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田忠信完全明白了,他们想通过乡镇调班子提干部,叫他找被提拔的人敛钱。这正是他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一辆奥迪疾驰在由市里到河县的大道上。
车里坐的三个人,分别是市委书记秦君、秘书长耿直和秦君的秘书袁力。
秦君40多岁年纪,眉清目明,器宇轩昂,他是改革开放后提拔培养起来的党的年轻干部。1983年,刚满23岁的他在一个县的县委办公室任秘书,以他的思想和才能,已被内定为县级领导干部的对象,但他坚决要求到基层到乡镇去,组织上满足了他的要求。从那时开始,20多年的时间里,他历任过乡长、乡党委书记、县委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副市长、市长,直到四年前任上了如今的市委书记。
改革开放在这个年轻干部的身上留有明显而深刻的烙印,从当上领导干部的那一天起,他一直倡导思想解放,一直把经济建设作为第一要务,所以凡是他任过职的地方,改革开放都搞得好,经济建设都上得快,年轻干部都提拔得多。
郝裕如任河县县长,就是他给市委一班人作工作决定的。这次他到河县视察工作,一个是想指导一下河县的领导班子,如何充分发挥河县的优势,加快河县经济发展的步伐;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要跟郝裕如谈谈话,鼓励鼓励这个刚刚提拔起来的年轻干部,如何放开手脚来干。现在他正合目靠在坐椅上,想着该跟他说些什么。
耿直坐在秦君的旁边。这个白面书生气质的秀才,已经年过五旬了。他知道秦君正在用着脑子,所以保持着特有的安静,连咳嗽都尽量地克制着,有时实在克制不住,就用手绢捂住嘴,哼哼几下。
耿直很佩服秦君。他做秘书工作快有30年了,起先是在县里,后来到了市里,从当秘书,到当科长,到当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到当副秘书长、秘书长,一直都和文字打交道,成天忙着的就是起草和审阅文件及领导们的讲话稿。这让他常常感到辛苦,也让他常常感到欣慰,每当看到由他起草或审定的材料,得到了领导上的首肯,尤其当那些稿子在会上讲了以后,反应不错的时候,他就特别地高兴,有种成就感。
但自从秦君当书记以后,给他做工作的机会就少得多了。除了大型会议的讲话材料,还需要他组织起草以外,其他都不用他了,都是秦君自己构思,自己写。更多的时候,是秦君依据情况,即兴讲话,临场发挥。他特别赞赏秦君的即兴讲话,每次都讲得切合实际,正中要害。从秦君的身上,耿直看到,随着知识型年轻领导干部的成长起来,为领导服务的文字秘书工作越来越不像从前那么重要了。他因此有种轻松感,有时也自觉不自觉地有那么一点儿失落。
袁力26岁,浑身上下都显示出现代年轻人的气息,短发又黑又亮,白净的脸上散发着香脂的气味,戴着墨镜,穿一件高领紫红色毛衣。三年前他刚从大学现代经济管理系毕业,按照政策规定,大学毕业在基层干满两年才可到领导机关工作,由于秦君要求选一个懂得现代经济管理的人当他的秘书,组织人事部门便破例将袁力留到市委机关,派到了秦君的身边。虽说人们对袁力的作派有些议论,但秦君觉得对年轻人不必求全责备,袁力还是称职的,因为袁力所熟悉的一些现代经济管理的知识,对他的工作常有一定的帮助。得到书记赏识的袁力,在人前常有点傲气的表现。
司机见车里坐的三个人都不说话,感到有些压抑。他看看他们后,再踩油门,把车开得飞快。
在秦君他们往河县行进的过程中,吴运发和郝裕如正坐在吴运发的办公室里,研究着接待秦君书记一行的事宜。
作为新任的县委书记,吴运发很想把这次接待搞好。自昨天接到通知起,他想的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做个像样的汇报,把他当县委书记以后,对全县的工作,有什么新的谋略,新的措施,要好好地汇报汇报,征得领导上的意见。想来想去,他觉得郝裕如在劳部长来县宣布班子调整意见的会议上,讲的一番话很好。意思虽然跟他想的差不多,但郝裕如的用词得当,不仅听起来连贯有力,而且好记。于是他在郝裕如那番话的基础上,又充实了一些具体的内容,叫办公室的秘书们去拉汇报的提纲。
