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南房地产泡沫拖垮姐夫 再次见到宁玥处长

上铺的侯小冉伸出脑袋,对张晓娅笑道:“晓娅,我们这节车厢进来一个帅哥,看到没有?”张晓娅抬起头,道:“我认识这人,他是茂东篮球比赛的明星,最佳球员。”侯小冉发出啧啧两声,道:“没有想到茂东还有这种帅哥,气质不俗,叫什么名字?”张晓娅道:“侯海洋。”侯小冉开了个玩笑,道:“茂东人,又姓侯,说不定和我五百年前是一个祖宗,我是没有希望了,就交给晓娅。”

张晓娅年龄小,脸皮薄,被侯小冉开了玩笑,顿时羞红了脸,道:“姐,那个侯海洋是镇里的老师,别拿我开玩笑。”侯小冉用手肘撑在床上,道:“他是乡镇老师,那太可惜了,配不上我们晓娅。”张晓娅缩在被子里,道:“姐,不跟你说了。”

两姐妹开着玩笑,到另一个乘客进来之时才停止。

侯海洋来到硬座车厢,挤进人群,找到了马小梅,领着她进了软卧车厢。马小梅初入如此豪华的车厢,怯生生地,几乎不敢抬头,到了卧铺门口,低声道:“侯哥,这是你的票,别人查票怎么办?”

侯海洋心里也没底,他装作很有把握,道:“你哥马蛮子的胆子可不小,你的胆子咋这么小,把票拿着,还怕别人查票。”

侯海洋穿着姐姐从广东带回来的新衣服,人又长得帅,与软卧的环境很符合。马小梅穿着新乡地摊买的绿色绣着花边的外套,在新乡看着可能还算顺眼,走在软卧里就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土气。她整个人也显得畏畏缩缩,若不是侯海洋鼓励,她根本不敢过来。站在门口,又问:“侯哥,我占了你的床,你怎么办?”侯海洋道:“昨夜睡了一个好觉,不累,你先休息一会儿。”

马小梅拿着票小心翼翼上了床,她昨夜先是站着,后来实在挺不住,就和李永红一起坐在地板上,又怕行李丢失,始终用手抓行李,不敢睡着。侯海洋过来之时,她疲惫不堪,上了软卧,头靠着枕头,很快就进入梦。乡。

对面的张晓娅、侯小冉起了床,洗漱之后,相约到餐厅吃饭。侯小冉问了一个问题:“那个侯帅哥怎么还带了一个女的,女的是农村女孩,年龄和他差不多大,是情侣?不像,若是情侣,女孩昨天晚上就应该过来。侯帅哥是老师,学校还没有放假,他怎么到广东来?”

张晓娅举手做投降状,道:“姐,拜托,别谈不相干的人,好不好。”侯小冉笑道:“不谈就不谈,只是很少看到健康、阳光又质朴的帅哥了,随便说两句。”

臣卜铺车厢里,侯海洋站在走道看外面的风景。一个女子拿着水杯从身边走过,他就侧了身子,把通道让出来。顺便看了一眼,脱口而道:“宁处长,您好。”

来者是岭西省教育厅宁玥副处长。在侯海洋毕业前夕,代表茂东参加了省教育厅组织的表彰大会,表彰大会的具体组织者就是宁玥。他对这位干练的美女副处长印象非常深刻,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宁玥没有想到火车上会有人认识自己,她停下脚步,道:“你好,你是哪位,我一时想不起来。”

侯海洋自我介绍道:“我去年是茂东市三好学生,参加了表彰大会,宁处长当时在管我们。”

宁玥留着小卷发,洋气而干练,道:“当时参加表彰会的人多,我认不完。你现在在哪里上班?是去出差吗?”

毕业后分配到新乡小学,这是埋在侯海洋心中的刺,如今离开新乡,这根刺总算被拨了出来。他自嘲道:“我是巴山师范毕业的,毕业以后分配到巴山县新乡镇牛背蛇村小,估计是当年参加表彰会的学生里分得最差的,目前已辞职,准备到广东看一看。”

宁玥吃了一惊,道:“你是市级三好生,怎么会分到村小?茂东人才多得没有地方用吗,找机会我要问一问熊主任。”

侯海洋道:“我们分配不关茂东市教育局的事情,直接由县里分。”侯小冉和张晓娅洗漱出来以后,见侯海洋和一位打扮人时的年轻女人站在一起聊天。两人侧着身从侯海洋和宁玥身边走过。回到软卧,侯小冉朝车外瞅了瞅,道:“你那位侯老师还会搭讪,又和漂亮女人勾搭上,挺能耐啊。”

张晓娅羞红了脸,不依,道:“小冉姐,他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什么叫你那位侯老师,我要给侯爷爷告状。”

侯爷爷就是侯海洋的堂叔公侯振华,当年他率部队回到家乡,祖屋被烧成一片瓦砾,周围农家一户不剩,在祖坟地里,一部分亲人的名字出现在乱石碑上,另外还有些无碑乱坟。到了镇上打听,才知是还乡团造的孽。跪拜亲人以后,侯振华擦干眼泪,率部队追击国民党残军,直到南海边上才停下。随后他带部队在福建沿海备建,六十年代从广东部队转业到地方。他一直以为侯家至亲全部遇难,越是思念家乡,越不敢回家乡。

