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弟是宝宝,我是黑奴?
从上帝造就男人与女人开始,人类就懂得了这个世界不可能没有男人,也不可能没有女人。男人是力量和雄健的象征,女人是美丽和温柔的化身。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从中国社会主义制度诞生那天起,男女平等成为这个伟大国家的一种民族道德的基本水准并为世人所敬仰。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以低廉的价值观将美丽和温柔的化身视为发财和光耀祖宗的绊脚石。他们不该把重男轻女的罪恶枷锁施于亲生骨肉身上……
中国的人口控制政策从20世纪70年代就开始了,而且抓得特别严,尤其是在城市,一个已婚家庭生一个孩子已经被绝大多数人习惯地接受了。但这几年农村和乡镇的计划生育问题却出现了严重失控,多子多福、重男轻女现象极为普遍,由此引发的一件件淡漠亲情的亊件和现象令人发指、触目惊心。
这样的事在沿海城市和经济比较发达的东部地区随处可见:广东、福建、江苏、浙江等地的广大城乡有大批来自中西部地区的打工妹,她们中间有近三分之一的人都不同程度是由于受到家庭的歧视而被逼走出家门,到千里迢迢的外地打工受难。2000年曾经在浙江査出过几十位年龄不足16岁的女孩在私企打工,这些孩子都是来自贫困的广西。这只是査处的一起童工事件。其实你到沿海经济发达的地方走一走,尤其是在纺织业和加工业为主的江浙一带的私营企业里看一看,就会发现那儿不少的打工妹是童工,她们中的多数都是因为不被自己的家庭和父母当做亲生孩子对待的苦命女。
于甜甜,她的名字很好听,可她的命运却是那么的苦。
于甜甜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是属于计划之内出生的孩子,但在父母亲眼里她是全家三个孩子中惟一多余的人。第一个姐姐不能没有,一是好为家里干活,二是弟弟得有人带。所以身为老二的她成了绝对的多余。小时候的事她只记得两件:一次是她把母亲留给弟弟吃的一只苹果吃了,爸爸将她的头上打出了一个像苹果一样大的血包,从此她再也不敢轻易动一下弟弟的东西。弟弟受了父母的影响也不把她当人看待,有一次竟然指着他拉出来的屎让她吃,她为此重重地扇了弟弟一巴掌。父亲看到了,不由分说过来就把她扇倒在地,并指着弟弟的屎说:你弟弟的屎巴巴也比你的人值钱!吃一口能怎么着?让弟弟高兴就是你的福气!吃,吃给你弟弟看——她就在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哧哧哧笑个不停的弟弟面前把脸貼在了弟弟的屎巴巴上……这一切于甜甜一辈子都忘不了。
到了上学的年龄,看着村上的同龄孩子都往学校走,于甜甜多么羡慕,可等到比她小三岁的弟弟背起书包时她还没有求得父母的同意进学校,如果不是后来村里迫于乡里检查评比教育工作先进单位,她也许永远进不了学堂。上学了,早上她要背着弟弟蹚水过河,下课了,她又要帮着弟弟抄作业。考试时还要偷偷地为弟弟作弊。每一次考试她都心惊肉跳,倒并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心笨弟弟什么都依靠她。老师不是笨蛋,几次抓住后,又几次将她放了,因为老师知道如果揭发出来,可怜的于甜甜回家一定会慘遭父亲的毒打。小学毕业的那一年,于甜甜不知掉了多少眼泪,笨弟弟每次考试总要她帮助。几次三番后老师也忍无可忍了,学校准备把她的弟弟留级,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却用赶马的鞭子连抽了她十几鞭,骂她连一个弟弟都带不好。晚上她浑身疼得在床上打滚,可第二天又不得不跪在老师面前,一边哭着一边乞求:老师,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别让我弟弟留级,他要留级我会被爸爸打死的啊!我求求你们啦……老师被她说服了。可不久的期末考试时,她和弟弟又玩起作弊的把戏,这回老师说我们可以放你弟弟一马,你就得停学。于甜甜一听这更急了,扑通一下跪在老师面前,哭得死去活来。老师们不解了,说于甜甜这是干吗呀?于甜甜擦着眼泪极其伤心地告诉老师:这回我是死定了。老师说有那么严重嘛!于甜甜说:可不,爸爸要是知道我不能跟弟弟一起上学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们给弄糊涂了。于甜甜说:这还不清楚?