跟吴运发一样,郝裕如也特别重视秦书记来县视察的事。他想他虽然通过田忠信给秦君送了礼,有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但秦书记对他本人的了解毕竟是很少的,这回秦书记亲临河县,是他向秦书记展示自己的一个好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地表现表现。他知道,全面汇报是吴运发,他只能在中间插些话,或者在吴运发汇报后,作些补充。
为了这个,他昨晚想了很长的时间,最后还是以上次任职会上的讲话为基础,准备了一番话。另外,他想应该安排秦书记他们到他原来任过职的王家屯乡和忠信实业公司去看看。他原来任过职的王家屯乡,一直是他的联系点,这两年发展很快,可以看做是他在那里打的好基础。
忠信实业公司河县分公司,是田忠信为支持他来县里开办的,也算是他当县长以后引进的,公司开工建设的住宅小区和街道拓宽美化工程,是他优化投资环境的重要举措。让秦书记他们看看这个,既能显示他的开拓精神,又便于加深他跟秦书记私下里的关系。
想定这个以后,他马上给田忠信打电话。但田忠信说,他有急事已经回市里了,实际他当时正在路上。郝裕如问他有什么急事,他说了他瞎编的话。郝裕如觉得那事并不比秦书记来县里的事重要,所以要他抓紧处理处理,明天一定要回来,在公司里等候秦书记的视察。
田忠信却说他不宜在公开的场合跟秦书记见面,还说县里的工程刚开工,也不宜安排秦书记去视察。郝裕如听了感到纳闷,田忠信总说他跟秦书记很熟,为什么又不宜公开见面呢?难道他们的关系是秘密的吗?田忠信曾经说过,他在市里做买卖办公司的过程中,认识了秦书记等人,因为很熟,秦书记他们才敢托他办那种事,这不是很矛盾吗?
尽管这样,还是没有引起他对田忠信的怀疑。当时他想问个明白,又觉得电话里说得太多不妥当,只好让田忠信早点回县里来。有了这个不如意,郝裕如晚上的觉都没有睡好。
早晨一上班,吴运发就把郝裕如叫到他的办公室,研究接待秦书记的问题。他先把县委办公室拉的汇报提纲给郝裕如看,郝裕如一看提纲里写的都是他说过的那些话,心里就很不高兴,认为是吴运发窃取了自己的思想成果。
吴运发似乎看出了郝裕如的心理活动,解释说这是办公室拉的单子,因为汇报是代表县委县政府的,他们把两下的内容都拉进去了。郝裕如却在心里说,什么两下的内容都拉进去了,明摆着都是我的谋划嘛。不过,在吴运发征求他意见的时候,他还是只说很好,没有讲别的话。
接下来商量安排秦书记到什么地方视察,吴运发提出了几个乡镇,其中没有王家屯乡,这让郝裕如更加心里不高兴,他想提出来,却赌气没有说。吴运发后来提到了忠信实业公司,郝裕如觉得田忠信不在,又没有得到他的同意,便以忠信实业公司刚刚开张,没有什么看头为由,给推掉了。
回到市里的田忠信,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惊慌,又难熬,不知秦君这次到河县,让他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他想,如果秦君在与郝裕如共处的过程中,谈露了他,叫他们识破了他的真相,他就一切都完了,不但发大财的梦想会彻底破灭,还会成为遭众人唾骂的牢囚狱鬼。虽然他编了一套瞎话骗郝裕如,但他从电话里听出来,郝裕如好像根本不信。他特别后悔说自己不宜跟秦书记公开见面的话,可着急之下说出去的话,是无法再收回来了。要是郝裕如由此引起怀疑,就更会在秦君跟前证实他的真伪了。
怎么办?田忠信觉得事已至此,自己难有回天之力,无法阻止秦君去,也无法阻止郝裕如在秦君跟前说些什么,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了。
小个子田忠信多次朝天作揖,让老天保佑自己。难道公证无私的老天,真会保佑这样一个骗子吗?
