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把省城的事情处理完,王志飞就到东亭正式上任了。离元旦还有两个星期,这个时段是东亭最冷的。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冷些,还没到元旦,已经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场大雪。看着车窗外白莽莽的原野,王志飞想,第一件事就要看一看棉纺织厂那些下岗的工人,然后再到最落后的几个县的农村看看,具体了解一下老百姓的生活情况。

虽然这几年王志飞不在东亭,但对棉纺织厂的情况还是略有耳闻。当年它是全省著名的大企业,有八万多职工,设备也是国内最先进的,有许多进口设备,能纺出国内一流的衬衫面料,日子很是红火了一阵子。但后来听说换了几任厂长,厂子就不行了。相反,在棉纺厂周边却诞生了许多小棉纺厂,生意很是红火。懂得内情的人就说,那是一些厂领导自己干的小厂,他们为自己进最好的原料,把最差的给了大厂,利用多年来大厂的销售渠道,自己发了财,而大厂却接近破产了。

是得改革了,报纸上不是讲中国的改革进入了攻坚阶段了吗,怎么改?说白了,还是得解决产权问题。国有企业不进行彻底的产权改革,其它的再怎么改,都是小打小闹。没有产权,干部就没有积极性,甚至企业越红火,干部的位子越不稳。为什么?想的人多啊!只有企业搞垮了,欠了一屁股债,派谁谁不去,干部的位子倒是稳了,但企业也接近死了。是得好好调研调研,拿出个解决办法。王志飞想到这里,就给市委梁秘书长打了个电话,说要到棉纺织厂调研,让常务副市长老牛陪同自己一起去。

车下高速公路,一出来路左边就是棉纺织厂的生活区,到生活区的大门口,远远地就看到牛刚和梁秘书长已经等在那里了。旁边还有扛摄像机的,不用问,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也都到了。王志飞就想起一个词来——“作秀”。

自己这次视察被别人看来是不是“作秀”,还很难说。把记者们撵走吧,不合适,人家辛辛苦苦也是为了工作。再说了,自己作为市委书记兼代市长,节日前看望困难群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让广大群众知道自己的工作作风,也是好事。想到这里,王志飞就平和了下来,问梁秘书长怎么走。

梁秘书长说:“因为时间紧,也没来得及安排,只能是走到哪家算哪家了。”

王志飞说:“没准备更好,省得老百姓说我们做假,我们也可以看到些真实情况。”

这时候又接连来到了几辆车,从为首的一辆凌志轿车上下来一个人,冲着王志飞跑过来,双手握着王志飞的手使劲地晃。梁秘书长告诉王志飞,这是马厂长,原来是市经贸委的主任,刚任厂长不到一年。王志飞和大家一一握手,然后向一座居民楼走去。

这是一幢70年代的建筑,楼道很窄,很暗,墙壁上到处都是乱贴的小广告。敲开二楼的一户人家,从里面走出来一对知识分子模样的人,一问,才知道是50年代支援建厂时,从南京一家大企业调来的技术员夫妇。老两口已经70多岁了,儿女嫌这里穷,大学毕业都回南京工作了。因为房子小,老两口才没有随儿女去,暂时在这里生活。

王志飞问他们每个月还能够发多少钱。

老头说:“也就是700多块吧,有时候还不能按时发。”

看看他们住的不到50平方米的小房间,家具都是破旧的,电视机还是老式的北京牌,王志飞就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手就向上衣口袋里摸。梁秘书长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拉开随身携带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王志飞。

王志飞看到信封上写着1000元的字样,就握着老技术员两口子的手说:“老人家,委屈你们了!你们为了支援东亭的建设,年轻时放弃在大城市生活的机会,来到这里。现在老了,该安享晚年了,厂子却要不行了。党和政府对不起你们啊,让你们受罪了。我们一定会尽快想出办法来,救活这个厂子,让你们安度晚年。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到市委来找我,只要我能够做的,我一定为你们做。”

说得老两口几乎要掉泪了,握着王志飞的手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太感谢了。”

从老技术员家里走出来,王志飞眼里也有些湿润了。大家看他情绪不好,都不敢说话。又敲开三楼一家,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太带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一问才知道,这是祖孙两代人。