我不能上学了,弟弟肯定也没有法子升级呀!爸爸还不把我打死才怪嘛!原来如此。但学校的纪律还是严肃的,所以最后老师与于甜甜的爸爸商量,说学校只能允许他家一个孩子继续上学,否则两个孩子都得受纪律处分而被开除或者留级。不用说,于甜甜从此便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那年她13岁,父亲花了5000元钱托人帮儿子上了中学。回家就把老二于甜甜臭骂了一顿,说你给弟弟把这5000元钱还了。就这样13岁的于甜甜,跟着村上的一群大孩子上了江苏,到了一家私营企业的纺织厂打工,那儿的私企老板什么也没有问她,只问她会不会扫地刷厠所,她就说会,还会做饭抱孩子。那老板无可奈何地一笑,说你留下吧。就这么着,小于甜甜现今还在那个厂,她现在已经长到1.52米,刚满16岁……
余小芳,江西人,与于甜甜在同一个厂打工,两人同年同月生,余小芳如今却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开始我不明其意,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余小芳已经在当地找了一个婆家,虽然由于年龄关系不可能结婚,却早已明着跟婆家的人生活在一起了。再细一打听,原来余小芳婆家的独生儿子是个腿脚有残疾的人,不过人还算不傻不聋,当母亲的怕以后儿子找对象难,就看中了外地来这儿打工的余小芳。但人家是有代价的,给了小芳的家人一万元彩礼。余小芳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她的这辈子已经卖给了人家,好在这回卖的地方是个富饶之地,比起前几次她觉得命好多了。
不是卖是什么呀?伙伴在一起时,小芳总是这样回答别人的询问。她记得这样的卖已经是三次了。头一回她还很小,母亲牵着她的手走了几十里地,到了那家一看,那是家里有五个光棍的穷人家,一个60多岁的老汉身边四个儿子,最大的32岁,最小的14岁,老大老二都是神经兮兮的,村上人都称他们是傻大傻二。老三不傻,却一只眼是瞎的,人称独眼龙。只有老四——也是她未来的丈夫还算像模像样是个小男人。这户人家出3000元钱把她领来是想给有病的老汉冲冲喜的,而老汉是想趁他还活着,先把小儿子的亲事定下来,免得等他闭上眼后小儿子的婚事给几个傻哥搅了。
把自己的女儿给这么个人家,村上的人背地里直骂小芳的爸,可小芳的爸另有一笔账:儿子——也就是小芳的弟弟要念县重点中学,学费和赞助费加起来近两万元,靠家里种的几亩山地要挣到什么时候才能交得起儿子的学费和赞助费?耽误了儿子上重点,就等于耽误了他一辈子,耽误了儿子的一辈子,也就是耽误了他余家下几辈子!小芳的父亲会算着呢!
可小芳哪受得了那家光棍们的生活呀!先不说那两个傻哥哥整天没完没了地缠着她要玩大鸡鸡,单说独眼龙的另一只睁着的眼,只要一看到她就像要戳穿她衣衫似的令她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心惊肉跳。有一夜她刚刚入睡,迷迷糊糊中猛然发觉有人在她身上乱摸乱动,她惊醒而起,黑暗中只见有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恨不得要把她吞下……就因为这她逃回了自己的家。
人回来了,父亲则更把她当牲口似的对待,整天骂骂咧咧,据说那光棍家找到小芳的父亲,要他还了余家已经收取的3000元钱,否则就告他余家诈编。小芳的父亲怕了,说一定还。可钱给儿子上学用掉了,怎么办?父亲又盯着小芳在想主意,不几日,父亲突然对小芳好言好语起来,说带她到山外的一个好地方去。临走时,父亲竟然破天荒地给小芳穿了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新衣服。
山外的地方还真好,有公路,有汽车,还有楼房。小芳被父亲留在一个三口之家,这回人家有眼睛有鼻子,看不出有谁是傻是呆。小芳一看就明白了:她又被父亲卖给了这家还比较富裕的山外人家。那个比小芳还小两岁的阳阳,大概是她又一位未来的丈夫吧!阳阳没有什么特别,正在上五年级,可小芳算了一下应该上初一才对。她偷偷问过阳阳,可当问到这些,阳阳就会涨红者脸什么都不跟她说。有一次逼急了,阳阳突然浑身抽动起来,再后来便倒在了地上,口中直吐白沫,吓得小芳连忙叫来爸妈。阳阳被送到了医院,而爸妈回家后则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并且警告她:以后再要是把阳阳吓出个三长两短,就要你小子的命!
