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梦境 18、微微,游戏还没有结束呢

晚上九点多,我们告辞。司机一直等在外面,我们还有三个多小时的山路要走。

之前下了大雨,所以这一夜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车子在起伏的山路上一路向北行驶,月光把斑驳的树影镶嵌在我们身上。我的左手一直被丹尼·海格握着。

我不讨厌这位夏洛特。她跟苏菲不大一样。过了两年,苏菲仍是要抓住丹尼·海格的,用手段逼我放开他;夏洛特呢,她跟丹尼·海格的故事可能已经年代久远了,她结婚都五年了,虽然她仍对丹尼·海格念念不忘,但是她有一种冷淡的潇洒,她看着热闹。

我心里一个一个地计算着:夏洛特、苏菲、伦敦的女人、纽约的女人,还有我。丹尼·海格他可真是,我看看他,他可真是荒唐啊。他像收藏汽车和名马一样收藏女人,像品尝美味一样品尝着我们。我曾想要说服自己的,我曾经认为他是值得的,但是我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我忽然又想起了夏洛特说的那句话,她说,“欢迎你加入‘海格俱乐部’”。

也许她高估了我,我入会时间太短,还没有得到一瓶象征着他的爱情的装在水晶瓶子里的海格水。

不过,“海格俱乐部”,我想到这里,觉得有趣极了,一个没忍住,咯的一声笑起来。

他转头看看我,把我的手拿到唇边亲一亲:“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我把手收回来,双臂抱着蜷到车座上的腿,我对他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看着我,饶有兴味:“请说。”

“其实我没有去意大利,我去蒙特卡洛赌钱去了。”我说。

“这种事情用撒谎吗?”

“我本来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学生,受你的照顾,丰衣足食。我想无论如何,赌钱都不是一个好习惯,所以本不想让你知道。不过我忽然觉得不那么在乎了,你那么有钱,我多花点少花点有什么差别?”

他没有说话,笑了一下,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他对这个话题显然不感兴趣。

我从车座上爬过去到他身边,把他的脸扳过来面对我,我亲亲他的嘴巴:“你都不问问我开不开心?”

他还是不说话,我们的鼻息间有很大的酒味,不知是谁。

他只是看着我,却不配合我。

他不配合我,我也要继续下去,我捧着他的脸说:“我还没尽兴呢。回到里昂,不管多晚,你都得跟我玩上一局。”

他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闪亮:“好啊,我不玩你肯定也不死心。”

一摞扑克,一瓶威士忌,两只杯子。

一到家,衣服都不换,两人直接上牌局。

丹尼·海格坐在沙发上松一松领带:“什么规则?哪种玩法?”

我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抬头看看他:“你的玩法可能我不会,我的呢,可能你不会。咱们就来最简单的,比大小,怎么样?”

我摸了五张牌,他摸了五张牌,一一相对着摆好,丹尼·海格又问道:“输了或者赢了都怎么样?斗酒吗?”

我把第一张牌打开,是一张红心7,我说:“如果你的那张比这个大,我就喝威士忌。但是如果你的牌比我的小,那你只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他的手指按在那张牌上。

我说:“你不许撒谎。”

他掀开他的牌,是一张黑桃6。

我笑一笑:“你跟夏洛特曾经是情人?”

丹尼·海格说:“从前是。”

我点点头,很好,很坦率。

我打开第二张牌,是一枚草花Queen(女王),丹尼·海格打开他的牌,黑桃7。

“纽约和伦敦都有你的情人,但又不仅仅是她们,对不对?”

“对。”他回答得一点犹豫都没有。

“很好。”我呷了一口酒。

“你说什么很好,微微?是这件事情很好,还是我回答得很好?”他看着我,唇边有点微笑。

“很好是因为你很诚实,不撒谎。”我说。

“那是你定的规则啊。我们继续?”他说得理所当然。

我打开第三张牌,是一枚红心A,用不着他翻牌了,这一张又是我赢。我直接问道:“你可有新的藏品?”

那张牌他没有打开,他低着头,像是在扑克的背面寻找答案一样,过了很久方说道:“微微,你跟着我两年,我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你觉得我有时间再找新的女人吗?”他抬起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

我是不是应该感激陛下在近两年里把时间都放在我的身上?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说谢谢?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低下头继续游戏。

第四组牌仍是我赢,红心10对黑桃9,我抬起头看了他半天,我只觉得鼻子里面酸痛,只觉得那么不甘心,那个压抑在我心头很久的问题还是慢慢地问出来:“丹尼·海格,你知不知道,我跟着你,是因为我爱你,不是,不是为了你的钱?”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回答我:“像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又努力的孩子一样,像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

我的眼泪瞬时流下来,我拿起手边的帕子用力地擦眼睛。我拉起他的手,轻轻地吻他温暖的手指,然后把它们贴在我的脸颊上,我是真的感激的,说:“谢谢,谢谢。”

游戏总要玩完,还有最后一张牌要翻开,还是我赢,方片J对黑桃10。

我最后的问题是:“丹尼·海格,我们会有一个结果吗?”

他略沉吟,回答我说:“可能不会让你满意。”

远处山坡上,教堂的钟声响了,悠悠传来,凌晨三点。

我所有的牌都赢了丹尼·海格,但是我输掉了我的理想和希望。我扶着矮桌,慢慢地起来,蜷膝坐得太久了,腿上又酸又疼,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咬。我很累,很困,我想要睡一会儿。我处心积虑地构思了一场牌局,最终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一切,丹尼·海格毫无保留,他是个遵守规则的好玩家。可是我情愿他能撒一点谎。

丹尼·海格说:“微微,游戏还没有结束呢。”

我回头,所有的牌都摆在那里,除了他的第三张没有翻开,丹尼·海格这个时候将它打开,是黑桃8。他的五张牌是黑桃同花顺。原来这才是大赢家。

“啊,真漂亮。”我说,“你、你要怎么惩罚我?我、我干脆把这瓶威士忌都喝掉吧。”

我的手已经伸过去把那瓶琥珀色的威士忌拿起来了,丹尼·海格把我的手硬生生地按下去:“你不用喝酒,也不用回答我的问题,只要好好的,听我说几句话就可以。你是最聪明的孩子,教你什么都会,都做得那么好。那我今天再教你一件事情。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什么呢?我告诉你,是去经历和享受。没做过的事情要做一做。无则努力追求,有则尽情享乐。我不是你说的那样不堪,但是我从不打算改变现在的生活。你想让我为了你过得清心寡欲,你想让我为了你放弃森林?那绝不可能。所以你不用等待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也大可不必因为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就悲伤难过,如临深渊。合则来,不合则散。这是简单却正确的道理。”

他说的每一句我都安静地听着,寒意从心里生起,蔓延到四肢。

当的一声,他把一个什么东西扔在小桌上,我看一看,竟是我在蒙特卡洛当掉的粉钻戒指。

“你喜欢赌钱吗,微微?喜欢就去,玩得多大都可以。你跟着我,这点玩意儿,我还照顾得来。你用不着遮遮掩掩的,更用不着撒谎。”他走过来,到我身边,亲亲我的脸颊,“去睡吧,你看上去很累。这不是愉快的一天,对吗?去睡吧。”

我站在那里,只觉得脊背僵硬,头昏脑涨。

丹尼·海格没有再给我时间,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