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得罪一次,要弥补无数次 心态不好,到哪里都不舒服
沙州市委,易中达拿着一份请示找到黄子堤,道:“这是出国人员的拟定名单,你看一看。”
黄子堤扫了一眼名单,道:“我们到国外是去考察学习,是开阔视野,目的是增长见识,洋为中用,这不是老同志的待遇,也不是旅游,四个县的组织部长都应该去,人大、政协的同志就换到下一批。”
易中达看了看自己拟定的名单,若是按照黄子堤的建议,至少得换好几人,道:“这个名单是各单位推荐的。”
黄子堤道:“那就划个杠子,超过五十岁的就免了,考察人员还是主要集中在中青年这一块。”
易中达想了想,觉得黄子堤的说法也有道理,原本考察组就有两位县委组织部长,再增加两位县委组织部长,不过就是淘汰两人而已。
经过修改的出国名单送到市委书记朱民生手中,他看了一眼人员组成,签下了“同意”两个字。
郭兰接到市委的出国通知,感到很是突然,不过这是市委组织的出国考察活动,她也没有过多考虑,让办公室按照文件通知去办手续。
7月中旬,沙州市委出国考察团正式在岭西机场上了飞机。
经过长途飞行,来到了旧金山以后,郭兰感觉颇为疲惫。刚在宾馆住下,综合科杨腾过来敲门。
“黄书记找你,在他的房间。”
郭兰匆匆化了淡妆,来到黄子堤的房间。
黄子堤身穿浅色的运动服,比在国内青春得多,如果不是肚皮稍大,还是可以用仪表堂堂来形容,他笑容可掬地道:“今天晚上有沙州人请客,你和我一起去。”
郭兰有些吃惊,道:“沙州人在美国,是谁啊?”她在沙州市委组织部工作时,与黄子堤有过接触,虽然谈不上有密切关系,双方都不陌生,但是类似这种饭局,还是第一次。
黄子堤没有正面回答,神秘地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下了楼,见到一辆宝马车停在门口,车前站了一个人,向着黄子堤等人挥手。等到黄子堤走近,那人道:“欢迎黄书记,我在唐人街已经有安排。”
此人郭兰认识,是当年益杨的名人易中岭。
郭兰在益杨组织部工作时,对当年益杨检察院的案子知道得很清楚,她暗道:“侯卫东提起过易中岭,总是一副鄙视的样子,这人怎么就和黄子堤搞到了一起。”在组织部工作多年,她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同易中岭打过招呼,上了车。
杨腾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易中岭坐在司机后面的位置,黄子堤坐在中间,而郭兰坐在了后排右手的位置。
“黄书记,不太好意思,挤着你了。”
黄子堤豪爽地笑道:“在旧金山能坐上宝马,不错了。”
旧金山的唐人街是美国西部最大的可与纽约唐人街相比的地方,这里大约有八万余名华侨居住,这里所写的、所听的都是汉语,所见的都十分有中国传统风格,宛然是一个小中国。驾驶员是华人,一边驾驶一边讲解唐人街的历史,他的口音听上去与普通话不一样,软一些、糯一点,杨腾问了问,果然是从台湾过来的。
旧金山在华人世界是鼎鼎有名的,郭兰一边听着司机讲解,一边看着窗外的街景。
黄子堤体胖,占的位置宽,随着汽车的行驶,他不时碰到郭兰的身体,只觉车内暗香浮动,别有一番迤逦风景。
自从收了五十万,又在易中岭别墅后面的别墅享受了无数美女,黄子堤的思想便发生了突变。那天在会场上,气质幽雅如百合花的郭兰突然打动了他的心弦,他如溺水之人,眼前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匆匆地想将这根稻草抓在手中。
晚餐以及随后的行动,让郭兰如吞了一只苍蝇,回到酒店,她心里有着倾诉的冲动。提起电话,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最急切的倾诉对象居然是侯卫东。
她拿着电话,在屋里转了圈,最后,这个电话还是没有打出去。
此时,在岭西正是大白天,侯卫东坐在办公室里,他接到了段穿林打来的电话。段穿林告诉了侯卫东一个信息:在茂东,胜宝集团施工进场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胜宝集团第一次进场,几个老太婆站在机械前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气。工人们见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讲道理对方听不进去,动手于心不忍,而且外面还有很多青年人在环伺,只能以退场结束。
第二次,在当地政府部门的介入下,胜宝集团在规划用地上开动了机器,但是很快就陷入了村民的围堵之中,在拉扯之中,当地部门的干部被村民打了。
第三次,施工队再次进入施工,这一次出现了数十名警察,村民闻讯而来,越聚越多,带队的茂东副市长眼见形势急转直下,下令撤退。
第四次,一夜之间,推土机、挖掘机等工程机械突然进入了胜宝集团项目用地,数百名警察组成了人墙,数十辆警车形成了屏障,保护着胜宝集团强行施工。村民则是全体出动,与警方发生了激烈冲突,二十多名村民被打伤住院,警察也有数人受伤。