小芳真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从此小心谨慎地行事,活脱脱的一个小媳妇。但后来有一天她看到阳阳又被人从学校抬回家,那样子跟上次一模一样。这时小芳听人说阳阳的羊角风又犯了……什么叫羊角风,小芳也不知道,但她太害怕看到阳阳发病时的情景,日久天长,小芳经常半夜从睡梦中惊醒,而且慢慢地变得整日神情恍惚。阳阳的父母开始只管骂她打她,后来仍不见她改掉毛病,就找到医生。等小芳从医院出来的第二天,他们便把她送回了山里的老家。
苦命的小芳后来又一次被父亲卖出去,但因为价格没谈成,父亲回家后毒打了小芳一顿,并举着大木棍冲她吼道:你这婊子,怎么就老没人要?猪都可以卖出去,你就连一头猪都不如?
小芳恐怖极了,此后她便自己上了往东的火车,而且自己做主卖给了现在的婆家,当她把自己卖掉后,托人给父亲带回了一万元钱,并在一张小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给她父亲:
我从此再不欠你们一分钱,你们永迖不要再来烦我,因为我已经不是你们家的牲口了。小芳现在很懂事,虽然她在未来的婆家常掉眼泪,可她总是知趣地把泪水往肚子里流……
在北京,类似上面这些打工妹的命运的人其实也不算少。在某居民楼开电梯的一位姓谭的辽宁女孩,到北京已经七年了,一直没有回过老家,每年春节同乡的打工仔打工妹都忙着买东西回家,可她却从来不想回。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说她没有家,居民楼里的大婶大妈都认识她以为孩子真的没有家,就在逢年过节时给她送这送那吃,有一天一个大婶把她接到自己家吃顿年饭,是热腾腾的一大碗饺子。
那好心的大婶说:孩子,你不要见外,过年了,你没有父母没有家,孤苦伶仃一个人到北京打工不容易,大婶这儿就是你的家,每年逢年过节你就到我家来。
大婶,你别说了……我,呜呜呜……这女孩没等大婶端起盛满饺子的碗,便捂着脸呜呜地大哭起来,哭得一双瘦削的肩膀直顫抖,后来她还是没有在大婶这儿吃这顿年饭,独自一人关在地下室的宿舍里从大年三十一直哭到大年初一。之后,这位在居委会工作的大婶才知道,这姓谭的女孩不仅有家,而且父母都好端端的在辽宁某单位工作。
小谭过去一直隐瞒自己的家世,因为那是一幕对她来说极其黑暗的往事,不堪回首。
小谭今年20岁,父母在当地的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在她5岁的时候,父母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又生下了一个弟弟。这弟弟生下后,她便开始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完全变了,尤其是在她进初中读书时,父母简直就不把她当自己的骨肉看待,动不动就打她,逼她出去做事,比如到附近收破烂什么的,就是不让她正经上学,而对她的弟弟则百般呵护。有一回快期中考试了,她的父亲还叫她利用白天时间去一个即将倒闭的工厂那儿捡破烂,她不愿去,说自己要念书去,耽误了复习会考不好的。父亲一听这话就将她的书包扔在地上,说:本来就不想让你再念了,考不好最好。下个月你就去南方打工,要不养你干啥?