秦君没有到县委等县委安排后,才开展自己的工作,而是到了河县境内就深入到沿途的乡村里进行起了视察。在吴运发和郝裕如得到消息的时候,秦君他们已经走了好几个地方了,吴运发和郝裕如随即乘车赶了去。
在他们找到秦君一行的时候,秦君正在王家屯乡查看。郝裕如因此很高兴,他以为这是秦君特意到这里的,特意在支持他。
秦君见他们来了,就同他们一起查看。秦君对这个乡工作的几次表扬,都被郝裕如认为是在肯定自己。秦君对那里工作的指示意见,也被郝裕如说成是对自己的鼓励和鞭策。后来他们又到了别的乡,直到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才到了县城,进了宾馆。
到宾馆没有休息,只简单吃了点饭,秦君就开始听县里的汇报。吴运发依照提纲,汇报了一个多小时。在吴运发汇报完之后,秦君问郝裕如有什么补充。郝裕如想,自己的东西,已被吴运发窃去说完了,他要再说,不但是重复,也显得自己没有水平,好像自己只能依照吴运发说的饶饶舌似的,他因此感到很憋气,只敷衍地说自己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了。
秦君在谈意见做指示的时候,充分肯定了县里的指导思想和发展经济的统筹谋划及其所要采取的主要措施,这让郝裕如又一次感到心里不舒服。在他看来,秦君肯定和表扬的是吴运发,不是他郝裕如,而那些东西却都是他郝裕如想出来的。秦君在肯定完以后,讲了几条意见,要求他们进一步解放思想,加大改革开放的力度,一定要上下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地抓经济,谋发展,务必使河县的经济建设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汇报会开到了晚上11点多钟。
第二天,秦君继续到河县其他地方视察,又看了几个企业,又到了几个乡镇。这天结束视察以后,晚上快12点钟的时候,秦君把郝裕如叫到了自己下榻的房间。
郝裕如一听秦书记单独召见自己,心里有种特有的亲切感和自豪感。他想秦书记的这个举动,足以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因为全县五套班子里的几十号人,他是唯一一个被单独召见的。在去往宾馆的路上,他猜想着秦君会对他说些什么,想着自己该如何趁此机会好好地表现一番。他想,他一定要叫秦书记看出他的水平,看出他的感恩。如果有可能,他还想告诉秦书记,吴运发汇报的那些,实际都是他郝裕如的点子。
秦君听见敲门声后,一边喊着进来,一边起身迎到了门跟前。在郝裕如刚一迈进门时,他就紧紧地握住了郝裕如的手,亲切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郝裕如以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跟秦书记的特殊关系,十分高兴十分感激地握着秦君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秦君拉郝裕如坐下后,问他当上县长以后,有何感想。
郝裕如心想,秦书记第一句话就问他这个,显然是要他说内心深处的话,因此便说,当上县长以后让他特别感动,非常感谢秦书记对他的培养和提携。
秦君尽管是个很正派很优秀的领导干部,但他毕竟也是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一个人,所以面对郝裕如这样的话,心里还是高兴的,只是一般地纠正说,推荐他当县长,是组织是市委的决定,而且根据实际的情况,秦君还说,市委之所以要提拔他当县长,是因为他政绩突出,年轻有为,觉得早一点给他压担子,对培养年轻干部有益,更对党的长远事业有益。
郝裕如听了,认为这正是秦君进一步在告诉他,他这县长是破格当上的,没有秦君的力主,肯定不会是他。他同时想,眼前的这个秦书记,毕竟是高级领导,即使是跟他单独谈话,也不会说完全无原则的话,也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人家总还是要维护自己的面子的呀。要不然,收钱的事,怎么会托人不显山不露水地进行呢?
