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戮前的大决战 5.血染双“十二”
这一天是12月12日。
日本东京这一日有报纸发表社论说:“去年的今天,是西安事变爆发、蒋介石性命危在旦夕的日子。一年后的今天,我军将入南京城区……”
日本人要彻底地辱没蒋介石,并且要让他“享受”超过西安事变十倍的耻辱。他们似乎胜券在握,志在必得。
为什么?为什么见不到青天白日?
为什么?为什么折断的刺刀上还在不断流血?
看一眼身边堆积如山的战友尸体,
抚摸一下自己断残的胳膊,
我眼里的火,我心头的火,
我身后千千万万兄弟姐妹的火,
正等待着入侵的强盗来到。
我们在城门边拼个最后赢输!
这不是诗,这是1937年12月12日那些守卫南京城的中国军队将士们在阵地前的最后呐喊。
事实上,松井石根对最后进攻南京城的军事部署与军事命令是在12月12日的前五天就制定好并正式发出了。我们现在有机会能从当年日军留下来的军事档案中查阅到这份军事命令:
一、 两军进至“中方作命第27号”所示一线。准备其后之攻城战。
二、 在南京守城司令官或市政当局尚残留在城内之情况下,当劝告对方开城以谋求我军和平入城。
此时,各师团当首先让抽选出来之步兵一个大队,作为基干部队入城。在城内分地区进行扫荡作战。
三、 若敌之残兵仍负隅顽抗,则以抵达一线之全部炮兵布阵炮击,夺取城墙。各师团以一个联队为基干部队扫荡城内。
以上之外之主力,集结于城外示意之地点。
四、 城内扫荡战时,应指定作战区域,令部队严加防范,确保不发生友军相互间误伤之事件,且令其明确对不法行为应负之责任。
五、 两军于城内作战区域如下:
共和门—公园路—中正街—中正路—汉中路。
六、 各军警备之城门:
派遣军:中山门、太平门、和平门
第十军:共和门、中华门、水西门
松井石根选择的南京这6座城门,既是进南京的要道,也是中国守军重兵把守的关键军事要地。松井石根把最困难的任务交给了柳川部的第10军。日第10军仿佛也跟中国军队特别有仇似的,接受任务后,他们便与中国守军展开了死战。
日第10军最先进攻的是紫金山和雨花台,因为这是通向南京“中华门”的外围屏障,失紫金山、雨花台,便意味着南京城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中国守军在此把了重兵,其中有孙元良的88师和蒋介石身边装备最好、实力最强、兵员最足的“御林军”——教导总队。孙元良是72军军长,他兼任88师师长。而教导总队下有3个旅和直属部队,共3万余人,如此两支部队把守紫金山与雨花台,可见此处多么重要。
12日前,这两个要处,敌我双方已经展开多场生死搏杀。日军先对守军薄弱的麒麟门一带阵地进攻,结果阵地先失。之后敌人集中兵力攻南紫金山老虎洞阵地,由于该阵地地势明显,炮火容易袭击,因此老虎洞阵地激战一天后,守军主动放弃,退至紫金山第二峰高地。日军以为中国守军不堪一击,有些得意地直向紫金山第二峰阵地进军,哪知这儿驻扎的是蒋介石的精锐部队——教导总队。这支队伍在这一带驻扎已4年,平日天天在此实战练兵,熟悉地形,加之工事牢固,日军首攻惨遭失败,留下一片尸体。吃了亏的日军,迅速调兵遣将,与守军在紫金山第二峰和西山一带再度展开拉锯式激战,枪炮声在山谷密林中呼啸怒号,震天动地,双方死亡俱众,但阵地依然在中国守军手中牢牢把着。久攻不下的日军急了,不仅不断增兵,且调来加农炮穿甲弹直射中国守军阵地。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水泥和巨石筑铸的工事被掀起数丈之高。但是令日军不曾想到的是,如此轮番轰炸,又一次次出动战车横扫,还有敢死队三番五次的出击,结果均被中方打退。11日,又是几番死杀硬拼,扒去厚厚一层皮的紫金山虽在流血淌泪,但仍然不肯垂下高昂的头颅。