老太太说她儿子、媳妇原来都是棉纺织厂的工人,前几年下岗了,又没什么技术,只好在外面打打短工。儿子现在给一家私营企业当保安,每月有500多块钱的收入;媳妇在一家餐厅的厨房刷盘子,每月也有500多块钱的收入。因为收入低,小孩上幼儿园一年要700多块,就不舍得,只好把老娘从乡下接来带孩子。

老太太家里还有3亩多地,老头子在家里守着,农忙时老太太就回乡下,帮老头子做饭干活。王志飞看看他们家,也是家徒四壁,甚至比那两个知识分子的家庭设施更差些,于是又从粱秘书长手里接过一个信封,告诉老太太,里面有1000块钱,让孩子去上幼儿园吧,别耽误了他。你也抽空到乡下看看老头子,夫妻团聚团聚。

老太太接过钱,也忙不迭地说着谢谢。

又看了几家,大同小异。东亭棉纺织厂的职工这几年生活出了名的艰苦,在省城里王志飞就略有耳闻。有人甚至开玩笑说,省城里大量的夜总会、桑拿、按摩店和色情场所,几乎都能够找到当年的纺织女工的身影,或者她们的子女。

省城里这几年经济飞速发展,建设了无数的高楼大厦,有许多高级的宾馆、酒店和娱乐场所,这里面哪一个地方也少不了年轻女孩子的身影。东亭棉纺织厂原来有八万多员工,其中大多数是纺织女工。她们中许多人是年轻的女孩子,有些是前些年纺织学校或者技工学校的毕业生,有些是城市里的知识青年,有些是从农村招工招来的。当初为了能够进入棉纺织厂当个工人,他们的父母一定托了不少关系,送了不少人情礼,才为自己的孩子找到一个吃饭的位子。

本以为这一下进入了保险箱,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了,虽然干活累点,但终于吃了商品粮,做了城里人,有了一个不错的饭碗。前几年谁都不会料到,像东亭棉纺织厂这样的国有企业巨无霸,也会有突然面临倒闭的一天。因为它太强大了,最红火的时候,曾经进入了中国国有大企业的200强,是省里出了名的明星企业,风光得不得了。

但是,它说不行就不行了,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迅猛,让所有的人都没有心理准备,感到猝不及防。

企业不行了,对领导可能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再穷不会穷领导,这是中国当代的现实。看看现在的棉纺织厂的领导,座驾还是进口的凌志,一辆要七十多万人民币,在整个东亭也没有几辆。

但普通老百姓,就不一样了,不管你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都一样地要面临绝境,一日三餐的吃饭问题,已经让许多人头痛。

特别是在东亭这样的内陆城市,好的企业不多,屈指可数,能够发得下工资的,就已经是好样的了。大批下岗的职工,没办法,男的大多出去打短工,找不到活的,就在大街上蹬三轮车,或者拉个架子车,为别人当苦力,辛辛苦苦,一天挣个十块八块的,能够顾住自己的一张嘴,就算不错了。

而女的呢,年纪大的,就在家里带带孩子,操持家务,实在过不下去,就到医院里当清洁工,或者到小餐馆里帮帮忙,多少挣几个吃饭的钱,比闲着强。

年纪轻的小姑娘,嫌干活太累,来钱太慢,就走了邪道。有的远走高飞,到了大城市,像南方的城市或者省城里,当了小姐或者别的有钱人的二奶,被有钱人包养起来,从此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挣了大钱,穿金戴银,回到东亭,就很是风光,引得许多人羡慕,当然这都是一些长相好的女孩子。

而那些长相普通的女孩子,就会学点按摩的本事,出入一些保健按摩的店面,做了技师,凭自己的手艺吃饭。

那些不想掏任何气力、长相又不太如人意的女孩子,索性放下脸面,出入一些档次非常低的路边店,做起了皮肉生意。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在东亭,甚至在整个省城里,都有些繁荣“娼”盛的意思。以前所谓的社会丑恶现象,现在却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地存在了,大家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做小姐也不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走在省城里稍微偏僻一些的路边店,都可以看到穿着暴露的按摩女,露出自己的雪白的胸脯和修长的大腿,在路边招徕生意,这成了每个城市都有的风景。