这样想着,他立刻就接上秦君的话说:“秦书记说得对,我明白,我知道,自然是组织是市委决定的,我自然应该首先感谢组织,感谢市委对我的信任,但秦书记我怎么能忘记呢?我永远也忘不了秦书记的!”
看着郝裕如那由衷感激的面孔,尤其是那双十分感恩十分亲近的眼睛,秦君有些动心。
人都是感情动物,谁能不为情所动呢?秦君也愿意他的下级感激他。特别是郝裕如,就是他力主提起来的,现在郝裕如知道这一点,感激他,他能不高兴吗?虽说提拔培养年轻干部,是为了党的事业,但他也乐意也在乎自己在这中间所起的作用,也乐意也在乎被提拔被培养的人知道这一点,明白这一点。这就是人,秦君因此很高兴,因此和郝裕如说了很多话。他跟郝裕如说了改革开放,建设现代化国家的宏伟前景,说了年轻干部在这中间的特殊使命,说了怎样锻炼自己,塑造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年轻领导干部,还说了自己的许多亲身体会。
郝裕如认为秦君能跟他说这么多话,能把自己的亲身体会都给他说出来,足见秦君对他就是不一般,就是有一层工作之外的亲密关系。他觉得秦君说的这些话也都很对,很重要。在他看来,秦君不但没有什么不好,而且是个很实际,对下级很负责的领导干部。秦君之所以采取那样的办法收礼,是因为秦君也得往上送,秦君也想升迁,提拔。自古人往高处走,当干部的谁不想提拔得越高越好呢?所以秦君不得不那样做。但秦君不是看钱为是的人,不是教人学坏的人。秦君把工作,把事业放在首位,讲的全是怎么把工作做好,秦君是在告诉他,显著的政绩是不断提拔的基础。秦君似乎担心他产生错觉,以为送了钱,有了私交,就可以怠慢工作。郝裕如想到这里,对秦君肃然起敬。
他赶紧在本子上记着秦君说过的话,并在心里对秦君说:秦书记,您的良苦用心,我完全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按您的指示去做的。
秦君见郝裕如记得很认真,面孔激动得泛着红晕,心里高兴。他说:“你不要都写下了,记住我说的精神就行了。我说的这些,只作为你的参考,有什么不对的,你可以修正的。”
郝裕如停下笔,很激动地说:“秦书记说的太好了,怎么会有不对的呢?我只怕落下一句话,过后回想不起来了,所以我只能先记在本子上。”
秦君笑了笑说:“看你现在的情况,让我想起了20多年前我当乡长时,县委组织部长给我谈话的情景,那时我也是这样激动,也是急着把部长说的话一句不落地记在本子上。现在想起来,后来用上的还是那些话的大致精神,特别是改革开放的形势发展很快,实践中遇到的问题千变万化,破解每一个难题,推动每一项工作,都需要依据情况,独立思考,才能有解决的办法,才能让工作不断地前进,让事业不断地发展啊!好了,我已经说了很多了,现在该你说说了,说说你今后的工作有什么打算?”
