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机器人
阿西莫夫在25岁之前,便创作了《基地三部曲》中的大部分故事、十几篇机器人故事及科幻经典之作《夜幕》,这实在令人惊叹不已。并且,他不是那种年轻时辉煌一阵,尔后便悄声匿迹的作家。尽管阿西莫夫光凭《基地》及一些机器人故事就可能名垂文坛,而他却在这些早期成就的基础上开创了他辉煌的写作生涯。
阿西莫夫的第一部专业作品是发表在1939年1月《惊奇》杂志上的《被放逐的背心》。这是个关于运用科学技术谋求生存的故事。它确立了阿西莫夫的写作特色——在故事中精确地虚构科学。在阿西莫夫的作品中,有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就是通过科学认识解决问题。《被放逐的背心》就非常鲜明地突出了这个主题。这篇故事构思简单,没有次情节,人物的性格刻画很少,也无曲折之处。它实际上不过是个文学谜语,只因为是阿西莫夫的第一篇专业之作,所以才出了名。不算他早期创作的机器人故事,应该到他的第32个短篇《夜幕》问世,他才开始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短篇小说作家。像阿西莫夫的许多早期作品一样,《夜幕》是在对坎贝尔的一次拜访中诞生的。
那是在1941年3月17R,当时坎贝尔正在着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的一篇小说《自然》,第一章中的几行字深深打动了他:
如果千年之中,星星只在一个夜晚出现,那么人们该会怎样虔诚地膜拜,并世代缅怀上帝之城的丰采……
坎贝尔将书递给了阿西莫夫,让他看这段文字。待他看完后,坎贝尔问:“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呢?”看到阿西莫夫一脸茫然,坎贝尔笑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以为,如果一千年中,人们只能在一个晚上看到星星,他们非疯了不可。我希望你写这样的故事。”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剩下的工作就是编写历史了。4月9日阿西莫夫将文稿交给了坎贝尔。
阿西莫夫晚年时,仍清楚地记得写《夜幕》时的情景。当时他尚未意识到自己正在写一篇有史以来最著名的科幻故事。它后来曾多次被评为最佳小说。对阿西莫夫来说,它不过是第32个故事罢了。同时,他对《夜幕》也非常敏感,因为有些人过分地吹嘘坎贝尔对这篇作品的贡献。阿西莫夫非常正确地认为,被要求就某一主题写篇故事是一回事,回家后面对白纸,打出题目,开始实际写作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阿西莫夫后来视《夜幕》的诞生为其事业上的一个转折点。尽管1941年前,他已开始为许多杂志定期写稿并被坎贝尔视为其麾下可能是最有前途的作家,但直到《夜幕》诞生,他才被推到了科幻文坛的水银灯下。在《夜幕》发表前,坎贝尔麾下的其他许多作家均已成名,如亨纳、范·沃格特与德·坎普。但在《夜幕》发表后,阿西莫夫成了科幻文坛最耀眼的新星。
年复一年,《夜幕》一直被认为是有史以来唯一篇最精彩的科幻短篇。30年后,“美国科幻小说作家协会”这么一个有权威的机构也对它做出了如上评价,这更提高了它的声望。然而,阿西莫夫从未将它视为自己最喜爱的作品(他的最爱是《最后的问题》、《活了二百岁的人》和《丑陋的小男孩》)。
那么,《夜幕》到底有何独到之处,竟能打动那么多读者的心,并在半个多世纪里独领风骚呢?
