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朱怀镜启程北上,随行的有副秘书长张在强、交通局长何乾坤以及刘浩,秘书带的是舒天。一行人先坐火车,只在车上睡了一觉,次日一早就到荆都了。陈清业早已候着了。梅次地区驻荆办事处早买好了机票,当天中午就到了北京。

在荆都机场,朱怀镜进出都走要客通道,一到北京他就感觉矮了一大截,只好随着普通旅客鱼贯而出。不过他还是空着手,从从容容地走着,行李由舒天拖着。一行六人,似乎一个独立磁场,朱怀镜便是这个磁场的核心。当这个磁场运行到出口处,远远的就见吴弘和成义地那里微笑着招手。朱怀镜也招了手,微笑着,却并没有加快脚步,从容着。直到出口处,他还是不紧不慢,等吴弘跨前一步,他才伸出双手,紧紧相握,“好久不见了,老同学!”

吴弘道:“真是巧,成义你们也认识。原来这地球上没几个人嘛!”

成义过来握手:“我同朱书记可是一见如故啊!”

朱怀镜说:“劳驾你们两位老总亲自来接,真不敢当啊!”

吴弘和成义来的都是奔驰轿车,没带司机。朱怀镜不知上哪辆好,成义善解人意,说:“朱书记您看您还是坐您老同学的车吧。”

朱怀镜只道随便随便,就上了吴弘的车。“吴弘,听着成义说话,就感觉你们北京人的‘您’字总像加了着重号,而且用得又频。‘您’是不是也这样了‘您’?我是说不来。”朱怀镜故意把‘您’字说得很重,有些滑稽。

吴弘笑道:“我入乡随俗吧。”

到了黑天鹅,房间早安排好了。朱怀镜住的是个大套间,有宽大的会客厅,卫生间里装有冲浪浴池,所有设备都是一流的。其他几位住的也都是单间。

朱怀镜客气道:“太奢侈了吧。”

成义说:“哪里啊,只怕朱书记住的不舒服。这是我们黑天鹅最好的房间了,您就将就着吧。我们自称是总统套间,其实没上那个标准。”

朱怀镜问:“恕我老土,我想问问,这房间多少钱一晚?”

成义说:“房价标的是一万八千八。贵了点,没什么人住。我们也不在乎这几套总统套间有没有人住,放在这里就是个档次,一般都是用来招待像您朱书记这样的尊贵客人。”

朱怀镜直道了感谢,心里却也平淡。要是回去五年,让他住这么贵的房间,他不要通宵失眠才怪。而现在再让他住普通招待所,只怕也难得入眠了,人真是富贵不得的。

稍事休息,就去用餐。吴弘说:“成总,我俩说好了,我老同学他们的开销,都记在我的帐上。”

成义笑道:“吴总您别给我客气。您要尽同学之谊,哪天拖出去,请他撮一顿,我也跟着沾光。在我这里,我就包了。”

吴弘道:“好吧,我改天吧。”

朱怀镜说:“两位都别太客气了,我消受不了。再说,我这几天只怕主要在外面跑,尽量少打搅两位。”

成义道:“见外了,朱书记您这么说就见外了。”

吴弘说:“怀镜我们老同学,他这人就是实在,我知道。也行,你就忙你的,需要我的时候,说一声。”

饭间无非是怀盏往来,谈笑风生。毕竟是在北京,酒风不如梅次霸蛮,朱怀镜只喝了个七分醉,很是酣畅。一行人前呼后拥,送朱怀镜去了房间。都说不打搅了,让朱书记好好休息。只有吴弘可以随便些,跟了进来,陪同他略坐片刻。

“吴弘,你可是老板越做越大啊!”朱怀镜说。

吴弘摇头表示了谦虚,说:“像我,在北京这地方,大官是做不了的。凭着在官场这些年积累的关系,做点小生意,挣点辛苦饭吃,倒还勉强。怀镜,你就不同,前途不可限量啊。”

朱怀镜叹道:“我不说你也知道,我在下面可是根基不牢啊!说白了,关键时候难得有个为我说话的人。都说官场贪污腐败成风,可我是想贪都不敢贪。别人出点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呢?人家想整你呢?没事可能都会给你弄个事。要是真有事,就是砧板上的肉,横切竖切都由人家了。所以,老同学呀,我可是小心翼翼的要做个好官啊!”

