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地陷 十、寒冬是中国人的朋友——“冻都”齐齐哈尔城下的死战?

齐齐哈尔在今天只是黑龙江的一个较大城市而已,但1931年,它是东三省最后一个陷落的省会。与沈阳和长春的不战而下不同,中国军队在日军紧逼黑龙江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负责黑省军政的马占山和参谋长谢轲,决定在齐齐哈尔设防抵抗。于是,齐齐哈尔,就成为一座枪口下的城市。在旧日本陆军恤兵部1933年出版的《光辉——满洲事变写真大全集》中,意外地出现了一张马占山将军所部黑龙江省防军阻击日军的照片。


守卫在齐齐哈尔附近富拉尔基的马占山部黑龙江省防军

由于日军不大可能深入到马占山将军所部背后拍摄照片,推测为从西方报刊获得的图片。

根据照片说明,这支中国军队,布防迎击日军的地点在齐齐哈尔附近的富拉尔基。

11月7日,黑龙江门户江桥落入敌手,刚刚被张学良任命为黑龙江省代理省主席的马占山将军发表宣言,称“占山守土有责,一息尚存,决不敢使尺寸之土,沦于异族”。11月12日日军专门用于寒地作战的精锐部队第二师团(师团长多门二郎中将)调至齐齐哈尔前线,其前线部队含步兵、骑兵、炮兵、坦克兵、空军等多兵种,不计伪军已经达到了两万多人,随即开始进攻当时的黑龙江省省会齐齐哈尔。1931年11月12日开始,马占山率部在齐齐哈尔外围三间房、大兴、富拉尔基、昂昂溪等地,为了保卫黑龙江省府,展开了激烈的齐齐哈尔保卫战。


马占山抵抗军在齐齐哈尔的总部

应该说,黑省部队进行的齐齐哈尔保卫战开战前形势已经很不乐观。这是因为在江桥保卫战中,马占山部已经付出了重大牺牲,此时在齐齐哈尔外围兵力仅有五千余人,无飞机坦克等重武器。东北军在黑龙江本来兵力就少,主力两个旅都随黑龙江省主席万福麟入关讨伐石友三叛乱,马占山仓促就任代省主席,此前不过是驻守黑河的第三省防旅的旅长,黑省内与其资历、声望相同的旅长就有四个,所以他对自己嫡系以外的部队调动能力有限。同时军阀出身的马占山亦不懂得动员群众为何物,仅仅依靠所辖兵员与日军死打硬拼。


马占山部与日军在齐齐哈尔周围作战的态势图

马占山久在戎伍,以劣势兵力摆出这样一个被动防御的阵势,有几分胜算应该心中有数。他这样做,是期待在能够迟滞日军行动的同时获得两方面的支持。首先,他期待张学良指挥的东北军主力在辽南予以策应,迫使日军回援,以解黑省之困;其次,希望苏联能够加以干涉,阻止日军进入黑龙江省辖区。

由于当时的国内国际局势,无论东北军主力还是苏联,都未能给马占山足够的支持。东北军在南线仓促布防,而张学良在不能获得中央支持的情况下缺乏反攻的勇气,力求“静待国联解决”,苏联则正忙于第一个五年计划,并不想在东方轻易开启战端。因此,经过一个星期的苦战,伤亡惨重的黑省部队只好撤出战斗,向海伦方向转移。11月19日,黑龙江省省城齐齐哈尔沦于敌手。


马占山军在三间房阵亡的战士

然而,马占山部的抵抗作战中,有一个意外的朋友却给了中国军队巨大的帮助,这就是1931年奇寒的冬天。齐齐哈尔被称作“鹤城”,但在日军进攻的时候,这座城市气温达到了零下20度,却是名副其实的“冻都”。