《夜幕》的故事发生在拉加斯行星上的沙罗城内。故事围绕几个主要人物展开,他们是:记者莱尔蒙762,沙罗天文台台长艾顿77,及心理医生夏琳501。
拉加斯星球上有6个太阳。每隔2049年,5个太阳将同时落下,而剩下的一个太阳贝塔则将被一颗巨大的卫星遮住,从而使拉加斯星球在半天时间内陷入一片黑暗。传说夜幕降临时,星球上的人将陷入疯狂,因为在6颗太阳的普照下,他们日夜生活在耀眼的光明中,根本不知黑暗为何物。
一个迷信“夜幕”的宗教组织在拉加斯星球上壮大起来。这个被称为“卡尔特”的组织到处传播《启示录》,书中称日落时,“卡尔特”的信徒将看到被称为星星的物体。
事情发生在沙罗大学天文台。那里到处人心惶惶。尽管他们都是科学家,但“卡尔特”的影响已深人人心。科学家们的家人及政府官员虽已采取措施远离了各居民点,但因为这个星球的人们日夜生活在光明中,从未发明过任何形式的光技术,因此,他们就不能躲在灯火通明的掩体中,等待太阳的重现。他们最多只能靠火焰与燃木取光。
心怀疑虑却又不知究竟的记者莱尔蒙762被派往天文台对日落进行报道,在那儿他遇见了心理学家夏琳501。两人在天文台私下进行黑暗实验,想看着黑暗到底是怎样的。天文台的两名宇航员也失踪了,当他们再出现时,他们宣称自己曾在一间黑屋中做了实验,觉得黑暗极为恐怖。自然,几个主人公均未意识到他们面临的真正问题。
《夜幕》中有两个精心编织的次情节。第一个是关于“神秘隧道”。它讲的是两年前,在琼格勒100周年展览会的集市上,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隧道,在它被关闭前,有数百人发了疯,三人丧了命。
第二个情节是关于出现在天文台的一名宗教狂,拉蒂莫25,为执行破坏实验的使命,他混入了天文台。他与“卡尔特”的首领们都认为实验是亵渎神灵的。
当最后一颗太阳出现日全食,整个星球陷入一片黑暗时,故事达到了高xdx潮。200年来第一次,人们看到了星星。他们所见的,并不是我们在地球上透过被污染的大气层看到的点点繁星。拉加斯星球处在一个巨大星系的中央,夜降临时,天空被阿近无数颗明星照得雪亮。
《夜幕》之美,在于阿西莫夫选择了一个深得读者之心的宇宙主题,我认为这也是这篇作品成功的关键。它讲述的并不仅仅是使拉加斯居民发疯的黑暗,如果只是这样,那是很肤浅的;它揭示了一种突然的领悟,一种对宇宙中还有其他星球、可能还有其他文明存在的认识。拉加斯人领悟到,宇宙并非只有他们居住的星球那么大,它是无限的——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的拉加斯人来说,这是很可怕的。
《夜幕》的故事节奏掌握得恰到好处,阿西莫夫成功地缩短了读者与外星人之间的距离,让我们认识了与你我完全不同的拉加斯人。同时,故事又兼顾到了一部刺激之作应有的速度。
阿西莫夫还在故事情节中溶入了历史深度。我们了解到了拉加斯的科学发展情况——他们近期总结出万有引力定律,但在其他许多方面又比20世纪的地球科学家高明得多。当然,这是有可能的。在一个拥有6个太阳的星球上,计算引力效应肯定比牛顿发现引力时要难得多,毕竟地球只有一个太阳。
《夜幕》是个阴惨惨的故事,全骗给人一种下意识地做恶梦般的感觉。我们预见到了主人公所不知的结局,故事未结束,我们就意识到他们不会喜欢将要看到的景象。在故事的结尾,人们开始疯狂地放火焚烧一切,企图遮住可怕的星星。文中最后一段话让人不寒而栗:
在窗外的地平线上,在沙罗城的方向,一片红光开始冉冉升起,越来越亮,这不是太阳的光辉。漫漫长夜已至。①
①艾萨克·阿西莫夫:《夜幕》,载《惊奇》杂志1941年9月。
所有的希望统统破灭了。与他的其他作品相比,在这部短篇中,阿西莫夫笔下的人物更有深度、更有个性、更有人情味。
评论界对阿西莫夫最普遍的批评是:他似乎不会表达人类真实的情感,无法通过人的表面揭示其内心。他总是对机器、技术、科学正确性、阴谋与巧妙的计划更感兴趣,而对任何与感情有关的东西或真正富有哲理的东西漠不关心,但这部短篇是个例外。
文学评论界与曾出过一本评论阿西莫夫作品之书的小约瑟夫·卜帕特罗奇博士都认为《夜幕》稍稍有些生硬。但我不这样认为。阿西莫夫的许多短篇确实如此,他的说明总是太繁琐,人物缺乏生气,为追求情节而忽略了一部好作品所必须具备的其他方面的细节,但《夜幕》不在此列。在这部作品中,我们甚至可以原谅他蹩脚的英文语法(这些错误不仅仅出在《夜幕》中),在我看来,《夜幕》是阿西莫夫最优秀的短篇。我衷心地希望,在下一个50年代中,它仍能保持“最佳科幻短篇小说”的桂冠。
坎贝尔对《夜幕》也很满意,在做了小的改动后,他按例为《惊奇》收下了这篇作品:他从不给阿西莫夫去信,告诉他作品已被采用,而只是给他寄张支票。
