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浪羊城 怀揣83元人民币闯广州
1994年初夏,当我背着背包从中国海军陆战队走出来时,我背负着美丽的梦想和憧憬,决定闯荡羊城,以圆我的记者和作家梦。
无法想象之后的十年间,从南国到北国,从羊城到京都,我的新闻之旅竟会是如此的跌宕起伏,云波诡谲。我在刀光剑影和惊心动魄中演绎着我的职业人生。
那时,刚从部队出来的我并不知道,在这羊城繁华世界的灯红绿影下,也隐藏虎穴。自从我踏上这块被成千上万的外来工淘得热火朝天日新月异的羊城马路,我的生命就开始经历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曲曲折折,坎坎坷坷。
从湛江走出来的我身着一套陈旧的海洋迷彩服,将全部家当装在背包里,坐上了开往广州的列车。那个时候我爱上了地方上一位毕业于某高校、其父是当地富翁的女孩子。痴心妄想地爱上后,无情的现实却一下子击碎了我的爱情梦。生性倔强的我不顾他人的劝告,决定以流浪的方式来忘却失恋的忧伤。
其实,广州对我而言还不算是完全陌生,早在我当兵前的那年暑期,我在一位老乡的哄骗下曾来到这里“淘金”,那厮在“帮助”我花光了本来就很可怜的一丁点儿血汗钱后,就来了个脚底抹油,悄悄溜了,扔下一个举目无亲、手足无措的我,害得我甭说回家的路费,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走投无路之余,我只好找到了民政部门,对方回答道:那你就进收容站吧。懵懵懂懂的我当时还真不知道收容为何物,居然还真的攥着对方开的一张请求收容的条子来到了附近的收容所。一打听,几个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瞪着眼睛告诉我:收容与进看守所差不多,既没有自由,还要受到人身限制,在里面要干活,直等到你挣到一定数目的钱以后,才会用一个破旧的火车皮拉你回去。一个露着满嘴大黄牙的广东佬歪着头看着我:个傻×,你还不如跟我们一起混,保你有钱花,有饭吃。出门在外,我最怕挨上那不光彩的事儿,只好另想办法。于是,我径直朝广州火车站走去,决定偷偷地扒火车回去。最后,我到底还是爬上了一列开往武昌的直快车,一路上想方设法躲避查票,揣着一颗咚咚咚直跳的心,终于踏上了湖北的土地。
四年之后的今天,我像一条鱼,又一次游入了广州这座城市。跟随着一大群男男女女,浑身臭汗的我好不容易挤出了火车。我东张西望地来到附近的公共汽车站边,不知所措。人海茫茫,我整个人也茫茫然。此时我除了身上这一套旧军装外,包里仅揣了83元钱!这是我彻底抛开湛江那位千金小姐的爱情后身上仅剩的现金了。我相信,凭着我在部队发表的那一大叠作品和那些立功获奖证书,还有一张老家湖北省黄石市作家协会会员证,一定能找一份好工作。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得找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地。
此时,头顶上的那轮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炉,把我面前的世界炙烤得像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流花火车站附近的行人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大小汽车如过江之鲫。我知道,我的这双脚一踏上羊城这块土地,就注定了要过着露宿车站的流浪漂泊的生活。