侯小冉是侯振华最小的孙女,大学毕业在深圳工作,这次出差到岭西,见了张建国爷爷,顺便带着张晓娅来到广州。

马小梅睡得很沉,没有听到张晓哑和侯小冉的对话。她是很自觉的小女孩,睡了两个小时,就从床上起来,把卧铺还给侯海洋。

经过三十多小时,火车终于来到广东。

人群如洪水一般从广州火车站出口处涌了出来,侯海洋提着包,出门就见到了姐姐侯正丽。侯正丽拿了一部大哥大,一边向侯海洋挥手,一边与人通话:“宁姐,你就在广州站的大门口等我,就是统一祖国,振兴中华那个大门口。”侯海洋听着“宁姐”两个字,暗想道:“当真是无巧不成书,难道大姐是去接宁玥?”

所谓无巧不成书,侯正丽居然真是接宁玥。

侯海洋赶紧迎过来帮着提行李。宁玥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还拉着一个带滑轮的新式旅行包,她看见侯海洋,惊奇地道:“侯海洋,正丽是你姐姐?”侯正丽听到弟弟与宁玥坐的是同一节软卧,同样觉得惊奇,道:“侯海洋也是正字辈,原名叫做侯正义,后来算命先生说我弟弟命中缺水,就取名为侯海洋,没有正字辈分。”

来到停车场,上小车时,侯正丽让宁玥坐在后座,让侯海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熟练地发动汽车。小车沿着停车场的白线开上了主车道,汇入了车流之中。

侯海洋没有想到姐姐开车的模样这么帅气,他是第一次在广州城里坐小轿车,透过车窗看着南国传奇大城,他抚摸着车门,心情激荡,久久不能平息,暗道:“我在新乡真是浪费了生命,早就应该听姐姐的话,到改革的前沿阵地来!”

从火车站提着包,茫然无措地寻找落脚点,这是普通打工者来南国大城的方式。侯海洋从火车站出来,姐姐开着小车接站,他顿时对广州产生了亲切感,没有被街道两边不断出现的高楼和川流不息的人流吓倒。

侯正丽道:“宁姐,沪岭在海南,有事脱不开身,他叫我无论如何也得接到你。”

宁玥关心地问道:“海南房地产从去年起就出事了,沪岭别硬撑着,现在最怕资金链条断掉。”

侯正丽为了此事也焦急得嘴角起泡,勉强挤出些笑容,道:“沪岭的项目我一直没有参加,我主要是搞装修,为他们房地产配套。沪岭除了房地产以外,还有一些项目,与银行关系比较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宁玥道:“我这次到广州是来开会,与生意上的事情无关。我在岭西听到些说法,大家认为沪岭资金链条出了问题,他们或多或少都投钱进来,少数人还是借的高利贷。他们如果说些过激的话,沪岭要理解,目前最关键的是生意上没事。”

侯海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在他心目中,准姐夫张沪岭是成功人士的典范,一个电话解了父亲二十来年的“民转公”心病,大笔一挥,在柳河二道拐外建了一幢房子,还开着豪车回家乡。今天在车上听到宁玥所说,他才意识到阳光背后也有阴暗的一面。

宁玥虽然没有做生意,可是宁家不少人都与张沪岭有生意上的往来,张沪岭很重视宁玥,特意安排侯正丽亲自接站。侯正丽强抑着内心的不安,道:“宁姐,沪岭嘱咐我一定要让宁姐住在家里,一般的朋友都安排到宾馆,宁姐来了一定要住在家里,住在宾馆就见外了。”

“你们太客气了。”

“宁姐,开完会,我带你到广东转一转。”

宁玥没有见到张沪岭,就将满腹心思压进肚子里,道:“好啊,这一次到广州想去参观农民运动讲习所、广州起义馆、洪秀全故居。”侯正丽琢磨着宁玥的喜好,道:“还有中山纪念堂和十九路军淞沪抗日阵亡将士陵园,也值得一看。”

小车穿过繁华主街道,侯正丽朝左侧指了指,道:“我们走的路线不是最快路线,在回家的路上顺便绕圈子转一转广州,那边就是有名的北京路步行街,广州最先就建在这里。”

看到狭窄拥挤的街道,摩肩接踵的行人,侯海洋道:“这里与我想象中的大城市不一样,我认为大城市都是摩天大楼,都有宽阔的马路。”

侯正丽道:“你别小瞧了这个地方,这里是最繁华的商业黄金宝地,这里的地段寸土寸金,小小一间店铺,每月租金吓死人,广州百货就在步行街上。岭西市的步行街就和这条街类似,不过档次要差得远。”

小车左转右拐,让侯海洋觉得眼花缭乱。

侯正丽继续介绍:“骑楼商铺是南欧建筑与广州特色相结合的产物,在马路边相互连接形成自由步行长廊。骑楼的格局从大街上观望就一目了然,即楼上住人,楼下做商铺。”