12日拂晓,日军重新调来几个中队的飞机轰炸之后,又从左右两侧向紫金山北侧高地直射重炮……顿时,山峰间火球飞滚,乱石扬天,一片杀声和叫喊声。
“挺住!兄弟们,只要再挺住几小时,援军便到,我们就能守住紫金山防地……”教导总队第3团团长李开西被炸弹掀出工事之后,抖了抖头上的泥土,点了点身边的士兵,将最后几十位残部领到一片废墟的阵地上,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
“团长,援军不会来了!中华门那边听说失守了……我们团处在前后夹击之中,怎么办呀?”属下向李开西请示。
“我打电话给旅长!”李开西拿起电话,拼命地摇,但就是没人接。“旅长!旅长!我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团长,别打了。旅长他们早就溜了……”
“妈的,他们溜了?仗还没打完他们先溜了?”李开西不敢相信,但没人接电话,又没增兵,再看看阵地前后其他友军的乱象,他终于信了,“我的天哪!国军能不败吗?南京啊,我可怜的南京……”李团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他只得向身边数百具阵地上战友的尸体磕了三个头后,仓促离开了紫金山北侧的一个阵地。
“奇怪,敌军的主阵地还在激战之中,为何此处他们反倒撤离了?”日军指挥主攻紫金山阵地的是王牌军佐佐木少将任旅团长的第16师团步兵30旅团。打了两天没有拿下紫金山北侧阵地的佐佐木此刻有些弄不明白。“务必不能大意!在攻打南京最后一天的伟大时刻,我旅不能给总司令长官丢脸!”佐佐木警告下属。
随后,他把一部分队伍转移到旁边的一个叫兴卫村的小高地,准备向紫金山左翼进攻。
“必须在今天拿下主峰!”佐佐木的上司中岛今朝吾中将虽然受了伤,但仍然执掌着16师团的大权,这位杀人魔王肯定也不会放弃“夺取南京城”的头功。
“重迫击炮运来了没有?没有重炮攻不破紫金山主阵地,更攻不破城门!”佐佐木叫嚷。
“调你重迫击炮大队2个中队,33联队配合你们进攻!现在就等你们拿下紫金山了!”中岛回答。
接下去的进攻战是佐佐木所没有想到的,后来他在“日记”中记道:“阵地一片火海,突然一阵激烈的枪声从后面袭来,我奔出去问:‘怎么啦?’下官回答:‘刚刚击退敌兵,怎么又从山上黑压压地下来一大群?’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是不是败兵呀?’‘不像。’下官答。我便亲自上阵,指挥杀了一阵后,刚想歇息,下官又在惊叫。”后来佐佐木如此记录道:“敌军还在不断地从紫金山上向下冲,一群又一群,铺天盖地,满眼是敌军。他们都是驻守在紫金山顶的教导师的士兵。他们试图从我支队的缝隙间杀开一条血路,进行反攻,突围出去……这支部队是蒋介石最骁勇的嫡系部队,因此也是顽强战斗到底的最英勇的部队。”
岩崎昌治是日派遣军独立工兵第1联队的上等兵,他在给家人的信中也曾这样赞叹中国军人:“真不愧是支那的正规军,有些人死得大义凛然,甚至还有人堂堂地站在我们的枪口下微笑着赴死。如果像这样的男人占支那总人口十分之一的话,那么日本与他们作战应该是相当艰苦的。”
日本人尝到了苦头。