阿西莫夫在4月24日收到了这张金额为150美元的支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每字1美分计算,《夜幕》共计12,000宇,就是120元,坎贝尔显然多付了。阿西莫夫是个非常诚实的人,他马上打电话给坎贝尔,指出这个失误。令他高兴的是,坎贝尔并没有算错帐,因他对这篇作品评价甚高,所以按每字1.25美分付了钱。不仅如此,《夜幕》还上了《惊奇》杂志的封面,阿西莫夫三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阿西莫夫对《夜幕》的一个小失望也与坎贝尔有关。坎贝尔未征询阿西莫夫的意见,便擅自在终稿上加了自己写的一小段。阿西莫夫对此作法有三个不满之处。
首先,他不同意坎贝尔在未经作者同意的情况下擅自进行编辑改动的行为。公平地说,坎贝尔很少这么做,即使作了改动,也比许多其他编辑审慎得多。第二,在坎贝尔添加的段落中提到了地球。阿西莫夫正确地指出,这与故事的其他部分不一致。拉加斯星球上的人显然对地球的存在一无所知,因为阿西莫夫在故事中小心地避开了地球。尤其令阿西莫夫生气的是,许多读者与评论家后来都以此段落为证,称阿西莫夫能写出富有诗意的东西,尽管他一再申明自己没有这种才能。
阿西莫夫指出,这一段落不合他的本意,他提到地球是个极为严重的文学错误。坎贝尔在星星出现后插入了这么一段:
这些不是地球上能看到的3600颗闪着微光的星星。拉加斯是一个巨大星群的核心。三万颗巨大的恒星冷冷的放射出援人心魄的清辉。它们洒下的阵阵寒意,胜似这荒凉冷漠的世界上吹过的刺骨寒风。
这显然不是阿西莫夫的风格。很可能这就是坎贝尔对它施以厚爱,而阿西莫夫却未将其列入自己最喜爱的五篇作品之列的原因。
在开始《夜幕》的创作前,阿西莫夫已写了三部机器人短篇。按写作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它们是:《罗宾》、《理智》与《撒谎者》。其中的第二部《罗宾》刊登在1940年9月的《超级科幻故事》上。当时该杂志的编辑是阿西莫夫的朋友弗雷德·波尔,他慷慨地付了39美元的稿酬。
《罗宾》(以《陌生的玩伴》为名刊登在波尔的杂志上,阿西莫夫后来又将其改回《罗宾》)无疑不是第一个关于友善的机器人的短篇。阿西莫夫坦率地承认,他在写这部作品时,大量借鉴了曾发表在1939年1月《惊诧》杂志上的依安多·宾德的《我,机器人》。
1939年5月10日,阿西莫夫开始创作自己的机器人故事,这些故事发表后激起了读者的共鸣,并从此开创了一个系列,这些作品后来成为他重要的代表作之一。
《罗宾》的故事发生在1998年的地球。罗宾是阿西莫夫塑造的机器人中最简单的一个。它不会说话,能力也极为有限,但阿西莫夫赋予了它可爱的性格,使读者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
不幸的是,《罗宾》暴露出了阿西莫夫在写作上的稚嫩。他开始创作这个短篇时,刚满19岁,对女人几乎一无所知,除自己家外,几乎没有别的家庭经历。与他两年后的作品相比,《罗宾》显然属于他少年时期的作品。作品还显得呆板,并且总表现得过火,过分情绪化。格劳丽娅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而怕老婆的威斯顿先生与大权在握的威斯顿太太则是可笑的固定模式。
故事的情节是这样的:威斯顿太太担心女儿太依赖机器人保姆,便将它交还给了制造商。格劳丽姐当然是大哭大闹,威斯顿先生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来解决问题。他一边得讨得任性、难伺候的女儿开心,一边还得讨好更任性、更难伺候的老婆。
最后,威斯顿先生设法为女儿领回了罗宾,并躲避了悍妻的怒火,这简直就是个童话故事.令人难以置信。这个短篇不过是个无足轻重、轻松、文雅的小故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篇不错的童话。
1939年5月23日,阿西莫夫将《罗宾》交给坎贝尔,几天内便被退了回来。这部作品在阿西莫夫的抽屉里呆了将近一年。直到有一天.已是《超级科幻故事》杂志编辑的弗。雷德·波尔邀请阿西莫夫共进午餐,并提出他想在自己的杂志上登出这篇故事。这着实让阿西莫夫吃了一惊。
自坎贝尔拒收《罗宾》后,阿西莫夫没再尝试过写别的机器人故事。他已开始集中精力创作其他作品。其中包括:《混血儿》——他的首部中篇小说,刊登在1939年12月《惊奇》杂志上,《偷乘者》与《相同的太阳》——刊登在1939年12月《惊奇》杂志上,阿西莫夫认为这一期的《惊奇》是“黄金时代”最优秀的一期科幻杂志。