吴弘说:“老同学说话,就不必装腔作势,我说你能这样想最好。贪些小利,最后弄个身败名裂,不值得啊!硬是想挣钱,就别往官场里混嘛,有本事自己干挣钱的事去。又想当着官风风光光的,又想把腰包弄得鼓的,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朱怀镜叹道:“你是觉悟得早,又占着好码头,现在是如鱼得水。我就惨了,官是当不大的,钱就吏别想赚了。有时候想呢,天底下到底是当官的少,不当官的多,有钱的少,没钱的多。也就没什么想不通的了。做好自己的事,求个心安理得吧。”

吴弘道:“我想起了两个人,说不定对你有帮助。一个是李老部长,你是知道的,早年当过荆都市委书记,又是荆都人。他虽然退下来了,但要帮你早一天从副书记走上书记位置,只怕是做得到的。就有这么巧,你们荆都市委书记王莽之,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听说王莽之这个人水平不怎么的,倒还讲义气,对李老很尊重。一个是康达公司老总胡越昆,我的一个朋友。别看他是民间身份,却有通天之功。他的背景深不可测。他在官商各界,都没有办不成的事,我们朋友圈里都服他的能耐。他若能对你以朋友相待,保你官运亨通。”

朱怀镜听了暗自欢喜,说:“老同学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交游广泛,结识了不少高人啊。找时间我们见见面,看看我有没有贵人相助的缘份。”

“好吧,我尽快同他们联系上。你就先休息吧。”吴弘说罢告辞了。

下午开始,朱怀镜就挨个儿上门拜访有关部门的领导,早有梅次驻京办事处联系好了,一切都很顺当。朱怀镜只需汇报汇报,感谢感谢,再请有关领导“密西密西”,就完事了。刘浩和陈清业不方便跟着朱怀镜跑部门汇报,也不想出动玩,天天只在宾馆睡大觉。

三天下来,该拜访的部门都去过了,该请客吃饭的也请过了。吴弘准备联系朱怀镜同李老部长见面。朱怀镜试探道:“怎么个见面法?”

吴弘说:“李老部长退下来后,没别的什么爱好,就喜欢收藏个古字画什么的。”

朱怀镜犯了难,说:“这一时半会儿哪里找去?”

吴弘说:“你别担心,我都替你想好了。你觉得行,我就叫朋友带个做古玩生意的来。我那个朋友是行家,识货。”

朱怀镜点头说:“都由你安排了。”

吴弘便打了电话,约他的朋友带人来黑天鹅宾馆。吴弘朋友说是马上动身,只怕总得个把小时才会来的。北京的路太难走了。

吴弘说:“其实北京有几位书法名家,专门替人写字送礼。事先联系,先交定金。行情是一万块钱一个字,你说好送谁,什么时候要货,完了上门取货就行了。也不用托人,也不要关系,就同去商店买东西一样。我们马上要,就来不及了。俏得很,要半个月、二十天前联系。”

朱怀镜听着也不吃惊,只是淡然道:“这几位书法家不要赚死?”

吴弘摇头而笑。朱怀镜又随便问道:“你这位朋友是专门搞字画鉴赏的吗?”

吴弘说:“我这位朋友姓毛,是个画家,又好收藏,玩久了,眼睛就毒了。”

朱怀镜又问:“有名吗?”

吴弘笑道:“北京文化浪人太多了,有才气的不少,有运气的不多。我这朋友的画很不错的,只是没出名。”

说话间,门铃响了。天门一看,来的正是吴弘的画家朋友和古玩商人。稍做介绍,古玩商人便打开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盒,抽出一幅古画。徐徐展开,见是元代瓒坡的《容膝斋图》。画的是远山近水,疏林空檬,茅舍野逸。朱怀镜根本不知瓒坡是何许人也,也不懂画,半天不敢做声。吴弘说话了:“我是生意人,说话俗气,朋友们别介意。今天是做买卖,不是艺术欣赏。毛先生,您替我好好看看,识个真假,看个高低。”