在侯正丽的讲解中,小车开进了一条林荫道,停在一幢老房子门前。

“沪岭喜欢老房子,不喜欢新建筑。这个地方属于荔湾区,算得上广州的老城区,以前有‘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的说法,如今全国各地的人都朝广州跑,市区人口增长得很快,城市也在膨胀,以前的河道变成了下水道,菜田和荷塘建成了楼房。沪岭买下这幢房子的顶层两套房子,将两套房子打通,重新装修了,很不错。”

说到这,侯正丽想起宁玥对历史比较感兴趣,又道:“广州许多历史遗迹都距我们住处不太远,靠近火车南站有詹天佑故居。紧邻的越秀区有中山纪念堂、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广州起义烈士陵园。”

房子外表呈青灰色,爬了一些绿色藤蔓。进门,视觉效果顿时与门外不同,房屋装修风格简洁明快,除了全套现代化设施之外,还有大量的绿色植物。站在窗前,朝远处望可以看到高楼,朝近处看,两旁建筑古老,蜡黄的墙不断剥落泥尘,小小窄窄的窗户里伸出暗绿色植物。在街边,有老人在街道边听收音机,拿着扇子,时不时摇辉,一位脸上皱纹如刀刻的阿婆坐在拐角处卖茶叶蛋,苗条的露肩长发女子匆匆路过,小孩子到处嬉戏。现代与历史如此和谐地交织在一起。

侯正丽将宁玥带到左侧房屋,道:“床上用品全是新换的,衣柜里的睡衣是我昨天才买的,也不知是否合身。”

广州的天气相较岭西要热一些,宁玥额头有密密的汗珠,她将外套脱下来,道:“正丽太客气了,坐了三十多小时的火车,我先冲一冲。”在宁玥洗澡时,侯正丽拿了T恤和长裤,道:“你到右边的卫生间冲个操,在火车上蒸了这么久,身上都发臭了。”

侯海洋见宁玥没有跟过来,问:“宁处长刚才在车上说的是什么意思,张哥遇到困难了吗?”

侯正丽脸上笑容消失了,道:“海南房地产垮了,沪岭有大笔钱压在上面,里面有银行贷款,还有岭西的私人借款。宁家在岭西很有背景,他们通过沪岭投了不少钱在海南。”

侯海洋自辞职以来,抓紧时间读了些报纸,对海南之事了解得很皮毛,道:“海南房产从去年开始出事,张哥没有逃出来?”

侯正丽背靠着椅背,一副乏力的样子,道:“原本不会有事,最近他操作的股票出现问题,占了资金,如今各方都在催款,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各种问题总爆发,张哥在四处想办法扑火。原本是让你到海南房地产公司去历练,事情发展到这样,你也不必去了,免得猫抓糖粑脱不了爪爪。”

两姐弟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侯正丽道:“姐开了一家装修公司,钱是沪岭出的,但是从法律意义上属于姐,你们别小看装修,联系的上下游产业很多,认真钻研,会有大收获。”

侯海洋离开新乡到广州,是怀着在张沪岭的大公司大干一场的意愿,没有料到他到广州的时机不对,恰好姐夫生意遇到危机,尽管他不知道危机有多大,可是见到姐姐的表情,他意识到危机的严重性。

到了广州两天时间,侯海洋都没有见到张沪岭,数次在卧室见到姐姐与姐夫通话,通话时间很长,至少每次在一个小时以上。突发事件让侯海洋彻底闲了下来,每天定时与秋云通电话,成为最快乐的时光。

宁玥在广东开了一天会,然后由侯正丽、侯海洋姐弟俩陪同参观历史景点。宁玥说话做事很稳重,第一次见面向侯正丽提了张沪岭的事,以后就没有再提,两个女人明明有心事,却有说有笑,将心事掩埋在心底。到第三天上午,三人来到中山纪念堂。

中山纪念堂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八角形建筑,外形庄严宏伟,采用钢架和钢筋混凝土混合结构,跨度达71米的建筑空间内不设一柱,气势恢宏。

在孙中山铜像前,宁玥对正在拍照的侯正丽道:“正丽,把天下为公四个字照下来。”

侯海洋站在一边,他的目光扫视着来来往往的游人,广州毕竟是改革开放前沿,相较于茂东来说,民风更加开放,其中一个表现是女子穿衣时尚,特点就是暴露的肌肤面积比茂东要大得多。一个年轻女人蹲在侯正丽身前为同伴拍照,侯海洋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将蹲着的年轻女人胸前风光一览无余,他赶紧移开了眼光。

进了纪念堂历史陈列馆,侯正丽接到电话,她有意识避开几步,接了几分钟电话,道:“宁处长,我有急事,要到海南去一趟,让海洋陪着你逛一逛。”宁玥在广州没有遇到张沪岭,意识到事情比传言中还要严重,她郑重地道:“有句话如鲠在喉,不说不快。我从岭西来时,听到些风言风语,大家都担心交给沪岭的钱打了水漂,或许有人会有过激行为,你让沪岭注意点。”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直白了,侯正丽脸色呈现出一种青灰色,她勉强挤了点笑容出来,道:“沪岭是经过大风浪的,这点事情他撑得过去。而且,事情还没有想象中糟糕。”又对侯海洋道:“我要开车过去,车上有包,你去拿一下。”

侯正丽走到车门前,脚一软,差点滑倒在小车旁边。侯海洋眼疾手快,将姐姐拉住,道:“姐,你怎么了?”侯正丽感到一阵恶心,干呕一阵,这才拉开车门。

侯海洋担心地看着姐姐,道:“姐,你生病了?”