甚至有人编了个顺口溜,说:“下岗职工不流泪,挺身走进夜总会;谁给钱来跟谁睡,自己创业不缴税。”

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王志飞总是感到心里隐隐作痛,他同情这些姐妹们的遭遇,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虽然是重了点,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推卸责任,因为自己是堂堂的东亭市委书记。

王志飞又到停产的车间看了看,设备保护得还不错。王志飞就问陪同的马厂长,对厂子的发展有什么办法。

马厂长说:“书记,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资金。没有资金,就进不来原料,也就无法恢复生产。只要先给我2000万的资金,让设备先运转起来,产品能出来,我就不愁了。”

王志飞说:“好,过两天市委就召集几家银行的行长开个会,看能不能再给你协调点资金。你也要拿出个方案来,看看下一步怎么改革。不改革光靠银行输血是没有出路的。救得了一时,救不得一世。”

马厂长连声说:“是,是,保证连夜传达书记的指示,尽快着手拿出方案,上市委常委会讨论。”

接下来几天,王志飞又马不停蹄地跑了几个县,看望当地的老百姓。东亭电视台和《东亭日报》每天都把他下基层调研作为头条新闻报道。一星期不到,他在东亭可谓是家喻户晓了。因为自己本来就在东亭呆过6年,对当地的情况不陌生,心里的思路很快就有了,只是需要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再完善一下而已。王志飞决定抽时间和方圆、牛刚分别谈谈,看看他俩有什么意见。他们一个是市委抓组织的副书记,一个是常务副市长,干活还要靠他们两个。自己刚来,一定要给足他们面子,这样大家才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想到这里,王志飞就对组织部门选派干部有点牢骚。根本就是不搭界的几个人,从来就不了解或不熟悉,个性各异,组织部门一声令下,硬要往一个壶里尿。这怎么可能?

作为班长,自己除了干好事,还要带好一帮人,难啊!你看那两口子在床上的配合,那才叫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心里痛快,干活才不累!幸亏老牛自己熟悉,是个直脾气的人,没有什么城府。方圆就不同了,比自己年纪轻,上面又有关系,这一次也是市委书记的热门人选。因为他没有在地方上做一把手的经验,才输给了自己,但王志飞知道,方圆肯定心里有些不服气。眼看到嘴的鱼,让王志飞抢跑了。王志飞觉得,自己对老牛更放心些,老牛年纪快到站了,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对自己已经构不成威胁,可以放手让老牛大干;至于方圆,自己要先拉再打,拉打结合,让他接受现实,找到自己的位置,为自己拉套。配合得好了,自己不做市委书记了,推荐他接任不是没可能,这一点甚至可以在私下里讲透,鼓励鼓励他。如果他小子不识抬举,那我也就不心慈手软,毕竟自己是一把手,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里。东亭今后这几年,还是我王志飞说了算,谁不配合就让他滚蛋。

做一把手和做二把手就是不一样。王志飞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做一把手的料。当年在省委办公厅当秘书时,自己就有这样的雄心壮志,等待20年,终于等到可以自由发挥的机会了,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为老百姓做点事,也不辜负自己的满腹才学。

想到这里,就想到自己刚到桃园县的时候,也是这样踌躇满志的样子。这几天在下面跑,就是没有去桃园县,他是怕别人说闲话,说自己偏心。更确切地说,他是怕见赵艳。几年没见了,陡然见面,不知道两人怎么开始。命运真是不可捉摸,原以为分开后俩人就不会再续前缘了,但自己偏偏又来到了东亭。说心里话,他还是喜欢这个女人的,美丽又善解人意。正想着,电话响了,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

电话是赵艳打来的。王志飞感到很惊奇,说:“我刚来东亭几天,你个鬼机灵的丫头,怎么就知道我房间的电话了。”

赵艳爽朗地一笑说:“大书记,你别忘了,东亭可是我的老家,我在这混了快四十年了,还没有点路子?实话告诉你吧,市委的梁秘书长,是我初中时的同学,我一问他,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大书记刚来,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东亭的大街小巷都哆嗦了。从电视上看到大书记马不停蹄地考察民情,真是让小女子感动啊!小女子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书记就不想着关心关心我。现在是不是日理万机,把小女子忘了?”

