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眼不识金镶玉 散伙甩卖元青花
说到郑天友和金岳武他们,时光还要再向前倒退五年,那时候柳三羊就已经认识了郑天友和金岳武。几年前的那些事,现在说起来也都已成了故事。而正是因为有了以前的这些故事,才有了后来这些纷纷扰扰,起起落落,赔赔赚赚……
2000年。
深冬。
那是一个懒洋洋的周末的早晨,天地混沌,白雪飘飞。柳三羊两口子还在被窝里,突然接到古玩商贩小老板贾有道的电话,说他家里现在有个青花大瓷缸,是件官窑瓷器,请几位好朋友来掌掌眼。
说贾有道是"小老板",是因为他连门脸都没有,天天一早一晚在古玩市场摆地摊,人家上班他收摊,人家关门他摆摊。别看他没门脸,却经常能淘换来好东西,所以人们就尊称他"小老板"。山不转水转,不知怎么柳三羊就认识了贾有道,也许柳三羊遛摊儿的时候在他的摊上买过东西,可他早忘了。不过他的摊儿上隔三差五总有点新鲜玩意儿。因总打头碰脸也就成了熟人,柳三羊便同意把家里的电话留给了他,说是再来了好东西好提前通知他看头一眼。
贾有道的这个电话,让柳三羊挨了老婆一顿骂。
"你这都是什么鬼朋友?有这么早来电话的吗?还让不让人睡觉?"
"人家肯定以为咱们起床了,谁知道你们家有大礼拜懒床的习惯呢?"
"整天弄那些脏兮兮、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家里一点存款也没有,有了事怎么办?"
"只要你不闹,咱家就没事,你还盼着咱家有事怎么的?"
柳三羊试着抵挡了老婆两句,这下不要紧,老婆翻脸了,她掀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赤裸着站在床上大喊大叫:"柳三羊你竖起耳朵听着,这个家如果不是我撑着,你想想看,还像个家吗?你只知道整天往外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家里这些活都是谁干的?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吃喝拉撒睡一大套,你管过吗?你还嫌我闹?我就是闹,还出不了这口气呢!你怕我闹,你要表现好,我还会闹吗?"
结果自然是以柳三羊缄口不语形成妥协,他简单收拾一下就出门了。老婆叫马珍珍,是学建筑的,在一个设计所画图,是柳三羊中学同学。老婆以前并不这样,也是温文尔雅的女子。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柳三羊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婆就变成了河东狮吼。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加上家务负担重?没准改变她性情的原因就是她不喜欢古玩,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说不到一块儿,渐渐变成两股道上跑的车。柳三羊时时告诫自己,老婆在娘家是独女,掌上明珠,从生下来直到上大学,连袜子都没洗过,都是老爸老妈代劳。而进了柳家门竟然挑起全部家务,不说是奇迹也差不多!虽然老婆一急起来开口便骂,让柳三羊很没面子,可那又怎么样?过后她不是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他有什么必要计较呢?当然柳三羊也力所能及地干些家务,比如洗洗衣服,刷刷碗之类。买菜、做饭因为总是不得要领,就干脆放弃,宁可给老婆一双耳朵任其数落。
到了贾有道家,柳三羊一肚子气还没撒净。贾有道指着一个民工模样的中年人对柳三羊说:"柳老师,这位是威州知名古玩行家郑天友。"柳三羊只点点头嗯了一声,也没和郑天友握手。暗想,哪这么多知名行家?我在威州玩儿了十几年古玩,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而此时郑天友更不热情,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贾有道家是近几年威州市新结构的楼房,客厅开间很大,看上去有四五十平米。也显示了贾有道经济上小有实力。他打开一间卧室的门,把两个人都引进来。柳三羊见卧室里空地上确实摆着一口大瓷缸。贾有道说:"这口大瓷缸是刚从农村一个大宅门里收上来的。你们看,足有二尺多高,口径怎么也得够一尺半,红木缸架也是原配的,够路份儿吧?可偌大件的东西不便带到市场去卖,只好约几个行里的朋友来家里看货,谁喜欢谁就拿走。"
说是从农村"大宅门"里收上来的,其实现如今农村哪来的"大宅门",他也就是那么一说,谁也不会当真,而且谁也不会追究。因为古玩行在货源渠道上是保密的。即便问,也不会说实话。
郑天友叼着烟把大瓷缸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够,说:"这口缸倒是挺厚实,青花的色头也可以,只可惜画了一群小孩子打闹着玩,如果画的是二龙戏珠就好了。根据我的经验,这是过去有钱人家的养鱼缸,摆在院子里,既好看又气派。不过眼下谁还拿大瓷缸养金鱼啊!估计你这口大缸不易出手。你打算卖多少钱?开个价我听听。"
贾有道略一思索,说:"这口缸件大,够路份儿,而且怎么看怎么像乾隆官窑。因此我也不多开价,你就给两万块钱吧。都是行里人,我得给你留利儿。"
郑天友摇摇头说:"两万块钱够我一年工资了,我看根本不值两万,充其量也就值一万块钱,还得说家里有地方放它。"
柳三羊听到这里,感觉这两个人的眼力都差得太远,这口缸既不是清瓷,也不是官窑。那郑天友不懂装懂,看货也是专看鸡毛蒜皮,而且杀价太狠,这种人办事不按规则出牌,净整邪的。但柳三羊没动声色。
此时贾有道面有难色连忙摆手,说:"天友兄出这个价我不可能卖,连收都收不上来。你们要是都给不上价,我就放在家里盛粮食。柳老师,你的意思呢?"