那回考试差点不及格。虽然还勉强可以继续上学,但这时父亲和母亲相继下岗,本来就并不平静的家庭,一下子像砸了锅似的天天乒乒乓乓没个完。后来母亲在一家夜总会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活儿,父亲则因为没有活干而整天在家长吁短叹的,拿她出气。令她小小心灵最忍受不了的是每次开学交学费时,弟弟的学费父母总是给得很痛快,而她的那份就怎么也要不到。为此她受到了老师的批评。回家后她几次跪在父母的面前恳求,遭到的不是一顿谩骂,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最干脆的一句话是:“你弟弟一个人念书就行了,你念书有什么用?”
“我和弟弟一样是人,为什么他有用我就没用?”她一边哭一边不解地问父母。
父亲听后把眼睛瞪得吓人地告诉她:“你弟弟是男孩,将来我们还要送他上大学、出国留学!你懂吗?我和你妈就因为文化低而下岗了!我们家里这个样,就是缺文凭,缺大学生!你弟弟将来就要拿高文凭,当大学生留学生给他们看!你女孩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将来你又不是我们家里的人!”
“我……我怎么不是家里的人?”父亲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女孩,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在父母眼里并不是家里的人呀!
她悲痛欲绝地止住了哭,不等初中毕业就跟着一群同乡跑到了北京,开始了她艰辛的打工妹生涯。
北京很大,小姑娘刚到北京真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她这辈子能到从小向往的祖国伟大首都,忧的是像她这么小没人要她做工。好容易找了份保姆的活,可不出两个星期,因为一次给孩子喂奶温度高了一些,烫着了主人的小孩,于是主人一顿臭骂后把她赶了出来。后来她又在一家私人的小餐馆刷碗,一个月200块钱,还管吃管住。可干的活一样,她却发现老板娘给她的工钱却是几个四川打工妹的一半,她怯怯地问了一声,那老板娘就揪着她耳朵告诉她记住这样的话:你看看自己身份证的年龄是多大?在北京这地方谁敢用你?我用你就已经是给你造福了!你也不想想你老爹在家一个月挣多少钱?哼,想多要钱可以呀,上窑子里去跟那些臭男人睡觉你愿不愿意?
钱的事她再也不敢提了。有一次工商局来小饭店检査,那老板娘就对人家说她是亲戚的一个孩子,因为不愿在家读书,所以就上北京来玩的,这几天是给店里帮帮手的。这么着她也就蒙过了工商局人员的检查。后来不知是怎么回事,被家里人知道了她在北京打工,还能嫌钱,于是父亲就托话说让她寄500元钱回去。
她没有寄,因为她恨透了父母。可没过半个月,她又不得不把自己积播的仅有的380元钱全部拿了出来。这是无奈的事——父亲见她不寄钱回家,就让她的弟弟专门上北京来找到了她,弟弟哭着对姐说:……妈跟歌厅里认识的一个人走了,爸整天只知道喝酒,我的学费已经两个学期没有交了,老师说再不交下个学期就不让我上学了……
她哭了,抱着弟弟大哭了一场,第二天带着弟弟上天安门广场玩了一圈,便送弟弟上了回朝阳的火车。弟弟走了,可她打工的小餐馆的老板娘因为她耽误了活而辞掉了她。
后来这女孩在北京城里到处流浪了三个多月,最后是一个居委会的老奶奶帮她找了这份现在的看电梯的活,每月500元,一天工作14个小时,住在楼层的地下室,每季度给家里寄300元,养活着弟弟和那个下岗的父亲……
某些中国人由于受封建意识的影响,历来就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其实女孩更比男孩子懂得亲情和孝心,这位姓谭的女孩就是一例。然而我知道,上面举的仅仅是生活中的几个例子而已,今天在我们现实的社会里,像上面这几位得不到家庭温暖,受尽自己亲人欺凌而遭受人间种种不幸的女孩绝非一二例。