毛先生掏出放大镜,说:“这画我早看过好多次了。先声明了,我不是权威,说真说假也只是个人看法。依我看,这幅画应是真的。这是倪瓒坡很有名的一幅纸本水墨画,可以代表他的风格。他的构图有独创性,像这幅画,就很能体现他的结构个性。近景是平坡,上有疏林茅舍;中景往往空白,透着清朗之气;远景多为低矮山峦,旷远无边。画的上半部又是空白,疑为长天,又似平湖。他的这种构图法影响中国画坛几百年。他的画多有题跋,词句清雅,书法俊美,可以说是诗书画三绝。倪瓒坡作画,多用干笔和皴搓,用笔简洁,极少着色。有时笔墨关透入纸背,却绝不纤弱单薄。还有,他的画中都没有人物,多为岸石坡诸,空旷寂寞,明净淡雅,清气逼人。”

朱怀镜问:“我想请教毛先生,你可以同我说说倪瓒坡这个人吗?”

毛先生说:“倪瓒坡是元代无锡人,家中很富有。他自小才华横溢,诗词书画俱佳,仕途却很不顺。他佛道兼修,性情温雅,清逸脱俗。中年以后,散尽家财,携家人隐遁江湖。”

吴弘倒抽了口气,自嘲道:“唉,不像我们这种俗人,还削尖了脑袋往钱眼里钻。”

毛先生说:“倪瓒坡的画质和人品很得后朝文人们推崇,明清两代,江南大户都以家中是否藏有倪瓒坡的画以区分雅俗。”

吴弘说:“根据你的鉴定,这幅画是真的了?”

毛先生说:“我只说自己意见,不打包票,不做中人。我还得告诉你们,一般都以为这幅画的真品藏在台湾故宫博物院。如果这幅画中真品,台湾那幅就是赝品了。”

听毛先生这么一说,朱怀镜就望了望吴弘,委婉道:“这就叫人没把握了。”

毛先生说:“这不奇怪,罗浮宫里还有赝品哩!”

朱怀镜问:“毛先生,我想请教,古玩鉴定,有没有科技手段?”

毛先生说:“当然有。不过一般情况下,还是靠鉴赏者的个人修养。同一件古玩,放在两位等量级的鉴赏大师面前,得出的结论也有可能完全相反。出现这种情况,官司就没法打了。”

朱怀镜心里更加没底了,问吴弘:“你说呢?”

吴弘说:“看看价格吧。”

古玩商一直没有开言,这回他说话了:“是真是假,得听行家的,我说了不算。可这幅画的来历我是知道的。”他便跟说书似的,噼里啪啦说了起来。无非是说谁谁爷爷的爷爷原在宫里当差,后来发了家,怎么的就弄到了这幅画。后人派生出几脉,每代都会为这幅画发生争执,好几次差点儿弄出人命,可见这画的珍贵。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很是传奇。

朱怀镜笑道:“刚才毛先生说的我不懂,你说的我可懂了。街上摆摊子卖狗皮膏药的,多是七岁上了峨眉山,八岁进了少林寺,只因生性顽劣,没学得几手好拳脚,只偷得师傅膏药一贴。不敢说悬壶济世,但求个养家糊口。而一个鼻烟壶,一个痰盂钵,必是宫里出来的,谁谁祖上原是宫里大太监,在老佛爷跟前行走,这些个劳什子,都是老佛爷高兴了赏的。只是不清楚清朝太监都有嫡嫡亲亲的后代,那会儿并没有克隆技术。”

古玩商生气了,说:“先生您这么说,我就没话了。就像我存心蒙你似的。毛先生是我朋友,也是吴先生的朋友。真蒙了您,毛先生跟吴先生就不要见面了不成?”

吴弘找找圆场,说:“这些都是玩笑话,不说了。你出个价吧,说个实数。”

古玩商打了个手势,嘴巴却闭得天紧。吴弘摇摇头,说:“太贵了。”

古玩商也摇摇头,然后又打个手势。吴弘说:“说实施,我相信毛先生,但这幅画倒底能值多少,我也不知道。您说倒底值多少?您当然不会说,但您知道,您心里有底。我这朋友是真心想要,但得有个承受能力。价格合适,买得下,就买了;吃不了,您就只好另寻下家了。您的这个价格还是高了。”

古玩商也摇摇头,然后又打个手势。终于开口了:“这是最低价了。”

吴弘说:“您稍等,容我俩商量一下。”

吴弘同朱怀镜去了里面卧室。“你说呢?”吴弘问。

朱怀镜说:“我为懂行情,根本不知贵贱。”

吴弘说:“我不懂真,但古画的行情略知一二。如果是真画,这个价格就太合算节。我们都是外行,又要得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不管是真是假,你只说这个数目你没问题吗?”

