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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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赵超普仅仅是刚刚接替了一把手的工作,仅仅是操持起了这样一个乱摊子,就让他感觉到了作为这么大的一家医院的当家人有多么不易。
就在宣布他上任的第二天,医院的财务部长苏光就找到了他,向他告急:银行贷款的利息已经是第三个月没有偿还。原本是由开发商那边帮助偿还的利息,开发商那里也因为银行贷款的紧缩政策而贷不出款来,从而替代医院还贷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
赵超普知道其一,根本就不知道其二。他无法回答苏光向他提出的问题,他简单地应付了一下,便把他打发了出去。
谁都知道赵超普接手的是一个乱摊子,可是就连他这个曾经参与过医院部分决策的人,也不知道这个摊子到底乱到了什么程度。有些事情,是他参与研究过的,有些事情是他没有参与研究的。即便是他参与研究过的东西,有的他也并知道其中真正的底细。
上午,他走进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市长秘书刘大为打来的电话,刘大为告诉赵超普,曲市长想听听关于国华医院情况的汇报。
这对赵超普来说,是没有想到的。这原本不是他的事情,就算是如今应该由他来汇报,也不应该这样匆忙啊。
赵超普想的不无道理。可是他却并不知道,正是因为闵家山的突然离去,才让曲直产生了要听听国华医院汇报的欲望。
就在曲直决定要听取赵超普汇报之前,刘大为接到了市人大提案处的督办电话,说是人大要听取关于国华医院改扩建工程提案落实情况的汇报。曲直不知道是不是人大那边也知道了闵家山已经出了意外,因而自然地怀疑工程的进展会受到影响的缘故,所以才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听取什么汇报。实,即便是人大对闵家山之死不那么敏感,曲直也早就对此事产生过怀疑。
那时,他只是担心这个工程无法按照规定的时间完成,从而无法向市民兑现政府的郑重承诺而已,却并没有担心其他什么。
正因为这些复杂的因素所致,他便想到了马上听取刚上任的赵超普的汇报,以便了解更多的情况。
当赵超普按照约定的时间走进曲直办公室时,曲直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一阵寒暄之后,他们便面对面地谈了起来。
"我想知道你们医院旧址的施工,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曲直直截了当地切入了主题。
尽管赵超普此前还很认真地回忆起当时决策时的情景,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还是一下子愣住了:"我刚接手院长工作,有许多事情还根本说不清楚。在此之前都是由闵家山院长一手操作的。"
曲直并没有不满的表示,低下头环顾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一堆杂物,仿佛有意在缓解赵超普的紧张情绪。
"你们医院现在的新大楼我早就去看过,规模上比原来大不了多少,也只能作为临时场所使用。所以只有搬回老地方才是你们最根本的出路。"曲直依旧是平静的。
赵超普紧张的情绪似乎得到了缓解,"当初搬进新大楼时,就是临时打算。当时考虑如果将来搬回旧址之后,现在这个地方可以作为住院部二部。"
"政府不能过多地干预你们的具体经营活动。可是我去过你们医院现在的大楼之后,就感觉到尽管是暂时的,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十几层的大楼,你们只买下了其中的一层到八层,其余的都是别的公司的产权。尤其是一层的一部分还归属一家商场,购物的人流整天出出进进,连带着你们国华医院也像商场一样嘈杂。要去八楼以上的人,也需要路经你们医院大厅,这像什么样子。"曲直说道。
"附近的停车场是商场买下的,属于我们停车的地方,只有不足二十几个车位。
仅仅够我们医院行政部门停车的,眼下这已成了相当大的问题。"赵超普说道。
接下来,赵超普将当初搬出旧大楼时的情景,如实地向曲直做了汇报。