此时此刻,我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很快先找到一个栖身之处。一大群操着四川口音的民工从我背后的出站口汹涌而出,他们很快就把正在踯躅不前的我裹挟在人流中。我看到这些背着大包小包、灰头土面的民工们,将满是淘金的希望绽放在他们净是汗水和灰土的脸面上,让头顶上的太阳炙烤得闪闪放光。他们在一个小头目样的小个男人的带领下,尽管一个个让背上沉重的包袱压得佝偻着腰身,他们却一个个兴奋异常,仿佛来这儿不是靠血汗和苦力挣一块块的钱,而是来这儿的土地上捡钱似的。
他们满怀希望和憧憬的表情感染了我。我看到他们前呼后拥地上了一辆“广州火车站——中山大学”的公共汽车,不知是他们上车的热情吸引了我,还是就这辆车人少,反正,鬼使神差,我也跟着上了车。一直到了新港路的中山大学,也就是终点站,我又跟随着这伙四川民工下了车。
下车后,我又是一片茫茫然,不知应该往哪儿去。在我的对面就是闻名遐迩的中山大学,大门顶上孙中山先生亲笔题写的校名,在阳光照映下,显得熠熠闪光,令我这从没有进过大学门的外地人汗颜。我想,要是我也能在这儿念上几年书后毕业出来,也许找起工作来要容易得多了。
在车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我早已是又干又渴了。我跑到旁边的一家报亭买了几份报纸,又买了一支大雪糕,几口下去,还是不解渴,干脆买了一瓶矿泉水,灌了大半瓶下去,才算止住了渴。我顺着中大的正门,像只无头的苍蝇,沿着新港西路往西走去。
刚走不远,无意中我发现有三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老在我的后面跟随着。只见他们时而凑在一块窃窃私语,时而又分开在我的后面跟踪着。奇怪,他们为何要跟踪我呢?此时我正走到一家技校门口,正要歇口气,刚停住脚,那三个小青年就一下子围了上来。他们那不怀好意的眼睛直盯着我上下打量着,其中一个还嬉皮笑脸的,似乎我的身上有什么值钱东西似的。我看到他们冲我不阴不阳地笑,我就也冲他们笑笑。谁知看到我有了反应,其中为首的一个胖子呼的冲上来,一把拉着我的衣领,怪声怪气地问道:“喂,你身上这套迷彩是从哪儿弄来的,不会是偷的吧?”“这肯定是偷来的!一个乡巴佬哪里有这种迷彩服?老实交待,是从哪里偷来的?”另一个家伙说话的口气更加粗暴。
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看中了我身上的这套海洋迷彩呀!这套海洋迷彩服,一般的部队是没有的,当时绝大多数部队只有那种常见的略带草绿色的战地迷彩服,而我们这种迷彩服只有海军陆战队才有;就是海军陆战队,也并非每人都有,只有两栖侦察队的,或是前往南沙西沙执行任务的官兵才能拥有。这种海洋迷彩服,样式虽然与普通的迷彩服差不多,颜色却截然不同。海洋迷彩服,顾名思义,它的色彩与海洋极为相近,是那种天蓝色。守卫海疆时,敌人一般很难发现。由于这种海洋迷彩服色彩鲜明,做工精巧,只有特种部队的官兵在执行特种任务时才拥有,所以,平时甭说一般的老百姓,就是一般的军人看来,也都是梦寐以求的奢侈品。据说,以前官兵在退役转回地方时,就像要上交军衔、军徽、军章一样,按规定这套军服也是要上交的,后来才允许同军装一起带回家去。只是,像这种迷彩服4年兵役期间才会发一套。现在,我穿着这套迷彩服除了告诉别人,我是一个兵,还有就是旅途上方便,透汗性能比一般的衣服好,而且还很耐脏。
没想到,这三个流氓看中了我身上这套海洋迷彩服,也想掠去穿上威风威风。听到他们夹杂着广东话的普通话,看着他们那神气活现的样子,我知道,他们此时就是想欺侮我这个外来的打工仔。但我怎么可能给他们呢?这可是我的心爱之物!