如果贾有道不点柳三羊的名,他就不想开口了。前边郑天友已经说了价格,如果他再继续砍,等于为郑天友做饭,因为买古玩讲究先来后到;而如果报出价来高于郑天友,就让郑天友下不来台。于是,他围着大瓷缸转来转去不吱声。
"柳老师,你别总看呀,你比我们眼力好,起码也得说说你的高见吧?"
贾有道给柳三羊递过一支烟。看起来非说不可,柳三羊把烟推开,用手指弹弹缸帮说话了。
"高见谈不到,只能说说个人看法——从这口缸的青花成色看,纯正浓翠,深浅变化有序,虽不像明宣德青花那样色泽深邃,但却有进口苏麻离青的特征。从纹饰风格看,靠缸沿的上部分,画一周回廊,回廊上方画一圈山水通景,以下为主题纹婴戏图。这种纹饰在明代非常流行。从缸的造型、胎釉和纹饰的时代风格看,这应该是明代万历年间的文房画缸。在缸里放上几幅轴画,往书房里一摆,多有书卷气。可如今一般老百姓家,谁还趁个大书房呢?所以,估计想买它的人不多。我的看法不一定对,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了。"
郑天友一转身冲着痰盂,"呸"吐了一口酽痰。心想,你一个小编辑充什么大尾巴狼?好像天底下就你一个人懂古玩,别人都是二赶子?
贾有道却没看郑天友,他忽觉平地里刮来一阵清风,卷走了阴暗潮湿的乌云,心里那个豁亮!他一拍脑门道:"嘿!柳老师才是真正的行家!别看我总倒腾缸呀罐的,纯粹是瞎买瞎卖,好东西在我手里也给卖漏了。柳老师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敢情这缸是件文房雅玩,我和小郑还以为是养鱼缸呢!虽说现在有书房的人家少了,可这毕竟是件好东西。你是研究古玩的,还出过书,如果有兴趣就给个价,货卖识家嘛,差不离你就拿走。"
柳三羊暗想,贾有道真是个生意人,多会说话呀!不过这东西怎么也值个一万五六的,先给他一万五试试,嫌少就再加点,估计准能成交。可他刚要开口,郑天友走过来抢先说话了。
"贾有道,既然你肯让价,那我就再给一口儿,一万五,怎么样?"
因为他听了柳三羊的点评,方知这是件明代的文房画缸,来气归来气,但他蓦然决心拿下来,决不能给姓柳的"做饭",让他把这漏捡走。
这就让贾有道很为难了。因为郑天友刚才嫌贵,才让柳三羊给价,可郑天友突然又插一杠子,而且给个"痒痒价儿",虽说已经有的赚了,可这么好的东西赚得并不多,卖了实在有点可惜。若不卖给郑天友,又怕柳三羊这边也不能成交,那就要鸡飞蛋打了。于是贾有道很希望柳三羊也给口价儿,若柳、郑两人争着买,最好像拍卖会那样买主争着举牌,那就把价抬上去了。人们不要怪罪古玩行的人太鬼,不这么办就挣不着大钱。
主意已定,贾有道便对郑天友说:"天友,你不是嫌贵不要吗?所以我才跟柳老师谈价的,怎么,你又改主意了?咱可得按行里规矩办,等柳老师给完价不能成交,咱俩再重新谈价如何?"
郑天友一听这话立马就掉脸儿了,说:"贾有道你这人怎这么岔道儿?还口口声声说懂行里规矩,先来后到这老规矩你懂不?"
贾有道也递给郑天友一支烟,说:"天友你急什么?谁说不卖给你了?人家柳老师鉴定了半天不就是想买吗?我让人家给个价有什么不对?再说了,你不是给完价咱俩没做成吗?"
贾有道此时很希望柳三羊借着话头杀进来,那他一下子就主动了。谁知柳三羊却不动声色地说:"还是你们先谈吧,既然小郑又给价了,就是有诚意买。"
贾有道很失望,因为柳三羊不上路。贾有道灵机一动说:"我看这样吧,天友,咱俩也别矫情,你再加点钱这缸就归你了,怎么样?"
在这个节骨眼上,郑天友却想得跟别人不一样,他觉得即使再给加点钱,贾有道也未必卖,而且还怕给完价仍然成交不了,等于又给柳三羊"做饭"。柳三羊这人实在内行,没准就趁机把东西买走了。于是,便急赤白脸起来:"贾有道,你说句痛快话,少多少钱不卖?"
此时贾有道竟然犯起犹豫,心里也有点怕,迟迟不敢开价。他怕真开出大价来,说不定就把这俩买主都崩跑了,若是因此卖倒了牌子,还挡得住郑天友这张破嘴么?他愣怔了一会儿,对郑天友说:"你就给一万六吧。行,就一手钱一手货;不行,我再卖给别人。"
郑天友也不再犹豫,怕万一到嘴的鸭子再飞了呢,便猛一跺脚,说:"就这么着吧,一万六我要了。明天上午十一点下市后我给你送钱来,然后把东西拉走。"
郑天友说完也不打招呼,推开门就走了。柳三羊问贾有道:"这个郑天友原来是干什么的?"