直到第二部机器人短篇小说《理智》写成,阿西莫夫的机器人故事才真正有所起色。这一故事的诞生极为偶然,
并且又受到了坎贝尔的巨大影响。
坎贝尔不仅在自己的作品中积极贯彻“人类是最优秀”的这一原则,而且要求其麾下的作家在创作中也应遵循。他崇拜人类的锐意进取精神,对于那些讲述外星人最终统治人类、丑化人类或将人类置于配角地位的作品,概不录用。而且,坎贝尔的哲学还不仅仅止于此。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种族歧视情绪,这一情绪比他在作品中表露出的泛银河种族主义观点要强得多。他认为美国人与欧洲人比其他种族优秀,并为此与阿西莫夫发生争执,甚至发展到在阿西莫夫(还有其他作者)的作品中添油加醋地阐述这些观点的地步。这些擅改的行为显然是违背作者本意的。尽管坎贝尔是个优秀的编辑,但阿西莫夫在认识他多年以后,开始意识到他同时也是个讨厌鬼。
阿西莫夫之所以认为坎贝尔的观点令人难以接受,是因为他自己曾尝过种族歧视的苦头。他根本无法对坎贝尔所认同的那些发动席卷大半个星球血腥战争中的人类产生丝毫的敬意。为解决这个问题,并避开坎贝尔的无理要求,阿西莫夫将眼光投向了机器人。
1940年10月23日,阿西莫夫向坎贝尔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创意:一个机器人拒绝相信自己是由人类制造的,因此必须纠正他的观点。如阿西莫夫所料,坎贝尔同意了这个创意。
这就是《理智》的诞生。阿西莫夫在这篇作品中首次塑造了迈克尔·唐纳文与格雷商里·鲍威尔这两个人物形象,他们后来频繁出现在其他机器人小说中。这两名卫士受雇于全球机器人的制造商美国机器人公司,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机器人出了问题,都将由他们负责解决。《理智》的故事发生在5号太阳站上,那里安装着一台能量转换器,它能汇集太阳能并将它反射回地球。机器人QT-1(柯蒂)带领着一组机器人负责该站的维护。在一次适应性的测试中,柯蒂认为它不是由低能的人类造成的,能量转换器才是它的上帝。
唐纳文与鲍威尔被派往太阳站解决麻烦。在故事中,阿西莫夫将两人写得极为情绪化,甚至发出一灼热的土星啊,我们得对付一个机器人疯子!”这样的感叹;而且他们的愤怒之情表达得极为美妙——“除非铱都变成了小行星!”①
①艾萨克·阿西莫夫:《理智》,载1941年4月《惊奇》杂志。
尽管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企图让柯蒂明白自己可悲地误入歧途,但柯蒂根本不听他们的。如果不是在她们们抵达太阳站时将发生太阳风暴,这也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这场风暴将使能源光束消失,由此将给地球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柯蒂认为,地球只是个光的幻象,并非它的制造者居住之地。为了让何蒂保护能源光束,两人苦口婆心地劝说柯蒂,企图让他相信自己是人类制造的,但他们最终发现。根本不需要费那么大的劲,因为机器人定律保证了柯蒂必须执行设定的程序,不管他信仰什么。
《理智》这篇小说的构思独具匠心,巧妙地攻击了原教旨主义。比如,当我们无畏的卫士将机器人的注意力引向飞船上的图书室及人类历史文献时,柯蒂声称,这些书是由“主”——能量转换器放在那儿的。
坎贝尔之所以喜欢这个故事,不仅是因为情节引人入胜,而且阿西莫夫让人类最终取得了胜利。故事于1940年11月18日交到坎贝尔手中,他马上就收下了。这是阿西莫夫创作的第二部机器人短篇。从这部作品完成到第三篇机器人短篇《撒谎者》诞生之前这段时间中,阿西莫夫对机器人故事的整个构想改变了许多。
许多读者是通过《我是机器人》这篇短篇小说集才认识了阿西莫夫的机器人的。这部小说集由高曼出版社于1950年首次出版,其中收集了阿西莫夫在1939-1950年期间创作的9个短篇,分别是:《罗宾》、《四处奔波》、《理智》、《抓住那只兔子》、《撒谎者》、《迷失的小机器人》、《逃亡》。《证据》与《不可避免的争执》。
艾萨克当时正忙于应付学业并进行新的创作,《我是机器人》这部书就由杰特鲁德打了出来,最初的书名定为《心与铁》。在进行最后编辑时,负责出版这部集子的马丁·格林伯格提出用《我是机器人》这个名字。阿西莫夫同意了,但指出,依安多·宾德曾在1939年1月的《惊诧》杂志上发表过一篇同名小说。格林伯格对此的反应是“让依安多·宾德见鬼去吧”。①