侯正丽坐在驾驶室里又干呕一阵,这才平静下来,道:“没有,可能是凉了胃。爸爸转正就是宁处长帮的忙,你陪着她好好玩。”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叠钱,道:“晚上找家好点的馆子吃饭,别计较钱。”

“姐,姐夫的事怎么这样,春节前不是挺好的吗?”

侯正丽道:“十来天前都是好好的,我都没有想到突然变成这样。你别管里面的事情,水太深。你明天有时间,就到装修公司去,段燕也在里面,她适应能力挺强,一般的小事她都能处理,是个好帮手,让我省了不少心。”

侯正丽离开了中山纪念堂,宁玥看完历史陈列馆以后,只觉兴味索然,也不去看越秀山公园,便要回屋。姐姐离开,侯海洋就是主人,他热情地建议:“宁处长,我们去吃饭,听说粤菜不错。”他到了广东根本没有来得及吃本地菜,只是为了表达热情,冒充见过世面。

宁玥委婉地拒绝了侯海洋的邀请,道:“算了,我不习惯粤菜,就在家里随便吃一点就行了。”

在宁玥的建议下,两人坐了公共汽车返回荔湾区的住处,沿途经过流花湖,宁玥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没有说话。侯海洋想着姐夫的事,心有忐忑,也就没有无话找话。

下了车,侯海洋想到冰箱里没有什么菜,道:“宁处长,你先回家,我去菜市场买点东西。”宁玥点了点头,接过钥匙,上楼。

这个无名菜市场和岭西菜市场没有大的区别,整体相似,不同有两点,一是里面说话的口音以粤语为主,同时还有天南海北的口音。另一点就是菜市场有不少海鲜,岭西菜市场则基本没有海鲜。

在菜市场门口,有一家两三平方米大小的牛杂店。一大锅煮得正咕咕冒热气的牛杂萝卜前围满了食客,一碗碗牛杂萝卜被递出来,送到顾客的手中,他们站在街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还有些顾客站在店边等待。侯海洋走过牛杂店,想道:“广州是大城市,也有这种街边小食店,这一点和茂东一样。”

在菜市场买了点莴笋,侯海洋又要了一条花鲢。

回到住处,宁玥在客厅里用座机打了几个岭西的电话。打电话时,她声音压得很低。侯海洋在厨房煮鱼,断续地听到“张沪岭”“老三”等几个词。

宁玥打完电话,侯海洋把红烧鱼端了出来。宁玥看了盘子里的鱼,色香味等几方面都不错,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侯海洋,道:“在农村一年时间,把你锻炼出来了。”

侯海洋擅长做的鱼是酸菜鱼,红烧鱼的做法是跟着秋云学的,他对做菜有天赋,看了一遍,做出来的味道比秋云还要正宗。他道:“新乡学校伙食团和猪草差不多,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晚餐简单,一条鱼,一个汤,一个小菜,都是地道的岭西风味。宁玥上了桌子,心情明显好了些,道:“小侯让我刮目相看了,很能干。我一直没有问你的事,当初你是茂东三好学生,为什么分到巴山的乡镇学校,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可是教育厅的干部,与你曾经是一个系统的,从你口中了解的情况才是最真实的情况。”

侯海洋道:“这些事都摆在明面上,到基层走走,一抓一大把,清楚得很。”

她自嘲地道:“教育厅的同志到基层去,看看资料,听听汇报,中午喝酒,晚上唱歌,都听不到什么真话,反正你都辞职了,给我讲讲真实的情况。”

侯海洋在新乡近一年,过得极度郁闷,在省教育厅的处长面前,痛痛快快抨击了一番,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宁玥听得认真,不断插话问细节,最后感叹一句:“岭西的教育资源严重不平衡,优秀资源全部集中在大城市和县城的重点中学,乡镇学校严重贫血,要解决这个问题恐怕是一个长期过程。”

在侯海洋心里,隐隐希望宁玥处长能成为一个将贪官、庸官斩于马下的清官,听到她的感叹顿时就回到了现实之中。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宁玥作为一位省教育厅处长,对于乡镇中学现状根本无能为力,她的力量最多能改变某个人的现状,比如自己的父亲。

面对面坐在一起吃了顿晚饭,两人气氛融洽多了,只是宁玥心中压着事,始终不是太高兴,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宁玥早早进了寝室。

第二天,侯正丽和张沪岭都没有回来,宁玥也就不再等待,同张沪岭和侯正丽分别通了电话以后,独自离开广州。

下午,侯正丽、段燕一起回到家。

段燕见了侯海洋,高兴地道:“侯海洋,你来了两三天,都不到公司来看一看。”侯海洋道:“这两天在陪客人,没来得及。”

段燕是柳河镇二道拐村支部书记段三的女儿,她跟着侯正丽来到广州。近半年时间过去,她身上发生了巨大变化,烫了头发,穿了件白衬衣,下面是咖啡色一步裙,颇具都市丽人风采,让侯海洋有了士别三曰当刮目相看之感。