贾有道道:"建筑公司的木工。"
神有神道,鬼有鬼道,虾有虾道,蟹有蟹道。
郑天友得到一个明瓷大缸,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便找到他的同事——跟他一块儿买断工龄倒腾古玩的金岳武,想让金岳武开开眼,显摆一下新买来的东西。这俩人以前都在建筑公司,近几年看别人倒腾古玩挺赚钱,便一起下海了。都是四十来岁,正当年。金岳武比郑天友人缘好些,心直口快,能聊善侃,交际面广,信息来源多。郑天友自然离不开金岳武。
金岳武来到郑天友家,一见这口大瓷缸,顿觉眼前一亮。一种"骤见之而心惊"的感觉油然而生!
"天友啊,偌大件的青花缸,既漂亮又有年份,实属可遇难求,祝贺你捷足先登!不过,这么好的东西,可要沉住气,不遇到大主,千万别仨瓜俩枣就走了!"
郑天友虚荣心得到很大满足,他笑笑说:"那自然,不出邪价我是不会撒手的。哥们儿,我考你一下,你知道这口缸是什么年份的?"
金岳武哈哈一笑道:"那还用问,乾隆官窑。"
郑天友又问:"干什么用的?"
金岳武不假思索道:"你去过故宫没有?你没见故宫大殿前边总摆着四口大缸吗?摆大缸是什么意思?盛水用的,防火,而且还有一讲,水就是财,它象征着国富民强、太平盛世嘛!"
这次轮到郑天友哈哈大笑了:
"哥们儿,错!大错特错!你看好了——这青花料可是进口的苏麻离青,多么纯正浓翠,而且颜色深浅适中,瞧这画面上的婴戏图,这是明代最流行的纹饰,从这口缸的造型、胎釉和纹饰的时代风格看,明显是明晚期的文房精品,是当年大家主书斋里专门用来盛字画的画缸。至于是不是官窑,那就有待进一步考证啦。"
哦?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金岳武十分惊讶:"哥们儿,士别三日,让我刮目相看了!这是跟谁学的?"
郑天友更得意了:"如果我没有一点把握,敢花一万六买它吗?一万六啊,哥们儿!"
金岳武愣了愣神,眼珠子转了一下,道:"既然老弟有这种眼力,我就告诉你一条财路,不过,得咱俩一起干,不知你意下如何?"
郑天友一听有赚钱机会,立马就来了精神:"好啊,我先听听是什么财路?"
金岳武说:"哥们儿就这么干站着?既不上烟也不上茶?"
郑天友道:"挑理了,挑理了,来,先点烟,后沏茶,来哥们儿。"郑天友把烟直接杵进金岳武嘴里,举着打火机给他点烟。然后回身拿出好龙井,给金岳武把茶泡上。
金岳武道:"我在东北长春有个远房舅舅,也是古玩行的,前不久来信说,他刚得到几件当年溥仪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说可以倒给我两件,我还真动心了,你有没有兴趣?"
郑天友略一思索,道:"太好了,我去!怎么个走法,我听你的。不过我刚买了大瓷缸,手头也就还剩两三万块钱,太多了我拿不出来。不行我就把大瓷缸卖了。"
金岳武道:"现在卖大瓷缸来不及,一时半会儿你根本找不到大主。这样吧,咱俩各拿三万块钱,明天下午就坐火车走,事不宜迟。"
两天后的早晨,金岳武和郑天友出现在长春火车站。他们没想到初冬的长春这么冷,明明穿着防寒服还冻得浑身发抖。当时天沉欲雪,寒风凛冽。他们走出火车站,急忙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临时落脚。然后就打的去商场,一人买了一件带帽子的皮猴儿,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不是?接着,他们便找到金岳武舅舅家。
金岳武的舅舅叫尹宝棣,是个六十出头的大个子,说话瓮声瓮气的。他对金岳武说:"岳武啊,我等你等了这些天了,越等越不来,我一着急就走了几件东西,现在只剩一个大梅瓶和几幅字画。如果你们再不来,恐怕连这几件东西也走了。现如今咱东北人心眼活络,手里有活钱的都想倒腾古玩。尤其最近来了几个南蛮子,到处划拉东西,给价也挺高,要不是他们买的东西太多,这个梅瓶也带走了,临走他们要了我的手机号,说,这个梅瓶您可一定给我们留着!"
尹宝棣说着,捧出那个大梅瓶。三个人便围着观看。一尺半高,小口,短颈,丰肩,肩以下渐收。青花缠枝牡丹的纹饰,肩饰如意头云纹,内填水浪荷花,腹下部饰变形仰莲纹。胎体洁白、坚密、厚重,器底泛红。
金岳武用手掂了掂,说:"难怪南蛮子没法带走呢,光这件东西就够沉的,何况还有别的东西呢!天友,你看瓷器比我在行,这瓶是什么年份的?"
这可真问着了。郑天友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种梅瓶!说没见过梅瓶也有点冤枉,郑天友见过的只是清仿一道釉单色小梅瓶。但此时他在尹宝棣面前不能栽面儿,便鼓鼓勇气装模作样道:"梅瓶么,顾名思义,就是早年间有钱人家插梅花用的摆设。这件梅瓶件头不小,也挺完整,青花色头也挺浓艳,只是色深的地方有小斑凹坑,这是美中不足的毛病。当然,民窑的东西也不能要求过高。至于年份么,我看怎么也够清晚期。现在只剩这么一件了,没挑没捡,买就买吧,尹大爷您开价吧。"
金岳武看了尹宝棣一眼,说:"既然天友老弟认为可以买,就请舅舅开价吧,虽然咱是亲戚,常言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了,买卖道上咱按规矩办。"
尹宝棣用心听着这两个人的意见,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抚摸着梅瓶,说:"我说两句哦,你们不要意外。首先说,这件东西要比清代早,具体是哪朝哪代我也说不好,至于价格么,倒是见过两次价了,一次给两万五,一次给两万六。这东西是我和别人合伙买来的。他去沈阳了没在家。我们把这件梅瓶看得比较高,因为这是当年溥仪赏给伪满洲国总理的东西,我们是从他的一个后人手里淘换来的,所以,少于三万我就主不了了。你们可以先想想再定。下面是不是看看字画?"