雨花台在南京中华门外南一公里处,是个丘陵地带,最高海拔为60米,是南京城南隘口,旧称“金陵南大门”。自古雨花台就是英雄洒热血的地方,南宋杨邦乂在此抗金兵遭敌剐心,留下千古绝唱;辛亥革命女英雄尹维峻在雨花台抵抗清军十天十夜,终为革命军夺取最后的胜利,留下不朽美名。而大革命时期,共产党早期领袖人物恽代英等为共产主义而不屈斗争,最后被国民党反动派枪杀于此……雨花台从来就是流血的地方。日军企图突破南京的这座南大门,不料遇到中国守军的顽强抵抗。
9日上午,日军派出一个联队向雨花台进攻,哪知惨遭重创。后又增一个联队,再度进攻。原守军88师527团、528团前仆后继,寸土不让,两千多米长的阵地前,与日军展开轮番肉搏战,结果又一次击退敌袭,阵地前留下六七百具日军尸体。
10日一早,日军派出飞机和战车一起向雨花台扑来,企图一下消灭守军。哪知阵地上的中国官兵越战越勇,日军久攻不下,再度失利。
11日,敌人压上南线重兵,同时也对雨花台后路的中华门实施包围性进攻。结果当日中华门没攻破,雨花台更是依旧巍然挺立在守军那边,倒是日军在这块南京有名的坟地上痛苦地丢下了千数以上的尸体。
“好样的!我88师个个都是好样的!”师长孙元良为此骄傲了很长时间。
12日下午,日军先破中华门。破中华门之前,日军以为雨花台已经不在话下了,谁知中国守军88师将士们竟然在雨花台和中华门之间继续顽强抗击,又让日军丢上了足足四五百具尸体……守军88师死伤自然也不轻,262旅旅长朱赤、362旅旅长高致嵩及两千多官兵殉国牺牲。
在这场紫金山、雨花台的保卫战中,与日军拼杀的还有后来增援上来即战伤的团职军官、74师305团团长张灵甫,51师师长王耀武等名将。其中张灵甫的305团打得最为惨烈,全团折损官兵千余人,连长以下军官所剩无几,张灵甫身负重伤,是被王耀武硬从前线拉下阵的。张灵甫出名也是因为在此次守城战斗中,他令手下抬着棺材上阵地,可谓悲壮之举也!南京保卫战中紫金山之役的教导总队第3旅旅长马威龙,则是在半年后在河南兰考与日军的战斗中阵亡……那位在南京保卫战时担任教导总队最高指挥官的“常败将军”桂永清,由于与蒋介石、何应钦关系特殊,倒是有了另一种命运:抗战结束后连连升迁,直至到台湾后成了“国军”海军总司令、参谋本部总参谋长、一级上将,但寿命不长,1954年便病逝,终年54岁。
国民党的败将一般都能在蒋介石那儿卖好,且每次战事中又溜得快,这也是个常例。但留在一线守城的勇士则仍在战火中厮杀血拼……这一天是12日。12日的南京保卫战主要集中在各个城门内外。
光华门之战是又一处血流成河的地方。
此地为南京城郭要地,气势非凡的城门有八扇大门,在它的外壕35米宽、5米深的护城河水形成一道坚固屏障。当日军伊藤大队的副官中川少佐乘轻型装甲车偷偷前来侦察观望光华门时,暗暗倒抽了口冷气:妈呀,这怎么过去呀?此时的光华门,守军严阵以待,通往城门的道路被防御战车的战壕及五条路障挡得密不通风,道路两侧又有五道密密麻麻的铁丝网拦在水面上。城门西侧及城墙上有28个重机枪射击孔,把守此地的又是蒋介石最精锐的教导总队等“国军”王牌部队。
但想闯进南京城,光华门是必经的一道门关。
日军同样志在必胜。他们进攻光华门的首战在9日拂晓打响,由精锐的第9师团配合多辆战车,先向城门外的红毛山一带守军发起猛攻。教导总队一个营在此守战,结果伤亡近半,不得不退至光华门城墙处。天刚亮,日军又派飞机,直接轰炸光华门,雨点般的炸弹,守军无法躲避,死伤百余人。眼看城门要失守,唐生智司令得知后急调教导二团火速增兵支援。
“马上出发,坐公共汽车!”教导二团援军带上武器,上了由他们控制的几辆公共汽车,直奔光华门。
“你们是来支援的吗?”援军排长向鸿远刚抵城门,门墙边一个满脸乌黑的头颅竖起来,激动得大哭,“你们总算来了!我让给你来指挥吧!”
