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朱怀镜关了手机,安安心心陪了玉琴两天。玉琴是没办法闲着的,虽是周末,也得勉强撑着去招呼酒店生意。只是人确实有些憔悴,每次出门便小心化了妆。

星期一,朱怀镜一早就去了办公室。坐下不久,皮杰来电话:“朱哥吗?听说你回来了,却找不到你。娱乐城还是卖出去了,感谢你啊。这娱乐城总让我老头子看着是坨眼屎,今后他再也没什么说的了吧?”

朱怀镜说:“感谢我什么?都是你自己善于谈判。老弟,你是商业奇才啊!”

“朱哥过奖了。你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玩玩,表示我的谢意。真的朱哥,没有你在中间斡旋,我和梅总连谈都谈不下来啊!朱哥,你那位梅总可精呀!”皮杰哈哈大笑起来。

朱怀镜只是装糊涂,含糊道:“老弟你……老弟你……哈哈哈哈!老弟,专门请我就太见外了。今后多的是见面机会,改日吧!”

皮杰笑道:“朱哥你这就是拿架子了。说好了,今晚吧,仍是在天马娱乐城。那里现在还是交接期,我也算半个主人吧。”

朱怀镜便只好说:“恭敬不如从命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皮市长打电话过来叫朱怀镜。这是皮市长第二次亲自打电话给他,不知有什么重要事情吩咐。上次皮市长打电话来,朱怀镜以为是自己好运来了,竟暗自欢喜。这回他就不敢再心存这份侥幸了。

“到下面跑了几天?”皮市长靠在椅子里,双手叉在小腹处。

皮市长这只是随意问问,也就是寒暄的意思。尽管如此,朱怀镜却也不能随意回答个是就了事了,但也不得啰哩啰嗦说上一大通。他深谙此道,便很得体地回答说,“这次司马市长主要是下去看看二季度财贸任务完成有什么问题没有。总的来说情况还不错,下面普遍认为今年市里财贸会议定的几条政策好,同志们很有劲头。”

“哦……行!”皮市长点点头,让人既可以理解为他在肯定朱怀镜的汇报,又可以理解为他结束了这个话题。当领导的,短短两个字就有如此丰富的含义,难怪一篇报告下来往往就高屋建瓴,博大精深了。朱怀镜长期在领导身边工作的,最大的特长就是善于领会领导意图。听皮市长说到“哦……行”,他就不再说下去了,很恭谨地站着聆听指示。

“怀镜请坐吧。”皮市长说。

朱怀镜平时进皮市长办公室,一般是站着.听完指示就走。皮市长也很少顾及礼节,请他坐下来。一市之长太忙了,没有时间同身边工作人员说太多的话。这回皮市长特意让他坐下,也许还有大事要说了。

这时听得外面有响动,知道是方明远从外面回来。皮市长便叫道:“小方,快下班了,你先走吧。我同怀镜还扯一些事情。”方明远这才知道朱怀镜在里面,朝里探着头笑笑,走了。朱怀镜便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似乎自己在皮市长心目中的位置比方明远更胜一筹。

“怀镜,”皮市长面色慈和,语调平缓,就像拉家常,“你的能力比较全面,工作很不错,作风也扎实,我是满意的。我说过,你的事,我会负责到底。我说话算数。我同有关领导通了气,准备让你去财政厅任副厅长。财政厅的班子上次是彻底换了班的,全部是从地市领导中安排来的。因为财政厅内部很复杂,原领导班子同各处室头儿有扯不清的关系。正是考虑这个因素,我们没有从他们处级干部中提拔一个人,全从外面派去。这样才能把里面关系摆平。还空着一个副厅长职数,你去吧,我觉得你熟悉财政工作,在县里当过管财贸的副县长,有实际经验。到市里又当财贸处处长,熟悉财贸系统情况。而且你的理论水平也不错,我看你写的一些文章也好,你主编的财源建设那本书也好,都不错。这个安排,你自己考虑怎么样?”

朱怀镜胸口早怦怦跳了,一直想表示感谢,却不好打断皮市长的话头。直等到皮市长说完了,他才说:“我听从皮市长安排。我个人没有什么可考虑的,对皮市长的器重只有万分感激。皮市长,怀镜你是知道的,不会说太多的漂亮话,反正一条,我是你用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给你丢脸!”