王志飞忙说:“你个死丫头,还学会了跟我饶舌。我原打算把全市其它的11个区县先跑遍了,再去桃源,到时候见你们县委、县政府的班子成员时再和你见面。三年多没见了,你过得还好吧?”

赵艳说:“还不是那样,做这个鸟副县长,整天瞎忙,也没有什么成就。现在的桃源不比你主政的时候,那时大家都觉得有盼头,干活也来劲。现在我感到大家都在混日子而已。”

王志飞就说:“我还是真想听你说一说基层的真实情况,你这两天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赵艳说:“我现在就在临河区办事,顺便给你打了个电话,问候一下。”

王志飞说:“你来吧,我让司机小韩去接你。”

赵艳说:“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东亭宾馆高干楼我也知道,十分钟以后到。”

赵艳敲门时,王志飞还在发愣。想着这么多年自己所走过的路,自己刚参加工作时虽然颇不得意,但后来被领导发现,也算是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做了省委书记的秘书,四十刚出头就做副市长了,可谓是官场得志、情场得意,儿子也聪明争气。父母年龄虽大了,但身体还好,都是70多岁的人了,腰板还硬朗,更是以生了他这个宝贝儿子为骄傲。王志飞现在已是王家这个大家族里官做得最大的了。上天对自己还真是够好的。想起自己的乡下老家,王志飞就觉得自己能从里面爬出来走到今天,确实也算是个奇迹!

那是一个小山村,虽然属于省城管辖,但属于边缘地带,离省城有60多公里,又是山路。王志飞小时候,村里连一个高中生都没有。王志飞的大伯是村里学问最高的,高中没毕业,60年代就参加了工作,当过公社书记,后来到县里做了副县长,是王氏家族里第一个从政的。王志飞从小就有志气,发誓一定要超过自己的大伯,读好书,做大官,做大事。老爸老妈看他是个好苗子,就精心栽培,有什么要求都满足他。80年代初王志飞考上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时,成了全县轰动性的新闻。毕业后他又分配回了省委办公厅做秘书,所有的人都以为,王家这回又该出一个大官了,害得许多风水先生老去看他家的祖坟,说占住风水了,该出贵人。

谁知道王志飞到了办公厅一呆十年,还是小秘书一个,村里人就沉不住气了,纷纷议论说风水不灵了,看来王家的地气用尽了,言谈话语之间就流露出不屑的意思。王志飞的父亲曾做过乡里信用社的主任,在当地也算是个人物了,肝火又旺,时不时地因为别人议论自己的儿子,就跟别人吵架。志飞的妈妈是个谦和的农村妇女,一辈子没有大言语,在家里相夫教子,做的是积德行善的事。常常开导老头子,自己的儿子不错了,端着公家的饭碗,官虽然不大,好歹还是个副处级,媳妇漂亮,孙子聪明,应该知足了。但王志飞的老爸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在他心里,自己的儿子是最棒的。论学问、论能力,都是应该受到重用的。之所以现在还是个小秘书,那是因为上面没人。只要有人给儿子说句话,儿子会飞黄腾达的。果不其然,省委书记看上了自己的儿子,消息传来,老人家高兴啊,当天晚上喝了半斤白酒。第二天再出门,腰板又挺直了许多。说风凉话的人眼里又露出了混合着羡慕和嫉妒的眼神。

人性啊,就是这样,你混得不好吧,看不起你;你混得太好吧,嫉妒你。

赵艳进来时,王志飞还是觉得眼前一亮。几年没见,赵艳更有风韵了。黑色的呢大衣衬托出她依然动人的身段。毕竟好久不见,双方都有些拘谨。

王志飞把门轻轻关上,给赵艳倒上一杯茶,两个人坐下来,天南地北地说了一会儿话。

王志飞问了一下桃园县现在的情况。

赵艳说:“桃园县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最好的厂子桃园酒厂快垮了,银行贷款就有5个亿,银行已经不敢再放款了,没有了钱,停产就是早晚的事。乡镇企业前两年有点起色,因为污染大,引起下游不满,告到了《焦点访谈》,电视台一报道,就引来了国家环保局的重视,要求全部关停并转。要不是你当书记时和香港签定的合同,农民一年还有几个亿的收入,那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王志飞又问了现在桃园县的班子情况。