向排长总算搞清他是守军长官,便说:“那不行,我们还没有弄清楚敌军情况,你得帮助我们。”
“行,你们来了就好!来了就好!”那军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指着城门外说,“敌军就离这儿百十来米……千万别探出头看,我的士兵好几个都是这样死的。”
就在这时,向排长的头顶响起飞机声。“卧倒——!”刚出口,几颗炸弹即落在他们身后的城门内。
“奶奶的!小鬼子太欺人了!他们的炸弹落到城门内的监察部院墙内了,我的两个新兵连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我没人啦!老子到这儿跟他们拼了!”这时,一位四川口音的守军连长扑到向排长身边,端起冲锋枪就往城门外扫射了一通。
“哒哒哒……”
“轰隆隆——”
冲锋枪声惹来了日军好一阵炮弹和机关枪子弹。
“不要乱开枪!”向排长急忙制止说,“现在敌人的兵力比我们多,我们万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火力,否则会吃大亏的。”
怎么才能弄明白敌情呢?向排长身边的机枪手说:“我有办法。”说完从口袋里取出一面小镜子,然后用两根步枪通条绑接,再在上面绑上小镜子,随即小心地向城垛口仰卧移动。这一照了不得,向排长他们发现敌人已在9辆战车的掩护下,正悄悄向城门这边移动过来……
“不好!敌人是想占据那边的小面粉厂,然后再通过那里居高临下袭击我们城门!”向排长朝日军移动的左侧前方一看,发现距光华门城楼百余尺有一座面粉厂,而且木质厂房的楼顶比城墙高出一截,一旦被敌人占领面粉厂,后果不堪设想。
“一定要先平掉面粉厂,否则我们不仅守不住城门,而且都得被他们打死!”向排长急出一身汗。
“那怎么弄呀?”守军官兵惊呼。
“抢先把这个面粉厂烧了!”向排长说。“我们组织敢死队去。谁愿意去?如果完成任务,回来后士兵的升排长!”
“我去!”
“我也去!什么升不升的,只要把城门守住,死了也甘愿!”
当即有十几个士兵站出来。
“好样的!”向排长无比激动,“人多了冲不过去,你们排成一队,每人抱上稻草,带上火柴,沿城墙过去,再用绳子吊下去,点火烧着就行……”
行动开始。第一名士兵刚从城垛上放下一米左右,就被日军发现打死。第二名上去,又被打死。
第三名士兵说:“现在轮到我了!但不能照老办法,需要换个地方。”此人机灵,一是改在另一处城垛下绳,二是在放下一半时,突然纵身跳下……
“掩护——!”向排长立即命令战友向敌阵射击。
“嘭!”在敌我双方激战之中,只见面粉厂那边蹿起一片火焰……“成功啦!”“成功啦!”光华门守军连声欢呼。
日军怎能吞得下此亏?见正面进攻受阻,他们便改变战术——趁着硝烟弥漫的黄昏,一支日军便衣敢死队沿着护城河冲向光华门,企图瞬间与阵地上的守军展开肉搏战,从而突破城门。
“光华门十万火急,还有什么办法顶住敌军呀?”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在电话里像是在向属下谢承瑞团长求助。
光华门是由教导总队谢承瑞团长带的人负责。“没有什么其他好招了。官兵们两天下来已经死伤无数,别无他法。我看就用最后的绝招吧!”谢承瑞咬咬牙说。
“啥招,你快说,谢团长。”
“请总队支援几车汽油来!我亲自背汽油过去。”
桂永清那边突然沉默。稍许,又说:“好!我马上让参谋长调汽油!”
汽油调来了。谢承瑞亲率二十几名敢死队员,背着油桶,飞步赶到光华门,趁着夜色,将一桶桶汽油顺着城门朝外倒出……
狂妄自大的日军哪知我守军有这一招,他们也在趁着夜色进行所谓的“最后决战”。然而这回他们吃了大亏——
“点!”一束火苗突然在光华门城口亮起,然后如一道火墙似的朝外闪电般地散开,直冲敌阵——
“呀呀呀……”火光中,只见日军像着了魔似的狂跳乱舞,很快又变成了一团团火球,然后便倒的倒、焦的焦……
“死啦死啦的——!”后面的日军一边骂一边四处抱头仓皇逃窜。
“冲啊——”突然,数日纹丝不动的光华门猛地开启,只见谢承瑞带着守军官兵,端着十几挺机枪向敌群狂扫过去。
好一个痛快的歼敌反击战!光华门前从此留下抗日英勇的美名。
这是光华门阻击战中的一个片段。中国守军打疯了,日军进攻也发疯了!