皮市长笑道:“这个我相信。不过一条,你还年轻,像你这个年纪,直接从处长提到重要厅局任副厅级实职,不太多。所以我交代你一条,就是自始至终都要戒骄戒躁,谦虚谨慎,与人为善。怀镜,我这只是个别向你通个气。就在这几天,组织部门会来考察你的。”

朱怀镜明白皮市长的意思,是交代他自己别先到外面多嘴,要严守组织机密。“我会注意的。”朱怀镜这话说得含糊,却也是多重意义:既有注意表现的意思,也有注意保密的意思。反正皮市长听着满意,站起来握了朱怀镜的手说:“那就这样?你先去吧,我过会儿走。”

朱怀镜下楼来,心情的欢快自不用说了。只顾着暗自高兴,竟沿着走廊走过头了。为了不显得失态,干脆跑进走廊顶头的厕所里小解了。洗手时,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真的是红光满面,印堂发亮,一副吉祥发达的相。撩头发的时候,他有意微微皱了下眉头,掩饰脸上的得色。毕竟是下班的时候,走廊里满是准备回家的同事。

回家的路上,朱怀镜交代自己,这事在组织上没有正式谈话之前,就连老婆都不要告诉。不过他向老婆保密,考虑的倒不是组织原则,而是想再次试试自己是否具有大领导的心理素质。去年他得知自己要任财贸处长时,他交代自己先别急着同老婆说。可到底忍不住,回家就说了。这回他暗自同自己打赌,如果忍住了没有说,说明自己在官场还算可塑之材;如果忍不住说了,说明自己修炼不够。

回家时,香妹正准备下米做饭。“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你晚进屋一步,我就没下你的米了。”香妹说话越来越缺乏温柔感了。好在今天他的心情好,并没有回她的腔,只是笑笑。一会儿儿子回来了,朱怀镜便拉着儿子问些关心他学习的话。香妹做家务是把快手,三个人的饭菜没多久就上桌了。吃了中饭,朱怀镜午睡,老习惯。可哪里睡得着?总想着去财政厅任职的事。财政厅可是个好地方,他做梦都没想过皮市长会把他安排到这样一个好地方去。香妹斜靠在床头看杂志。他背靠着她侧卧着,闭上眼睛假寐。尽管脑子里翻江倒海,身子却纹丝不动,也不同香妹说半个字的话。一个中午下来,终于证明自己也许真具备当大领导的心理素质。却也发现有喜事闷在心里不同老婆讲,原来是件很难受的事。

晚上赴皮杰的约。无非是喝酒、打保龄球、唱歌跳舞,逢场作戏而已。自然有小姐陪,小姐也很靓丽,也很会撩人,却找不到上次遇见过的那位李静那种感觉。应酬完了,同小姐道别了,向皮杰道了谢,开车回家去,心里竟空落落的。不免想起几句很流行的顺口溜,是说三陪小姐的:见面笑嘻嘻,搂着像夫妻;小费到了手,去你妈的B。多没意思!李静留下的那张温馨的名片早被香妹扔了。可朱怀镜是学财经的,对数字天生的敏感,记电话号码几乎有特异功能,一直没有忘记李静的电话号码。只是从来没有打过。无聊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个女人,甚至想打她的电话试试,看到底会有什么奇遇。他越是经常这么想着,就越是警惕自己,千万别做傻事。他怕自己万一哪天无聊至极,会打那女人电话的,就想忘记她的电话号码算了。可他总有意无意间会想起她,同时便想忘记她的电话号码。可这事实上等于经常复习功课似的,李静的电话号码他怎么也忘不了啦。

过了几天,组织部来人考察朱怀镜。找去谈话的人,都是办公厅人事处安排的,多是各处负责人。柳秘书长专门授意过人事处长:“找那些能够客观评价干部的同志去谈情况。”这话上得书,见得人,冠冕堂皇,人事处长却心领神会,知道柳秘书长的意思就是不要找那些喜欢讲怪话的人去。其实现在人早学乖了,所以当着组织部的人,自然会说尽好话,往往还会归纳个一二三,把考察对象说得跟圣人似的。因为谁都清楚自己并不是基督徒跪在牧师面前仟悔,面对的是跟自己一回事的凡人,甚至是品质并不如自己的凡人。谁敢保证说了真话不被组织部的人传出去呢?说不定来考察的人中间正好有哪位是考察对象的朋友或亲戚呢?结果,组织部的同志在办公厅考察了一天,工作搞得很扎实,情况也了解得很透彻,发现朱怀镜真是位德才兼备的好干部。当面考察同无记名投票完全是两回事。

人们便又是拍朱怀镜的肩膀,祝贺他高升,要他请客。朱怀镜只是笑笑,不多说话。他知道用干部这事,文件没下来,什么话都不要说。

这回倒是利索,没有让朱怀镜悬着心过久盼望。不到半个月,市政府的任命文件下来了。朱怀镜在这批任用的干部中名字排在最前面,文件标题就是《关于朱怀镜等同志任职的通知》。文件真的下了,叫他请客的人倒是少了。大概因为在文件没有下来之前,拍他肩膀的处长们同他还比较随便,可以开开玩笑。都是同级干部嘛!可是现在他真的是副厅级干部了,而且是财政厅的副厅长,大多数处长便明白朱怀镜现在是个什么分量了。他们自己也立即有自知之明了。马克思不是早说过吗?世界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大家都是马克思主义者,这个辩证唯物主义常识还是懂的。现在情况变了,不是让朱怀镜请客了,而是找机会请请朱副厅长,以后有带好有个关照。

