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ACT3:仙女花

    把蜡烛、檀香和剃须刀片这些零碎物品全部收拾好之后,官静穿起了外套,准备洗把脸就去“二十四桥明月餐饮会所”上班。

    今天中午有一桌三个月之前就已经在筹备的豪华酒筵,订餐的是广陵第一巨贾,上市公司楚氏集团和春秋实业的董事长王荣荣,这个位列福布斯财富排行榜第72名的超级阔佬不知是要宴请什么来头的国外贵宾,居然让“二十四桥明月餐饮会所”的老板屁颠屁颠地特地请人从湖南、四川空运了珍贵的“云梦燕裙鳖”和“九节竹叶青”过来,准备烹制「玄武宴」。

    “二十四桥明月餐饮会所”负责掌勺的两个老师傅都是标标准准的保守派,敝帚自珍的很,自从官静展示出了超绝的学习能力之后,他们俩就开始藏着掖着,能不把自己的看家技术在明面上亮出来就坚决不亮,现在想要从他们手里学到一点真本事,惟有趁他们不得不展示技术的时候去偷学才行。

    官静很担心自己如果稍微去晚一点,这两个老师傅就把一切准备工作都提前忙活完毕。

    “芒里克江,快过来洗脸。”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小女孩从屋子里的内间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脸盆热水,颤颤悠悠,边走边说话,一口小嫩嗓子说着维语,清脆的就跟百灵鸟在料峭寒冰上啄击一样好听。

    这是一个少数民族女孩,浑身溢散着一闻三变的醉人体香。

    她有着弯月一样的如画黛眉和一双会说话的茶绿色眼眸,淡金色的卷发和凝脂一般洁白的皮肤,让人第一眼见到她就会不由自主联想到长河落日圆的瀚海。虽然年纪尚小,但是纤细窈窕的身材已经让她象春天的杞柳芽一样,吐露出了花蕾般的婉约和动人。不过很可惜的是,这个女孩娇美可人的鹅蛋脸上,却有着一片大面积的青紫色胎记,正好与她另外一半白皙粉嫩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鸳鸯脸”,天生的面貌缺陷,唐朝有一位宰相叫卢杞,也和这位女孩一样,因为天生一张鸳鸯脸,饱受歧视。

    看到官静叹口气,伸手摸住了自己的脸,女孩连忙将面纱撩起,重新遮住了自己的脸,漂亮的茶绿色眸子中微微流露出了成年人才有的忧郁。

    “帕里黛古丽,你的羽绒服也该换一换了,你喜欢什么颜色?今天下班我去帮你买。”隔着面纱,官静爱怜地亲了亲女孩脸颊上的小酒窝;女孩身上雅黄色碎花羽绒服不是什么名牌,穿了才一年,已经有不少鸭绒梗子从袖口缝线处调皮地露出了脑袋。

    他在新疆这么多年,维语说的也不赖,难怪很多人都夸他是天才。

    “这件羽绒服还可以穿,倒是你,芒克里江,你该替自己去买一件衣服了,我看到我们班上的男生穿黑色的风衣了,真的好帅哦!”帕里黛古丽拉住了官静的手臂,放在自己脸上一阵摩挲和撒娇:“你也去买一件嘛……就买一件……”

    每一次只要说到为她花钱的事,乖巧的帕里黛古丽总是会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开,对此,官静除了内疚和愧欠之外,更多的是动力。

    这个叫作帕里黛古丽的可人儿,是官静出狱时从新疆带回内地的。

    在新安监狱,所有混的好的大组长或者刑期短的滚刀肉,外出做工时都可以不干活,只负责监督其他犯人的劳动,这也算是监狱里的潜规则之一;假如嘴巴再能说会道一点,这些大组长、滚刀肉甚至可以和当地的农家女孩谈恋爱——虽然你是罪犯,但你是城里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条件,已经足够赢得“部分”农村女孩的青睐和爱慕。

    官静当年有一个同监舍的狱友,上海人,以前在杨埔体工队打过篮球,身材高壮,曾经让跟着他的村妮一年打了六次胎,最后一次流产因为子宫壁被刮破,终生不能再孕。

    类似这种监狱版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例子还有很多,但往往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劳改犯们把服刑期满,绝不会将跟自己好的村妮带回家去;出狱后上了车,后面哭着喊着在追,没一个会回头再看一眼,劳改油子都是一副铁打的心肠,毕竟自己出狱之后能否过的下去还是未知数,带个拖油瓶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只有那些心黑如鸦的混蛋才会把这些女孩带回内地,不过不是为感情,而是让这些村妮去做三陪,挣了钱供养他挥霍。

    当初在新疆石河子新安监狱,官静也是监仓里谁也惹不起的宝货,他从小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一身的江湖味;虽然不太惹事,但他因为袭警而入狱的雄厚资历,还有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睥睨光芒,都会让许多心存挑衅的人在接触的一刹那悚然一惊。

    官静和帕里黛古丽当年的相识颇具戏剧性。

    可能是因为天生鸳鸯脸的缺陷,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帕里黛古丽在襁褓中嗷嗷待哺时就被亲身父母抛弃在了荒野里,如果不是真主让一对塔吉克族牧民老夫妇恰好路过,她不饿死也会被野狼叼走。

    塔吉克牧民老夫妇一辈子都没生育过,他们喜出望外地收养了这个鸳鸯脸女婴,并且取名“帕里黛古丽”————在维语中,这个名字是“仙女花”的意思。

    帕里黛古丽十岁那年,牧民老夫妇在放牧时遇上了百年罕见的白毛风,双双撒手人寰,只留下小姑娘一个人孤苦零丁地过活。几个远房亲戚见她人小可欺,连哄带骗把老夫妇留给帕里黛古丽的积蓄和家产骗了个七七八八。