琪琪,广州市某中学的学生,今年16岁,生于1985年1月9日。但这位花季的南国都市少女,从她出生的那天起,就成为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广东省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大夫们至今还清楚地记着这位不幸少女当年被父母无情遗弃的情景:琪琪出生时,当接生的大夫从琪琪妈妈的腹里抱出胖乎乎的婴儿时,随口夸了一句:好个大肥仔呀!哪知就这么一句赞语,却断送了琪琪与生身父母的血肉亲情。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产妇和婴儿被送到广东省人民医院住下时,值班医生接过女婴时,还特意对产妇说:你生了个蛮好看的女娃儿。琪琪的妈还点了点头。可第二天却出现了连医院都意想不到的后果:产妇突然离开了医院,而生下的女婴却没有被接走。当医院追问到她家时,夫妇俩竟然拒绝接受他们的亲生骨肉,理由是:接生的大夫说是个大肥仔,现在你们医院却给我们送来个女孩,这孩子肯定不是我们的。人民医院的医生们惊呆了,怎么也不相信一句随口说的夸奖话,结果导致了生身父母不认自己的亲生骨肉!无奈,医院只得暂时先把女婴收养在医院。就这么着一天接着一天,人家就认准了要跟医院过不去,小琪琪在医院一呆就是15个月。亲生父母仍然不认领,广东省人民医院成立几十年里还是头回碰到这么件怪事。但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医院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替人家抚养着呀!最后医院不得不向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起诉,要求琪琪的父母领回自己的孩子。
但琪琪的父母坚持不认账,依然说自己的孩子应该是个大肥仔。就这样,1986年6月,我国第一例亲子鉴定案由此引发。法院公开审理了此案,并请广州中山医科大学法医系的三名教师对小琪琪和她的母亲苏敏捷及父亲陈郁权进行多项的血型测定,结果小琪琪的血型与父亲陈郁权的父权概率达0.999,超过国际上确定亲生关系0.95的标准。法院因此依照婚姻法规定,判小琪琪为陈郁权和苏敏捷夫妇所生,要求他们抚养孩子。然而法律虽然把小琪琪判归了她父母身边,可因为这对夫妇一心想争取获得个大肥仔,所以对小琪琪依然视为他人所生。本来就没有得到过亲情和家庭温暖的小琪琪祸不单行,五年后,她的父母感情破裂离了婚,两人后来又分别成了家,而他们的亲生女儿小琪琪则无家可归,只得跟着年迈的爷爷住在仅有37平方米的一间小平房里苦度岁月至今……如今小琪琪长大了,长到了她完全懂得什么叫家庭温暖和父母亲情的花季年龄,然而她常常背着小伙伴抹泪,因为她生来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和血缘上的亲情,她总是发呆地遥望着苍天,探求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是女孩,父母便不要我了呢?
小琪琪的命运叫人揪心,但小琪琪的命运还不是最慘的。
就在2001年2月18日这一天,我吃完午饭,无意间看到中央电视台的今日说法节目,这儿正在播出的内容令我更是感慨万千。节目讲述的是去年8月份在上海和江苏两地发生的一起父亲和奶奶亲手残害一女婴的案件。说的是在上海浦东打工的一对江苏泰州的年轻夫妇在上海某医院生下一个早产女婴后,由于孩子的奶奶对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孩子不满意,便在儿媳杨梅将孩子生下的第二天就要求母女出院,后来经医院多方劝说,才于4天后的8月8日从上海这家医院出了院。可就在9日这一天,也就是杨梅母女回泰州老家的第二天,这个女婴就在自己父亲的协助下,被狠毒的亲奶奶活活地埋在毛豆地里。被埋15个小时的女婴后被人无意间发现,从地里挖出来送到医院抢救,还又活了一阵子,可终因严重缺氧而结束了短暂的生命。那个残忍的奶奶在看守所里对着电视镜头还这么说道:我就是不喜欢女孩,我要抱大孙子……
多么可悲而愚昧,正是她的这种麻木和愚昧使她成了一名等待死刑的囚犯。可是生活中还有千千万万的那些不把自己亲生女儿当人看待的父母们,难道他们不该受到亲情和人性的最严厉的审判吗?难道他们真的不知道女儿也是他们的亲骨肉?难道他们听不到女儿们一声声凄惨的哭泣吗?