随后,数名村民被拘留。
作为《政经评论》岭西负责人,段穿林很敏锐地盯着茂东市,基本上记录了每个过程。
在电话里,段穿林饶有兴致地问道:“侯局长,你当初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否定意向性协议?是否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侯卫东尽量避免幸灾乐祸,客观地道:“如果成津财力雄厚,接受胜宝集团的条件未尝不可,现在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啊。虽然我没有见到胜宝集团与茂东签的协议,可是从胜宝集团与成津县签订的协议来看,条款好不到哪里去。胜宝集团把原本应该由企业承担的费用转嫁给了地方,地方财政银根吃紧,只能转嫁给当地村民,以至于形成今天的局面。”
段穿林追问道:“侯局长,我有一点迷惑,凡是有一定行政经验的人,都应该能够预料到这种情况,为什么茂东市不怕麻烦,非得接受这种苛刻条件?从道理上说不过去。”
侯卫东道:“岭西实行的是竞争性体制,经济发展水平作为提拔干部的硬性指标,这涉及各地官员的政治前途,大家对此自然十分重视,茂东是经济弱市,改变的欲望就更加强烈。”
段穿林拿出了记者穷追不舍的劲头,道:“这一次你从成津县委书记的位置上调到农机水电局,可以说是市委对你的变相惩罚,承认这一点吗?”
侯卫东笑了起来:“呵,呵,移山同志,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作为党员,我必须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安排。”
段穿林的笔名叫做移山,以段穿林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态度平和、彬彬有礼,以移山之名出现在杂志或是内刊上,他咄咄逼人,直指要害。
段穿林缓和了口气,道:“侯局,今天不是采访,我只是想了解真实情况。随着经济发展,类似的事情肯定会越来越多,胜宝集团是一个好标本,我要认真进行解剖。”
侯卫东道:“移山,你要研究茂东,我没有意见,只是有一个请求,研究茂东时,最好不要把成津扯进来。对于我来说,以成津来反衬茂东有失忠厚。”
段穿林对这个请求避而不答,道:“近期跑基层比较多,发现政府带头违法的现象时有发生。在茂东这个案例之中,政府严重违反相关程序,比如,村民承包的土地被征用并强行平整,除了一张政府公告以外,平整土地前没有签任何协议,而且据我调查,岭西省发展和计划委员会对胜宝集团项目没有立项批复,目前从头至尾,茂东政府都是在违法操作。”
侯卫东道:“你站在政府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也就想得通了。茂东政府为了留住胜宝集团,因此采取了一边进场一边办手续的办法,出发点是好的,若是他们办事拖拉,说不定还会冒出另外的竞争对手。”
段穿林尖锐地道:“法律、法规以及政策就是规则,政府应该带头遵守,不能因为有理由就随便违反游戏规则,一句话,纵有千般理由,政府也不能违法行事。”
侯卫东道:“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相当部分是打破旧有规则而建立起来的。以现实经验来看,一个地区遵守游戏规则往往意味着失去先机,这是岭西省情所决定的。基层干部顶着风险吸引外资,说到底,也是为了促进地区发展。”
听了侯卫东为茂东市的辩解,段穿林笑了起来,道:“岭西有句俗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侯局长明明反对胜宝集团的不平等协议,当听到我攻击茂东政府时,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茂东进行辩护。”
就在侯卫东和段穿林这一次电话结束后不久,茂东市唐台县村民集体来到岭西省政府,在省政府外面拉起了标语。茂东市政府得到了电话通知以后,由副市长带队到了岭西,用尽各种办法将上访的五十九个村民带回了茂东。
此事发生的晚上,周昌全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周昌全难得地夸奖了侯卫东:“胜宝集团条件苛刻,地方政府好大喜功,没有维护当地老百姓的利益。不择手段上项目是为了提高地方经济实力,情有可原,可是以群众利益为代价又实在不可取,卫东,你的头脑很冷静。”
“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您的教导。”侯卫东送给了周昌全一顶高帽子。
他在心里暗叫侥幸,若是自己稍有软弱,屈从于胜宝集团施加的压力,此时坐在火盆上烤的就是成津县,他在心里发了一声感慨:“从政之路真是如履薄冰!”