尽管日军多门师团曾经有过寒带作战训练,但面对零下20度的低温仍然无所措手足。在齐齐哈尔保卫战中,日军出现大批冻伤人员,特别是其钢盔设计不合理,常把士兵的头皮和盔帽冻成一体,造成“钢盔头”病例。日军战史承认进攻齐齐哈尔的战斗中共损失382名官兵,但此外冻伤失去作战能力乃至致残者多达996名。尽管为了保持士气,日军在对内对外报道中对这样大的非战斗损失轻描淡写,但也心有余悸地将齐齐哈尔的战斗称为“冻都之战”。此战后,日军有较长时间无法对马占山部主动发起进攻,而日军后勤部门则对防寒设备的开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以保障其在寒区作战不再重蹈覆辙。

在看到日方伤亡数字的同时,我们应该想到,装备远比日军简陋的马占山黑省部队,也是在同样严酷的环境中与日军拼死奋战的。而他们依然在大兴、昂昂溪、三间房先后和日军进行了多次激战,直到日军把主力第二师团全部投入,部队被中央突破,才不得不撤退。严寒中,冻得像铁一样的地面上马占山部队留下的堑壕,连日军也不得不表示惊叹。

而齐齐哈尔保卫战虽然失败,却应该让我们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东北三省的沦陷过程中,至少黑龙江省的省会,并非轻易放弃,而是经过激烈战斗才最终陷落的,面对装备、数量远胜于我的敌军,黑龙江省的中国军队在被隔绝于敌后的情况下,仍然让日军付出了重大的代价。所谓不抵抗就丢掉了东三省这样的说法,是不十分贴切的。

顺便说一下,我曾经询问过居住在齐齐哈尔的老人,他们说当年齐齐哈尔能让人记住的,无非龙沙公园,它体现着齐齐哈尔作为省城的文化底蕴。

龙沙公园始建于1904年,为当时的黑龙江将军程德全所建。“龙沙”两字最早见于《后汉书·班固传》的“坦步葱雪,咫尺龙沙”。

程德全在我们的教科书中只有为显示“革命必有破坏”,从大清巡抚摇身变为民国都督的他让人拿着竹竿,捅掉了巡抚衙门屋顶上的几片瓦片这样一个记载,一副滑稽形象。其实历史上的程德全是个胆量很大的四川人,从1898年到1908年曾在黑龙江为国戍边十年之久,历任营务处总办,齐齐哈尔副都统,黑龙江将军等职,任上抵抗俄国入侵,主持黑龙江土地开禁,颇有贡献。1900年,俄国入侵我国东北,黑龙江将军寿山战败自杀殉国,为其下属的程德全曾单骑入俄军兵营谈判,试图阻止俄军烧杀抢掠的暴行。被扣留后拒绝当汉奸,甚至在齐齐哈尔面对烧杀的俄军曾以身堵枪口,深受地方父老爱戴。至今,在龙沙公园中仍有一块“清云阳程公以身御难碑”,纪念这位临难不苟的地方官。

即便对喜欢抗战史的人们来说,龙沙公园也是个很冷僻的名字。然而,我却记得一个与它有关的情节。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东北局势一片混乱。黑龙江省上下关于和与战不定,参谋长谢珂力排众议,压制投降派,组织部队奋起抵抗,有力阻击了张海鹏伪军进犯省城齐齐哈尔,一直坚持到代省长马占山接任,从而打出了江桥抗战的光荣,使黑龙江成为东三省中唯一未奉“不抵抗”命令的省。

谢珂晚年回忆,当时省主席万福麟滞留关内,其子万国宾携款私逃,造成黑省内部投降派气焰甚嚣尘上,谢珂处境极为艰难,心情苦闷中每每在龙沙公园中徘徊。


谢珂将军(资料图片)

我无法想象那时里无弹药外无援兵的谢珂将军,走在龙沙公园中是怎样的心情。是寻找“清云阳程公以身御难”的铮骨,还是不忍心这大好河山沦落于异国铁蹄。

那个时代的东北爱国军人,多是孤军苦战,报国无门,谢珂将军,不过其中之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