朱怀镜说:“不是太多,没问题。我是出不起的,只好请陈清业帮忙了。”

两人出来,吴弘再次压价,将尾数去掉了。古玩商直摇头,像是吃了很大的亏,又哭笑不得的样子,直说吴总太精明了,生意场上必定驰骋江湖无敌手。吴弘便玩笑道:“您是得便宜讲便宜啊。再怎么说,您拿到的是钱,我朋友拿到的是纸啊。”

下午,吴弘带着朱怀镜见李老。陈清业想跟着去见识见识,朱怀镜也就让他上了车。吴弘驾车,上了长安街,在西单附近的一个口子边拐进胡同里,钻了几圈,停了下来。

吴弘说:“车就停在这里,舒天和陈老板就在这里等等吧。”

朱怀镜回头望望陈清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儿难为情的意思。陈清业使劲点头笑,不在乎的样子。车里只剩下两个人了,陈清业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舒天不知个中文章,就问:“陈哥这几天好累吧?”

陈清业忙掩饰道:“没有啊,我在空调车里坐久了,就困。”

两人坐在车里等着,无话找话。陈清业总想叹气,便放声说笑,舒天总在想象部长家里是个什么样子,笑是笑着,却并不在意陈清业说了些什么。

吴弘领着朱怀镜,朝胡同口走了不远,就在一个四合院前停了下来。吴弘按了门铃,半天才听得里面有人应了。门开了条缝儿,是位小姑娘,笑道:“吴总,您来了?”说着就开了门。

吴弘说::“小李,你好。老爷子好吗?”

“很好,很好。前天有人给老人家送了双绣花鞋,才这么长。”小姑娘拿手比划着,“好漂亮的,老人家可喜欢哩,整日价拿着玩,只说好。”

院子中间有棵大树,亭亭如盖。这是北方的树,朱怀镜不认得。院子四周放着好几个大铁架子,上面摆的都是些浮雕。吴弘说:“都是李老多年收藏的。”

“爷爷,吴总来了。”小姑娘上前推开正房的门,叫道。

朱怀镜轻声问:“李老孙女儿?”

吴弘说:“李老乡下远房的,论辈分,叫他爷爷。”

听得里面应了声,吴弘就领着朱怀镜进去了。“李老,您好,好久没来看您了。”吴弘忙上去握了李老的手。看上去这是李老的书房。

李老是位精瘦的老人,看上去还健旺。他放下手中的三寸金莲,说:“这位是就是小朱?”

朱怀镜忙上前握手,说:“李老您好,专门来看望您老。”

吴弘先把玩一下李老桌上的绣花鞋,赞叹一声,才详细说起朱怀镜。李老又抓起了三寸金莲,用放大镜照了照,抬头说:“莽之的部下,肯定不错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朱怀镜便说:“王书记很关心我。”

吴弘同李老天南地北扯了起来,就当朱怀镜不在场似的。朱怀镜心里窘,脸上却总微笑着。吴弘同李老有时大声说话,拊掌而笑;有时压着嗓子,语意也隐晦。他们说到一些人和事,朱怀镜都很陌生,他便似笑非笑地样子,不经意地打量着书房。窗前是个大书桌,很古旧,只怕也是文物级的。左壁是书柜,书塞得满满的。右壁是博古架,摆满了各色古玩。一些字画随意挂在书架和博古架上,没了装饰效果,书房倒象是古玩店了。朱怀镜瞟了眼那些字画,有古人的,有时人的。正对面的书架上是“危行言孙”四个字,朱怀镜琢磨了半天,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条幅的上方有密密的题款,看不清楚。下方隐隐看清了“就教于李老部长”一行小字。再想看清落款,字又太草了,根本认不得,不知是当今哪位名家的字。