周昌全交代道:“沙州市即将进行换届选举,如今市级班子年轻化,副市长里要求配备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你具有竞争力,这一段时间各方面事情要注意,千万不能在关键时期犯错误。另外,你一直在读研究生,拿到毕业证没有?这是竞争的一个怯码,虽然不起眼,关键时候却很管用。”
星期六,侯卫东让局办公室给省委党校的班主任送了些竹水河野生鱼过去。
在书房里看书,侯卫东接到了郭兰的电话。
“你回国了?”郭兰很少主动给侯卫东打电话,接到了郭兰电话,侯卫东很是惊奇。
“昨天回国,我有事情找你。”
“什么事?”
“我在沙州,你有没有安静的地方,见面谈。”
侯卫东从郭兰的口气中,已经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了想,道:“我开车来接你,回沙州学院。”与周昌全通了电话以后,竞争副市长便提到了议事日程,在这一段时间,他绝对不能产生任何绯闻,特别是与郭兰这种未婚的美女打交道时,更要注意。
“嗯,我在百货商场门口等你。”
侯卫东很快就将车开到了百货商场,郭兰提着小包在商场外等着。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她带着歉意地道:“在星期六打扰你,不好意思。”
侯卫东看郭兰忧心忡忡的样子,关心地道:“别客气,等会儿要上高速路,你把安全带系好。”打开车载音响,四兄弟合唱团深情而悠扬的歌声很快把车内空间填满。
“这次出国学习,愉快吗?”
“我就是谈出国遇到的事情,想听一听你的意见。”郭兰满腹的心事,无处对人宣泄,在她心里,侯卫东是除父母以外最值得信赖的人。
侯卫东安慰了一句:“别愁眉苦脸,没有闯不过的火焰山。”
小车上了高速路,郭兰道:“我心里很乱,先安静一会儿,等到了沙州学院,我再和你谈事情。”
侯卫东闻言关掉音乐,郭兰道:“别关音乐,让我听一会儿。”她闭着眼睛听歌,心神渐渐安静下来,再次睁眼时,车已经到了益杨高速路收费口。
“到了益杨?”
“到了。小车不到半小时,快得很。”
进了沙州大学,小车行驶在树间公路,郭兰透过车窗看着两旁的绿树,道:“大学真好,简直是世外桃源,我以前的选择是错误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如今大学也不是一片净土,关键是心态,心态不好,到哪里都会觉得不舒服。”
上了教授楼,郭兰打开家门,没有见到父母,这才到了侯卫东这边,她站在门口,道:“我爸妈到外面散步去了。”
“别在门口当门神,进来坐。”
侯卫东把窗户打开,又用水壶烧了开水,再打开电视,冷清的家里就有了家的氛围。
“没有水果,只能喝茶了。”侯卫东泡了茶,放在郭兰面前,两人这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郭兰喝着茶,问:“黄子堤这人如何?”
“你怎么突然问到他,人嘛,都挺复杂,很难一句话评说,而且我和他现在有矛盾。”
“我想听一听你和黄子堤产生矛盾的原因。”尽管郭兰是成津的县委组织部长,但是她并不知道侯卫东与黄子堤产生矛盾的深层次原因。
“很简单,在修成沙公路时,成沙公路有四个标段,黄子堤介绍易中岭来承建一个标段,被我拒绝了,这就是矛盾和隔阂的开始,以前我和黄子堤关系还是不错的。”
郭兰脸上带着薄怒,道:“易中岭,又是这个易中岭!”