那三个小流氓还以为我会识相,乖乖地脱下衣服拱手相让,没想到好半天了我还是无动于衷。那个小胖子火了,见威胁不成就上前准备动手脱我的衣服;另一个上前挥拳就打!我赶紧闪身躲开,此时我还不想还手,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这时候,过路人都围上来看热闹。我想走走不开,想跑也跑不掉。索性放下身上的背包,学着影视里那些走江湖的样子,双手抱拳,小心翼翼地说:“朋友,真对不起,我只是一个退伍军人,是来广州找战友的,不知在哪方面得罪了你们,请……”谁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家伙就从两侧向我扑来。我虽然躲得快,左腿还是挨了一下,我刚想回击,但还是又忍着了。我抓起地上的背包,准备避开。见我想走,一个家伙骂了一句脏话,一把抓住我的背包扔在了满是灰土的地上。这一下我再也忍不住了,还没待他的拳头打过来,我迅速抓住他的右前臂顺势往后一拉,只听一声怪叫,那个笨重的身子往前一蹿就扑倒在了地上。没想到这个大块头的家伙只不过是只纸老虎。看到他倒地,就更激起了我好胜的性子。说真的,初来乍到的我,在此人生地疏的,从没想要在大街上闯祸。谁知他们得寸进尺,逼得我实在没有退路了。见同伴吃亏,另两个家伙呲牙咧嘴、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我赶紧往后一退,马上双手出击,手快脚快,来了个“扑腹撂档”,一下子就将其中一个打翻在地;然后,我又反转身,闪开那个“老鹰掏拳”的家伙,赶紧一侧身,顺应他的扑式,从他的两腿和下部反击。突如其来的反击令那家伙痛得呲牙咧嘴,哎呀一声趴在地上。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个胖子,看到两个同伙也都倒下了,虽然不停地用广州话骂我,手脚乱晃着,但却已吓得倒退两步。我本想再上前教训他们一下,又怕闯出大祸,到时有理无处申就麻烦了。
其实,早在我上小学时就开始跟村中大人练拳脚,还玩过龙灯狮子。平时我更是在庄稼地里摸爬滚打,很早就开始了艰苦的体力劳作;高二那年,因家中突遇大火,被迫辍学的我又去建筑工地提灰桶,挑砖上楼,锻炼出一身好力气;特别是,我又经过了几年部队生活的操练,海军陆战队的艰苦训练,使得我早练就了一身铮铮铁骨,一出手打翻面前这几个叫得凶而只不过是花拳绣腿的小流氓,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那三个家伙见我的身手如此迅捷,也不敢轻易上前,再说他们又都是寻衅滋事,已受到围观路人的指责;他们看到我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终于知道我这个退伍兵不但力气大,而且根本不怕打架,于是,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扔下几句叽里呱啦的广州话,冲我威胁了一通,悻悻地走了。
打跑了三个小流氓,我也不想在此久留,赶紧沿着新港西路向前走去。走了半里路,看看背后无人,便向右边的一个小巷拐进去。不远处就是一家省级技校的后门。此时已是日落黄昏时分,天就要黑了,甭说找工作,能找一个便宜的住处就算不错了。奔波了一天,我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个盒饭。路过这儿的几家大排档时,从那儿散发出来的饭菜香味,诱得我不由连咽几下口水,我这时才知道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我直奔附近一家小食店,花3元钱要了一大盘素炒粉,又花2元钱要了一碗馄饨。这才混了个大半饱。
饭后夜幕已经降临,我赶紧四处找住处。前面百多米远就是一家技校。我决定去学校里面的招待所看看。一般来说招待所的价钱不会贵,不像外面价目吓人。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门口的门卫室,见里面有两个保安一边在抽烟,一边正在热火朝天地下象棋呢。为了办事方便,我特意买了一包湖南产的“白沙”香烟。我走上前去,很客气掏出两支烟,笑容可掬地向他们一人发了一支。我的这一招还真见效,那两个保安马上停止“战斗”为我让座。两人一胖一瘦,年纪都不相上下,瘦的老成些,姓王,叫王保卫,湖北咸宁人;胖的是湖南人,虽然长得牛高马大,但满脸憨厚。他慢吞吞地自我介绍说,他叫雷振。这响亮的名字有些如雷贯耳的味道,马上让我想到了《高山下的花环》小说中那位一身正气、刚直不阿的老军长雷振。不过,彼雷振非此雷振也。他们看到我这一身打扮,都不约而同地问道:“哟,老乡,是刚从部队出来的吧?不过你这一身迷彩服还真够彩的,我也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还没穿过呢。”没想到,这两个保安都是从部队出来的,这一下子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们马上就亲热地交谈起来。王保卫听说了我的情况后,马上说:咱们都是当过兵的,战友战友亲如兄弟么!有困难大家要帮助。如不嫌弃,你今晚就在我们这儿凑合一晚上吧,正好有个同事去天河那边看他媳妇去了。