金岳武问郑天友:"你说呢?"
郑天友道:"咱们既然来了,就希望多见点东西,也算开眼界长见识。"
尹宝棣拿出十几幅字画,一一打开。金岳武和郑天友都认为尹宝棣不会骗他们,东西肯定不是赝品,但他们对字画更是半瓶子醋,所以看了半天仍然懵懵懂懂。最后两人一商量,挑了齐白石的《紫藤蜜蜂》、于非闇的一幅立轴和张伯英的一幅蜡扦描金书法条幅,还有康有为、于右任的两幅字对。金岳武尤其对康有为的"野竹有高节,文禽无俗声"五言对联赞不绝口。
尹宝棣道:"一个梅瓶加这几幅字画,总共六万二,既然咱们是亲戚,我就再抹两千,给六万吧,再少就说不过去了。"
金岳武看着郑天友:"你说呢?"
郑天友道:"你先说。"
金岳武不假思索道:"本来咱们俩就凑了六万块钱,可是到了长春没想到这么冷,就一人买了一件皮猴儿,加上来回的路费,所以手里就拿不出六万了。五万八,你看怎么样,天友?"
郑天友道:"就按你说的吧。"
尹宝棣沉吟了片刻,无奈地一笑,说:"敢情是这样,那我就成全你们吧。今天下午我请客,算我给你们接风,希望你们多住几天,在长春转转,看看电影城。"
金岳武赶紧接过来说:"不了舅舅,我们下车的时候就把返程票买好了,明天上午9:40的火车,再说家里事也多,就不多耽搁了。"
本来一切都顺利进行着,可是两个人一回到旅馆,郑天友就反把了。他对着金岳武把脸一绷,气哼哼地说:"咱俩可都是道上混的,最好别玩儿虚头巴脑的事!"
这话一下子把金岳武说愣了,他瞪着眼问郑天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谁玩虚头巴脑了?你把话说清楚!"
郑天友道:"明摆着你和你舅舅画好圈让我往里钻,敢说你们俩没做扣吗?这样吧,如果你心里没鬼,那你先说说这个梅瓶到底能值多少钱?然后再说说那几张破字画!"
金岳武终于听明白了,这不是无端猜疑吗?他一下子就火了:"敢情你是怀疑我和舅舅联手骗你?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别忘了,当时我是让你表态来着,你为什么当场不说话?"
郑天友丝毫没有让步,他叫喊起来:"你一下子就把话说满了,我还怎么往下说?连小孩子都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哪有把底牌亮给人家的?"
金岳武真是无可奈何,他长叹一声道:"干脆你明说吧,依你看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郑天友道:"前几天我买的那个大瓷缸,你也承认那是够路份儿的文房精品,不才花一万六吗?这梅瓶和画缸相比,哪个更值钱?你舅舅说别人给两万六他都没卖,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金岳武道:"梅瓶和画缸根本就不是一路东西,怎能放在一起比?再说,是一个年份的吗?我看这样吧,既然你这么想问题,咱俩也别矫情了,回去以后我立马就拆兑钱,这次在长春买的东西全算我一个人的,连你的路费我也包了,这样行不行?不过,咱得把话提前说清,我如果拿这几件东西赚了钱,你可别捯后账!"
应该说金岳武这话说得很到位,搔到了郑天友的痒处,因为他了解郑天友。怎奈郑天友此时已经不相信金岳武。他转了一下眼珠,权衡一下利弊,然后说:"咱俩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我,我是那种不仁不义的人吗?我就是直来直去而已,从来不会蔫坏损。你现在也别把话说得那么绝,以后咱还怎么共事?不过,我同意你的意见,咱赶紧回去把这些东西卖了,因为我看着闹心!"
这算什么人呢?金岳武火冒三丈,但他压住火气,一字一句地和郑天友叫板:"这话可是你说的,我暂且依你。那么,这些东西是放我家卖,还是放你家卖?"
郑天友道:"放我家吧,我家比你家地方大。"
话就这么说定了。金岳武暗想:为什么倒腾古玩的净耍家鞑子呢,却原来一沾钱的事人与人竟这么难沟通!于是他干脆说:"天友,价格你看着定,想卖什么价,随你便。"
郑天友也不客气,点头应允。回到家第二天,郑天友便给贾有道打电话,说:"哥们儿,我手里有俏货,你来看看哎,劳你驾把那个柳三羊也叫来,他不是挺在行吗?"