郝裕如先说了他对秦书记指示的认识、体会,然后说工作上的打算。由于他对自己的那个整体谋划情有独钟,不由自主地先重复了一下吴运发汇报时说过的话,并在前面特意贯以“我考虑我认为”这样一些字眼,试图说明那本是出自他郝裕如的思想。不过说完之后,他又有些后悔,担心这样一来,不明真情的秦书记会不会觉得,倒像是他有意窃取别人的东西。他想不如干脆向秦书记说明实情,却又有些缺乏勇气。
秦君好像真有想法似的,他接住郝裕如的话说,整体谋划固然重要,但具体怎么干更加重要,作为具体执行的政府,应在具体落实上多动脑子,多拿出招数。
郝裕如听了,像是挨了批评似的。他觉得自己已是弄巧成拙了,不能再做解释,赶快点头称是,说自己的一些具体的想法。在说到改善县城投资环境时,他说了田忠信来县投资兴办房地产开发的事。
郝裕如敏感地注意到,当他说到田忠信名字的时候,秦君好像愣了一下神。其实,秦君根本没有愣什么神,他的神经正常平静得很,原因还是郝裕如神经有毛病,凡是说到自己有问题的地方,总感到对方的反应不正常。在往后的谈话中,几乎都是这样。
秦君没有问田忠信的事,他觉得秦君在有意回避。
秦君和郝裕如的谈话,进行了很长的时间,快到深夜两点钟的时候才结束。在整个谈话过程中,秦君一直怀着真诚的希望,郝裕如却时不时地用病态的心理猜度着对方。
一点红在郝裕如被叫走以后,一直在家里焦急地等候着。她寻思秦书记这个时候把她男人找去,一准很重要,一准要说些秘密的话儿。所以,郝裕如一进家门,她就急不可耐地问秦书记都说了些什么。郝裕如如实告诉她以后,她不相信,瞪着大眼问:“不会吧?你难道还要给我藏着掖着吗?”
郝裕如告诉她,确实是这样,说:“你和我原来的想法,都太俗了,太低了,你就没有好好地想一想,人家秦书记会说我们想象的那些话吗?人家秦书记可是高人啊!”于是,他说了他对秦书记谈话的理解。
一点红听了以后,拍手叫绝,说郝裕如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怪不得人家秦书记能当大官呢,郝裕如以后就应当像秦书记那样,这回总算靠上高人了,以后升官发财没有问题了。
两口子高兴得不得了,从秦君说到田忠信,又从田忠信说到秦君。一致认为,秦君和田忠信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他们有幸能跟这两个人结交,是他们难得的福分。只要他们牢牢靠住这两个人,步步高升绝对没有问题。
一点红提出,等有了钱,应该通过田忠信再给秦书记和劳部长送些过去,郝裕如表示完全同意老婆的意见。一点红便要郝裕如抓紧时间弄钱,她说马上要调整乡镇的班子,要郝裕如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郝裕如说提拔干部是县委那边管的事,想当乡镇领导的就是送,也送不到他手上。一点红则认为,事在人为,不能眼看着让吴运发和组织部长全把好处得了去,没有决定权,还有建议推荐权,尤其与政府对口的乡镇长,不能只让他们说了算。郝裕如虽觉得老婆说得有一定道理,但他觉得还是不好运作,就算他建议了,推荐了,人家怎么会知道呢?这时他不由就想到了田忠信。
田忠信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候着不知是凶是吉的结果,三天时间对他来说就好像过了三年似的。他多少次拿起手机来看,既没有从河县打来的电话,也没有发来任何的信息,越是平静,他越是感到不安。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很长时间睡不着觉,后来刚刚睡着,忽然听到了手机的响声。这让他炸尸一般从被窝里坐起来,一看手机上显示的是郝裕如的电话,不由浑身发抖。因为在他看来,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是凶无疑。他愣着,寻思了半天,才把电话接通,小心地喂了一声。
郝裕如本来就要停止呼叫了,却又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他赶快不好意思地说:“是田经理吗?真是对不起。你瞧我,竟然忘记是什么时间了,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吵醒了你的酣睡,罪过啊罪过。”
田忠信一听郝裕如这口气,慌恐失去大半,他立刻提高了声音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郝县长不必客气,有什么话您说。”
郝裕如说:“不了不了,我真是昏了头,怎么能在这深更半夜里给你打电话呢?先不说了,你快睡吧。”
田忠信坚持道:“不不不!郝县长,您何必这样客气呢?我已经醒来了,您快说吧。您要不说,我可睡不着了。”
郝裕如只好说:“那好吧,其实也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我就是想问下,你什么时候回县里来。因为,因为晚上在加班,就忘了已经是深夜了,打扰了你的觉,实在不好意思。”
田忠信听郝裕如说晚上加班到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只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县里,又有些猜疑了。他###不住地问道:“是啊,郝县长那么忙呀?怎么会加班这么晚呢?您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有什么急事吗?”