①艾萨克·阿西莫夫:《记忆常青》第591页,纽约双日出版社1979年版。
数年来,阿西莫夫创作了《机器人与帝国》、《黎明时的机器人》、《完整的机器人》及其他一些机器人作品,但除了《其余的机器人》外,没有一部能与《我是机器人》相抗衡(《其余的机器人》是《我是机器人》的续篇,1969年由双日出版社出版)。
《不可避免的争执》在杂志上登出不久,《我是机器人》便出版了。在《空中卵石》确立了阿酉莫夫的地位后,这部小说集中的故事又被编成了一个系列故事。一些人对《我是机器人》这本集子耳熟能详,但却不是很留心10年间发表的原作故事。对他们来说;阿西莫夫直至开始创作《撒谎者》,才真正总结出著名的机器人三大定律,这可能有些令人吃惊。
这三个定律诞生于1940年12月23日,阿西莫夫在坎贝尔办公室内与这位编辑进行的一次交谈中,这已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了。
阿西莫夫去坎贝尔那儿与其探讨一个故事的构思。这个故事将围绕一个机器人展开,因为生产线出了故障,这个机器人具有了看透人的心思的能力。坎贝尔喜欢这个构思,但在阿西莫夫叙述情节时打断了他,说:“阿西莫夫,你必须记住,任何机器人都必须遵循三条定律。首先,它们不能伤害人类;第二,它们必须执行命令,而同时又不能伤及人类;最后,它们必须保护自己不受伤害。”①
①艾萨克·阿西莫夫:《四处奔波》,首刊于1942年3月《惊奇》杂志。
这些启迪使阿西莫夫想到了制定“机器人三大定律”的可能性,但几乎直到一年后,即1941年10月4日,他开始创作第四篇短篇小说《四处奔波》时,才正式阐述了这三大定律。这部短篇对三大定律是这样阐述的:
机器人三大定律
1、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或因不运动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2、机器人必须执行人类的命令,除非这些命令与第一条定律相抵触;
3、在不违背第一、二条定律的前提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乍一看,这三条定律实在过于矫揉造作了,但我们所读的是科幻小说。阿西莫夫通过使用“不运动”这样的字眼,照猫画虎地模仿了牛顿的三大机械定律。然而,阿西莫夫是个科学家(他创立这三大定律时还只是个学生科学家),他坚信应将科学运用到科幻小说的创作中——那么,为什么不模仿已有的科学定律呢?
这三大定律成了小说中的金科玉律,阿西莫夫之后的所有科幻小说家都将使用这些定律视为理所当然的事。阿西莫夫的三大定律使小说中机器人的所有奴仆获得了解放,也使《科学怪人》的妄想——坎贝尔前时代的荒诞巨人过了时。阿西莫夫的机器人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程序设定——在他们违反三大定律前,就将自我毁灭:这使得机器人反抗其创造者的任何情节都将被视为是科幻小说创作的离经叛道之举,无人再敢问津这种情节的创作。
阿西莫夫为自己创立了一套假科学定律而沾沾自喜。尽管在20世纪40年代早期,机器人科学尚属于纯虚构之物,但不知为何,他却认为总有一天,这些虚构的定律将成为制定一套新定律的基础。
如同《夜幕》的创作一样,许多人认为是坎贝尔,而不是阿西莫夫真正创立了三大定律。即便坎贝尔未像阿西莫夫那样正式阐述三大定律,但毕竟是他提出了这三大定律。而实际上,坎贝尔也是从阿西莫夫的前两部《罗宾》和《理智》中提炼出这三大定律的,对此,他本人也供认不讳。在《罗宾》中,威斯顿先生说:“你必须知道,机器人是不可能伤害人类的;没等它来得及违背这第一条定律,它就得完全失灵。”这段话其实就是对第一定律的阐述。
在制定机器人定律的同时,阿西莫夫还发明了其他一些新词。他是第一个使用“机器人学”这个词的人,当他发现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时(现在自然是有了),他反倒觉得奇怪。他只是按照“机械学”、“弹道学”及其他一些固定词的构成方式,想当然地发明了“机器人学”这个词。
阿西莫夫觉得有必要为他的机器人短篇小说构造一个连贯的体系。在他的笔下,机器人的脑子是一种铂一铱海绵体,它们按正电子电路原则进行工作。在阿西莫夫创作早期机器人小说的时代,正电子只是当时假设的几种微粒中的一种。他根本就不知道机器人脑该如何工作,只是认为“正电子”只是当时假设的几种微粒中的一种。他根本就不知道机器人脑该如何工作,只是认为“正电子脑子”这个词听起来很富有吸引力,便将它写人了作品中。