于是,柳三羊和贾有道来到郑天友家,柳三羊也就由此知道郑天友手里曾经有过元青花。因为那天柳三羊一见那个梅瓶,就看出是元代的东西。他有心想买,怎奈手里没有这么多钱,便望洋兴叹。恰巧那几天老婆马珍珍闹得厉害,他没法找老婆要钱。柳三羊是个忠实于老婆的人,手里没有小金库,每个月发了工资都全数交给老婆,花一点要一点,所以眼下机会来了也只有干看着。
郑天友先后找了所有他能说上话的人,都因为他开价过高,梅瓶和字画都在手里窝着。不得已,他又把东西送到金岳武家。并且对金岳武说,看起来咱这拨东西确实买高了,要压手里了。当金岳武问清了他的卖价时,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对郑天友没好气道:"你喊的价也太高了!我们得贴着谱要价,因为有行情管着,哪能一口吃个胖子?"
郑天友嘿嘿一笑道:"那你看着卖吧。不过,成交的时候我得在场。"
金岳武道:"当然。"心说,我料定你会这样。
金岳武把东西撂在家里,就东奔西走找客户,他丝毫没留意最近老婆在干什么。倒腾古玩的人各家有各家的情况,老婆也各不相同。
金岳武的老婆叫沈蔚,原来是棉纺厂的挡车工。自从生完孩子,身体就一直不好,长期歇病假,企业一分钱不给。孩子越长越大,不那么累人了,她的身体也渐渐好转。她感觉车间里每天那八个小时她现在能盯了,就找到厂领导。谁知此时全国纺织业大换血,淘汰老机器,引进新设备,人员结构也发生巨大变化。沈蔚的厂子是动得比较晚的,可是,改革、下岗这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厂领导动员她买断。她看到老公金岳武倒腾古玩已经上路,家里好歹也比过去有了起色,便下决心办了"买断工龄",拿了几万块钱回家,从此与企业一刀两断。领导和她谈话时说,这不叫"买断",叫"解除劳动合同"。她莞尔一笑,心说有什么区别呢?虽说这些年她歇病假企业并不给她钱,可总好像还有个什么依靠。所以,一走出棉纺厂,沈蔚突然像没了娘的孩儿一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掉,心里一下子冷到底了。
沈蔚的父亲是个画家,但不幸早逝。沈蔚没沾上父亲的什么光,却遗传了喜欢艺术的细胞。她自幼学画,高中毕业的时候还考过美术学院,虽然没考上,但热爱艺术的一颗心却始终没有泯灭。在纺织厂淹没了这些年以后,见到金岳武往家里拿的都是艺术品——尽管那些东西不一定品位都高,却把她对艺术的兴趣重新勾了起来。她问过金岳武:"你整天倒腾古玩,怎么不先读读书呢?"金岳武道:"古玩行的事,老娘们儿家别瞎掺和!"可是沈蔚心里明镜似的,金岳武那么瞎买瞎卖根本不行,古玩行是艺术和商业搅在一起的,里面的水很深。
沈蔚走进了书店,书太贵,她把口袋里的票子都捏热了,也没舍得买。她得当家过日子。可她必须先把自己弄明白,然后给金岳武一个当头棒喝。于是,她和巴兰一样,也走向马路边的书摊,也买了一本盗版的《古玩收藏手册》。她没翻几页,立即被书里的内容吸引了。因为这本书集知识性、趣味性和实用性于一体,正适合沈蔚这种类型的读者。回到家她便开始苦读。可是,有的地方她弄不明白。这怎么办?作者是柳三羊没错,可是到哪儿找他呢?如果能够亲自听听他的讲解该多好!
人世间真是无巧不成书,也是世界本来不大。何况区区一个威州。一天上午,金岳武从市场领来个买古玩的来家里看字画。这个人看起来四十来岁,身材匀称,面目文静,穿着朴素,有几分学者风度。
金岳武首先开口道:"字画之所以不愿意拿到市场去卖,是因为没地方张挂,赶上刮风下雨的天气,这种软片子准得损坏。所以,只能把买主领家里来看画。这几幅都是刚从户里收上来的,您要喜欢就全拿走,价钱好说。边说边打开柜门取出三幅轴画。"
"好吧!我先看看东西再说。"买主遂将轴画一一打开,仔细审视。最后,只选中一幅山水立轴,便问价。
金岳武道:"我原打算让您一块儿都买走,可才挑了一幅。这样吧,就给五百块钱。"
买主说:"这幅画原本值四五百,可是它的品相不太好,又是后揭裱的,你没看这残缺的地方还有修补的痕迹吗?我就给三百块钱,一张残画不算少了!"
金岳武道:"这毛病您要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既是这样,您就再加五十,咱立马成交。"
买主道:"好吧,就依你。"便付钱。然后拿起画就要走。
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沈蔚说话了:"这位先生先别走,我想问问您,为什么那两幅品相好的画您不要,而偏偏看中了这幅有毛病后揭裱的画呢?"
金岳武也觉得迷惑不解,忙附和说:"没错,您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买主思忖片刻,又看看手表,就坐下了:"好吧,那我就简单跟你们说两句。买画的人都知道,买字画通常首选原装原裱品相好的,但前提必须是名家作品,要不怎么叫名人字画呢?这幅山水画虽然品相较差,可却是林纾的佳作。说起林纾有些人可能不熟悉,但一提林琴南,在知识界就大名鼎鼎。他是光绪年间的举人,通诗词,善书画,更以翻译外国名家小说称誉于世,可说是把外国文学介绍到中国的第一位翻译家。而林琴南就是林纾。他的这幅山水画既有文徵明的灵秀之风,又有石涛的浑厚之趣。尽管这幅画在民国时期揭裱过,可你们想想看,如果不是名家力作,谁会花这么大精力去揭裱修补它呢?"