“八嘎——!”一队队头扎白带、上面写着“必胜”字样的日军敢死队,一手端着轻机枪,一手挥动着大刀,在坦克的掩护下,不管死活地朝城门方向冲来……
“手榴弹!手榴弹打坦克——”守军长官见横冲直撞而来的敌方坦克即至城门口,急中生智地组织起手榴弹火力网,使得敌坦克最后瘫痪在城门口。这个时候,已有十几名日军敢死队员趁机钻进了城门洞内。
“堵杀他们!快堵杀他们!”守军的敢死队见状,一边喊着一边凭着对城墙地形的熟悉,用绳子从城墙上徐徐下吊,出其不意地将来犯之敌杀了个精光。
“长官,给我们赏功吧!你们看——”第83军军长邓龙光部属的那个守军营长带着十几名士兵,挑着农民卖菜的竹篮,装着十几个日军的首级,以及缴获的轻机枪、左轮手枪和三八式步枪和战刀,无限荣耀地跑到长官那儿请求领赏。
“奖!该奖!”唐生智司令听说后,连连应道,不过他的奖赏还没有来得及发给这些光华门的英勇守军官兵,就传来光华门被敌人攻破的消息。
战后的中国军队都说光华门守卫战是整个南京保卫战中打得最惨烈的一役,前前后后持续了三天多时间。双方拉锯式的战斗远比笔者叙述的要激烈和惊险得多,而且在此留下了一大批勇士。团长谢承瑞是其中之一而已,这位可怜的守军团长,在开战之前便抱病在身,后又在这两天的城门保卫战中被战火灼伤,在光华门失守后的数小时即12日的下半夜,谢团长随撤向江边准备渡江逃生的部队散兵路过挹江门时,因拥挤而被自己的士兵活活踩死……
“那是谢团长!你们不能踩他呀!不能……”一起逃亡的教导总队参谋处参谋刘庸诚见谢承瑞团长被数不清的乱兵踩得血肉模糊时,跪在地上痛哭求情,然而根本于事无补。
这是12日最后几小时里发生的悲剧。
刻骨铭心的悲剧在1937年12月12日这一天的南京城内外比比皆是。
被奴役前的南京城处在窒息的时刻。
中华门是敌人最想进入的地方。中华门—南京城—中国政府,它们在中国人的心目中是这样相连的。日本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日军司令松井石根下达的最后命令中就把这场战斗作为进攻南京的“收笔之作”——显然,攻破中华门的实际意义和象征意义都特别重要。
日军派出的是第6师团主攻中华门,同时配合的还有几个飞行中队、2个战车大队及几个联队的步兵和工兵。
中国守军是王耀武师等重兵。中华门的城墙比起光华门来似乎还要坚固,防守力量更是“固若金汤”,这非形容之词,你看那城墙上,每隔50米,便有一挺机枪,机关枪之间大约架着30余门迫击炮。而在城墙外,原来是一片密集的居民房,如今因战斗防御的准备,在日军到来之前,全被毁为平地。这样,站在城墙之上,可以一览200多米外的前方,敌军稍有动静,皆在守军眼里。这一招算是中国守军的高明战术。
然而,日军不傻,他们在安排有针对性的进攻战术——
12日天色刚有些晨光,地面的高炮、天上的飞机投弹,如山呼海啸般地在中华门城墙内外一顿猛烈袭击,于是中华门前后火光冲天,硝烟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席卷而来……
十几分钟过去了。日军想看个究竟,结果大失所望:中华门和城墙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倒塌或失守的迹象!
日军指挥官愣了一会,突然大叫一声,令几辆75吨重的坦克向城门冲去——企图用它们来撞开大门。结果是:除了几声“咚咚”回声外,城门安然紧封。
日军指挥官再度傻眼。“八嘎——”这回是一队抱着炸药包的工兵上了:只见他们在重炮的掩护下,贴近城墙根,点燃了几十包炸药……
“轰隆——”
“轰隆!轰隆隆——”
硝烟过去,再看看城墙:除了几处掉下些墙皮和砖块外,大城墙依旧傲然挺立,如大象被小虫子咬了几口而已!