这时,吴弘从包里拿出那个红木盒子,说:“李老,你别怪我。我不让小朱讲客气,他非说初次拜访您,一定要表示个心意,就弄了幅字画,说是倪瓒坡的真迹,我们都是外行,又不懂。反正不论真假,都是小朱的心意……”

吴弘话没说完,李老早把手中的绣花鞋放下了,双手接过了盒子。老爷子走到窗前,又开了灯,将画徐徐展开。这时,一位老太太微笑着进来了。吴弘忙叫:“董姨您好,这是小朱。”朱怀镜猜她必是李老夫人了,忙上前握手道好。董姨同他握了手,又摇摇手,指指李老。李老正低着头,拿着放大镜瞄来瞄去。大家就屏息静气,望着李老的秃顶。

好半天,李老直起了腰,反手捶捶背,说:“依我的见识,不敢认定是真迹,但也是真假难辩。好啊好啊,小朱,谢谢你,谢谢你。老婆子,你叫妹子弄饭菜,我们要喝酒。”

李老很有兴致,叫小李搬了沙发,放在院中的树荫下,说是三个人到外面去聊天。朱怀镜说想欣赏一下李老的石雕,长长见识。李老自然高兴,便指着那些石狮子、石菩萨、石门墩什么的,一一说出来历。朱怀镜点头道好,却暗自想,这些玩意儿,没一件抵得上马山乡下的那块“杏林仙隐”石雕。

都看过了,就坐下来说话。李老只是谈古玩,论收藏,不再说半句王莽之,聊了好一会儿,饭菜才弄好。却只是三菜一汤,简单得很。酒却是上等洋酒,朱怀镜也没喝过的,叫不上名儿。董姨不让李老喝酒,总是在一旁说他。李老只是嘿嘿笑,不时开玩笑,说:“对领导,有时也要脸皮厚些。她说她的,我喝我的。”

董姨佯做生气,说:“你什么时候把我当领导了。”

饭没怎么吃,酒也没怎么喝,只是话说了不少。也多是李老说,谈笑风生的样子。吴弘和朱怀镜总是点头而笑。吃完了饭,李老握了朱怀镜的手,说:“小朱,感谢你啊。这幅画说不定是我的镇堂之宝啊。”

时间不早了,吴弘就说:“李老,您和董姨就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望您二老。”

李老握着朱怀镜的手,说:“小朱,好好干吧。我会给莽之同志打个电话。你还年轻,前途无量。”

上了车,朱怀镜说:“李老真是个实在人。”

吴弘把车子发动了,说:“是的,他都要留我吃饭。也都是这样,让小李炒几个菜,陪我喝几杯。菜简单,酒却都是上好的洋酒。”

朱怀镜说:“李老只怕没多少文化吧?对古字画却很内行啊。”

吴弘说:“这就叫见多广嘛。不过说实在的,你我都是外行,听他说起来就头头是道了。他的收藏是否有赝品也未可知。”

朱怀镜笑道:“哪怕就是有赝品,别人也不好当面点破。我说呀,这幅《容膝行图》,说不定就是冒牌货。”

“不一定吧。你不听毛先生说?世界著名藏馆里也有赝品哩,台湾那幅才是假的也不一定。难得李老高兴啊,说这幅画盖过了他所有藏画,是镇堂之宝了。”

吴弘说。

朱怀镜回头说:“两个小伙子还饿着肚子哩。”

陈清业忙说:“没事哩,又不饿。”

“是啊,不饿。”舒天也说。

吴弘笑道:“饿也是为革命而饿。好吧,找个地方,好好犒劳两闰小老弟吧。”

朱怀镜又说:“今天李老很高兴。”

吴弘说:“是,很高兴。”

“李老的夫人董姨很开朗啊。”朱怀镜说。

吴弘应道:“对对,开朗开朗。怀镜,你回去时就在荆都停一下,找找他。李老说打电话,一定会打的。李老的话,他绝对听。”

朱怀镜点头道:“我去一下。”

舒天和陈清业不知他俩说了些什么,只觉云里雾里。吴弘将车开到全聚德:“怀镜,我俩也一起吃点儿吧,我看你酒是喝了几杯,也没吃什么东西。我是酒都不敢多喝,要开车。”

四人找座位坐下。吴弘去点菜去了,朱怀镜便朝陈清业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陈清业会意地笑了。舒天就象看哑剧,却没看出什么意思,也傻傻地笑了。

朱怀镜突然想起李老书房那几个字了,就说:“舒天,你是学中文的,危行言孙,是什么意思?”