夫妻俩听了一如醍醐灌顶,通体透亮,不觉连连点头。金岳武道:"听说您是咱威州《赏玩》杂志的编辑,难怪有这么大学问呢,以后还真得向您多请教!"
沈蔚怕买主立马告辞,急忙插话说:"能不能再耽误您点时间,把这两幅画再给我们说说?"
买主说:"这两幅画虽说名头不小,只可惜是赝品。你们看,郑板桥这幅竹子,先甭看画,但看这题画诗的字体就明显不对。郑板桥的书法是隶、楷参半,他自称六分半书。而这幅画的字体,可说是四不像,根本就没有郑板桥那种桀骜不驯的犟气。"
金岳武道:"您要不这么点拨,我们还难辨真伪;那么,您再看看这幅呢?"
买主说:"这幅花鸟绢画是徐青藤的款识。徐青藤是明代著名画家,那么这幅绢画肯定是用明代当时的丝绢画的。明代的画绢竖丝是单丝,横丝是双丝。而这幅画的画绢,则横竖都是细双丝,那就可以断定,这是明代以后的画绢。仅此一点就可以证明,这幅画是赝品。鉴定字画,一是看时代风格,比如画纸、画绢、印泥、装裱等,不同时代有不同风格;二是看个人风格,每个画家都有自己的风格特征;三是看款识、印章和印泥。不少伪作就是在题款、印章和印泥上露了马脚。鉴别古玩字画的真伪,只要发现一处有假,那就可以断定,一处假处处假!"
沈蔚越听越入神,越听越觉得《古玩收藏手记》里也是这么说的。便不禁问道:"我看您简直是把《古玩收藏手记》这本书吃透了!您所说的和书里讲的如出一辙,只是您用实物对照着说,我听得更明白。"
买主微微一笑,说:"不怕大姐见笑,这本书就是我写的。"
此言一出,沈蔚立即为之一振。啊!原来如此!她瞪大了眼睛,兴奋异常:"敢情您就是柳三羊老师?过去只读其书未谋其人,今日有幸和您相识,真是物有缘人也有缘!以后我还希望向您请教,能留个电话吗?"金岳武忙说:"对对,请您务必留个电话!以后再来了好东西也好及时和您联系。"
柳三羊把电话写在纸上,便告辞了。
自从有了柳三羊的电话,沈蔚便隔三差五向他请教古玩知识,在交往中两个人很谈得来。而且彼此互有好感。
金岳武自打长春回来以后,他一直闷闷不乐,还时常愣神打蔫儿。以往,只要他从外地买来东西,总是边欣赏边哼着小曲,眉开眼笑喜形于色,晚上还要抱着沈蔚折腾。而这次他回来后却一反常态,不仅白天总是气哼哼的,晚上睡觉也给沈蔚一个后背。半个月过去,仍然如此。沈蔚问:"岳武,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金岳武哼了一声不说话。沈蔚就有些急,说:"是不是这次东西买打眼了?要不怎么一进家门就黑着脸像丧门星似的?东西买回来的也挺多,又是梅瓶又是字画,为什么还这么别扭呢?"
金岳武忍无可忍,终于发泄出来:"还不是因为郑天友那个浑蛋!这次我们俩合伙去长春买东西,他硬说我和舅舅联手骗他钱,你说这小子可恶不可恶?他现在想立马把东西卖了,把钱拿回去,可他自己又卖不出去,所以拿到咱家。我跟他打交道真是腻透了,恨不得立马把东西踹出去,赶紧把钱还给他,以后再也不跟他共事了!"
沈蔚说:"郑天友过去跟你是同事这不错,可是他一沾钱就六亲不认,对这号人咱必须心里有数。可话又说回来了,卖古玩字画不同于卖吃的用的,你越心急越卖不上价。最好别卖给贩子,他还想拿你的东西赚钱呢,能给得上你价吗?还是想办法卖给收藏的人。"
金岳武道:"这两天我也在琢磨这事,可真正既懂行又有钱的买主实在是太难找了!"沈蔚道:"别着急,等等看。"
没过几天,金岳武真碰上一个想买梅瓶的人。这是个衣冠楚楚,有一半话听不懂的南方人,当时这个南方人去逛文渊阁,问巴兰:"老板,你手里有没有像样的梅瓶?"巴兰说:"你怎么专买梅瓶呢?别的东西不买吗?"这个南方人说:"我现在正在集梅瓶。"当时恰巧金岳武正在店里,听到后见巴兰说没有,便说:"我手里有梅瓶,你想不想跟我看看去?"南方人问:"是青花的吗?"