所以,朱怀镜只宴请了皮市长和柳秘书长等几位领导,感谢他们的栽培。接下来就是别人请客了。要请他的人又多,他真有些安排不过来,对很多人的热情只好婉言谢绝,实在驳不了面子的就拨冗光临了。张天奇还专程赶到荆都来祝贺朱怀镜高就,隆重地宴请了他。严尚明居然也在天元大酒店摆了一桌,请朱副厅长赏光。这位严厅长现在同朱怀镜相见,不再总是那副很职业的面容,显得很和善。柳子风、雷拂尘、皮杰、方明远、宋达清、刘仲夏、裴大年都请了他。袁小奇听了黄达洪的报告,也特意飞了回来,说凑个热闹。最有意思的是圆真大师,朱怀镜升迁的消息传到他那清净佛地,也打了电话来,说非请客祝贺不可。朱怀镜推了好半天,硬是推不掉,只好约了方明远陪着一道去了。圆真带了两位漂亮尼姑作陪,就在山下一个叫做碧云斋的酒楼叫了一桌。朱怀镜去了才知道这碧云斋酒楼原来是荆山寺办的经济实体。不能委屈朱厅长和方处长吃素,圆真出了主意,一桌两制:一边是酒肉,一边是斋食。可吃到半路,朱怀镜和方明远再三劝,再三激,圆真也就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了。

白天餐餐有人请客,晚上又有人登门。来的多是财政厅的一些处室负责人,拜码头的。也有财政厅一般干部上门的,很是殷勤。朱怀镜还没有正式过去上班,上门的人他都不熟悉,都需要他们自我介绍。这种就连朱怀镜都感到尴尬的场面,来的人却多半做得很自然。朱怀镜便猜想这种场面他们也许早经历过很多了,不然没这么熟门熟路。他们都是如今社会上适应能力最强的人,能量不可忽视。如果当领导的认为他们不过是些溜须拍马的势利小人,不必放在心上,甚至还要硬充正派,不重用这种人,那就太天真太迂腐了。官场上,领导总希望看到自己振臂一呼,马上应者云集。哪怕是个假想,也要尽量造成这种局面,显得自己很有威信,众望所归。朱怀镜早悟出了这个道理,知道上门的这些人将让他一踏进财政厅的大门,就显得很有威信。所以这些陌生的部下上门来了,他尽管心里别扭得难受,样子却很是热情。他知道每天都会有人来拜访他,于是晚饭以后的活动安排他都谢绝了,早早的就回家来。这自然落得朋友们取笑他是模范丈夫。大凡头上有些个官衔的男人,别人笑话自己怕老婆什么的,他口上总会辩解几句,心里是舒服的。这等于别人称赞你夫妻关系好,你在外面没有女人,是位作风正派的君子。在外面没有女人,这对于一位领导干部是多么难能可贵!所以每当朋友们留不住朱怀镜了,说他惧内,他的辩解便有些像谦虚了,似乎刚受了表扬。朱怀镜有时回来晚了些,便感觉四周有人正在暗中窥视着他。因为他猜想也许早有人守候在他家附近的树阴下或角落里,不时用手机往他家里打电话,试探他是否回来了。

这些日子,香妹总是很快活。男人荣升了自是好事,更让她高兴的是朱怀镜不管赴多少饭局,晚上总是回家。她知道男人现在是财政厅副厅长了,不像在办公厅过了不久就要写材料,晚上也难得回来。

朱怀镜总是这么忙,就连玉琴那里也去不了。他只好打电话告诉玉琴,他将去财政厅任副厅长。玉琴因刚接手天马娱乐城,这段也正忙得两脚不沾地,只在电话里说了几句祝贺的话。听她的语气,不像朱怀镜料想的那么惊喜。

方明远接任了财贸处长,厅里为皮市长另外安排了一位秘书,这位秘书姓佘,叫佘志,很年轻。邓才刚调保卫处任副处长。朱怀镜猜得出,调走邓才刚,多半是方明远的注意。邓才刚在财贸处干了多年,总是副处长,也该动一下了,不然方明远同他不好共事。朱怀镜一直猜不透邓才刚这人怎么这么背时,老是提拔不了。保卫处实在不是个好去处。政府大门口三天两头堵着上访请愿的群众,保卫处的人没一天是好过的。