只不过段燕开口说话时,口音就较重,“h”和“f”分不清楚。在巴山时,靠近江边的人都分不清“h”和“f”,说话也就不在意,此时听起来就觉得很刺耳朵。他暗道:“父亲以书香门第自居,还是有功劳的,至少让我们姐弟俩受到在巴山还算是良好的教育,我们的普通话都不错,写的字也上得了台面。”

侯正丽放下提包,安排道:“小燕,你去煮饭,我要休息一会儿。”等到段燕进了厨房,她对侯海洋道:“这次把宁玥一人丢在广州,很不妥当,不过也没有法子。她在电话里夸了你,说你懂事,菜也弄得不错。”侯海洋见姐姐脸色不对,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姐姐,道:“在我。的印象中,宁处长是很开朗的一个人,这一次见面总是郁郁寡欢,没有多少笑容。”

侯正丽靠在沙发上,啜了一口热水,道:“宁处长家里人投了不少钱在沪岭的公司,遇上了海南的事,谁心里高兴得起来。”

侯海洋隐隐感受到事情在向不好的方向转变,道:“我不能给你们分忧,实在是无能。”

侯正丽道:“这和你没有关系,别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其实到海南投资长远趋势是对的,海南环境如此优越,房产价格如此低,对比东南亚一些相似地区的房价,投资海南绝对不会错。这一次是大气候不好,靠沪岭的个人能力解决不了问题。”

在侯海洋内心深处有一种想法,只要走出新乡就天高海阔,可以建功立业,成为如姐夫一样的成功人士。而现实却并不如意,刚到广东,就遇到姐夫事业出现危机。

段燕是外人,她并不知道张沪岭公司出现的潜在风暴,她今天刚签了一个大单子,从做饭到吃饭,都眉飞色舞地讲着如何步步为营让一位装修意愿不强的顾客签下一个大单。“侯姐讲得好,只要是在我们办公室里的人,都是有装修意愿的人,关键是如何找出他的兴奋点。今天来的客人手里拿了一本书,是才买的新书,我就给他先讲最新式的书柜,还建议在厕所里也建一个书柜,他就这样上当了。”

侯正丽道:“不是上当,是激发了潜在的购买欲望,如果他没有潜在欲望,如何激发也没有用。”说到这里,她突然站了起来,道,“沪岭回来了。”

侯海洋觉得姐姐有些神经质,道:“张哥回来了,你怎么知道?”

侯正丽指了指窗外,道:“刚才有一声喇叭,每次到街口时,他都要按喇叭。”

段燕同样迷惑不解:“好多车经过街口都要按喇叭,我就没有听到张总的喇叭声。”

侯正丽放下筷子,拿起咖啡杯子,道:“沪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喝咖啡,今天来不及磨,喝点速溶的。”咖啡刚刚泡好,开门声就响了起来。

张沪岭头发乱成一团,胡子拉碴,白衬衣上还有一团污溃,进门,他自顾自到饮水器边,仰头喝了一大杯白开水。侯正丽将咖啡端了过去,张沪岭摆了摆手,道:“你、我还有海洋,明天早上飞回岭西,去见几个朋友。”

侯正丽见张沪岭脸色苍白,几天之内似乎老了十岁,担心地问道:“没事吧?”

张沪岭道:“时间,只要有时间,就能活过来。我要睡一会儿,你替我招待海洋。”他又对侯海洋道:“海洋,最近忙得很,没有时间招待你。”

侯海洋见张沪岭眼睛全是血丝,忙道:“张哥,你别管我,我准备到装修公司去学一学。”

张沪岭原本正朝寝室走,闻言停下来,道:“装修行业是朝阳行业,广州的市场很大,完全可以占据一席之地。你有美术和书法基础,踏踏实实做事,大有用武之地。你姐一人撑起这么大一个摊子,压力也大。在这个社会混,都不容易。”

春节,张沪岭在柳河镇意气风发,一个电话解决了侯厚德的民转公问题,当场拍板租了一大块地。这一次见面,张沪岭完全变了一个人,憔悴、沉郁、意志消沉。

段燕匆匆忙忙去买飞往岭西的机票。

侯海洋到广州,屁股没有坐热就要飞回岭西,想着要乘飞机,既兴奋也有隐隐担心。他坐在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姐姐侯正丽从卧室出来,坐在弟弟旁边,忧心忡忡地道:“沪岭心高气傲,研究生毕业以后就开始自主创业当老板,一直以来都很顺利。摊子铺得太大,投资太多,这一次海南房地产和股市让沪岭掌握的资金大量积压,他需要资金投入,否则资金链有可能断掉。”

“姐,张哥还需要多少钱?”侯海洋在牛背砣小学还有隐蔽的溶洞尖头鱼,也想尽一尽绵薄之力。

侯正丽道:“也不需要太多,三四千万就够了。”

这一句话直接将侯海洋的善意击碎,就算将溶洞里的尖头鱼全部卖掉,也凑不够零头,侯海洋半张着嘴,合不拢。

“沪岭交往很广,他的朋友之中身家上亿的不在少数,应该能筹到钱。”

“这就好,福人自有吉相,张哥一定能渡过难关。”

侯正丽脸有忧色,道:“但愿如此。”

张沪岭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总有无数愤怒的表情在脑中走马灯一般旋转。他脸色苍白起床,走到客厅,对侯正丽道:“帮我泡一杯咖啡。”侯正丽关切地道:“你的睡眠不好,少喝点。”张沪岭摇了摇头,道:“反正睡不着,喝点咖啡,聊聊天。”

张沪岭将身体陷在了沙发里,喝了几口咖啡,道:“海洋,你知道海南发生的事吗?”