金岳武道:"还真巧了,就是青花的。"南方人说:"那好,我现在就跟你去看看。"金岳武一听立即喜上眉梢,一分钟也没耽误,赶紧给郑天友打电话。如果不叫郑天友,即使你卖个高价,也指不定他会说出什么话来。于是,三个人就一起来到金岳武家。
金岳武指着梅瓶介绍说:"这个梅瓶是刚从东北一个前伪满总理的后人家里收上来的,没准还是官窑呢!你看这器型,你看这青花,你再看这件头,哪儿都好,但我也不瞒你,美中不足的是在青花的积釉处有些小麻点,不过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可能是烧窑时温度太高,但不影响整体品相。怎么样,我实在不实在?连这么点瑕疵我都如实相告。"
这个南方人面无表情,只是平淡地说:"你开价吧。"
金岳武感觉对方还挺痛快,便说:"我也不多要,你就给三万二吧。因为这是两个人合伙买来的,这价钱是进价,主要为了赶快倒本好分账。"
南方人道:"三万二太高了。刚才你说的这点毛病,我早就看出来了,既然你这么实在,我也不少给钱,两万八,怎么样?不行我就走人。"
郑天友一听忙喊:"别介,咱好好商量!"金岳武也直挠头皮。虽然这是迄今给价最高的一个买主,可仍然不够本钱,若还绷着不卖,又怕把他绷跑了。于是就进一步推荐,想通过讲解,让对方认账:
"你再仔细瞧瞧,这可是过去伪满总理家里的摆设,每到冬天便插上一束梅花,摆在条案上,品茶待客,闻着花香,那叫讲究!再说,梅兰竹菊四君子,梅是大哥,所以自古以来只有梅瓶,没有兰、竹、菊的瓶。你既然敢给价,说明你懂行,干脆你再加点价,只要不赔钱,这东西就归你。"
南方人却说:"我只能给两万八。不少了。"
郑天友和金岳武面面相觑。费了半天口舌,这人汤水不进!
此时一直站在旁边的沈蔚说话了:"我看你们两人说得都不对。青花的积釉处出现不规则的小凹痕斑,绝不是什么毛病,而是因为青花釉里含有某种微量杂质,烧出来的青花瓷才出现结晶斑。而这种结晶斑在明清的青花瓷上是根本见不到的,由此可见,这件梅瓶的年份,要比明清两代都早。另外,梅瓶根本不是插梅花的摆设,而是古代的一种酒具。"
郑天友吃惊地张大嘴看着沈蔚,他只知道沈蔚是个病病歪歪的老病号,长期不上班,然后干脆买断了在家待着,什么时候也钻研起古玩了?而金岳武却在一边气坏了。他认为这不仅是在外人面前栽他,更要紧的是沈蔚出此狂言,准把买主给气跑了。于是,他气急败坏地说:"你一个老娘们儿家,跟着瞎搅和什么?你要是真懂,还要我们这些老爷们儿干什么?"然后满脸赔笑地对买主说:"你千万别介意,我老婆就是一张婆婆嘴,纯粹是瞎打岔。咱还继续刚才的话题!"
谁知,这个南方人把沈蔚上下打量一番,说:"这位大姐说得没错,我服,看起来是行家。既然你满腹经纶,眼力这么好,怎么不教教你老公?就冲你刚才对梅瓶的几句鉴定,我再加两千。卖不卖,你们考虑一下。"
金岳武脸色顿时一红一白的,表情非常难看,便看郑天友。郑天友道:"看得出来,这位哥们儿确实是个买家,我们愿意货卖识家,岳武,就这么定吧。"
这个梅瓶以3万块钱成交了。买主临走留下一张名片,说:"只要你们手里有梅瓶,一定叫我,我准来。"说完就把梅瓶包起来抱着,打的走了。郑天友接过名片看了一眼,骂了一句:"这个南蛮子真不是东西!"金岳武急忙拿过名片细看,见上面写着"香港谷雨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商谷雨"。便也骂了一句:"操!装穷装得真像!"郑天友和金岳武无不感觉十分失落,原指望这梅瓶能多卖点钱,跑一趟长春也算没白跑,结果才赚两千。幸亏沈蔚掺和进来,否则连这两千也赚不了!郑天友分了一半钱,悻悻然走了。
而郑天友一走,金岳武立即抱住沈蔚,又是啃又是摸,还要扒沈蔚的衣服。沈蔚一把推开金岳武道:"大白天你想干什么?"
金岳武异常兴奋地说:"真没想到,我老婆一言九鼎,竟然三言两语就多卖两千块钱。我问你,这些行话是跟谁学的?为什么事先不跟我说说,让我多栽面儿?"
沈蔚道:"你这人真没劲,多卖两千块钱就拿我当回事了,你不是一直不让我瞎掺和吗?"
金岳武道:"你虽然当着外人栽我,我过后也不恨你,反而一琢磨就更爱你了。不过我挺纳闷,你说的那些行话连我都不懂,却把那个港商说服了,你究竟跟谁学的?"
沈蔚一声长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扔在金岳武面前,就是那本《古玩收藏手记》。然后说:"当然了,光靠读书还不够,还得有实物对照着反复领会,这个大梅瓶天天在家里摆着,不正是我的教具吗?可是话说回来,专业书是非读不可的,这话我说了一火车,你从来不听!"
金岳武道:"我这岁数还读什么书?读了也记不住。自古以来就男主外女主内,以后咱俩分工合作,我跑货源你卖货,怎么样?"沈蔚说:"试试看吧。"不觉又是一声长叹。这种男人怎么能有长进呢?沈蔚抄起电话给柳三羊打过去。
"柳老师,那个梅瓶卖了,3万。"
那边柳三羊一听就喊起来:"啊?怎么卖这么低?!再加两个零也值啊!这么好的东西干吗这么着急甩呢?"
沈蔚的大脑"轰"的一声响,啊,是这样!自己还是太嫩啊!她的五脏六腑蓦然间被掏空了一样。她一声不响放下电话。
柳三羊在那边追问:"怎么回事,你怎么把电话撂了?"
沈蔚不想再听柳三羊絮叨。卖漏了就是卖漏了,怨谁呢?
此时金岳武问:"你给谁打电话?"
沈蔚道:"心里烦,甭问!"