    2004年新安监狱外派部分囚犯到监狱外搞创收,帮当地的牧民剪羊毛,官静当时刑期将满,被管教干部指派为外务组的大组长,专门负责监工和记工分,还发了手铐和电警棍——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必要,能出外劳的囚犯基本上都是劳模级别的乖宝宝和刑期将满的犯人,管教干部尽可以放心使用。

    基本上正常的外放任务,官静也很少亲自上阵督促工作。每个号都有自己的上铺老大,一有任务这些老大会自动落实到位,严把质量关——现在服刑已经不兴打打杀杀,挣足工分早日减刑才是王道,一个瘪三磨洋工,整个劳动组都会被拖累,家法就是为这种懒鬼准备的。

    一般情况下,官静不是和武警战士掰腕子、摔摔跤就是和其他大组长凑在一起“斗老鼠”——这是新安监狱最风靡的娱乐活动,受欢迎程度不亚于外界的超级女声。

    在新安监狱但凡是有点身份的大拿,两大黄金配置必不可少,这首当其冲的黄金配置就是老鼠——这是用没睁眼的鼠崽自幼豢养成的家生宠物,养大后比狗还听话,专门用来角斗赌博。除了玩老鼠,新安监狱的囚犯们还有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宠物,聪明的中国人在那种氛围下,个个都是爱因斯坦加雷克萨的综合体。

    还有一个黄金配置就是人人都知道的“呢子”——这不是指将校军服的衣料,而是指长相特别女性化的美男子或者小白脸,不仅要相貌水灵,皮肤雪腻,嗓子还得清脆,因为这样模仿叫床才逼真。

    就跟外面社会上的大老板非得配个娇滴滴的大学生小蜜一样,号里的大拿们带着“呢子”招摇过市,大多只是为了炫耀一下与众不同的身份和地位,真玩断背山的变态是少之又少,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在这片罪恶的土壤上也依然保持的很完整。

    官静当时身边配了两个“呢子”,新安监狱能配两个呢子的大拿不超过十个。

    这倒不是静哥儿骚包,而是没办法,他的号里有两个特别能打的河北练家子,身为大拿的他如果身边不多配一个“呢子”、不养一只善战的老鼠宝宝、睡觉不睡上铺、不收缴新人的衣服、钱卡,冬天不剥削其他人的被褥,号里的兄弟铁定会集体抗议。

    这就跟某个用情专一的古代皇帝只肯娶一个老婆,下面的大臣们势必会义愤填膺是同等性质的严重。

    官静到现在还念念不忘那两个叫朱佳和杨研的“呢子”。

    这两个呢子都长的很尤物,不但身材袅婷婀娜,嗓音还又嗲又娇,朱佳乍一看酷似韩寒,杨研的形肖与周杰伦几乎无异;只可惜监狱里不许留长发,要不然朱佳和杨研蓄一头披肩长发,肯定一个是丁贝莉,另外一个是潘美辰。(P:韩寒和丁贝莉长的像不像?JAY与老潘那就不用说了吧?)

    官静豢养的老鼠宝宝“白玉堂”就更牛逼了,这只斗鼠是同号一个新疆犯人让家人送来特地孝敬给他的“黄金豚”——这种金毛老鼠是新疆阿勒泰特产,天生喜欢在地底下啃金脉磨牙,天生一副好牙口;官静拿它出阵可说是百战百胜,赢了若干暖水袋的辣酒和论斤称的漠河烟丝。

    上的山多终遇虎,那天外放剪羊毛时,官静与另外一个大组长“斗老鼠”时遭遇了滑铁卢,那位大组长带出场的老鼠宝宝足有只狸猫那么大,也不知是他们监仓哪个高手折腾出来的妖怪品种,一番恶战后,官静的“白玉堂”被咬的遍体鳞伤。

    这时候刚好管教干部托一个零星犯捎来了口信,让官静上点心,把下面稍微盯紧一点,别再闹什么笑话——两年以前,做外放劳务的犯人还真闹出过一个天大的笑话,有个老流氓许是憋的太狠了,偷偷逮住一头绵羊狠命泻了通火。

    原本这事没人发现倒也天下太平,偏偏那家牧民不知听谁嚼了舌头,加之后来有头绵羊下了崽,不知什么缘故生出一只头似人脸的两脚羊头怪,结果这家牧民愤怒了,拎着这只一出生就翘辫子的怪羊,纠集了一帮体格魁梧的棒劳力到监狱要赔偿,愣把政委和狱长给羞的上天无路入地少门。

    犯错误的老流氓被查出来之后,整整关了半个月狼狗笼子,出来后重新学走路就花了好几天,监狱长在批判大会上用他特有的陕西腔破口大骂这个让他在监狱系统内沦为笑谈的混球:“羞他先人,额是好长光景都莫见过这种日鬼倒棒槌的瞎熊咧!白格生生的羊屁股有甚好日?好嘛达,一伙都不够,搞了整整四伙,还搞出娃咧!额给你们这些碎猴说,后晌要是再有人弄出这些球蹲脸事情,莫怪老子让你们尻子开花!”

    今天同样是和绵羊打交道,也难怪干部们会警觉;“白玉堂”再跟那只巨鼠斗下去必败无疑,官静也乐得趁机收兵。

    不曾想,为了赖账而衍生出的一通瞎转悠,还真就让他碰见了一桩不太顺眼的事。

    在一个帐篷旁,他看到几个劳改油子将一群绵羊全剪成了阴阳脸,还对着一个面黄肌瘦,脸上有胎记的塔吉克族小姑娘哈哈大笑。

    在帕里黛古丽的缀泣声里,一排响亮的耳光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