闻听易中岭的名字,侯卫东心跳了跳,他没有追问,而是在音响旁取出几盘歌碟,道:“想听什么?”
“你这里的苏联歌曲不错,就放那几个碟子。”
侯卫东将那盘苏联歌曲放了进去,不一会儿,屋子里又响起“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的歌声。这首《小路》诞生于卫国战争的烽火中,年轻的姑娘追随心上人,一起上战场抗击敌人,优美而不柔弱,情深而不缱绻,歌声中透着坚强和勇敢,倒挺适合当前的谈话情境。
音乐响起以后,侯卫东这才重新接起刚才的话题,道:“易中岭去了美国,他凭什么去,以什么资格去?”
“他不是随团去的,而是提前到了美国,其实专门到美国为黄子堤服务。”郭兰想着在美国遇上的事,心里很生气,道,“这个易中岭,太不像话了!”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尽管心里有气,出言也很温和。
侯卫东直言道:“易中岭这人是渣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是指益杨检察院的案子,他没有说得太直白,只是含蓄地点了此事。
郭兰道:“这一次沙州代表团到了美国,当天易中岭就接黄子堤吃饭,黄子堤还把我叫了去。吃了饭,事先不跟我说,直接去了跳脱衣舞的酒吧。其实看一看异国风情也无所谓,我没有这么保守,关键是黄子堤这人太恶心,易中岭太可恶。”
侯卫东素知郭兰的性格,听她说了此语,心道:“莫非黄子堤对郭兰有了非分之想?”他知道易中岭心黑手毒,叮嘱道:“易中岭是人渣,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郭兰脸色微红,道:“易中岭敲边鼓,主角是黄子堤。没想到这么道貌岸然的一个市委领导,会有这种肮脏的想法,他居然趁着酒意,提出和我保持密切联系,是男女之间的联系。”
想着黄子堤的模样,侯卫东感觉有些难以置信,道:“说黄子堤贪财,我不会吃惊,这两年他的行为已经显露出这方面的迹象,他在女人方面的问题,我还真没有听说过。”
“我不想再说他了,真让人恶心。他送了一块手表和一条金项链给我,被我扔到了垃圾桶里。”郭兰自嘲地道,“我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手表和金项链来收买我,难道我是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用手表和项链就能收买?也太廉价了吧!”
听到这种荒唐事情,侯卫东目瞪口呆之后,笑了起来,道:“这也太荒唐了,黄子堤难道是精虫上了脑?”
说了这句粗话,他想到对面坐着郭兰,忙道:“不好意思,说了句粗话,不过这也反映了黄子堤的道德水准,这些本质性的东西被官位上的光环所遮掩,这一次彻底暴露了出来。”
“没事,我有时也想说粗话,只是从来没有说过,实在说不出口。除了金钱引诱外,黄子堤多次对我许诺,要让我到市委当副秘书长。”
侯卫东大摇其头,道:“我没有想到黄子堤是生活中的解构主义大师,他把神圣的东西在我们面前打碎,幸好我们的承受能力足够强大,否则思想会混乱的。”
想起初到组织部门工作时的神圣之感,郭兰心情颇为黯淡,道:“到政府机关来工作或许是个错误,我应该和父亲一样,在大学里教书,生活在象牙塔里,不管外面是春夏还是秋冬。”
侯卫东越想越觉得此事荒诞,不停摇头,道:“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黄子堤有这个念头,说明你有魅力,也说明他是一个男人,只不过他不应该用公器来求私情,这是最不能原谅的做法。而且,黄子堤应该有自知之明,他怎么能配得上你,这就是典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道,“混到黄子堤这个份上,已是人到中年,天天喝酒,肚子难免长大,天天动脑筋,额头难免皱纹丛生,挺着大肚子,满额头的皱纹,这副尊容,确实难讨美女欢心。他最佳选择是拿出值得交换的东西,有的人是凭财产钱物,黄子堤只能凭借他所掌握的权力资源,这也是他对权力的寻租。”
郭兰怒道:“他也太小看我了,难道我为了官位能出卖自己?!”