赵艳说:“乱得很,别说桃园,就是整个东亭的所有区县,都是这样,大同小异。前任市委书记林怀水和市长郑作民不团结,但在提拔干部方面却惊人地一致。用自己的人,用有关系的人,不送礼不拉关系,再有本事也轮不上。只要敢送钱,有可靠的关系,再笨再差的人都可以提拔。

“就拿现在的桃园县委书记赖春平来说吧,标准的一个无赖,说话粗俗得很,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哥哥在中组部干部局,听说只是个处长,但能办些事,历任东亭市委书记和市长去北京开会或办事时,都和他联系,赖春平就得到了提拔,从市委接待办主任成了县委书记。他是伺候人的料,哪是当县委书记主政一方的料。整天就知道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跑,哪个领导要是到桃园县视察,他比见到亲爹都亲。

“有一次,市委书记林怀水在东亭调研,住了一个晚上,赖春平就在门口整整站了一夜岗,说是不放心,他要和保卫人员共同值班,保卫领导安全,肉麻极了。

“为了能够提拔,现在有些干部简直到了不要脸的地步。桃园如今的县长是吴正义,别说是正义了,他简直就是不要脸的典型。为了能和前任市长郑作民套上近乎,因为他和市长的儿子是同学,就老往市长家里跑。看看还不解恨,就干脆叫郑作民两口子干爸、干妈。没办法,人家也只好认下他这个干儿子。当然,做了干儿子就是不一样,不到两年他就成了县长了。许多人还佩服他这个干儿子当得值!”

东亭的干部队伍是这样一种状况,王志飞还真是没想到。看来不动大手术,光靠小打小闹,解决不了东亭深层次的问题。要抽时间和方圆好好谈谈了,作为抓组织的副书记,他又在东亭呆了五六年了,应该看得更清楚。听听他的意见,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从根本上解决东亭的干部问题,才是当务之急。没有一支素质高能战斗的干部队伍,再怎么改革,都是一句空话。

已是晚上12点了,两人还意犹未尽。赵艳站起来,说自己该走了。

王志飞问她:“去哪里?是不是老公等你?”

赵艳一笑,说:“我离婚了,现在是自由人,没人管。我是担心你受影响,你刚上任,晚上有个漂亮的女县长汇报工作,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我在东郊的别墅区买了一套房子,别担心,我没有贪污多少钱,当然赚点小便宜的事情是有的。我当这么多年副县长,前两年抓乡镇企业和招商引资,有些奖金和提成,加上我节余的共有40多万,这里不比省城,房子便宜,买栋别墅还用不完。有时间邀请你去看看,体察体察民情如何?”

王志飞说:“好,等忙过这一段,我就去看看。”

此后的两天,王志飞分别约方圆和牛刚谈了话。对前任市委书记和市长在任用干部上的作风问题,方圆本来就是一肚子气。他这个市委副书记,当时一点用人权都没有。书记、市长让考核谁,就考核谁,他这个市委副书记简直成了跑腿的,没人找他,人家知道找他也没有用。一般提拔十个人,书记提名的占一大半,剩余的都是和市长有关系的。市委常委会简直成了表决机器,只要一上会,除非特别原因,几乎都通过。没有人敢反对,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谁是谁的人心里清楚得很。

对于东亭的干部到底怎么动,方圆早就有成熟的考虑,就等着王志飞问了。书记不问,你先讲,显得没城府。书记问了,你拿不出好的办法,显得没能力。这点方圆懂。既然现在王志飞问了,看来也是想在干部任用上来个突破,方圆索性放开了讲。

他说:“东亭的干部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东亭这个地方,你别看穷,但人可不笨。尤其是那些当个小官的,干事的本事可能很差,但拉关系、走后门的本事可是不小。小小的一个科局长的变动,背后可能都有级别相当高的大人物给他说话。在省城里一到周末,就发现会有许多东亭牌照的车乱窜,大部分是一些官员拉关系的。不从根本上解决,不动大手术,干部问题解决不了。动哪一个人都有人说情,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应付,有时候可能还顶不住。我初步设想,等过完春节,在全市干部大会上先吹吹风,定定调子,让广大干部知道规则变了,找关系也没有用,这样我们的压力小点。我计划先对十二个区县的党政一把手进行考核,摸清楚情况,换掉一部分人。如果都不满意,就全部换掉。只要选对了这24个干部,东亭的事情就好办了。下一步我还打算在全市范围内公选一大批年纪轻、有干劲、有办法的处级干部,充实到各个岗位上,把一些年龄大、知识结构陈旧的干部换下来,提前离岗或变成非领导职务。选拔100多干部,只要有百分之八十是能干的,东亭的局面就将大为改观。”