当初市里将改扩建国华医院作为为市民们办的二十件大事之一时,国华医院就想到不仅要将医院的旧大楼推倒后重新再建,而且还要将规模扩大。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开始寻找合作对象。
这些都是赵超普后来才知道的。
也就是在开始寻找合作伙伴后不久,闵家山提出了一个建议案,那就是将医院的旧大楼,连同医院后院的一处仓库和家属楼的地皮,统统交由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负责拆迁与重建。最终在原地上建起两栋分别高三十二层的建筑,其中一栋经由开发商按照医院的要求装修后,交与国华医院,产权归国华医院所有。另一栋大楼的产权将归开发商。正所谓置换工程。
这个方案在国华医院高层得以通过后,不足二十天,合同就签订了。就在合同签订一个星期后,也就是在旧大楼搬空的第二天,开发商就将国华医院的旧大楼拆掉了,挖掘机轰轰隆隆地开进了工地,一个偌大的如"天坑"般的深坑便形成了。
那时,开发商还没有与许多计划内的被拆迁户达成搬迁协议。至今,那些住户们依然还焦虑地住在那个"天坑"的边上。
曲直认真地听着,赵超普认真地汇报。可是他却无法告诉曲直,天坑已经形成许久,工程却迟迟没有开工的真正原因。
这正是曲直想知道的。
谈话已经无法继续下去。
已经到了离开的时候,赵超普站了起来,却并没有马上离开。曲直似乎感觉到赵超普像是意犹未尽,"还有什么事吗?"
赵超普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几天前的情景:
就在夏丹将闵家山的遗物收拾完,并带回家之后,不知道是谁将风声传到了裴小林的耳朵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夏丹将这一消息特意泄露给了她。
第二天下午,裴小林就走进了赵超普的办公室,她是不请自到。当她走进赵超普办公室的那一刻,赵超普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不费气力地想起了她。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见到过这位身材修长,两眼有神,长着一副锥型脸的女孩儿,她的身高足足有一米七的样子。她曾经给赵超普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她是开朗的,身上明显带有敢说敢做,也敢于承担的性格特征。
他已经记不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具体时间,只记得那是在闵家山的办公室里。
那天,当赵超普走进闵家山办公室时,一个漂亮女孩儿正端坐在闵家山办公室的沙发上,闵家山正与她近距离地说着什么,看上去是那样地亲切,如同父女,又如同情人。
那是赵超普看到那情景后的第一感觉。
他断定那个女孩儿绝不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而来闵家山办公室的。他迅速地做出了反应,自然地退了回去。半个小时之后,当闵家山将电话打到赵超普办公室时,他知道女孩儿已经离开,便重新走进了闵家山办公室。
也许是闵家山为了避嫌的缘故,他主动地告诉赵超普刚才那个女孩儿其实是他资助过的一个学生,正在读大学。女孩儿家境不好,她本人却很懂事,一有时间就来看望他。这让闵家山感觉到很温暖。
在此之后,赵超普确实又见到过那个女孩儿,他只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而已。
她真正地再一次给赵超普留下深刻印象时,还是在闵家山的遗体告别仪式前后。那时,他才记住了她叫裴小林。裴小林曾经主动找到过李义,表示不同意马上将闵家山的遗体火化。她的理由是怀疑闵家山之死是有问题的,必须在问题得到解决之后,才能将遗体火化。可是她却无力阻挠家属早已做好的决定。在这种情况之下,是她坚持一定要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播放汪峰的那首《直到永远》。
这一切,李义都向赵超普做了汇报。
那天,当裴小林在夏丹收拾完闵家山遗物之后,又一次走进赵超普办公室时,赵超普非常客气地欠了欠身子,把她让到了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裴小林开门见山,看上去态度是那样地严肃,但表述起来却并没有激动,"赵院长,我今天来你这里,是有一件事想问你。你为什么同意夏丹把闵家山的遗物这么快收拾走了?你是不是害怕什么?"