侯卫东道:“不是他小看你,而是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太多了,靠女色上位的领导着实不少。”
郭兰一时无法反驳他的话。
侯卫东劝道:“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如蛛丝一样轻轻抹去就行了,以后面对黄子堤,当成没事人。但是对他提出的非分之想一定要断然拒绝,不能给他以丝毫幻想,否则就会变本加厉。”
郭兰脸上有淡淡的忧愁,道:“经此一事,我倒看得通透了,准备再拿起书本,先考研究生,然后争取留在大学里。如果有条件就到岭西大学,实在不行我就回沙州大学。”
侯卫东没有想到郭兰居然会有这种想法,道:“县委组织部长已是很重要的岗位了,放弃这个令人眼红的职务,不觉得遗憾吗?你这种做法,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而且若大家都是你这种想法,就形成了劣币驱逐良币的局面。”
郭兰道:“我不是一时冲动,很久以前就有这个念头,美国之行只不过是催化剂。”
“你真的认为大学就是一片净土?我看不见得。你留在县委组织部长这个岗位上,至少可以为成津多选几位品德高尚的干部,这就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轻易退缩了,以后说不定会后悔的。”
郭兰脸上神情有几分复杂,随即坚定起来。
“一条小路”的歌曲结束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结束了,音乐又响起了《喀秋莎》的旋律。
侯卫东道:“忘掉黄子堤,他并不能一手遮天,多行不义必自毙。郭兰,你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拿黄子堤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是愚蠢的行为。”
郭兰脸上露出些许笑容,道:“谢谢你给我的鼓励。我前几天的想法太悲观了,千万别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句话我记下来了。”又问,“你有没有欢快一些的曲子?”
“我的碟子都在这,你来选。”
郭兰将侯卫东收藏的曲子拿出来看了看,道:“你一直说不懂音乐,我觉得你的碟子还真行。”
她选出一张碟,道:“这是一碟探戈舞曲。”
“你先试一试效果。”侯卫东将碟子放进去,音乐声随即从铁家伙里飞了出来。
郭兰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道:“这首是阿根廷探戈无冕之王卡洛斯·加德尔作的曲,中文名叫做《只为伊人》,是一首带有贵族气质的小提琴曲。很多电影中探戈的首选舞曲都是这曲子,《真实的谎言》中,施瓦辛格和那个女的跳舞时也是用的这首曲子。”
舞曲完毕,侯卫东又重新放了一遍,道:“你舞跳得很好。”
侯卫东和郭兰第一次见面是在沙州学院后门的舞厅里,这一段经历深深地留在了两人的记忆中。经过短暂的沉默,侯卫东与郭兰目光相对,两人目光又黏在了一起。
侯卫东勇敢地道:“我请你跳这支探戈。”
探戈是欢快的,《只为伊人》刚柔并济的旋律回荡在房间里。一曲探戈,两人起步皆有些生疏,不过很快就圆滑而熟练,在客厅里转动着。舞曲结束,侯卫东与郭兰也拥在一起。
“卫东,谢谢你。”
“谢我什么?”
“你是坚强的男人,让我觉得心里很踏实。”
侯卫东嘴唇小心翼翼地接触到郭兰的嘴唇,一片温润和柔软,还有淡淡的香味,这个香味不是化妆品的味道,也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发自唇齿的香味。
郭兰仰着头,迎接着侯卫东,两人互相吸吮着,搅动着,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走动,世界因为这个深深的吻而突然间凝滞。
侯卫东双手紧紧拥抱着郭兰,他不敢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在他的心目中,郭兰就如一朵水中荷花,出游泥而不染,清丽得让人心疼。吻了一会儿,大门传来了敲门声,郭兰吓了一跳,羞红了脸,急忙躲进了卧室。
侯卫东打开了门,见郭师母站在门口。
“小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中午走不走,到我家里吃午饭,你肯定没有买菜吧?”
侯卫东尴尬地笑道:“我中午有事,要出去吃饭,谢谢郭师母。”
“我们是邻居,别客气,有什么事情说一声。”郭师母站在门口,絮絮地说了一会儿闲话,离开时,道,“小侯,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一定要记在心头。”
等到侯卫东回到卧室,郭兰这时已经将略为凌乱的衣衫整理好了,道:“我妈给你说了什么事情?”