雷振忙不迭地帮我放东西,为我倒来一杯白开水:你先歇口气,等下我们一起去前面冲个凉吧,晚上饿了,我们这儿还能煮面条的。
我简直是受宠若惊,高兴得连连致谢。
在两位热心朋友的帮助下,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洗好衣服后,我心怀感激地陪两位新朋友上班。正坐着说话,一位面目慈善的老师走了过来。他姓洪,是保卫科的负责人。他仔细地瞧了瞧我,突然说道:“呀,你不就是下午在新港路被人围攻的那个小伙子吗?怎么样,后来那三个家伙没找你的麻烦吧?”我一听,暗叫不好,怎么在这儿还有人认识我,而且还知道我与人打架呢?这下完了,说不定人家要赶我走呢。谁知,当这位姓洪的老师获知我打架的经过后,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对我赞不绝口,连夸我的身手不错。王保卫和雷振见状,更是高兴,一连说了好多称赞我的话,还说他们想留我在这儿住一个晚上。洪老师满口就答应了。大家一边抽烟,一边很开心地说了一会。老洪又说,那个陕西保安在上班时不是老睡觉吗,我看干脆把他炒掉,就让这个小伙子来干吧。他不是要找工作吗?明天我找学校说说。
我与王保卫和雷振已混熟了,他们刚才还在谈及帮我找工作的事呢,没想到老洪竟主动说出来了。这真令我高兴至极。王保卫乐呵呵地说: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成同事了。雷振笑嘻嘻地说:“石野呀,你好、好运气,这真是打瞌睡……睡时有人给你送……送来了枕头……”雷振一激动,说话就有些结巴。
第二天,老洪还真“炒”掉了那位上班时总是吊儿郎当的陕西保安,让我顶了他的位子。只是,当我看到那小青年耷拉着脑袋,卷着被子悻悻地离开学校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如果不是我,也许他不会这么快被“炒鱿鱼”。
学校一共有6名保安,其中像王保卫等三人是由附近的派出所直接分过来的;另外像我和雷振就是学校内招的,也叫内保。6个人轮流分守前后校门口和学生宿舍大楼。工作是三班倒,每天8个小时。我们除了值夜班时睡在各自的岗位上外,平时都统一住在学校后面自行车棚里面,不是楼房,也不是平房,而是铁皮房。30多平方米的小地方,放着三张上下两层的铁架床,挤着五六个大老爷们,真够难受的。每到周末,王保卫的老婆和一个四川保安的老婆就会准时过来,这儿又无处可去,只能在这小房里将就过一两夜。我和雷振等三个没成家的,尽管总被弄得很难堪,但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而最难受的是这里面太热。在这个火炉一样的夏天,由于铁棚子里除了一扇铁门,四周都密不透风,一到白天,头顶上的太阳烤得里面热得像个正在燃烧的铁炉子。有时白天我们热得受不了,就拉一根长水管,将自来水哗啦啦的直往铁棚顶上浇,但那铁皮凉得快也热得快,水一干,那火气就又在头顶上烧腾起来了,根本不管用。学校领导一直说要为保安们改造住房,但口头“解决”了好久,一直到我后来走时也没见“解决”。
这是一家省级技工学校,有3000多名学生和100多位老师。学校有前后两个大门,白天则只需一名保安看守,夜里就得要两个人。另外我们还要轮流看守学生宿舍的大门口,防止有人混进去偷东西。平时工作倒也不算累,只是得把每天的8个小时守到点。
一个月后,老洪调离了保卫科,去了其他的单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姓李的胖子。他个子不高,满脸横肉,大腹便便,上下一般粗,整个人像极了一只煤气罐。我们后来都偷偷地叫他“煤气罐”,那些学生也是这么称呼他。“煤气罐”是广州人,初中文化,据说他父亲曾是这家学校的老领导,早在几年前死了,他就接了他老爸的班,成为了一名老师。他先是到体校去进修了两年,出来后做了一段时间的体育老师,但由于上课老是出差错,学生们总爱起哄,没办法,就让他到了保卫科负责学校的保卫工作。这位老李外表看上去笑眯眯的,对人也很热情,但心眼却很小,爱记仇。以前在这儿的好多保安都是因为与他搞不来而离开的。后来他被调到后勤部,老洪接管保卫科,可没想到只半年时间,他又来到了保卫科。
因为“煤气罐”和老洪一直搞不到一块儿去,尽管老洪已调离,但他还是对老洪招的人都有成见。除了一个校内保安是“煤气罐”安排进来的外,王保卫和两个贵州保安是辖地派出所分过来的,而雷振和我则是老洪招聘来的,所以他一直对我们心怀成见。我和雷振当然斗不过这个保卫科的领导,最后终于还是我俩先后离开了这里。
先离开的是雷振。雷振身高1.84米,铁塔般的块头,来自湖南农村,当过三年陆军。他很老实,也很讲义气,就是说话有些结巴。我一直在想,他的被“炒鱿鱼”,与他平时说话结巴有着很大的关系。
那是临近暑假的一天晚上,快上晚自习了,一位学生突然发现他那辆新买的自行车的后轮胎不知被谁刺了一个洞。于是他就气呼呼地跑来问正在学生宿舍大楼门口值班的雷振:“我的车轮胎被人给刺了滚大洞,你坐在这儿难道没有看到吗?”