赵超普一下子被问住了。自从她在闵家山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出现后,赵超普就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人物的出现像是一个谜团,让人摸不着头脑。此刻,他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他面前这样火药味十足。他半天没有说话。
"我在问你问题呢。"裴小林强调。
"裴小姐,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我想告诉你,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你的问话。"赵超普十分平静。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同意她这样做?"裴小林的态度更加严肃。
"如果你非要用这种态度质问我的话,我也只能告诉你,收不收拾闵家山的遗物,那本来就不用我同意不同意,那是闵家山家属的权利。"赵超普依然保持着平静。
"家属的权利?哼,多么好的理由!夏丹早就不是闵家山的家属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就连我这样一个外人,都早就知道了。你们和闵院长每天都在一起工作,还能不知道?你如果告诉我不知道,鬼才相信呢!"裴小林那蔑视的目光,让赵超普再一次哑口无言。
经过了一段沉默之后,他才吃惊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夏丹不是闵家山的家属?那谁是他的家属?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关系呀?这有错吗?"
赵超普近乎呆傻的表情,并没有让裴小林产生情感上的变化,"看来你确实是想掩饰什么。"
"掩饰什么?我需要掩饰什么?"
"这一点儿应该由你回答我才对,你害怕在闵家山的那些遗物里寻找到你们之间矛盾的证据。你害怕那些东西会对你不利。只能有这样唯一一个解释。"
赵超普理智的防线终于被摧毁,他站了起来,还是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自己在这个自己原本并不了解的女孩儿面前过于失态,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我请你离开这里。"
裴小林也站了起来,"你不用这样无理,我看得出你平静背后的紧张。我相信你是闵家山之死的最大嫌疑人,这一点,你是无法洗清的。"
"你说的只是嫌疑,但不是肯定。我希望你能够把你掌握的证据递交给有关司法部门,而不是这样无谓地在我面前肆无忌惮。这样做,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我现在可以郑重地告诉你,正是我举报了你。即便你已经走出了看守所,我依然不会放过你。"裴小林同样没有声张,但她平静的话语背后,却充满了坚毅。
她走出了办公室。
赵超普依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的心脏仿佛加速了跳动。他还仿佛感觉到血液不断地向上涌动。
当电话铃声响起时,他才慢慢地镇静下来。他迅速抓起电话,那一刻,他的手依然有些颤抖,甚至难以一下子将电话送到自己的耳边。
此刻,依然坐在曲直面前的赵超普犹豫着,他看到曲直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一直就没有移开。这时,他才开口说道:"曲市长,我已经想过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你指什么?"
赵超普直截了当,"工作,现在的工作。眼下我还无法摆脱与闵家山意外之死牵连的嫌疑,我每时每刻几乎都能感觉到投向我的异样目光。我觉得还是让我暂时回避一下现在的工作为好。当然,这个问题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提起,而是需要向卫生局提出来。"
曲直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回应了他的意见,"你可以提出你自己的看法。不过,我想在没有确定你与闵家山之死之间一定存在着因果关系之前,既然让你主持医院的工作,是不无道理的。一方面不至于让医院马上陷入混乱之中。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证明你与那件事没有关系。如果真的存在问题,那就另当别论了。"说到这里,曲直故意"哈哈哈……"地笑了几声,那笑声显得有几分勉强。
"如果闵家山之死的原因就是查不清楚呢?我就永远都会背上一个既得利益者的骂名,我也永远都无法轻松下来。"
"那你就更应该坚持下去,把工作做好,把谜底揭开。"
"前者倒可以努力,后者不是我怎么努力所能解决的问题。"
"那我明白。哦,我想问你闵家山生前曾经资助过一个女大学生吗?"
"资助过。不久前,她还去我的办公室纠缠了我很长时间。"
"纠缠你?"
赵超普终于将刚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情景,如实地告诉了曲直。他还告诉曲直,他听裴小林说闵家山出事之前,已经和夏丹离婚。
这一刻,有一个想法立刻涌入曲直的脑海。那天与夏丹见面时,夏丹提到过闵家山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回家,难道他真会是与这个女孩儿在一起?
想到这里,曲直并没动声色。
几分钟后,他静静地目送着赵超普走出了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