朱怀镜现在等待着去财政厅报到,财贸处的工作他已同方明远交接了。这些天没有具体事做,每天只是去办公室遛遛,看看报纸。可请客的事还没有个了断,几乎每天都有人打电话来约他。朱怀镜几乎有些疲惫了,懒得每天都去应酬,多半都推脱了。再说面子大的朋友,要请的早已请过了。这几天,开始有财政厅的部下约他吃饭了。约他的多半又是上过门的人。朱怀镜一思量,觉得这事还是谨慎些好。对这些人毕竟不识深浅,他们上门来了,同他们很客气地聊聊,倒也无妨。可一旦往饭桌上一坐,难免要说许多话,而面对不太熟识的部下说多了话不太妥。所以凡事部下约他吃饭,他都谢绝了,话说得十分客气。

今天是星期五,朱怀镜有意推掉所有应酬,想抽时间同玉琴相聚。他早早就告诉了玉琴,说他晚上过来,同她一块儿吃晚饭。不料快下班时,邓才刚跑来说,请朱怀镜一起吃顿饭。这事朱怀镜万万没有想到的。处里早已欢送过朱怀镜了,那是同欢送邓才刚、欢迎方明远三桩事一块儿办的,无非也是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邓才刚只怕下了很大决心才约他吃饭的,便不太好推脱。他只好临时告诉玉琴,吃了晚饭再过来。

邓才刚也没有再约别的人作陪,只他们俩,去了天元大酒店顶层的摩天旋转餐厅,找了个临窗的座位。这里是荆都最高的建筑。黄昏将近,喧嚣了一天的城市沉醉在一种暧昧的色调里,好像晚饭后匆匆出门的少妇,正站在街头额梧桐树下等待她的情人。

“才刚,其实没有必要来这么豪华的地方,随便找个环境好些的小店就行了。”朱怀镜说。

邓才刚笑道:“没什么,就我们俩,我还是请得起的。”

叫菜的时候,朱怀镜便一再客气,不让叫多了,也不准叫高档菜。邓才刚见朱怀镜这么客气,也只好依了他。于是两人只叫了四菜一汤,多是家常菜。选酒的时候,邓才刚坚持要喝白酒,朱怀镜也只好由了他,加了一瓶剑南春,低度的。

斟好第一杯酒,邓才刚举了杯说:“怀镜,祝贺你高就,干了吧。”朱怀镜不好说彼此彼此之类的客气话,因为这回调邓才刚去保卫处,实在是对他的不公,便只好说谢谢了。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朱怀镜才准备回敬,邓才刚先举了杯,说:“这一杯酒,感谢怀镜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关照。”朱怀镜便心生愧意,忙说:“哪里哪里,小弟我人微言轻,没有尽到责任啊。”两人举杯一碰,干了。朱怀镜建议喝酒的节奏放慢些,不然三两杯就醉了。他掏出烟来,递给邓才刚一支,先给他点了。“才刚,你去那边上班了吗?”朱怀镜尽量问得平静些,想让邓才刚体会出这是一种真正的关心。

邓才刚先不说话,却是举了酒杯,“我正要敬你第三杯酒。这杯酒算是别离酒吧。怀镜,我受够了。保卫处我不想去了,政府这地方我也不想呆了。先别说多话,干了这一杯吧。”两人便一齐干了杯。

朱怀镜吃惊不小,不知邓才刚会有什么打算。邓才刚回头交代身后的侍应小姐:“你请自便吧。我们自己斟酒。”小姐走了,邓才刚长叹一声,“怀镜,说句实在话,我今天请你出来坐坐,一来是我俩共事这么久,很愉快。这是缘分吧。二来是我心里有些话想找人说说,闷在心里憋得慌。共事这么久,你的为人,我也看出几层了,敬佩你。我想我有些话也只有同你说说了。我是不想再在政府里呆的人了,其实同谁说,或是说与不说,都没有意义了。但我这几天闷得难受,要找人说说,才舒服些。”

朱怀镜安慰道:“才刚,我说,你还是冷静些好。”

邓才刚笑道:“这几年,我够冷静的了。你才四十出头,我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常言道,管到初级止,人到五十休。对于官场,我早已厌倦。说来可悲,在官场干了大半辈子,才终于知道这不是我呆的地方。这二十多年,完全是个错误。”

知道邓才刚无非是想说说心里话,朱怀镜也就没什么顾忌了,说:“我是后来才进市政府的,有些情况我不清楚。我只是感觉到你在这里很受委屈。怎么回事呢?我一直不明白。”