王志飞说:“好!就按你的思路办。最好新上任的12个区县的党政正职,我们统一搞个答辩会,让他们面对所有市委常委说明自己的施政办法,接受质询。一来看一看他们的本事,二来也锻炼一下,从中可以发现一些苗子。”

对王志飞的交代,方圆答应马上落实。方圆觉得王志飞还是给足了自己面子,看来这个副书记不再是个小媳妇的角色了,得好好地把这件事做成,配合好王志飞,目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王志飞又约老牛谈了谈,讲的主要是如何发展东亭的经济。

老牛说:“当前东亭发展,面临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支柱产业。农业增产不增收,人多地少,只能解决吃饭问题,靠农业不可能富裕。工业也不景气,三产更不用说,城市小,没有什么人来消费。要发展,最立竿见影的就是发展打工经济。东亭有900万人,成年劳动力有300万左右,如果每年能组织100万人出去打工,每人每年挣1万元钱,100万人就是100亿。除去在外地消费的,只要带回来一半,也有50个亿。东亭市级财政预算一年才有12亿,50个亿对别人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东亭可不是小数目。老百姓有钱了,才敢消费,商业餐饮业才能发展起来,东亭的第三产业就会逐步发展壮大。我们再把城市规模做大,重点是发展临河区和桃园县,进行新区建设,大力发展房地产业,把这两个重点做漂亮,稳扎稳打,只要能干上5年,东亭的局面就彻底改观了。”

对老牛的意见,王志飞给以充分的肯定。同时他也补充说:“光靠打工经济只能保证把日子过下去,但决不能过好。要想富裕,这么一个大市,不发展工业不行。还是要树立工业兴市的思想。东亭的工业今后要发展,有两步棋要走:一是抓好现有的工业企业改制,重点确保几个大企业,像棉纺织厂、桃园酒厂、电厂、制药厂,能股份制的股份制,要给经营阶层一定的股份,在确保国有控股的情况下,充分调动经营管理人员的积极性。做大做强一两个企业,时机成熟的话果断上市圈钱,只要有了钱,就实行多元化,如果产值超过30亿元的企业超过五个,东亭在全省的地位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二是做好农产品加工这个大文章,东亭有丰富的粮食资源,可以发展食品业。我们现在的问题是缺乏著名品牌,缺乏龙头企业。只要我们能扶持一两个企业做大,就会带动一大批小企业。东亭食品总厂不是还可以吗,我们再重点扶持一下。

“此外,对民营企业也要给予充分的重视,在江浙发达地区,民营企业的产值已经超过国有企业,不是前几年的半壁江山了,而是一大半江山。东亭是落后地区,但从长远上来说,还是要鼓励全民创业,大力发展私营经济。只有民营企业发展得好了,东亭的老百姓才算真正富裕了,我们政府才能改变吃饭财政的状况。”

对王志飞的看法,老牛也表示赞同。

他说:“志飞啊,听说你来东亭主政,老哥我激动得半夜没睡着觉。前几年跟着他们干,我心里憋气啊!书记、市长胡来,下面就是再努力,也是白搭。但想到我已经55岁了,也没什么盼头了,就跟着混吧。这次你来了,我又有了干事的劲头。我早说过,我们还会搭班子干活的,有你掌舵,老哥我就再陪你练几年,好好给你干出点政绩,你也好再上一个台阶,当个省长副省长的,也给东亭人民长长脸。东亭穷啊,人一穷就没有人看得起,这十几年,东亭就没有提拔什么副省级干部。做一届书记或者市长,能够平安回到省城,当个厅长已经是不错的安排了。希望你能够发发市,上一个台阶,你有这个能力,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老牛一番话,说得王志飞心里热乎乎的。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眼睛里都彼此注视着对方,充满了理解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