郝裕如回答说:“是这样,晚上秦书记找我谈话来,谈到了深夜两点多钟,回到家里,又反复想着秦书记说的话,弄得大脑太###了,只想着有的事得跟你商量商量,竟忘记已是凌晨四点了。”
田忠信的大眼珠子迅速地转动着,分析着郝裕如这话里头的意思。他担心的就是秦君跟郝裕如单独谈话,他们果然谈了。谈的什么能谈那么晚,能让郝裕如回家以后反复地想呢?郝裕如要跟他商量的,会是什么事呢?尽管他从声音里没有听出特别的地方,但他还是感到凶多吉少。惧怕的心理,使他顾不得###自己的危险,迫不及待地又问了郝裕如一些不该问的话,比如秦书记都谈了些什么,郝裕如到底有什么事想跟他商量,等等。
对于如此明显的纰漏,郝裕如依然毫无察觉,他只是出于彼此间的好意说,电话里说不方便,又这么晚了,还是等见面再细谈吧。田忠信自然不好再往下追问了。
第二天,田忠信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河县。他一见郝裕如,心就完全地放下来了。
这是晚上在郝裕如的家里,郝裕如两口子见了田忠信还是那么亲热,那么敬重。他们把田忠信请坐到客厅正中的位子上,沏茶,敬烟,说许多恭维的话。田忠信看着这些,心里一边高兴,一边有些纳闷地想,这是怎么了?秦君来了一趟,非但没有###了我,倒好像提高了他们对我的信任似的?他叼着烟喝着茶稳坐在那里,等候着他们把谜底说开。
恭维过后,郝裕如开始给田忠信说正事。他就像是给领导汇报似的,详细向田忠信说了秦君找他谈话的情况,其中包括秦君都说了些什么,他都做了些什么回应,以及他对书记指示的理解,他的决心,他的无尽的感激。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下老婆,一点红马上接上他的话说:“秦书记对郝裕如真是太好了,对我们真是太好了。秦书记这样关心我们,这样对我们好,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无动于衷,我们必须表示表示我们的心意。”
田忠信听了一点红这话,似乎有点明白了,他们急着找我,难道还是想通过我给秦君他们送啊?他不得不问一句:“你们什么意思,请明说吧。”
一点红说:“还能有什么意思,我们觉得,还应当送点儿。”
田忠信想,这真是意料不到的结果,秦君的河县之行,不但没有给我造下任何危险,反倒又给我带来了发财的福气啊!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说:“好吧,也应该,我给你们办。”
一点红却说:“但现在我们手上还没有呢。”
田忠信的大眼珠子一转,立刻慷慨地说:“这好办,你们说个数,我有,我给办就成了。”
一点红说:“不不,您在这里的公司刚开张,用钱的地方那么多,怎么行呢?我们想倒有个来钱的道儿,乡镇马上就要调班子了,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筹点款。”
郝裕如随即说了自己的顾虑,他说他正想就这个问题跟田忠信好好地商量商量。
田忠信这才完全明白了他们找他回来的意思,他们想通过乡镇调班子提干部,叫他找被提拔的人敛钱。这正是他需要做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郝裕如见田忠信似有难言之处,马上说:“田经理,我知道这事不好办,因为你对乡镇的人不熟悉,这都是她出的馊主意。”
田忠信很快说:“郝县长,这事好办,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不熟悉,会有办法熟悉的,只是我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下,既要把事办了,又要让郝县长绝对的安全,待我有了具体的方案,再给郝县长汇报,一起商量。”他说完这话,以时候不早了为由,站起来就要告辞。
郝裕如见田忠信虽是痛快地答应了,但急着要走,心里感到不踏实。一点红认为田忠信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办法,也是应该,她用眼色阻止了郝裕如还想要说的话,与丈夫一起送田忠信到大门外,握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