侯海洋坐直了身体,道:“略有耳闻,但是一知半解。”

张沪岭仰头将咖啡喝掉,将杯子递给了侯正丽,道:“再来一杯。”他全身都依托着沙发,用自述的口气讲道:“我仍然相信,投资海南地产是一个英明决定。88年海南建省,我们就开始关注海南,88年房地产平均价格为1350元/平方米,92年则猛增至5000元/平方米,去年上半年房地产价格达到7500元/平方米。我也预料到风暴即将来临,去年正在准备交出接力棒,没有料到风暴比预期来得更快更猛。人心不足蛇吞象,去年脱手,赚得盆满钵满,为了一点小钱,坏了大事。”

他讲述故事时很伤感,一只手紧紧握着侯正丽的手:“海洋,从这一件事上,我悟出了很多,要想成事,必须克服恐惧和贪婪。恐惧让我们畏缩不前,失去勇气,最终一事无成,而贪婪则是成功者的杀手。”侯海洋目前还达不到张沪岭的层次,对张沪岭所说似懂非懂,只是与姐姐一起陪着意气消沉的姐夫。每当他要问具体的事,张沪岭总是一摆手,道:“不谈这些烂账,谁也扯不清,不提也罢。”

第二天,张沪岭、侯正丽和侯海洋直奔机场。乘坐飞机,对于张沪岭这种经常出差的老油条来说是家常便饭,可是对侯海洋来说,这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进了机场,他紧跟着张沪岭和侯正丽,亦步亦趋,暗自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心里记着坐飞机的步骤。同时又在外人面前假装老练,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

经过一系列手续以后,侯海洋走到安检口,一个着装整齐的女子拿着一块板子在他身前身后来回巡视。女子脸颊有着淡淡线毛,年轻、漂亮,在制服衬托下挺拔威武,很是赏心悦目。他闻着女人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暗道:“我离开牛背砣绝对是英明的决定,否则现在还在吃粉笔灰,受刘清德那人的鸟气。”

上飞机时,侯海洋心里惴惴不安:“飞机方一掉下来了怎么办啊?”他马上安慰自己:“每天有这么多飞机在天上飞,很少听到飞机落下来,据统计,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我不会这么倒霉,偏偏是我坐的这架飞机掉下去。”

飞机滑行一段,机轮离地,侯海洋感觉一下子悬空了,双手不由地紧紧抓住保险带,他偏头看了看,张沪岭闭着眼休息,姐姐拿着一本杂志胡乱翻着。

随着机头渐渐抬起,整个人向后倾斜,紧紧靠在座椅上。空姐致了欢迎辞以后,特意道:“本机的机长飞行经验丰富,飞行技术精湛,会安全将大家送达目的地。”虽然空姐这句话无法得到证实,侯海洋还是大大松了口气,轻松起来。

这时,侯海洋才有心思透过窗户向外看,下面的人变成蚂蚁,车也变成了蚂蚁,路变成弯曲面条,河湾也变成了弯曲面条。忽然飞机开始倾斜,感觉就要倾斜坠落一般,再一会儿,飞机向另外一边倾斜。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当飞机向下的那一刻,仿佛坐过山车向下俯冲一般,人好像突然一下子失去了重力似的。侯正丽拿了口香糖,递了过来:“嚼口香糖,耳朵会好受一些。”张沪岭根本没有在意飞机的颠簸,闭目养神。

飞机越过云朵以后,逐渐平稳。从窗户往下看,巍蛾的群山变得渺小,地面上的活物和人工建筑都看不到了。向上望,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向下看则是无垠的云海。向内看,根本感觉不到是在飞行。

空姐推着饮料和点心经过时,张沪岭仍然没有睁眼睛,侯正丽帮他叫了咖啡,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重新回到冥想状态。侯海洋吃着面包,偷看着走来走去的高个子空姐,暂时忘记身在高空。

在上午十一点,飞机即将到达岭西机场。从窗口向下看去,一块块池塘在太阳下闪亮,长江成了一条蜿蜒的白丝带,大楼像火柴盒一样,最终,又看到蚂蚁一样的人。飞机机轮着地的那一刻,侯海洋长舒了一口气,着地了,总算彻底踏实了。

出了机场口,张沪岭道:“今天没有叫车来接,我们打出租车,先回家休息,下午两点钟,我和海洋去见老三。”

坐着出租车,东转西转,侯海洋原本对岭西就不熟悉,很快便被转昏了。车至华荣小区,坐电梯上了十楼。打开防盗门,迎面就是张沪岭和侯正丽的大幅照片,照片中,张沪岭身穿白色西服,英俊潇洒,侯正丽一身白色婚纱,漂亮妩媚。

张沪岭将手提包扔到沙发上,道:“我先洗个澡,休息二会儿,小丽,你给海洋挑一身西服,黑色的,抽屉里有我的墨镜。”

侯正丽道:“你去见老三,署带海洋?”