我为天底下有这样的父母和爷爷奶奶而感到羞愧与耻辱。
不知什么时候中国社会把男人和女人分为两个完全不同价值的物种?我能找出最早的根据是我们的圣人孔子曾说过的“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一古训。孔老夫子应该是中华民族的圣人,但他的话却把普天下的女子们给害苦了。几千年来,女人只配做男人们的附属品。新中国终于使妇女们有了翻身的机会,可以说,男女平等是中国在20世纪创造的文明成果中的一个主要成果。然而谁能想到,当我们正在一方面欢呼半边天越来越多地支撑着这个多彩世界,用全身心的能力在呵护我们的子女时,而另一方面在同一片蓝天下,有人公然让女人贬值,而且贬到无值可言,甚至连起码的人的价值都彻底被剥夺了。不是吗?我在上面所列举的几个事例绝非是今天我们中国社会中闻所未闻的个案,此类现象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不鲜见,尤其是在一些经济落后的地区更为严重。在这些地方,女人似乎就不配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便是一种多余或者罪孽。
我见过一个在北京已经生活了三年的女孩,她已经被公安机关送过两次少管所了,而每一次都是因为偷了人家几十元钱。好端端的一个南方女孩,却整天干着见不得人的活儿。公安部门因为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而两度遣送她回老家,但她又两次重返北京。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爱北京、爱天安门,就是因为没有饭吃才倫人家的钱财,偷别人的钱财是为了活命。女孩回答公安人员的话时没有丝毫的掩饰,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当我被允许单独采访她时,她告诉我的话令人吃惊。她说她永远不会离开北京,因为北京的人就是好。我问她你就不怕警察一次次地抓你?她说:抓我才不怕呢!公安局的叔叔们好,抓了我给我饭吃,是把我当人看待。我便对她说你本来就是人嘛!她竟然哭了,说她从来就不被人当人看待,从懂事起就没有被谁爱护过,父母亲就因为她是个女孩,起初是咒她早点死被车轧死什么的,后来看她也死不掉,便天天不给她好吃好穿,父母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养你有什么用?死了还能添个儿子!
她在7岁时就真的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躲在家乡的小县城里。在小县城里她当起了小流浪女,帮着一个花贩子在街头卖花为生,那花贩子经常打她骂她,她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家。可回家一看,自己的家已经多了一个弟弟。父母见她回来后很紧张,说:我们早跟村上的干部说你在外面丢了,人家才同意我们再生了你的弟弟,你现在回家要是被村干部看到了非让我们全家都得饿死不可。她不解地问父母:干啥我回家后就会饿死全家人呀?父亲过来就是一巴掌,然后告诉她:人家村干部要是看到你还活着,会让我们交超生罚款,可家里没钱交罚款,村干部就会来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收走,我们不饿死还能怎么办?这有孝心的女孩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后,像个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刚刚学步的弟弟,没说一句就再次走出了家门。她就是这样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逼出家门的。她说她知道母亲本不该生她出来:村上的人只喜欢男孩,不要女孩子。她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知道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所以天生不该受父母之爱。11岁那年她搭火车到了北京,从此再也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只知道自己的家叫小河庄。那模糊的口音让公安人员都无法辨识她的家乡到底在何处。女孩就这样—直滞留在北京,直到一次次被人抓住又一次次地挣脱逃跑。我见她时是在燕莎商场附近,那天正巧见我同一名外地来京约我写稿的女士在一起,于是这小女孩就十分机灵地捧着一束鲜花走过来,说先生你买一束鲜花给女朋友吧。我的女朋友和我当时又惊讶又好笑,为了表现一下绅士风度,我买下了一束鲜花。但我需要回报——于是便知道了她上面的这些情况。女孩子非常坦诚,也不回避,你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那种毫不避讳的直率使我不愿再带着某种意图去推测,因为我觉得面对这样无辜和不幸的孩子,任何一次让她重复自己的苦难历程都是一种罪过。