如果是他的自行车在这儿丢了,那还真是保安的责任,但像这种车轮胎被人刺了个眼之类的事情,如果都往值勤的保安身上推,还真有些说不过去,但偏偏这个学生是个学习差劲、没碴找碴的愣头青,就冲他发起火来,好像他的车轮胎就是雷振刺破似的。起先,雷振只是解释,还没有想到要与一个学生发生冲突。偏偏这几日雷振失恋了,他那位在老家的女朋友因为他一下子拿不出两万元钱的彩礼,坚决与他分手了,弄得重感情的雷振两眼红红的难受了好多天。这个晚上,心情郁闷的他连晚饭也没吃就来上晚班了,没想到一来就被这个学生给弄得下不了台。雷振一急就显得更结巴起来,不知是那学生成心作弄他呢,还是真的跟他过不去,见雷振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几句话来,他就更来劲了。嗓门一大,就吸引了一大群正准备上晚自习的男女学生,大家围在那儿看热闹。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学生见来了这么多人,又欺雷不善言辩,就干脆咬他态度不好,还先骂人,就对他破口大骂,他的几位同班同学也跟着过来,对雷又骂又推的。见这小子无事生非,故意当这么多人的面侮辱自己,雷终于也忍无可忍地与他们发生了推拉。但吃亏的却是雷振,对方人多,他不但身上挨了几下,还被人推倒在地上。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的雷一下子气急了,就一把抓住那个小子搧了几下。
我和王保卫获知后赶紧跑过来劝架,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劝开。不过,这下就把事情弄大了。不管谁是谁非,但学校里的保安打学生,一下子坏影响就出来了,结果一直闹到了校长那儿。在弄清楚原因后,校长最后虽然只是训了雷振一顿,但“煤气罐”却很生气,认为他刚从后勤部调过来当保卫科长,就闹出了这样一件在群众中影响恶劣的事来,很让他的面子过不去,当晚下班后就让雷振写检讨。这个时候,成为风箱里老鼠般的雷振气得在一边直生闷气,我怕他伤了身子,为他倒了一杯水,又拿来半包没有分完的“白沙”烟,竭力安慰这位受了一肚子委屈的老兄。
第二天夜晚,快下晚自习时,“煤气罐”跑来问我雷振的检讨书写好没有,明天就得交给学校里。我说,我看到他早写好了,不过他现在正在学生宿舍门口值班。他让我一起过去看看。我们快到学生宿舍门口时,透过昏暗的夜灯,我老远看到苦着脸的雷振爬在值勤的那张小桌子上,他的旁边正好有几个学生围着,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那场风波,还有人在问,那只自行车轮胎到底是谁弄的。谁知,这时候,沉闷了半天也没写出一个字来的雷振突然气嘟嘟地用他那夹杂着浓浓乡音的普通话叫喊道:“还在问,我没瞧见么!我……没瞧见……没……看见……么……妈的……”雷振的普通话本来就很不标准,平时总是带有一种浓浓的地方口音,他这一结结巴巴地发牢骚,如果不仔细听,还真像是“煤气罐……煤气罐……妈的……煤气罐……”我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没想到我身边的“煤气罐”气得用广州话话冲着前面恶狠狠地骂了句:“丢你老姆,这臭小子竟敢背地里这样骂我……”还不待我回过神来,“煤气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上去,指着雷振的鼻子大骂道:“你上班动手打学生,还死不认错,现在又背后里敢骂人!你现在就收拾好东西,给我滚蛋……”
我们所有的人都被弄得目瞪口呆起来!大家只是看着“煤气罐”在那儿唾沫四溅,冲着茫然不知所措的雷振暴跳如雷地叫骂着。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就是再解释也没有用了。受了一肚子气的雷振,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就拎着个破旧的大皮箱,凄凄凉凉地走了。我和王保卫尽管很难受,但又无可奈何。最后,我跑到校内的小卖部赊了两包“白沙”烟,塞到他的包里。
