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城改造喊了多年,就是拿不下来。今年县里拍了板,一定要做成这件大事。县里拿整体改造方案,旧城地块打包出让,商家自筹资金开发。刘星明在会上反复强调,一定要公开招标选择开发商,并要求县纪委全程监督招标过程。 “招投标过程中的腐败问题,已被人们说成是不可治愈的中国病。我就不相信!只要同志们心中无私,真正做到公开、公平、公正,还能制止不了腐败?”刘星明说这话时,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下,茶水溅了出来。
旧城改造工程由李非凡牵头负责。这是刘星明提议的,他说得很实在:“我作为县委书记,给自己定一条死原则,就是决不直接负责任何重大建设项目。非凡同志情况熟悉,作风扎实,他负责我看很合适。”
李非凡略略推让,表示服从组织分配。却又颇感无奈似的,说:“我也知道,这个工作难度很大。牵涉到千家万户的拆迁和补偿,招标工作又非常复杂。弄得不好,我会成千古罪人。因此,恳请同志们支持我!我需要表态的是,一定把这项工作做得干干净净。”
李非凡讲完了,刘星明又作发挥,说:“县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在重要工作上打破职能设置界限,统一分工,齐心协力,共谋发展。我看这是一条重要经验!济运同志,你们办公室可以考虑整理一篇文章,宣传我们这个经验。”
李济运领命,不久这篇文章就在省报上发表了。四套班子分工,原先也有过争议。有人说人大、政协不宜管实际工作,应该体现各自职能。人大在于监督政府,政协在于参政议政。刘星明却说,充分调动大家积极性,才是最重要的。四套班子各演各的角色,我演县委书记,明阳同志演县长,非凡同志演人大主任,德满同志演政协主席。四兄弟换换角色,也是一回事。这个比喻很形象,却不能写进文章里去。
转眼就是秋尾,有天现场办公,刘星明正在讲话,周应龙悄悄走到他身边耳语几句。刘星明马上黑了脸,说:“太不像话,严肃处理!”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刘星明不说,大家也就不问。
会议结束了,各自上车回城。下班时间还没到,李济运去了办公室。“济运你来一下。”刘星明也来了办公室,他开门的钥匙还在稀里哗啦响,就骂起了粗口,“舒泽光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李济运很是吃惊:“他怎么了?”
刘星明说:“刚才周应龙接到派出所电话,说舒泽光在梅园宾馆叫小姐,被派出所抓了!”
李济运听得半天一雷,说:“梅园可是县委招待所呀!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刘星明进屋坐下,说:“老子气就气在他居然在县委宾馆里嫖娼!我以为他真是个堂堂汉子哩,一个道德败坏的流氓!这样的害群之马,一定要严惩!”
李济运觉得蹊跷,起码是太凑巧了。他不便过问详情,只道:“我的个人的意见,先让公安处理,组织上再作处理。党员干部嫖娼,有很明确的处理办法,也不会弄出冤假错案。”
刘星明望着李济运,目光阴冷得像深山古潭,说:“济运,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怕冤枉了他?”
李济运说:“哪里,我没有这个意思。”
刘星明说:“我知道,公安既然介入,当然得公安先依法处理。这也是组织上再作处理的依据。县委肯定会依法办事。我的意见是,这不是个普通的治安案件,牵涉到对干部的教育问题,务必引起高度重视。今天熊局长本来说到县里来的,刚才我在路上接到他电话,他说不来了。出这种丑事,我这个书记真没面子!”
李济运明白刘星明意思了,自己主动说: “我打电话解释一下吧。”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见于先奉笑嘻嘻地进来了,便问:“于主任有事吗?”
于先奉说:“没事,没事。”
李济运猜到于先奉肯定是聊天来了。果然,于先奉说:“舒泽光也太那个了。”
李济运没说话,只是摇头而叹。他没想到事情传得这么快,从出事到现在还不到两个小时。
于先奉又说:“议论很多,有人讲是对头设有圈套。”
李济运不想说这事,敷衍道:“他舒泽光有什么对头?”
“是的,老舒人老实,哪有对头。”于先奉见李济运没有兴趣,就不痛不痒说几句,整理整理衣服出去了。于先奉走了,李济运打了熊雄电话。他没开口,熊雄说话了:“济运,你们乌柚有的人太狠了!”
“我觉得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说你今天本来要来乌柚,我都不知道。”李济运说。
熊雄很生气,说:“刘星明不是说我来了要报告他吗?舒泽光报告他了。我人还没到,派出所就到我房间捉奸了!他们是想抓舒泽光,还是想抓我?我要是上午到了,派出所不检查我来了?”
李济运不好说什么,只道:“老同学,你别生气。事情到底如何,还不知道哩。”
“还能怎样?舒泽光当时就打电话给我,说熊局长你不要来了,我在你房间里被抓了,说我嫖娼。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抢了。我再打过去,电话关了。济运,上回你说的怕字,我后来想了很多,很受教益。可是你看,有些人却是什么都不怕啊!”熊雄的火气虽不是冲李济运来的,他听着也很尴尬。听熊雄口气,他相信舒泽光被陷害了。李济运不便评说是非,只道公安会调查清楚。
晚上,李济运在家看乌柚新闻,头条是刘星明在高速公路现场办公,下面飞出即将播报的新闻,居然有这么一条:县物价局局长舒泽光因嫖娼被公安当场抓获。
他马上打了朱芝电话:“朱部长,电视里播报舒泽光嫖娼的新闻,你知道吗?”