邓才刚举起酒杯亮了一下,自己干了,让朱怀镜随意。半天才说:“拿领导们的话说,就是我这人不成熟吧。有两桩事,让我在政府再也翻不了身。第一桩,是好几年前了,我说了句奇谈怪论:领导干小事,秘书想大事。我说市里领导们都是“四子”领导,跑场子、画圈子、剪带子、批条子。一天到晚,跑到这个会议上说几句,跑到那个会议上说几句,就像在舞厅里跑场子的三流歌手。我说的画圈子,是讲他们成天出了会海爬文山,在文件上画圈圈。再就是到处剪彩,这就是剪带子。还有就是这里需要多少资金,那里需要多少钢材、水泥,领导们都忙于批条子。我觉得,这‘四子’对于市政府的领导来说,都是小事,他们的大事是考虑安全。考虑长远。可是这些大事是谁在考虑呢?是政府的秘书班子,是这些笔杆子们成天坐在家里搜肠刮肚,冥思苦想。这样搞,政府的工作怎么搞得好?我也知道这些话不可能通过正式渠道反映给谁,想都没有这样想过,只是在同事们中间开玩笑说说。可是就有人汇报上去了。这些话当然犯了大忌。第二桩,那年市里开展反腐倡廉征文活动。我也天真,真的就写了篇文章,还煞有介事地提出了治理腐败的十点建议。但因为我的文章针对性太强,让一些领导不太高兴。听说,评议文章的时候,办公厅的一位领导作为评委出席了。评到我的那篇文章时,市纪委书记轻轻地问了句,这是个什么人?我们听里那位领导自然听出纪委书记的意思了,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评委们都心领神会,一致认为我的文章没有正确估价我市反腐败工作的成绩,而对我文章中提出的建议则避而不谈,就否决了。这本是件小事,可有些人却非常敏感。后来竟然有人传出风凉话,说我可以调到香港廉政公署去。从这件事我看出,在有些领导的心目里,反腐败不过是做样子。”

难怪有回柳秘书长说起邓才刚时是那么个口气,原来邓才刚在领导的心目中,是个目无官长而且言论过激的人。朱怀镜也听说过领导干小事,秘书想大事的话,却不知典故出自邓才刚。朱怀镜记得自己好像也在哪里说过这类话,幸好没有人汇报上去。为官之道,最要谨慎的是祸从口出。他同情邓才刚,也知道邓才刚说的句句在理,却不好作什么评价,只含糊道:“才刚,是这么个现实,没办法啊。”

邓才刚又喝下一杯酒,说:“现在,很有血性的人少了。我并不故作正经,知道自己也不是个慷慨激昂,特有正义感的人,只是有时候图嘴巴痛快,说得说不得的都说了,有时是心血来潮。这个社会,还让谁去有正义感?票子、房子、荣誉、地位等等,都让人家支配着,你能不老老实实听话?我知道自己得罪了上面,就想学乖些,紧闭口,慢开言,只管埋头做事。可是晚了,我的印象在他们心目中早定格了。这回,美其名曰干部轮岗,调我去保卫处。分明是整人,却要把保卫处的工作说得如何重要,调我去是如何合适,让我说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只好吃哑巴亏。我考虑了半个月,不想再在政府干了。”

“你有什么打算?才刚,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不要意气行事。”朱怀镜说。

邓才刚望着窗外,说:“就像我们坐在这旋转餐厅,换一个角度,又是另一番风景。我何必死守在这里呢?只要不再想当什么官,一切都好办了。我有律师资格,早些年还当过兼职律师,也打过些漂亮官司。我有位朋友在南方做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他老早就拉我入伙,当时我有顾虑。他最近又同我联系,我答应过去,出任他们公司的副总,主要帮他打理法律方法的事情。尽管也是帮人家打工,却自由些,好干就干,不好干我走人。”

朱怀镜也望着窗外。天早黑下来了,炽热的灯火正燃烧着拥挤的建筑物,整个城市就像堆满燃透了的蜂窝煤。而城市的上空,飘忽着粉红色的雾霭,像一位哀艳的妇人。邓才刚看上去似乎很轻松,而朱怀镜感觉到的气氛是悲壮而落寞的。“才刚,说实话,我用不着在你面前讨什么人情,但我想告诉你,我是为你说过话的,但是,还是那句话,我人微言轻啊!”朱怀镜说。这倒不是假话,朱怀镜的确推荐过邓才刚担任财贸处处长,只是见柳秘书长对这位仁兄一点不感兴趣,他便改了口风。这一半因为朱怀镜不得不看柳秘书长的眼色说话,一半也没有必要为了邓才刚而落得自己没趣,反正他也改变不了柳秘书长对谁的看法。

邓才刚点了点头,那样子显然有些醉眼朦胧了,“怀镜,谢谢你。我知道你也是没有靠山的人,能够这么顺利,已很不容易了。……唉,我是只有离开这里,干些自己乐意干的事情,心里会踏实些的。”