侯卫东关上防盗门时,暗道:“当初会在沙州学院买这套房子,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听了询问,答道:“你妈的心病,你应该清楚的。”郭兰脸微红,叹息一声。
经过郭师母打忿,两人没有再跳舞,坐在客厅聊了一会儿。
郭兰道:“我要回家住一晚,你什么时候离开。”
侯卫东道:“等一会儿就走。”等到郭兰先回到家,他休息一会儿,给郭兰打了电话,这才离开家。
来到了汽车旁,回过头来,只见郭兰站在她家里的阳台上,正朝着下面张望。
侯卫东朝着阳台挥了挥手,打开车门,又挥了挥手,这才上了车。
当小车离开了沙州学院,侯卫东将车载音响打开,很快,四兄弟合唱团的歌声便回荡在了车厢内。他唇间还留着淡淡的香味,这是属于郭兰特有的味道,绝无仅有的味道。
侯卫东一直处于隐隐的兴奋之中,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他开车上了高速公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在脑中回味着与郭兰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谢?”
“和你谈了话,我心里觉得很踏实。卫东,你的信念坚定、不屈不挠,这是作为男人的最大优点,真正的男人不仅仅是指身体的强壮,更是指心灵的强大。”
“如此评价,我愧不敢当。”
开车行驶在高速上,侯卫东反复琢磨着“信念坚定”这个评语,暗道:“我真的有信念吗?大学毕业到青林镇,从开石场到跳票当副镇长,然后一步步走过来,更多的时候是被事情推动着走,是社会生存本能在推动着我前进。
“或许潜意识中还有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但是这和信念坚定并不是一回事情。”
侯卫东反复追问着自己:“我有信念吗?我的信念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他,当小车进入了沙州市区,他在心里道:“现在别多追问信念问题了,还是解决现实问题。”
回到沙州,侯卫东给办公室打了电话,让司机到家里来接人。然后先回家刮掉胡须,穿上干净衬衣,提着皮包,下了楼。
小车已经在楼下等着,杜兵站在车旁,见到侯卫东走出新月楼的大门,连忙迎了上来。
侯卫东有些奇怪,问道:“杜兵,你还没有去报到吗?”
杜兵很自然地接过了皮包,道:“侯书记,我今天下午就要到岭西,到岭西之前,先向您告别。”
“呵,你不必多礼,从现在开始,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领导,以后要给沙州,给市农机水电局多说几句好话。”
杜兵恭敬中带着感激,道:“侯书记,我永远都是您的兵,有什么指示,您吩咐就是。”
“省委组织部的位置很好,如果不出意外,你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走上领导岗位。我送你八个字,眼尖、手快、腿勤、嘴紧。这八个字是当年季海洋送给我的,总结得很好,以这八个字指导自己的行为,一定会大有收获。”
“侯书记的教诲我一定记在心里。”
“女朋友的事情暂时不要考虑,等你在省里站住脚跟以后,调动就是小菜一碟了。”
杜兵将侯卫东送到办公室,晏春平此时已经将热茶泡好,放在了侯卫东办公桌上。杜兵一眼就见到了茶杯外沿有淡黄色的茶溃。
等到侯卫东去卫生间时,杜兵拍了拍晏春平的肩膀,指了指杯上的茶迹,道:“茶杯是纯白色的,茶溃会很明显,你赶紧换一个杯子。”
晏春平道:“杜哥,我没有注意到,谢谢你提醒。”
他端着茶杯飞快地走了出去,很快将茶杯洗干净,正准备放茶叶时,杜兵又道:“你用开水烫一烫茶杯。”
晏春平一边用热水烫了茶杯,一边道:“杜哥,你能到省委组织部去,侯书记为你考虑得太周到了,几年之后就是一方大员。”
杜兵知道侯卫东是走的丁原的路子,他心里感激,却不在晏春平面前表达,微微一笑,便岔开话题。
这时,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他用毛巾擦了擦手,道:“市里有没有人送你去报到?”