张沪岭将外套也扔到了床边,道:“老三那里人太杂,海洋人高马大,又会武术,带着他有点威慑。你放心,不会有事,我堂堂老总回来,总得摆点架子,否则倒真被人瞧不起了。”

“姐,你和张哥要结婚了?”侯海洋看着那张彩色的大照片,夸了一句,“姐,你的照片好漂亮。”

“姐真人就不漂亮了。”侯正丽开了句玩笑,下一句玩笑无法再说出口,道,“原定今年七月结婚,看来得推迟,把难关渡过以后,再谈结婚的事。”

侯海洋道:“这是你们的新房?”

“沪岭有一部分生意在岭西,总得有个窝,有时住在他家里不太方便。”

张沪岭洗完了澡,头发湿淋淋的,气息比在飞机上好了许多。他打开冰箱,道:“只有鸡蛋和面条,将就吃。小丽,给海洋找身干净的衣衫。”

等到侯海洋从卫生间出来,张沪岭坐在桌前吃鸡蛋面条,旁边还放着另一只大碗,冒着腾腾热气。

面条里有鸡蛋,还有火腿肠和榨菜,味道鲜美。侯海洋在飞机上吃了点心,但是那些点心体积太小,早就被强劲的胃酸所消化,肚子里再次空空荡荡。他端起大碗,风卷残云将整碗面吃完。

张沪岭吃了一半,将碗一顿,道:“等到这件事情结束,我要给自己放假,好好锻炼身体,这两三年时间身心疲惫。”

一点五十分,一辆小车来到了小院。张沪岭带着侯海洋下楼。张沪岭身穿一件休闲夹克,头发蓬松,轻松随意,精神抖擞,与一个小时之前相比简直是焕然一新。侯海洋身穿一套黑色西服,戴着墨镜,跟在张沪岭身后。

侯正丽站在阳台上,神情阴郁地看着张沪岭上了停在院内的小车,直到小车远去,她才回屋,躺在床上,轻声抽泣起来。抽泣一会儿,她又开始干呕。

老三的家和办公室距离华荣小区并不远,小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二楼“老三贸易公司”,前台有一个漂亮女子,看到来人便弯了弯腰。七楼,光头老三的家,一个光头汉子哈哈笑着张开手臂,作一个拥抱状,道:“沪岭兄,我是望穿秋水,你小子还真回来了。”

侯海洋按照事先约定,在见到光头老三以后,就站在屋?卜。

张沪岭来到光头老三的家,他将二郎腿翘在办公桌上,道:“老三,你怕老子跑了,不敢回来,有什么不敢?海南房产是垮了,房子还在,我在广州还有地,还有厂房,在上海也有土地,你那点钱,还怕飞了?如果想要,我马上就给你,但是丑话说在前面,以前讲好的利息就得一抹平。”

光头老三顶着硕大的脑袋,眼神很飘忽,观察着张沪岭,嘴里打着哈哈:“不是我信不过沪岭,海南房产垮得太快,我们岭西到海南炒房的人有几个都血本无归,东门廖森林的钱全部套在了海南,血本无归,老婆跟人跑了,房子被人占了,他现在只能一跑了之。”

张沪岭满不在意地道:“瘳森林是土鳖,只在偏偏角角拿了点地,我的地全部在闹市,房地产有三个诀窍,一是地段,二是地段,三还是地段,无论现在市场如何,我拿到的地都是不可复制的财富。我还建议趁着市场下滑,入市抄底,多积点地,等到市场好转就可以发大财……这些年,老三在我身上赚的钱也不在少数,还怕信不过我……”

光头老三不说话,眼光闪烁,听着张沪岭描绘美好前景,似信非信。

“沪岭啊,不是我不放心,实在是怕了。”

“胆大的日龙日虎,胆小的日抱鸡母,你不跟进抄底,以后要后悔。这是我带来的海南省的文件,你看看他们的规划。”

光头老三拿起了桌上的文件,文件上标着“机密”两个字,在张沪岭的讲解下,他渐渐被吸引住了。

侯海洋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交谈,暗道:“张哥这次到岭西,应该是来扑火的,看来光头老三被说服了。”

出门前,光头老三将张沪岭送到车前,站在车门处,道:“沪岭,到了年底,连本带利还得还点。我这点钱来得不易,砸锅卖铁,而且手下兄弟的钱也全部投了进来,若是真是血本无归,我只能去跳楼。”张沪岭拍着光头老三的肩膀,道:“老三,这次你不愿意加大投入,是失策,当兄弟可是把话说到了前面,以后看到小吴他们大把大把赚钱,你别后悔。”

小车开动以后,张沪岭长吐了一口气,背靠着椅子,道:“我们去找宁总,在省政府旁边。”

整个下午,张沪岭马不停蹄地见了四人。

侯海洋扮作保镖,黑衣黑眼镜,很酷。

下午回家四点钟,张沪岭脸色沉沉的,冲了半个小时澡,出来喝了一瓶牛奶,在床上道:“小丽,五点半叫我起床,你换正装,陪我宴请孙行长。”

侯正丽应了一声,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二娃,下午情况如何?”