邓才刚去意已决,朱怀镜便不再相劝,举了杯,“才刚,既然如此,我这杯酒借花献佛,祝你一切顺利,万事成功!”今天朱怀镜算是彻底了解邓才刚了,证实了他原来的判断,这是个很正派、很能干、很有骨气,而且也有自己思想的人,可惜都枉然了。平日里,邓才刚似乎不声不响,在办公厅并不起眼。谁知道他还会有这么多属于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也许有些离经叛道,可襟怀坦白,天地可鉴。邓才刚最终还算有勇气,走出了这一步。谁又知道还有多少个邓才刚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满是委屈,却只好一直这么委屈着?朱怀镜怕邓才刚喝多了会再说出格的话,便不让他独自喝了,总是同他对着喝。就一瓶酒,只要他多喝几杯,邓才刚不至于酩酊大醉的。终于瓶干酒尽了,邓才刚还要叫酒,朱怀镜阻止了。付了帐,两人喝了杯茶,离席而去。

朱怀镜叫了的士,去玉琴那里。远远的望见玉琴房里的灯,他便怀揣小鹿了。上了楼,开了门,一眼望见茶几上摆着个花篮。朱怀镜正感到奇怪,又见墙角花架上也放着一个花篮。这时,玉琴从浴室里出来,穿着粉红色睡衣,长发松松挽起,脸庞微红而光鲜,浅浅的笑,格外的妙曼可人。“今天是什么日子?”朱怀镜上前搂起玉琴。玉琴浑身散发淡淡的清香,她把嘴凑过来同他轻轻地吻了,柔声道:“今天是个很温馨的日子。”

朱怀镜去浴室洗了澡出来,玉琴已站在卧室门口,依然是浅浅的笑。她双手往前一伸,头便随之微微昂起,鼻子、嘴巴、胸脯都往上动人地翘了起来,只有眼睛似乎慢慢往后退去,像在不停地招手。朱怀镜不忍心破坏这美好的仪态,也双手轻轻伸了过去。玉琴就这么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往卧室里退去。

卧室里灯光是浪漫的,好像一层薄薄的玫瑰色粉粒极情调地漂浮着。床显然是专门布置过了,宽大的席梦思上铺着洁白的毯子,几乎有种辽阔的感觉,朱怀镜不禁联想起广袤的草原和策马狂奔的骑手。当窗的梳妆台上,又是一个美丽的花篮。朱怀镜早沉醉了,整个人儿化成汪洋恣肆的河流,浩浩东去,纵情起伏。玉琴像一条回游的母鱼,为了寻找那湾着的床产子的水域,跳跃于湍急的滩头,欢快地溯水而上。

朱怀镜去财政厅报到上任,是组织部长带着去的,有些意味深长。因为一般只有正厅级干部上任,组织部长才亲自带着去,而厅局副职上任通常是由副部长陪同去的。过了几天,皮市长又专门到财政厅视察工作,作了几点指示。

随后司马副市长也去了财政厅。财政厅上上下下的干部便明白,新来的朱副厅长非同一般。他们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财政厅领导重新进行了分工,朱怀镜分管预算、行财、企财、党务、人事和机关日常事务。他在领导班子中排位虽然在最末尾,因为他毕竟最后调来,年纪又最轻,可实际权力却像是二把手了。

如今朱怀镜真当了财政厅副厅长,也有些紧张。好在他学的是财经,又管过多年财贸,人也灵泛,很快也就适应了。再说具体业务有分管处室各负其责,他只要拍板时不显得是个外行就得了。大凡上面派了新领导来,下级的眼皮上总是挂着一把秤的,随时在称你到底有几斤几两。朱怀镜凡事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又知道尊重人,下面干部反说他很懂业务。领导怎么能不懂业务?可往往在群众嘴里,懂业务似乎成了对领导干部的最高评价了。说明群众对领导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只要你不是个大草包就行了。朱怀镜听下级称赞他业务水平高,觉得有些好笑。他想这就像一般领导的字都是鬼画符,偶尔见了哪位领导的字稍微周正些,下级就会惊叹这位领导简直是书法家了。

玉琴他们酒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朱怀镜常常介绍些会议给龙兴大酒店承办,这算帮了玉琴的大忙。只要一年到头有会议养着,宾馆的客房生意就不愁了。朱怀镜管着行政事业单位经费,只要地方得当,介绍些会议是不成问题的。当然按照龙兴大酒店的规定,介绍了大宗业务是有提成的。朱怀镜觉得收这钱不太好,可是玉琴说她是按酒店多年的规定办事,他也就收了。