舒天瞪了半天眼睛,没有反应过来,便问:“哪几个字?”

朱怀镜说:“危险的危,行为的行,言语的言,孙悟空的孙。”

舒天这才听明白了,拍拍脑袋说:“对对对,想起来了。这是《论语》里面的,原话是‘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孙’字念‘逊’,意思也是‘逊’。”

“邦无道?”朱怀镜疑惑道。

舒天说:“意思大概是说,如果天下太平,你就正直地做事,正直地说话;如果天下大乱,你行为仍可正直些,说话就得小心谨慎了。”

朱怀镜喔了一声,就不说什么了。心想李老家里怎么挂着这么几个字?是不是别有深意?潜台词岂不是“邦无道”吗?不知李老是有意为之,还是并不懂得这几个字的意思?舒天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打开一听,只说了声“袁专员你好”,就把手机递给了朱怀镜。原来是袁之峰打来的。“朱书记,向您简单汇报一下,招标工作今天顺利结束了。人和建筑集团中标。”

“辛苦你了,之峰同志。”朱怀镜满脸是笑,好象他相信自己的笑容远在千里之外的袁之峰能看得见。

袁之峰说:“告诉你朱书记,这次招标,大家认为是最公正合理的,没有谁能挑出半点儿毛病。这都是你把关把得好啊。”

“哪里哪里,是你的功劳嘛!”朱怀镜摇摇手,似乎袁之峰就坐在他对面。

两人在电话里再客气几句,就挂断了。

菜上来了,服务小组细声介绍着烤鸭的吃法。倒是周到的很,只是让所有的顾客都觉得自己是土包子进城。朱怀镜先举了杯,说:“两位老弟辛苦了,干了这杯吧。”然后朱怀镜单独敬了陈清业两杯酒,吴弘便说他礼贤下士。

陈清业感激不尽的样子,说:“朱书记向来关心我哩!”

吴弘和朱怀镜你一句我一句,总说李老如何如何,又重复李老说过的一些话。

其实会晤了三个多小时,李老并没有说过多少太有意思的话。老爷子关心的只是他的字画、石雕和绣花鞋。可是叫他俩事后重温一下,意义就丰富了。两人又老是隔着一层说,舒天和陈清业听得云里雾里,那李老在他们心目中,更是神仙般的人物了。

回到黑天鹅,张在强和何乾坤都到朱怀镜房间里来坐坐。半天没见到朱怀镜了,他俩都觉得该来坐坐。看上去他俩都笑嘻嘻的,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会不经意从他们的眉目间溜到脸上来。那是一种说不清是失落感还是别的什么感觉的东西。朱怀镜将两位正处级干部晾在宾馆,却只带了舒天和陈清业出去,他们怎么也想不通的。退一万步讲,带上舒天还说得过去,秘书嘛!凭什么就陈清业而不带地委副秘书长和交通局长呢?谈笑间,朱怀镜感觉出些名堂来了,却只字不提今天下午的活动,只道:“打扑克吧?”

听说打扑克,大伙儿都过来了,客气一番,便是朱怀镜同张在强、何乾坤、刘浩四人上场,吴弘、成义、舒天、陈清业四人看热闹,朱怀镜叫他们四人也开一桌,吴弘说我们看看吧。舒天是巴不得看看牌算了,他口袋里可没多少钱。牌直打到深夜三点多,又下去宵了夜,这才各自回房睡觉。

吴弘过来同朱怀镜道别,“明天上午,你有兴趣的话,我带你去怀柔,看野长城,吃红鳟鱼。下午赶回来,我们同胡总见见面,吃顿晚饭。”

朱怀镜道:“行吧,听你安排。只是太麻烦你了,天天才让三更半夜才回家。红鳟鱼倒是吃过,很不错,野长城是怎么个说法?”

吴弘笑道:“北京人的习惯叫法,就是那些没经人工修复过的长城遗址。因为山势迂回曲折,从北京往北走,随处可见长城遗址,我了解你的性情,想必有兴趣去看的。”

朱怀镜果然觉得有意思,欢然道:“好好,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