这就惹事了。别看金岳武外表大大咧咧,对买卖古玩懵懵懂懂,却是个心里放不下事的人,有时那心比针尖还细。他不相信沈蔚只读了一本书就敢给梅瓶鉴定,他感觉沈蔚身后必定有高人指点。俗话说,一个成功女人身后,一定有一群男人在支持。说不定沈蔚就在外面有人了。要不然她总往外跑呢。这么一想,问题就复杂了。于是,趁沈蔚一次不在家,金岳武立即拿着那本书来到文渊阁,他问巴兰:"巴老板,就凭读这本书,能鉴定古玩吗?"
巴兰说:"这本书确实能让你长知识,如果再有老师面对面指导,尤其再对照实物反复领会,加上多听多看,一般都能鉴定古玩。否则光看书而脱离实际,就变成纸上谈兵了。"金岳武挠着头皮道:"我老婆找过你吗?"
巴兰也认识沈蔚,知道沈蔚是个下岗女工,天天在家伺候大人孩子,是个挺守本分的人,就说:"没有啊,怎么,沈蔚也钻研起古玩了?也想出来闯江湖了?"金岳武道:"她最近经常往外跑,而且突然间就变得有眼力,会看古玩了!"巴兰一听便想逗逗金岳武,她煞有介事地说:"沈蔚肯定是不想在家伺候你了,你可得把她看住了,别到时候来个良禽择木而栖,现如今咱威州离婚率正节节攀升!"
这其实是开玩笑,而金岳武真听进去了。而且他立马认定沈蔚外面有人了,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晚上,他睡不着觉,就把身边倒腾古玩的熟人整个过了一遍电影,又都不像。他蓦然间想起沈蔚在电话里叫"柳老师"。没错了,定是那个柳三羊!金岳武急忙再次来到文渊阁问巴兰:"巴老板,你认识柳三羊吗?"
巴兰早就忘了前几天开玩笑的事,便回答:"认识,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他是哪个单位的?听说是个编辑?"
"咱威州《赏玩》杂志社的编辑。"
"我找他去!"
"怎么,你也钻研古玩理论了?"
金岳武来不及回答,转身就走了。边走边说,我金岳武闯荡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我老婆的主意,我可不是吃干饭的!
就在金岳武准备拷问沈蔚,并去找柳三羊理论的时候,郑天友失魂落魄地来找金岳武。一见面就说:"坏了,哥们儿,贾有道出事了!"
"啊?怎么回事?"
金岳武急忙让郑天友坐下,给他点上一支烟。郑天友咳了一声道:"前几天贾有道卖一件青铜器和几件古陶瓷,没想,这买主是走私犯,结果人和东西都让海关给扣了,并咬出提供货源的贾有道。现在贾有道已被警方拘留。听说凡是买过他东西的人,都有走私嫌疑,要让他领着挨家去查,我家里那个大瓷缸就转移到别处了,咱俩从东北买来的那些字画没卖出去的也赶紧转移吧!"
金岳武道:"一码是一码,海关和警察也不能瞎抄乱卷不是?我舅舅就是证人,怕什么?"而且他灵机一动,与其到处转移,何不找个明白人赶紧卖出去呢?而那个柳三羊不是懂古玩吗?天赐良机,何不把剩下的东西卖给他,借机摸摸这个人的底呢?于是,他问郑天友:"你知道咱威州《赏玩》杂志社有个柳三羊吗?"
郑天友道:"知道,我在贾有道家见过,那人有点学问,就是好夸夸其谈、好显示自己。"他对柳三羊没有好感,但也承认柳三羊有学问。这就更是钩了金岳武腮帮子,他是非见柳三羊不可了。
"哥们儿,劳你驾,把那个柳编辑找来行吗?"
"我才不管呢,我腻歪他!再说上次是贾有道叫来的,我根本没有姓柳的电话。"
"咱不是为了卖字画吗?捐弃前嫌,你往《赏玩》杂志社去一趟!"
"我不去,要去你去!"
这时沈蔚从里屋走出来了,说:"前些日子柳老师来咱们家买画,不是把电话给留下了吗?怎么你忘了?要不我给他打电话?"
金岳武顿时就火顶脑门子了。哈,终于按捺不住,露馅了!但他不想在郑天友面前和老婆开闹,让郑天友这种人见笑。于是便说:"哦,想起来了,赶快把电话给我,我自己打吧!"
感觉自己有可能被别人戴了绿帽子,可还得对人家和颜悦色,这最让人窝火,谁让自己有求于人要急着卖字画呢!
那天,柳三羊恰巧手里有钱,干脆利索地就把金岳武家里尚未出手的字画买下来了。当时沈蔚借机向柳三羊请教问题,柳三羊仍旧是有问必答,并且掰开揉碎地把话说得通俗易懂。而且没成想柳三羊竟然特别关心那个梅瓶,说怎么就仨瓜俩枣打发出去了呢?那可是可遇难求的好东西啊!
金岳武对梅瓶卖漏了倒不心疼,他只顾察言观色,在柳三羊和沈蔚脸上看来看去,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想看出点什么,怎奈沈蔚与柳三羊相处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他想象的那种眉来眼去的迹象,暗想也许自己胡思乱想冤枉了老婆,便把心里的火气压下了,他要等机会再考验老婆。
转眼几年过去,金岳武始终没抓到什么把柄,但他一刻也没放松对老婆的猜疑,因为老婆现在翅膀越来越硬,过去晚上的事是必修功课,而现在,沈蔚说拒绝就拒绝,根本没商量。自己还像个大老爷们儿吗?金岳武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这口气非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