朱怀镜搬进了财政厅的一套四室两厅的新房。自己是才提拔的副厅级干部,凡事都该注意,房子也就不怎么装修。只是香妹嫌家具太旧了,便把沙发、桌椅、柜子、床铺等全部换了新。如今东西贵,钱不值钱,只是买了些该用的家具,就花了差不多十三四万。一算账,香妹有些心疼。朱怀镜安慰说,钱是人挣的,也是人花的,花了就花了吧。

朱怀镜不方便把自己的汽车停到财政厅去,他怕别人不明真相,以为他是个贪官,不然哪来的私车?他现在有专车,本可以把那辆车还给皮杰,可想着有时还是用自己的车好些,再说有私车的感觉也是很有意思的,还是把那车留着。那车便仍停在政府车库里,要用的时候去开就是了。

一个偶然的场合,朱怀镜听说作家鲁夫死了,而且已死了快大半年了。鲁夫早同老婆离了婚的,一个人过着,死了好些天,人们撬开他的家门,才发现他趴在阳台上,人都有股味儿了。法医一检查,说是喝酒醉死的。他那已经改了嫁的老婆跑来为他料理了后事,不相信鲁夫是醉死的,说他平日不太喝酒的,怎么会醉死呢?朱怀镜屈指一算,鲁夫死的日期,正是曾俚离开荆都前后,也就是鲁夫写了那篇想让袁小奇曝光的文章之后。从此鲁夫的文章再也不见了天日了。朱怀镜听说这事的时候,只当是街头轶闻,没说什么,就像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心里却产生某种联想,可他只让那种联想隐藏在喉头以下,不让它蹦到舌头上来。

就在朱怀镜听说鲁夫死讯不久,市里召开了慈善总会发起暨成立大会。袁小奇回到荆都,捐款四百万元,便当选为慈善总会副会长。裴大年捐款五十万元,被列为慈善总会的发起人之一,并成为慈善总会的终身理事。还有十几位企业家,因为捐款而成为终身理事。这些慈善的人们都坐在主席台上。朱怀镜也坐在主席台上,因为财政也拿了几百万作为慈善总会的启动经费。朱怀镜也被列为慈善总会的发起人之一,却没有当选为终身理事。因为他只是代表财政厅,那钱只等于政府出的。其实只有裴大年可以当之无愧地坐在主席台上,因为他是私营企业的老板,他的钱才是自己出的。在市里领导热情洋溢地阐述慈善事业重要性的时候,朱怀镜却有些心猿意马。这个社会终于容忍了慈善,办起了官方性质的慈善总会,也算是一个进步。可是望着台上坐着的这些慈善家,朱怀镜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其实朱怀镜对如今每天都在发生的咄咄怪事,只是闷在心里感慨,嘴上并不说什么。他越来越明白沉默是金的道理。朱怀镜就这么在副厅长的交椅上四平八稳的坐着,日子过得很自在。

朱怀镜做官的感觉正好,有件事情震动了他。皮杰出国了,他先是移民去了南美洲某国,此后又去了第三国、第四国,直至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世界的哪个角落。皮杰走的隐秘,整个儿是低调处理,事先朱怀镜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玉琴听朱怀镜说皮杰移民去了国外,很是吃惊,眼睛瞪得老大,脸色都有些变了。朱怀镜好生奇怪,他实在想象不出皮杰的出国同她有什么关系。

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皮杰出国的事终于在外界传播开了,而且越传越神,说是皮杰卷款几个亿,隐姓埋名,不知跑到哪个国家去了。朱怀镜听说的传言有好几种版本,但基本情节是说皮杰卷款潜逃了。原来天马公司的自有资产并不太多,全靠银行贷款支撑。他这一走,公司就只剩下个空壳子,银行贷款等于丢在了水里。

朱怀镜最近没有去皮市长那里,不知他们夫妇现在怎么样了?这天晚上,朱怀镜去了皮市长家。小马开了门,叫声朱厅长好,便低头把他让了进来。小马的表情已让朱怀镜感觉到了一种不祥气氛。

皮市长和王姨正坐在沙发里,没有起身,只望着朱怀镜,打了招呼。没有开电视,又只开了一盏壁灯,客厅显得冷清而灰暗。

“怀镜,今天有空过来坐坐?”皮市长说。

朱怀镜听说这话似乎有怪罪的意思,忙说:“几次想来,打了电话,小马都说你不在家。”他说直就望着小马。小马会意,帮着遮掩:“朱厅长打过好多次电话哩。”小马倒了茶给朱怀镜端上,自个儿进里面去了。

“皮市长和王姨身体好吗?”朱怀镜发现这话问得很生硬,却又找不到更得体的话来。

皮市长说:“还好。怀镜,在外界听到什么话吗?”