通过2057年一位记者对机器人历史的调查,阿西莫夫将各个机器人短篇联系到了一起。我们从故事中得知,美国机器人公司建于1982年。当时一位名叫劳伦斯·罗伯逊的人建立了美国机器人与机械人公司,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奇异的工业巨人”。①
最重要的是,阿西莫夫在完成第三篇机器人短篇《撒谎者》时,已向读者介绍了三位后来频繁出现在机器人短篇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除《理智》塑造的负责解决机器人麻烦的工程师唐纳文与鲍威尔外,他还创作出了机器人生理学家苏珊·卡尔文。
在《心满意足》的引言中,阿西莫夫称他已经渐渐爱上了自己创作的人物——天才机器人心理学家苏珊·卡尔文。他是这样描述她的:
绝对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人——比我创作的机器人更符合机器人的一般概念——但不管怎样,我爱她。②
①艾萨克·阿西莫夫:《我是机器人》引言部分,高曼出版社首版1950年版。
②艾萨克·阿西莫夫:《心满意足》引言部分,纽约双日出版社1964年版。
苏珊·卡尔文的原型是当时一位与阿西莫夫有密切学术交往的女人——他在哥伦比亚的研究生导师玛丽·凯德维尔教授。凯德维尔教授的性格与苏珊·卡尔文毫无共同之处,然而阿西莫夫在创作《撒谎者》时,显然是以凯德维尔为原型的,因为在故事初稿中,他称这个人物为苏珊·凯德维尔。在故事即将付印的前几天,阿西莫夫动摇了,他对在作品中使用了导师的名字感到害怕。他赶到坎贝尔的办公室,想问问他是否能改一个名字。碰巧坎贝尔因病未来上班,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坎贝尔的秘书凯瑟琳·特伦特。凯瑟琳笑着问:“你是想让我把稿子从头到尾着一遍,改个名字吗?”阿西莫夫彬彬有礼地答道:“请帮个忙。”
她又问:“那么,改成什么名字呢?”为尽量少做改动,他说就用“卡尔文”吧。于是,这个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苏珊·卡尔文是阿西莫夫塑造得最好的女性。她充满智慧、机智灵敏、能力过人,与其交锋的男性通常都是她的手下败将。从表面上看,她个性冷漠、毫无性经历,更无性感可言——实际就是个干瘪的老处女,这可能再次显示了阿西莫夫当时对女性的无知。言归正传,尽管如此,卡尔文在其初次亮相时还是有点内涵的,并且她还拥有一种奇异的勉力。一些评论家认为,《撒谎者》是阿西莫夫最出色的机器人短篇小说。在这篇作品中,他创作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故事情节,这实际上是个关于人的感情——尤其是虚荣心的故事。阿西莫夫的其他许多机器人小说只是精巧、极富娱乐性的智力演示,多以解决某一技术难题为主题,而这篇作品则有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改变。
《撒谎者》讲的是机器人赫比的故事。因制造过程中的错误,赫比具有看透人的心思的能力。这一能力显然与机器人三大定律发生了冲突,因为赫比必须说主人想听的话在对此错误进行的一次调查中,由于赫比无心的介入,引发了人们自身的弱点,调查小组内产生了种种误会。苏珊·卡尔文的弱点在于,她暗恋上了组里的一名男性成员米尔顿阿什,而赫比的误导竟使她误以为阿什对她也有好感。
阿西莫夫巧妙地在7个不同的场景中刻画了5个主要人物,使读者一目了然地看清了各个人物的行为,而他又以极为高超的技巧将这些独立的场景连到了一起。当卡尔文在赫比的蛊惑之下,破天荒地开始描眉画目、甚至微妙地挑逗阿什时,我们不禁真的为她感到难过。当卡尔文最终意识到赫比一直都在扯谎时,她几乎要气疯了。她将所受的挫折与压抑全部归咎于可怜的赫比,立志要毁灭宜。她成功地诱使赫比违背了第一定律,从而导致了赫比的毁灭。
阿西莫夫将卡尔文对赫比的毁灭描写得极为残忍,令人看过之后心里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在那些将阿西莫夫的机器人视为机械化的人而不是机器的人看来,卡尔文不仅仅“杀害”了赫比,她还“逼疯”了他。尽管阿西莫夫在卡尔文首次亮相时,向我们展示了她最残酷的一面,但读者仍对她显示出的力量赞叹不已。在同一故事中,阿西莫夫也向我们展示了她脆弱、野蛮的一面,但最终她做出了自己该做的事。通过她的刻毒,我们进一步看到了她感情上的伪装、她的自我崇拜与性挫折。在这部作品中,卡尔文充分演绎了人类的种种感情,而在其他机器人小说中,她通常被刻画成一个纯智慧的角色,有时连故事中的其他人物都不屑地把她当成机器人。