杜兵没有明说是哪位领导去送,含蓄地道:“有人送。”
侯卫东没有多问,他在书柜里看了看,取了一套书过来,道:“当年我才从沙州学院毕业,济书记那时还是沙州学院的副院长,他送了一套《平凡的世界》给我,这是我新买的版本,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杜兵接过这套精装本的《平凡的世界》,道:“侯书记,您帮我题个字。”
侯卫东笑道:“你知道我的字写得难看,别题字了。”
“侯书记,这字的意义不一样。”
侯卫东想了一会儿,道:“这是我工作时第一位镇党委书记的条幅,我很喜欢,送给你,共勉。”他在《平凡的世界》扉页上写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侯卫东。”
杜兵离开以后,晏春平怀着激动的心走出了侯卫东办公室,他暗自琢磨道:“看来父亲的话是对的,跟着侯卫东肯定有搞头。杜兵能调到省委组织部,我跟着侯卫东干上几年,肯定也能混到一官半职,或者说调到要害部门去。”
办公室另外两个同事见到晏春平在办公室呆坐着,一人问道:“春平,你昨晚上没有睡觉吗?呆头呆脑坐在这里。”
晏春平道:“我头有些昏,出去买点药。”
从办公室出来,晏春平接连跑了好几个书店,买了一本《秘书学》,他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尽管局里没有为局长配备专职秘书,但是我一定要成为侯卫东事实上的专职秘书。”
侯卫东花了半个小时,将厚厚一沓文件看完,绝大多数文件他只是看标题,只有少数重要文件以及与本局有关的文件,他才会留心看内容。处理完文件,他取过最新的《政经评论》内部参考,里面有对经济学家的采访。在采访中,有经济学家对记者说:“有的外国人说,中国的股市很像一个赌场,而且很不规范。赌场里面也有规矩,比如你不能看别人的牌。而我们这里呢,有些人可以看别人的牌,可以作弊,可以搞诈骗。”在第二版中,报道了股票操纵者吕新建、朱焕良的证券案子,这两人用一系列手法,通过1500多个股东账户,控制了中科创业股票流通盘过半的仓位,进行股价操纵交易,共涉及资金约54亿元。
看了此报道,侯卫东打开了电脑,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买的是上海豫园。当时他在前嫂子江楚的鼓动之下,先后买了三万股上海豫园,他甚至忘记是在多少价位买的,此时看到了报纸,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正准备回家拿卡到证券公司查一查股票,手机响了起来。
“卫东,方便说话吗?”电话里响起了郭兰的声音,自从在沙州大学深情一吻,她将“侯书记”变成了“卫东”。侯卫东听到郭兰的语气,道:“让我猜一猜,是黄子堤要到成津县吗?”
“你猜得很准,是黄子堤到成津来视察,他今天要听基层组织建设方面的汇报,还要到双河镇的点上去,我现在想到他的嘴脸就烦死了,还得陪着应酬一天。”
“曾昭强是新任县委书记,肯定要全程陪同。你把材料准备充分,别让黄子堤在工作上抓住你的小辫子,小人难防,不得不防。”
“我真不想在这里演戏,天天假人假面,想起来真是没有意思。”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关键是心态,你得及时调整过来,否则工作起来会很累。”
“我总在你面前发牢骚,你很烦吧,平时我总是戴着假面具,很难得可以说说心里话。”
侯卫东感叹了一句:“朋友千千万,知音有几人,能听到你的心里话,我很高兴。”
放下电话,郭兰想起了“知音有几人”这句话,心里暖暖的,她轻轻哼着电影《知音》的主题曲:“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见……”
中午,侯卫东回家把炒股用的资全账户卡从箱子里找了出来,开车到岭西证券去了一趟。
六十七万!看到自己户头上的资金,侯卫东有些发蒙,给大哥拨了电话过去,问道:“大哥,以前嫂子江楚炒股,到底赚了还是亏了?”
侯卫国听得莫名其妙,道:“你什么毛病,哪壶不开提哪壶。”和江楚离异,是侯卫国心中的隐痛,他甚至不愿意听到江楚的名字。
“当初她让我买了股票,是她帮我选的,我放着没有动,今天去看,赚了五十来万,我想问问她的情况。”
侯卫国骂了一句:“这个世界不公平,你发财怎么如此容易!你嫂子前后投入十来万,多数是你给的钱,天天盯着股市,一天不操作就手痒,五行不定,自然输得干干净净。从股市出来时,只剩下两万多。”
侯卫东道:“嫂子办事太情绪化了,如果她找我,我还是会帮她。”
侯卫国叮嘱道:“你到家里,别谈江楚,我那位是个小醋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