日军傻了,日军疯了,日军玩彻底了——他们开始什么都不用,只用一队队士兵和一把把亮光耀眼的刺刀……
武士道精神是日军最后的武器,也是他们认为最能战胜敌方的力量。
然而在这里——在中华门的中国守军面前,这回日军的武士道精神也不再顶用。
守军153旅旅长李天霞和所属306团团长邱维达轮换着指挥官兵,一次次或用枪炮或用身躯,将进攻之敌10余次挡在城墙根下和城门口。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状态。敌我双方全都杀红了眼,只有倒下的一排排尸体在挡着他们进攻和坚守的每一寸土地。
“撤!唐司令来电要求我们撤……”
负伤的团长邱维达不相信。旅长李天霞也不相信。但这是真的,接近傍晚时分,司令部好不容易派来一位参谋传达唐生智司令的要求:153旅等中华门一带的守军全部撤离到长江边,准备渡江。
“我的两个营长都死了!全团1300多人就剩下我等一二百人了,我怎么向死去的兄弟们交待呀?我怎么交待呀!”邱维达痛哭流涕,就是不愿放弃中华门。
可是,撤离的命令是真的。
十二日下午三时于南京司令部:
一、 本部各部队奉命向徽州附近地区转进。
二、本司令部直属部队及三十六师着于今(十二)日晚渡江,向乌衣、花旗营附近先集结待命。
三、各部队之行动,如另表规定。
右令
附各部渡江次序规定表一份(略)。签署此令的是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根据唐生智和其他国民党将领们的回忆,11日中午时,唐生智便接到参谋本部参谋总长顾祝同打给他的电话,顾转来蒋介石关于要求守军撤出南京的命令,要唐生智渡江向津浦路撤退,其守军借机突围。
“这个时候撤退,前线将士恐怕不会听令的!”唐生智为难道。
顾祝同说:“委员长已经下令,你就别顾三盼四了。你赶快到浦口,我现在要胡宗南在浦口等你。”
唐生智连连摇头:“不妥不妥,此时让我撤退,部队怎么办?我不能走!”
“你不会留个参谋长交待一下就行了?”顾祝同说。
唐生智没有当晚走,他盘算了一夜,觉得自己一走,实在对不起正在血海之中决战的全体守军将士。
12日下午5时许,唐生智将守军司令部军、师长级军官紧急召集到他办公处,然后宣读了蒋介石的命令,又将准备好的撤退部署令用油印纸发给每个守军将领,末后他拿出一张纸,要求将军们在“同意撤离”的字样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这样干明明是想推卸责任,而且根本不同我们商量,硬逼着我们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当时在场的一位师长后来回忆起此事时,依然非常气愤唐生智的行为。
唐生智在12日夜里撤离南京后,不日到了武汉,向蒋介石呈了一份南京战役概要,说了句“一切责任都是我的,请求处分”。蒋介石什么话都没说,之后唐称有病在身,回了老家湖南养老……这是后话。
但是唐生智的命令下达时,除了广东新增援过来的邓龙光、叶肇两个军按计划突围撤离外,宋希濂部撤到了浦口,其余中国守军没有多少人是按命令撤退了,因为他们大多数根本就不知道12日下午司令部已经下达了撤离的命令,而有的部队在火线上与敌人胶着在一起,更不可能接到什么命令,蒋介石的通讯与电台部队在12日中午后就已经收拾家当先走了……
呜呼!哀哉!我可怜的前线将士们,等待你们的12日这个最后的夜晚和明天的命运是什么呢?
也许谁都想了,但谁又都没有想到——其实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死亡。
12日之后的中国守军官兵们十有八九是死亡在等待着他们。等待着他们的是苦战、血战的最后命运……
呵,1937年12月12日的南京城上空飘着团团白雪,可是那里的地面却被一片片火焰和一摊摊被火焰烤沸腾了的鲜血燃焦着、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