“去看了四个人。”

侯正丽道:“这四人邀请晚上吃饭没有,送下楼没有,有没有人主动开车门?”

侯海洋想了想,道:“只有光头老三送下楼来,其他人都没有下来。我没有听到张哥谈晚饭的事。”

侯正丽骂了一句:“沪岭这两年帮着这些人赚钱,每次回来,前呼后拥,为了请沪岭吃饭,电话都打爆了,现在打电话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还钱。这些白眼狼,翻脸不认人。沪岭原本还想从这帮人手里筹点钱,看来不理想,晚上孙行长同意吃饭,可能还有点希望。孙行长也不是好东西,他到广东到香港到澳门,都是沪岭全程接待,吃喝玩乐赌一条龙服务。”

骂归骂,为了老公的事业,侯正丽还是在出发前精心化妆。

五点二十分,侯正丽化妆完毕,从卧室款款走出。她穿了一件露了半边后背的长裙,脖子上有一条项链,气质雍容华贵。

侯海洋吃了一惊,道:“没有想到,我姐化妆出来还上得了台面。”若是换成以前,他肯定要说点“人是桩桩全靠衣妆”的玩笑话,此时盛装的侯正丽有着一种“拼了”的决绝之气,这让他郑重了起来。

侯正丽道:“这得感谢爸,从小多读书,打扮出来气质好。”她说话时带着笑,可是笑意中总是隐着淡淡的忧伤。

五点半,着正装的张沪岭和盛装的侯正丽挽着手出门。侯正丽出门时,道:“二娃,晚上你自己吃饭,到外面馆子吃,一个人不好煮。”走了两人,房间清静了。侯海洋回味着这几天的生活,从北向南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屁股没有坐热又飞回到岭西,以前接触的都是新乡镇的老师和附近村民,如今接触的是天南海北各行各业的人,生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精彩纷呈又压力重重。

“我在岭西,回电。”坐了一会儿,侯海洋给秋云打了传呼。

很快,清脆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秋云熟悉的声音从茂东通过电话线传了过来:“海洋,你怎么在岭西,不是到广州去了吗?”

几句话讲了经历,他问:“考研的事情进展到哪一步?”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中旬提档,下旬签自费协议。你别祝贺,我对此事还是挺纠结,自费读书,与当初的期望值不符,可是有书读,总比现在的状况好。”

“你父亲的事情解决没有?”

“已经回原单位工作,复职恐怕还有些时间。”

互相问候了几句,讲了近况,秋云声音放低了,温柔地道:“这几天,你想我了吗?”

说实在话,侯海洋从坐上火车以后,生活一直处于剧烈的变动之中,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想起在牛背砣一起度过冬日时光的秋云,他没有傻到如此说,道:“当然想,等你到了厦大,我过来看你。你也要到广州来玩,见一见我姐。”

“你姐是老板,凶不凶啊?”想着或许要与侯海洋家人见面,秋云很有些忐忑。

“我姐很好说话,你们应该能谈得来。在近期我不敢到你家里去,你爸妈如果知道我是无业游民,肯定会用扫帚把我打出去。”。

秋云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现在进门肯定有点难,你得好好努力,听到没有,为了正大光明娶我,要努力哟。”

“你放心,到时我开着奔驰来接你。”虽然张沪岭遇到了暂时困难,侯海洋还是充满了自信心,面包总会有的,困难总是暂时的。

在电话里吻别以后,侯海洋守着电视等待侯正丽和张沪岭。在十点半,房间里响起电话,侯正丽在电话里道:“快点下来,沪岭喝醉了,在院子里。”

侯海洋三步并两步跨下了楼梯,姐夫张沪岭紧闭着双眼,靠在姐姐怀里。侯海洋见到张沪岭的状态,道:“姐,怎么喝这么多?”侯正丽心痛地抱着张沪岭,脸里带着泪珠子,道:“有求于人必低于人,沪岭要渡过难关,必须得弄到钱,今天孙行长还不错,一杯酒五十万,沪岭在喝第五杯的时候,吐出来了。”

“多大的杯子?”

“喝红酒的杯子。”

侯海洋吓了一跳,蹲下来看了看沪岭,道:“姐夫酒量没有这么大,赶紧送医院,晚了说不定要出事。”

侯海洋背着张沪岭就出院子,此时小车已经离开,好不容易拦了出租车直奔医院。到了医院,一位中年护士很有经验,不等医生来,先翻了翻张沪岭的眼皮,怒气冲冲地道:“你们这些人完全不把身体当成自己的,喝这么多,酒是断肠毒药,懂不懂?!”侯正丽被护士训斥了一顿,她没有在意护士的态度,等着医生过来开了药,守在床边。

打上点滴以后,侯海洋道:“姐,没有事的,我在新乡经常喝醉,输点水,很快就没有事了。”侯正丽这才轻松下来,瘫软在床边,额头上已经被吓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