雷振走后,只过了两个月时间,我也与“煤气罐”闹翻了,离开了这家学校。我之所以离开这儿,与两件事有关。
第一件事,我介绍过来的一个所谓的北京大学高才生原来却是一个江湖骗子,骗走了学校电话亭的1000多元电话费。那个骗子姓金,江苏人,名叫金国华(这名字估计也是假的了),是我在中大门口认识的。他中等个子,长着付小白脸,衣着很时髦,戴着一副金边近视眼镜,能说会道,能喝酒又能抽烟。他说是来广州看望他的姐姐的,聊着聊着就熟了,临分手时我给他留下了门卫室的电话。金的年纪与我差不多,后来经常过来玩,一来二去,就与学校里的人混熟了。当他得知学校有一个专为学生服务的收费电话没人管后,就要求接手管理。这电话也是由保卫科管的,当时“煤气罐”要求我作金的担保人,就像我当时是由王保卫作担保时一样,如何万一有什么事,好找到人。我就担保了,当时学校支付金的月薪也是500元,与我们几个保安的一样,只是上下班时间长一些,要日夜守着。但这小子不知用什么手段在计费器里搞了名堂,每个月从中贪污电话费。一个月后,他拿了2000多元的电话费逃之夭夭了。结果承担责任的当然是我,保卫科后来就扣了我半个月的工资。
另外一件事,我们村子里来了五个南下寻工的年轻人,他们在羊城受骗,身无分文,我让他们在学校里住了两个夜晚,当时“煤气罐”虽然表面上答应,但私下里却是不满。
我们村里那三男两女,小的只有14岁,大的也只不过20岁。他们交了500元劳务费,说是可以去珠海某电子厂工作的,谁知却从湖北被人骗到广州火车站后就无人管了。这些身无分文的年轻人后来费了好大力气找到了我。我马上为他们寻找落脚地,四处借路费。经过好说歹说,“煤气罐”到底还是让他们住在了学校里,但不能超过三天。我从学校厨房里借来一只大电饭锅,自己卖来米面,为这些来自家乡的难兄难弟们做饭。当天晚上,我在学校大门口值班,因大雨下个不停,我让其中一个身体孱弱的小老乡睡在门卫室里,结果被“煤气罐”知道了,他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故意来个借题发挥,竟当着两位同事和几个学生的面指责我不该让陌生人睡在门卫室里。这事我本来已与他打了几次招呼,只差没点头哈腰了,没想到他还是如此故意找我的碴。我也火了,马上与他顶了起来,并说月底发了工资就走人。我当时还想,像我这样一个从海军陆战队里出来的军人,在偌大的一个广州城里还找不到一份保安的工作做么?我本来就是抱着记者作家的梦想而出来的,保安不过是我的临时过渡。那小子还以为我打算在这个破地方干一辈子保安,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第二天,早已是捉襟见肘的我东借西挪,好不容易为我那几位小老乡凑齐了回家的路费,把他们送上了返乡的火车。
到了月底,我就向“煤气罐”正式辞职。看到我真的要走,他竟竭力地挽留我。毕竟,在这几个月时间里,我虽然根本不满意这份保安工作,但我以军人的作风,对工作兢兢业业,从没出过什么差错,从不像王保卫和雷振他们一样,上班时不是高卷裤脚、趿拉着双拖鞋,就是抽烟喝酒下围棋;虽然那一身灰不溜秋的保安服看起来就像旧时的伪军服,远没我们的那几套蓝白交替的海军军装好看,但我在上班时都穿得整整齐齐。同时,我与这里的学生关系处得都不错,在师生中口碑很好。
“煤气罐”见我去意已定,只好罢了,但他在结算工资时,居然多支付了我半月的工资。我也没客气,就收下了。临走时, “煤气罐”往我手里塞香烟,有些恋恋不舍地说:“石野,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不过,我也知道你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在这儿做一个小保安还真是委屈你了。有些事情,因为是工作,还望你多包涵。以后有空,你可以随时来这儿,也可以继续住在保卫室……”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当然不可能再回到这儿借住了。当我一年后重新回到这儿时,我是以《南方都市报》记者的身份上门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