皮市长问话从来不是这么直来直去的,朱怀镜愈加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看得出,皮市长也猜到他是为了什么事来的,也就不绕弯子了,直说了:“外面的传言,对皮杰不利。我是不相信,皮杰同我也常在一起玩,我了解他。”

皮市长叹道:“他是我的儿子,我都没能了解他啊!外界传言是真的,只是具体细节有出入。有人说他带走了好多好多亿,没那么多。初步查了下,可能有四千多万。检察院正立案调查。”

朱怀镜心里一怔,脑子都有些发木了。王姨哭了起来,说:“这孩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我和老皮平时总是教育他要安分守己做生意,不愁吃、不愁穿,就行了。他可好,弄了那么多钱,还跑到国外去了。”

皮市长蜷在沙发里,似乎体积也缩小了许多,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高大了。他背着壁灯,两只眼黑洞洞的,不知流露着什么神情。朱怀镜猛然间觉得,皮市长这模样完全是一位寻常老头儿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两位老人,只望着墙上的壁灯叹气。朱怀镜感觉到阴影中的皮市长正望着他,便觉得眼前那灰暗的灯光格外刺眼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呢?皮市长,我有个建议,不知该说不该说。我想,能不能找个合适的人,同检察院打个招呼。”朱怀镜试探着说。

皮市长摇头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打什么招呼?何况他只是我皮德求的儿子!唉,只要这个案子就事论事,不再借题发挥下去,就万福了。怀镜,最近你要是有空,多到这里来坐坐。”

朱怀镜点头应道:“好好,我会常来看看的。”

王姨说:“怀镜,你还年轻,前程不可限量,凡事都要谨慎,千万不要像有些人那样,贪小利,忘大义。到头来那样只会害了自己啊!我和老皮,几十年没拿别人一分一厘冤枉钱,硬硬邦邦几十年,不也过来了?老皮一直对我说,你是个人才,他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的。莫怪我王姨说得难听,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前程,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啊。”

朱怀镜说:“谢谢王姨啊!这世上除了我老母亲,也只有王姨才会对我这么说哩。我知道我们年轻人的毛病,就是容易忘乎所以。经常听听王姨这种忠告,会清醒些的。世风变化太快了,现在年轻人的确不像皮市长和王姨这个年龄段的人了。你们年轻的时候,哪样苦没吃过?你们现在能够保持好作风,都是锻炼出来的啊。”

“怀镜哪,我和老皮枉然一世啊,到头来一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好在老皮还有你这样的好同事,总算有个说话的人。”王姨说着硬拉起朱怀镜的手,轻轻拍着,很感动人。

朱怀镜心里有根神经真的被触动了,鼻子竟然微微发酸,却总算没有流泪。他也拍着王姨的手,说:“王姨,你和皮市长就把我当你们的儿子吧。有什么事,我随叫随到。皮市长对我的恩,我是怎么也报答不完的啊。”

皮市长说话了:“哪里啊,怀镜,你的进步,都是因为你自己工作能力出色。我呢,只不过当了个敢于用人的开明市长而已。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啊。”

就这这意思说下去,话题就到了知恩图报上面,顺理成章。自然也就会说到有些人以怨报德,过河拆桥,没心没肺,可恶可恶!

王姨同朱怀镜正感慨世态人情,皮市长突然叹了一声,低声说道:“怀镜,雷拂尘出事了。”

“啊?”朱怀镜不知雷拂尘出了什么事,一脸惊疑。皮市长把头靠在沙发上,说:“今天下午,检察院已经把他收审了。他涉嫌受贿。这个人能力倒是不错,是个人才,在他的任用上,我是说了话的。没想到他在钱字上过不了关。唉,真不争气!他原来在老商业厅就是个有争议的人,被人家排挤出来,才去龙兴大酒店任总经理的。后来商业厅转变职能,成了商业集团总公司,他还是想回去,为自己挣面子。正因为如此,他就该事事谨慎呀?他的老对手还在那里,正打着灯笼找他的毛病,他自己偏偏就不过硬。眼看着要出事了,他托人找我。他自己不干净,我保得了他?”

“到底有多大问题?”朱怀镜问。

皮市长说:“检察长向我汇报过,初步掌握,有百把万块钱的问题。据说他在龙兴大酒店收买天马娱乐城的时候,向皮杰也伸过手。”

王姨感慨说:“人哪,一定要自重。人生一辈子,吃得了多少?用得了多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就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见了钱就守不住自己了!”

朱怀镜感觉脸皮有些发僵,手都没地方放了。当初是他将雷拂尘引见给皮市长的,还常在皮市长面前说这个人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够朋友。皮市长就看重既能干,又够朋友的人。没想到雷拂尘这么快就栽了。朱怀镜觉得是自己弄得皮市长没面子。看得出,皮市长因为自己为雷拂尘的任用说过话而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