在许多机器人故事中,阿西莫夫都将苏珊·卡尔文塑造成最重要的人类角色。他围绕她漫长的职业生涯构筑故事。正是苏珊·卡尔文的存在,使《我是机器人》成了一部完整、连贯的作品。
在四五十年代成功地创作了首批机器人短篇的基础上,阿西莫夫又创作了四部机器人小说《钢之洞》(1954年)、《赤裸的太阳》(1957年)、《黎明的机器人》(1983年)及《机器人与帝国》(1985年)。在这四部作品中,他创造了便衣警察阿利沙·贝利与机器人丹尼尔·奥利弗。四本书均获得了巨大的商业效益并赢得了评论界的好评。一位评论家甚至称《赤裸的太阳》是“阿西莫夫最佳之作”。贝利与机器人丹尼尔的个性鲜明,两人是好搭档。在这里,阿西莫夫写了一个与《星空与网笼》等作品相类似的人类“伙伴故事”。在《钢之洞》中,地球人住在一个个被遮盖的大城市中,每个城市之间相隔数百里,每个城市的居民都数以亿计。地球受到其他星球的排斥,因为宇宙人——很早以前离开地球的人类殖民者的后代——认为地球人很脏、低践。在《赤裸的太阳》中,贝利来到了一个宇宙人的星球——索拉利亚星球。这里居住着一群一丁点大的宇宙人,他们腼腆、闭塞,这是个与贝利的家乡地球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这四部小说中,有三部讲的都是贝利被派出侦破案件的故事。在丹尼尔的协助下,他成功地完成了任务。贝利与丹尼尔之间曾有些龃龉,因为地球人自小就害怕机器人却又藐视他们。后来,贝利终于学会了克服自己的厌恶情绪,两人成了“朋友”——这个过程具有典型的好莱坞风格。
尽管阿西莫夫认为《钢之洞》是侦察小说与科幻小说完美结合的第一部作品,但一些评论家却对他的这四部机器人小说持怀疑态度。在《钢之洞》、《赤裸的太阳》、《黎明的机器人》这三部机器人神秘小说中,阿西莫夫试图将侦探小说与机器人有机地结合起来,但这一尝试失败了。据说,这主要是因为尽管阿西莫夫煞费苦心地企图使我们大吃一惊,但故事情节太过于直白,除了两位主角外,其他人物刻画得无力,且缺乏真正扣人心弦的故事应有的节奏。这些评论多少还是有些真实性的。至少在前两部机器人小说中,阿西莫夫对配角——安德比督察、宇宙人、法斯托尔弗博士、格拉迪亚、克罗丽莎及其他人的刻画都很粗略,而在制造悬念方面,他根本就无法与阿加沙·克里斯蒂相提并论;但阿西莫夫毕竟将两种文体结合到了一起。大部分读者也认为他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对阿西莫夫而言,他在80年代恢复了机器人小说创作有其特殊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出于将自己最喜爱的故事人物从50年代中重新挖掘出来的单纯愿望。对此,我将在后面的章节中详述。
在阿西莫夫创作的所有机器人小说中,他最看好的作品是《最后的问题》,这其实也是在他所创作的所有作品中他最喜爱的一部作品。这个故事是在1956年6月,应《科幻小说季刊》主编鲍伯·劳恩思之邀而写成的,实际上是关于一部名为“马尔蒂瓦克”计算机的第二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是在四年前,在1952年的总统选举期间写成的《弗兰西斯》)。阿西莫夫分两次将《最后的问题》写毕,每次都是一气呵成。6月1日他收到了劳恩恩请他写篇小说的信。4日他就将初稿寄出,11日收到了稿酬。阿西莫夫本人认为,这是因为这篇小说给读者带来了恐惧感。他认为,读完这篇小说后,读者会产生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不管他们怎么努力,这种恐惧感都将始终萦绕在他们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最后的问题》在《科幻小说季刊》上首次刊登出不久,竟成了马萨诸塞州本福德的唯一神教派布道的主题。阿西莫夫不知怎么得到了这个消息,便决定去听听。他悄悄地坐在后排,没人注意到他。事后他没有发表对这次布道的感想。一位企业界的科幻小说迷还按《最后的问题》中的场景,制作了一个天文馆景观,同时播放小说的原文朗读和幻灯图片。1972年4月16日,阿西莫夫在罗彻斯特首次看到这种表演,不禁目瞪口呆。直到那时,他才感受到这个故事的巨大力量,并意识到他无意之中将故事的6个小段落处理得每一段都比前一段更为短小、更富有戏剧性,是何等巧妙的技巧。这种突然的领悟使阿西莫夫产生了一种非常真切的不安与焦虑感。这在阿西莫夫身上是极少发生的。
