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

送走陈小刚书记时,已经到晚上九点钟了。于江波让程忠杰留在大平县,接待记者、处理事故和善后工作。同时,调整安排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他连夜回到了金州,金桥大酒店女经理刘晓妍给他准备了夜宵。他草草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

“再吃点吧。”刘晓妍含情脉脉地望着市委书记,轻声说。

于江波本来要马上回家的,可见刘晓妍这样子,只好耐着性子给她讲了他这次微服私访的遭遇和差点让省纪委给“双规”了的情况。刘晓妍听得很认真,她说:“真没想到嫂子还有这个心计呢。”

“是呀,这几年我确实有些误解她。她是夹在两难的中间过来的呀。”

“那你快点回去吧,嫂子还在家里等着呢。”刘晓妍的声音幽幽的,让于江波的心里很不好受。

“算了。”于江波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回去了,明天再说吧。”

于江波感到了今天晚上回家的结果,他和妻子一定会重归于好,同时他也知道刘晓妍的心里是不愿意让他回去的。

“那怎么行?”刘晓妍又变得很坚强了:“去吧,回去吧。就冲着她对你的这一片诚心,你说啥也得回去。”

“不了,我还有一份材料没看完呢。”

其实,于江波是太想在今晚上回家了。可是,他知道刘晓妍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肯定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即使上楼了,她肯定会在暗中“监视”他的。他主意已经定了,不回家,也不再与刘晓妍呆下去了。他要上楼去,去看材料。他真的还有一份材料未看完,就是陈作家的那份关于吴龙和方丽丽的笔记。

于江波与刘晓妍告别后,来到了1088室。他首先给梁艳芳打了个电话,他不能说已到了金州。他说:“明天回家。”

电话那边的梁艳芳只说了一句“我等你早点回家”的话,就把电话挂了。

于江波一阵兴奋,真想立刻回到家里,可他又怕刘晓妍伤心。其实他也希望与妻子和好,至于刘晓妍,他始终把她作为自己的好朋友。可是,刘晓妍的心里也是把他作为朋友吗?显然不是。她开始把他当朋友,后来知道自己与妻子的情况后,肯定还有进一步的企图。这是毫无疑问的。其实,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如果他真的跟妻子分手了,他会选择刘晓妍的,只要她愿意……

放水洗澡后,他斜躺在沙发上看起了陈作家的最后一组采访笔记。

采访笔记——吴龙和方丽丽(三)

这天晚上,方丽丽故伎重演。

刘燕见她又要下床了,便叫了一声:“丽丽!”吓得方丽丽忙又睡倒在了床上。

刘燕拉亮了电灯,见方丽丽装模作样地在睡觉,气就来了:“好你个方丽丽,我们都成朋友了,你还这样瞒我。你躲过了初一还能躲过十五,跑了和尚还能走了尼姑?啊?可是,和尚不是个好和尚。和尚跑了,受苦受难的可是尼姑呀!”

方丽丽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可刘燕的话中“话”她还是听出来了。和尚能跑了吗?往哪里跑?

“燕子姐,”方丽丽一下子翻身坐在了床上:“我瞒你什么事了?”

“好!方丽丽,你还不给我说实话。不想说算了!”

刘燕气呼呼地倒头面朝墙睡下了。

“燕子姐,我说还不行吗?我不该瞒着你,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那好。”刘燕一下子又翻起身来说:“你说,你每天半夜三更跑哪儿去了?”

方丽丽知道自己和吴龙老师的事让刘燕知道了,而想想刘燕也是为了她好,才这样关心她。她在这些问题上总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自居,常常给方丽丽讲爱情的话题。

爱情是什么?方丽丽说,爱情是甜蜜。刘燕反驳说,错了!大错而特错!爱情是陷阱!爱情是没有路径的悬崖峭壁!爱情是难以下咽的苦药!知道陷阱吗?在路上挖一个坑,上面蓬一层树枝和麦草,然后用泥土伪装得跟其他土路没有什么两样。你要是敢往前走,你试试。要是掉进了陷阱里,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呀!知道悬崖峭壁吗?没有依托,没用手抓的枝条和其他的什么东西,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爱情是难以下咽的苦药,你知道吗?关键是你感觉不到苦,你感觉到的是甜。你要是不听话,喝下去一口让你难受三天……

对于刘燕的这些奇谈怪论,方丽丽总是左耳听进,右耳出去。她想:“我和吴龙老师在一起,从来就没有燕子姐说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危险。相反的,是甜是蜜、如胶似漆、如鱼得水,像瞌睡和枕头、像沙漠和水、像饥饿和食品、像干柴和烈火……”

总之,和吴龙老师在一起,那种感觉是奇妙的,是幸福的,是无与伦比的……

今晚的燕子姐一改往常的温顺,暴怒得像一头母老虎:“说不说?不说我可要睡觉了!”

“我说。”

“说!”

“到吴老师那里、那里去了。”

“干啥去了?”

“没有干啥。”

“没有干啥?说得倒轻巧。你说说,吴龙的底细你了解吗?”

……

见方丽丽说实话了,刘燕才平静下来了:“你上来,上来我告诉你。”

方丽丽顺从地上来到刘燕的床上,刘燕像个母亲一样,把方丽丽揽到了怀里:“丽丽,女人真要是遇上个好男人,那真的是一生的幸福。可是,找不上个好男人,那就惨了。我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呀。”

“燕子姐,”方丽丽挣脱刘燕的双手问:“你好像看到什么了?”

“嗯。”刘燕朝方丽丽点了一下头。

“燕子姐,快告诉我吧。”

“给高一代数学的那个常玲老师,你认识吗?”

“是那个披肩发吧?”