朱芝说:“李主任,我个人哪敢乱来啊!”
李济运听明白了,就说:“哦哦,这样。部长妹妹,这个电话就当我没有打。”
朱芝说:“谢谢老兄体谅。我知道,这样的新闻按常规是不该播报的。老兄,我难办啊。”
放下电话没多久,舒泽光嫖娼的新闻就出来了。公安干警突然进入宾馆房间,舒泽光拿被子裹住身子,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个裸体女子,打了马赛克,捂着脸奔向洗手间。舒瑾在旁边说:“舒泽光真是这种人?”
李济运说:“鬼知道。”
舒瑾说:“电视不都拍了吗?”
李济运冷冷笑道:“电视剧也是拍的啊!”
“你未必怀疑?”舒瑾奇怪地望着李济运, “你是在替你们男人那个吧?”
“我哪个了?”他知道舒瑾是说他替男人辩护。
舒瑾说:“你们男人只有两种。”
李济运问:“哪两种呢?”
舒瑾说:“一种是好色的,还有一种你自己猜。”
舒瑾从来不说幽默话的,李济运觉得奇怪,问:“听到新段子了?我猜不出。”
舒瑾说:“我听同事说的,说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好色的,一种是非常好色的。”
李济运笑道:“我老婆可是从来不说段子的啊。”
舒瑾道:“我才不说哩,低级趣味!有个同事跟宋香云有意见,故意当着她的面讲这个段子。”
“他下午才被抓,你们同事就知道了?”李济运问。
舒瑾说:“未必还等政府下文件?手机短信,马上全城都知道了。”
李济运说:“你们女人也真是的。宋香云家出事了,还硬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舒瑾说:“推土机也不是好惹的,她说有的女人,再好色的男人都不会要,脱光了送去都不会要!同她有意见的那个同事长得不好看。”
“不说了,没意思!”李济运听着恶心。他心里却想,舒泽光嫖娼,其中必有文章。未必公安要去抓嫖,先得通知电视台?此话他只能放在肚子里。他很想打电话同明阳说说话,拿起电话又放下了。
这几天,李济运不论走到哪里,大家都在嘻嘻哈哈,说着舒泽光嫖娼的事,像天上正在掉钞票。大家议论干部贪污多少会摇摇头,说到干部嫖娼却是乐不可支。有人说老舒天天守着个推土机也没味道了,早该换换车型了。早些年,当官的干了丑事,老百姓还有些愤慨。这几年,大家不再愤慨,只把官场当戏看。舒泽光的丑闻没有重播,没看到的人居然非常遗憾。
舒瑾看到了都不满意,几天之后她还在问:“那个女的我没有看清,不知道她长得怎么样。”
李济运问:“你是希望她长得好呢?还是希望她长得丑呢?”
舒瑾说:“好丑关我屁事!我只是没看清楚,她脸上打了马赛克!”
李济运摇头不语。他想那小姐的肖像权都要保护,却让舒泽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李济运突然想起舒泽光的老婆,问:“宋香云情绪怎样?”
舒瑾说:“她天天来上班,天天在幼儿园骂。她说看他们怎么处理,她告状告到中南海去,都要给我舒局长讨个清白。”
清早,李济运在银杏树下碰到刘差配。虽是深秋,今天却热得逼人。刘差配的短袖衫扎进裤腰里,腋下夹着公文包,人格外的精神。
李济运先打了招呼:“星明你好!一大早就这么热!”
刘星明胸前渗出点点汗星,可他谈的却不是天气:“济运,舒泽光的事我看有问题。”
李济运不方便多嘴,只道:“公安在处理,我没有问过这事。”
刘星明说:“社会上反映很大,都说他是不肯做差配,被组织上报复。查他贪污没查出问题,又用流氓问题来整他。俗话说的,犁不倒耙倒!”
“不会吧?”李济运想含糊过去。
老同学却很严肃,说:“我是差配干部,顺利当选了。说明选举并不是社会上说的什么假民主。但是如果真的报复舒泽光,倒给人留下话柄了。这事我得找星明同志谈谈。”
李济运劝道:“星明,刘书记很忙,你不要去找他。公安会依法办事,怎敢乱来?法制社会嘛!”
刘星明忧心忡忡的,说:“外头说法很多,我想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李济运脑子不时地恍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癫子?他说话条理分明,只有一句疯话,说自己当选了。李济运不敢同他多说,只道:“星明兄,你我都不管这事,让公安去处理吧。我们要相信组织。”他说着就掏出手机,装作接电话的样子,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就来。”匆匆挂了电话,同刘星明握手道别。
李济运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去,朝刘星明挥挥手,样子十分客气。他突然想到了陈美,她很可能正在二楼的窗后望着。机关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只要刘差配在办公楼前的坪里走动,陈美都会守在窗口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