生下来的。”
“你怎么这么傻……”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缠不上腰带,可以请佐和帮忙。一切都可以对付过去的。”
龙三不语。阿信说:“所以你不必替我操心。我会尽量不去麻烦妈妈和嫂子的。所以请你暂时不要告诉别人。”
“阿信,要不然你先回山形待产吧?”
阿信吃了一惊。龙三说:“正如你所说的,在这里受人照顾,难免会难为情。那还不如索性回山形……”
阿信默然。龙三说:“回山形老家的话,有岳母照顾你。你的手这个样子,回娘家以后就不必硬撑着干活了。这样对你再好不过了。”
阿信说:“可是我回了山形又能怎么样呢?山形老家已经是哥哥嫂子当家了,如果我还像过去那样能干活,或许他们还会收留我。可是我的手成了这个样子,不能再替人做头发了,就是去田里帮忙,也只能顶半个人使。不管走到哪里,不能干活的人都是个累赘。”
“可是,那是你的同胞哥哥啊……”
阿信不安地说:“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吗?他们要把我赶走吗?”
龙三说:“我是为你考虑才这么说的。你不是也想离开这里吗?所以前一阵子你才会逃走……”
“那时候……那时候我想回东京师傅那里去做美发师。可是现在我的手成了这样,已经不能做头发了……如果我回山形老家,最难过的会是我娘。虽说老家有亲哥哥,可是现在有嫂子在里面,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想回就回了!”
龙三不说话。阿信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能忍耐。既然免不了要受苦,我宁愿留在这里。在这里只要我一个人忍耐就行了……而且,在这里还有你在我身边。也许这会给你添麻烦,可你是孩子的父亲。为了孩子着想,你是最可靠的人……”
龙三还是没出声。阿信说:“拜托了,让我在这里生产吧……我一定会拼命把手治好,努力干活,尽量不给你添麻烦。所以……”
龙三突然说:“阿信……我帮你系腰带吧。”
阿信吃了一惊。龙三说:“你是在为我生孩子,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阿信不做声了。龙三又说:“只要阿信有这个准备,那你就在这里生产吧!”
阿信十分欢喜。龙三说:“我是一个没用的男人。我两手空空地回了老家,如果不依靠家里人,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我在谁的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我保护不了阿信,也帮助不了阿信。可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做的,我是孩子的父亲,这是我的责任。”
阿信默默地凝视着龙三。龙三说:“一个人忍耐不了的痛苦,如果我们两个齐心协力,也一定会挺过去的。”
阿信不由得热泪盈眶。
龙三和阿信又下田劳作了。
“阿信,歇一会儿吧!”龙三招呼道,阿信愣了一下。龙三说:“你不要太勉强了,小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怀孕五个月是最容易流产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
“没关系的……我怀阿雄的时候,也不在乎这些,天天不停地活动。”
龙三说:“你就是再拼命干活,妈妈总归是不会满意的。反正要听她抱怨,不如索性自己轻松一点,这样比较合算。”
阿信无奈地看着龙三。两个人面面相觑,哈哈笑了起来。阿信说:“对了,以后我来照顾阿雄好了,我会去请求妈妈的。”
龙三不语。阿信说:“阿雄已经完全成了奶奶的孩子了。这样下去的话,阿雄会把我忘记的。”
龙三说:“这件事也不必着急。你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要带着阿雄干活,实在是勉强。既然妈妈疼爱阿雄,愿意照顾他,那就让她照顾好了。不管阿雄由谁带,母亲毕竟是母亲,他不会忘记你的。”
“不过,至少我在家的时候,让我带一带孩子……”
“阿信,现在最重要的是休养你的身体,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妈妈愿意照看阿雄,不是正好吗?”
见阿信不做声,龙三又说:“如果不这么想的话,可就没法在田仓家过下去了!”
阿信默然。龙三劝道:“咱们的脸皮还要再厚一些才行。”
阿信无奈,不再说什么了。
龙三和阿信从田里归来,回到田仓家的后院,龙三体贴地为阿信提上井水让她洗脚。阿清在厨房门口看到这幅情景,难以相信龙三竟然会对阿信这么温柔。看到阿清的眼光,阿信慌忙说:“我们回来了!”
阿清瞪着龙三,但龙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对阿信说:“这里我来收拾,你赶紧休息去吧!”
阿清愤愤地离开,阿信不安地看着龙三。龙三说:“如果你太在乎妈妈的脸色,那怎么能生得下孩子来呢?”说着笑了,又道:“我说过咱们脸皮要厚一些嘛。”阿信为难地苦笑着。
龙三来到父母的房间,大五郎脸色沉重地坐在那里。龙三坦然地坐下。阿清问道:“那件事,你和阿信说过了吗?”
龙三没有做声。阿清说:“你还没有说?”
龙三依然没有做声,阿清责问道:“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才去办?”
龙三说:“我不会让阿信回山形的。”
阿清愣住了。龙三又说:“我会永远把她留在这里的。”
“龙三?”