这部小说完全属于阿西莫夫著作中“重科学”一类的作品。如果我们将阿西莫夫的作品放在天平的两端,一边是以《撒谎者》或《基地三部曲》中的《骡子》为代表的对人施以更多笔墨的感性故事,另一边是纯科学的、分析性的故事,那么,《最后的问题》应是属于天平这一端的。
阿西莫夫仅用了4,700个字,便讲述了人类在10兆年里的生活。故事讲述了在人类历史的6个不同阶段中,每至一个阶段,人们就要向这个时代最先进的计算机咨询同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怎样才能扭转能量耗尽的局面?随着故事的发展,各个时代的马尔蒂瓦克变得越来越先进。第一台马尔蒂瓦克用于在2061年为地球提供能量,从它算起,计算机的进化经历了“行星马尔蒂瓦克”、“银河自动计算机”,最后进化到了“宇宙自动计算机”的惊人高度。最后的问题随着人类对自身灭绝的担心出现了。在故事的开头,两位工程师向第一台巨型马尔蒂瓦克提出了这个问题,当时这台计算机已使地球接收到了太阳能。表面上,他们这么问是为了裁定对人类能生存多久这一问题的争执,但当他们意识到连马尔蒂瓦克也不能对此做出回答时,他们极度恐惧。
在人类进化的亿万年长河中,这个简单而又可怕的问题被反复提出来。人类进化成了超太空旅行高手、银河殖民者,最后演变成了纯能量;太阳毁灭后,他们终于与“宇宙自动计算机”融为一体,但同一个问题仍然存在:“能扭转能量耗尽的局面吗?”答案总是一成不变的:“数据不足,不能提供有意义的答案。”
最后一丝能量耗尽,“宇宙自动计算机”已变成了万能的上帝,它对最后的问题作出的回答是:“想让哪儿有光,光就会在哪儿出现。”
《最后的问题》是将科学幻想发挥到极限的一部作品。从传统意义上看,几乎不能将它视为一篇小说,但正如阿西莫夫明确表示的那样,他希望将机器人或计算机能力发挥到极限,而这在正式的文体中是无法做到的,但他确信,他的这些想法可以通过虚构的形式最好地表达出来,因为读者将被故事情节所吸引,从而更易于接受故事中表达的观点。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阿西莫夫通过这部作品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他是否有意无意地试图通过作品传播自己的哲学呢?如果真的如此,那么这些哲学又是什么呢?机器人是否暗喻着少数民族?阿西莫夫在许多故事中都描写了人类对机器人的仇视,他是否有意无意地在表达自己对种族主义的憎恶呢?
阿西莫夫很少故意在自己的科幻小说中使用讽喻,最能说明这个问题的例子就是他在《火星人的方式》中对麦卡锡主义失败的讽刺。阿西莫夫在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评论时,只字未提机器人故事中的讽喻。阿西莫夫最多也只是承认,他以少数民族为原型创作机器人文化,是为了逃避坎贝尔的人类中心论。
阿西莫夫在塑造机器人时下意识地牵扯到了种族问题,这当然是值得探讨的。阿西莫夫无疑是个自由主义思想家,并且有很强的民主意识。他憎恨种族主义,并且也曾稍受其害,所以阿酉莫夫笔下的英雄总是具有民主意识,非常正直,他总是赋予人们极强的正义感。因此,有人认为,他是以被压迫者为原型塑造机器人的。
阿西莫夫视机器人小说为其最大的文学成就,这是无可辩驳的。他自己曾说,尽管从经济角度来看,《基地》系列的收获要稍多一些,但他个人还是更喜欢机器人小说。其他作家也曾写过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主题。现在可以买到其他作家创作的许多科幻小说,这些创作都是建立在阿面莫夫创作基础上的。在最近发行的一部名为《终极机器人》的光碟影片,囊括了人们想了解的一切关于机器人的情况,不管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
除本章中探讨过的一些后期创作的机器人小说外,阿西莫夫的早期文学作品是非常稚嫩的,但有些作品也透出了成熟与自信。从创作这些早期作品到成为全球重要作家,阿西莫夫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在讨论这部名著前,必须先看看阿西莫夫的个人生活发生了哪些变化,以及由此给他的创作所带来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