刘燕点了下头说:“是她。她正在和吴龙谈对象呢。”

方丽丽大张着嘴,半天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常玲,她是认识的,长得很漂亮,一头披肩发。见了她老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样子,昨天中午还是在吴龙宿舍吃的饭呢,中午饭是她做的拉条子。吃完了才问了她一句“上班怎么样”的话。记得她正最后一个吃饭,就说:“还行。”方丽丽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吴龙和常玲说话,她感觉到了一种危险性。但是,危险的感觉一闪而过了。她想,合同是受法律保护的,她和吴龙有合同,这个姓常的漂亮女老师是不可能代替她做吴龙的妻子的。虽然她和常玲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丽丽,你这两天别去吴龙那里,就说是不舒服。明天晚上,我陪你去,你会看到吴龙和常玲是一种什么关系的。然后,我们再商量对策。”

第二天晚上,方丽丽果然在树影下看到常玲走进了吴龙的宿舍。刘燕和方丽丽悄悄地来到了吴龙宿舍门口。门很严实,看不到里面。她们转悠到窗户边,见窗帘的一角有个小缝,方丽丽就看过去了。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看得方丽丽妒火中烧、气冲丹田。她看见吴龙正在和常玲接吻,常玲还用手摸着吴龙的头发。

方丽丽就要敲门进去骂他们个狗血喷头,被刘燕拉住了。她说:“丽丽,别急,我们回去商量个办法出来。”

刘燕拉起方丽丽,来到了宿舍里。方丽丽还在生着闷气。

“丽丽,姐没骗你吧?”

“这个狐狸精!”

“不是狐狸精不好,吴龙是个花心萝卜!”

为了把常玲从吴龙身边赶走,方丽丽找常玲把自己和吴龙的情况说了一遍。

常玲不相信,她说:“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会娶你?”

方丽丽强忍着屈辱,把她与吴龙订的夫妻协议给常玲看:“会娶谁,你自己看吧!”

常玲看协议时愣住了,过了一阵,她慢慢地把协议还给了方丽丽,她说:“小妹妹,我会和吴龙一刀两断的。可是,他是不会娶你的。”

“为什么?”见常玲对她改变了态度,问道:“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吴龙这人,我太了解他了!”说完,常玲气愤愤地走了,方丽丽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宿舍。就在这天晚上,吴龙气冲冲地来方丽丽宿舍兴师问罪。他骂方丽丽道:“订了个夫妻协议算什么,我根本不会娶你!”

方丽丽哭喊着回家把吴龙的事说给了父母,方父即找到了吴父。吴父和方父进城找吴龙,让吴龙别胡来,否则要去告他。吴龙无法,只好假意答应,再不和其他女性来往,可心里却另有盘算。

时间的推移渐渐淡漠了吴龙心中的那份“夫妻协议”。第二年春,经人介绍吴龙又与一王姓姑娘谈上了对象。刚谈不久,吴龙便忏悔般地向王姑娘道出了那段实情。

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弊相衡取其小。王姑娘有过谈了两次恋爱、两次被玩弄并抛弃的经历,权衡了许久后,原谅了吴龙。

这年年底,方家怕吴龙夜长梦多,催吴家娶亲。吴龙以方丽丽刚满十九岁还不够结婚年龄为由拒绝。这年8月,吴龙突然和王姑娘结了婚。听到消息后,方丽丽当即昏倒在地。方父手执斧头又要去拼命,被村人拉回。

第二天,方丽丽在父亲的陪同下,到公安局告发了吴龙强奸她的经过。公安局当即立案侦查,于当天依法逮捕了吴龙。两个月后,经法院审理,以强奸幼女罪判处吴龙有期徒刑十年。

吴龙被判刑的第二天,方丽丽含泪告别了父母,悄悄地乘上了南下的火车。

这一走,彻底改变了方丽丽的一生。方丽丽到南方某城市一家大酒店里当上了一名服务员。因为方丽丽天生丽质,再加上她遭受了一场感情的挫折,便格外地发奋努力,工作也是非常的出色。不久,她就被提拔为领班。

又过了一年,方丽丽认识了来南方出差的衣环球。

之后,她就和衣环球、吴龙这帮恶魔搅在了一起。有关吴龙的一些事情,《1号会议室》里有较为详细的交代。

吴龙如何越狱逃跑,如何被衣环球搜罗来,变成了十恶不赦的衣氏集团的帮凶……这些情况,这本书里也有交代。本文记录的是《1号会议室》里没有披露的一些东西。2000年8月,吴龙被法院判处死刑。一声枪响,结束了吴龙罪恶的一生。

方丽丽因为认罪态度好,再加上她有重大立功表现,被法院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如今早已减刑出狱,自费到国外读大学去了。

读完陈作家的文稿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想,现在是不是该回家了?“还是回家吧。”于江波见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钟,便整好衣服,装好材料,拉开门走了出来。

夜里的大酒店真静啊。他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他要等的人,便也释然了。他出门前还担心,如果刘晓妍在门外等他怎么办?……他大步流星走向电梯,可电梯门已经停运了。

他知道十层以上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不休息的小电梯,便匆匆走到了右手的把头,用手指摁下了电梯的按钮。电梯很高级,性能也好。很快,于江波便走进了小小的电梯间。

走出大门时,他发现自己的车静静地停在大门外的一侧。他有点感动了,司机还在等着他呢。他也有点奇怪,他并没有让司机等他呀。他拉开车门时,车顶灯亮了,后排座上有人安详地看着他。

是妻子梁艳芳。

“艳芳!是你呀?”

梁艳芳笑笑说:“我想你看完材料会回家的。”

于江波感动极了,他搂住了梁艳芳的肩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车子静悄悄地滑出了马路牙口,驶入了宽敞的马路,朝着温馨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