“阿信是我的老婆,是阿雄的妈妈,没有理由让她回去。”
阿清叫道:“可是她一点用处也没有……”
“阿信已经尽力了。也许她现在只能干半个人的活,可这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阿信自己又有什么过错呢?怎么能以此为由把她赶出去呢?”
阿清说:“你又被她骗过了!就算是受伤,也是她自己任性才弄成这样的……就算是到了现在,你不是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龙三默然。阿清说:“而且,现在伤虽然好了,可她却拿这个做借口,说什么手不好使唤,什么活动不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信她的话。不是连医生也说找不出病因吗?天天不好好做事,只会找些借口来搪塞!”
龙三说:“阿信干不完的那些活,我来替她做好了。”又对大五郎说:“很可惜,我暂时去不了海边排水造田了。不过我会下田干活的,我一定能挣出够我和阿信、阿雄吃饭的钱。”
阿清说:“谁也没说她不干活就不给她饭吃,我是说阿信的这种品性,她不适合做田仓家的媳妇。”
龙三说:“不管她多么不合适,我都要阿信做老婆,我要和她在一起,绝对不会分开的。”
“龙三?”
“对田仓家来说,我们确实是多余的人,不过,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说过了我会使劲干活,挣出我们的饭钱来。我不会像笃子那样回家吃白食的。”
阿清生气地说:“你有什么资格对笃子说三道四?娘家照顾嫁出去的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阿信的娘家也应该照顾她一点。”
“照顾阿信是我的责任,我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
阿清不以为然地说:“你光知道说大话,连阿雄你们都照顾不了。”
龙三道:“您如果不愿意照顾阿雄,那么交给阿信去带他好了。阿信也说她想自己来照看阿雄。”
“就是这么狂妄……她的手还不听使唤,就说出这样的话来,阿雄现在是最让人费心的时候,到处乱爬,连我每天跟着他转,都忙得大汗淋漓,阿信怎么可能照看得了他?”
龙三说:“妈妈是因为喜欢阿雄才要照看他的吧?否则你既然要把阿信赶出去,为什么还要留下阿雄自己抚养?”
“龙三?”
龙三说:“反正我不会领情的。”
“哦,好啊!阿雄身上流着田仓家的血,是我们家的宝贝孙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把他交给阿信的。这一点我要说清楚。”
龙三说:“只要阿雄还在这个家,阿信也要在这里。我不想让阿雄成为没有妈妈的孩子。”
“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我会去和阿信说清楚的。田仓家已经不需要她这个人了……”
大五郎连忙制止阿清:“你算了吧!”又问龙三:“你和阿信谈过了吗?最重要的是阿信自己的心意,你不能一个人决定……”
龙三说:“阿信说无论忍受多少困难,她都愿意留在这里……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听妈妈的抱怨。”
大五郎说:“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说什么了。阿信什么都预料到了,还愿意留在这里,这很好。”
阿清叫道:“你?”
大五郎说:“我以前是觉得阿信在这里会很难受,为了阿信着想,我才赞成让她离开这里。可是阿信既然是这么想的,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要耐心地养病,她的手一定会恢复正常的。以后大家要多关心她。”
阿清意有不甘,大五郎拦住她的话头:“我不准你再说三道四的!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阿清悻悻地住了口。
杂木林中,阿信来到潺潺流下的清水边掬水而饮,又遇见了佐和,听阿信说了这几天的事,佐和说:“是吗……既然龙三少爷已经知道了,我就放心了。”
阿信默然。佐和又说:“可是,很多东西都需要着手准备了,如果您不愿意跟别人说的话,一定有很多不便。如果您需要买什么东西,我可以替您去买。”
阿信说:“可是你也不能老是出门去啊!”
“只要我到田里干活,请新造去镇上替我办就行了。就算被婆婆发现了骂我几句,只要忍耐一时就行了。”说着,佐和笑了,“少奶奶给我的钱还有很多呢!”
阿信说:“我没事的,你不要多费心了……反正事到临头总会有办法的。”
佐和说:“我做了对不起少奶奶的事,所以我想在少奶奶临产以前,能够尽一点心意,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一些。”
“谢谢你……不过,请你不要为了我而为难自己。我知道你自己也有一堆苦处……”
佐和喟然道:“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婆婆和大姑小姑们说我什么,我只有权当自己已经死了,忍耐着等待风暴过去,只有这样还容易些。”
佐和凄然地笑着。阿信凝视着她。这一天是阿信最后一次与佐和见面。
三天之后,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阿信和龙三下地回来,刚回到后院,迎面看到阿清满脸怒容地站在自己面前。阿信不禁大惊失色。
阿清怒气冲冲地叫道:“你……你是个什么女人啊!”
阿信不明所以。阿清又喝道:“这回我再也不会饶你了!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阿信和龙三无奈地看着阿清,她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阿清前所未有的震怒之中,阿信觉出这绝非一件小事,不禁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