今年六一前夕,北京电视台的小叶导演知道我正在写这部书,便要给我做个专题,巧在她也有意无意在燕莎附近碰上了一个卖花小姑娘,并且获得了不少第一手材料。那流落街头的卖花小姑娘的命运和她的直爽令小叶导演感慨万分,小叶从那小姑娘口中了解了不少这些另类孩子的情况。我没有见过小叶说的那小女孩,可我似乎有种预感,小叶见的那女孩可能就是我碰到的那女孩。然而我又知道也许根本不是,因为我知道另一个情况——仅在北京街头,这样的小女孩子至少有一二百个,她们的情况各不相同,但多数还是因为她们是女孩,才或被人诱骗,或干脆就是被自己的父母亲赶出家门,成了流浪女。
女孩有什么错?可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竟然存在着这样无法回避的事实:因为你是个女孩,在部分人的眼里你就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和做人的尊严。有人说这是计划生育带来的后果。其实并不确切,我以自己为例,我的孩子同样是计划生育以内的指标——只生一个,可我并不感到她就不应该受到人间的珍爱和呵护。她是我和她母亲的心头肉,是我们做父母的命根子。什么原因?很简单,她是我们的后代,是我们生命的延续。然而今天在我们同一个世界里,我知道不少人已经把生男生女看成了家庭和个人的一种资本,在他们看来,男孩就是一种可预见的资本,可升值的资本,或者说是未来的财富;而女孩则不是,女孩在他们看来是一种制约和毁灭未来财富的灾星,是堵塞可预见资本的绊脚石,最多也只能是为别人积聚的一种赔本的财富而已——她们即使长大后也还得赔上一大笔嫁妆。
女孩子在这些人的眼里甚至是一种罪孽,一种拖累家庭致富、影响传宗接代的罪孽。
女孩子在这些人心目中因此变得不再是人了,即使生下她来,也不会被当做人看待。
我曾经走访过一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人贩子的庄稼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得竟然有几分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呢?养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一年少则几百元吧?到她20岁出嫁,我得花几万元?俺农民辛辛苦苦一年从地里才能弄回多少钱?说句没人味的话,我养一个闺女,还不如养几头猪呢!骂我什么都成,可这是事实呀!儿子就不同了,同样花几万元把他养大,以后他就可以为我把本钱挣回来不说,他一能传宗接代,二能在村上给俺家混出个人模狗样来,至少不受人欺嘛!你不信?那说个真事儿给你听听,俺村长为什么能当上村长?就是因为他家有三个儿子,轮上什么亊,三个儿子往外面一站,乡亲们谁还敢说个不字?可你要是家里有三个下身没长鸡鸡的女娃儿就不頂事了,别说当不上村长,就是轮块风水好的承包地也怕不成。如今都讲效益,都讲从实际出发,俺农民也不傻,生儿就能致富,养女就等于自己给自己掘坑,谁不会算这笔账?
听完这位卖女儿的父亲的一番话,我觉得自己原先涌在心头的万千条道理顿时荡然无存……
我找不出充足的理由说服这位将女儿当做商品卖给人贩子的家长,因为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出现的这些畸形现象,用简单的一种错与对的方式来判别似乎很难让人信服。过去我们一议论男尊女卑时总把罪过归结到封建意识上,而且通常认为城市里很少有这种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农民或者农村里的这种封建意识就很严重了。确实也是这样,但当你认真去考察一下那些重男轻女现象比较严重的地方时,你就会发现,今天发生重男轻女的现象,已不单单是封建意识的问题了,而是多了一种更加可悲更加危险的意识,即有人已经把生育性别同家庭和未来的财富连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说是纯粹的价值取向在发生作用!
——你生个男孩就意味着你或者你全家可以在可预见的未来获得致富的可能;
——你生个女孩就意味着你或者你全家可能在可预见的明天丧失财富或者延缓致富。
于是有人便异常冷静,异常理智,异常清醒地在选择生男生女时做出自己的决定。而一旦女孩降临时,他们就像看到了可预见的巨大财富的丧失,而此时此刻他们甚至完全不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做人看待,无数至今流落街头或者沦为鬼魂的女孩子因此成了无辜和不幸的对象,因此出现了像上面提到的那个江苏泰州的亲奶奶把自己的孙女活埋的灭绝人性的事件。当时我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这位年纪并不算大的奶奶被抓进监狱时,脸上没有半点恐惧之感,有人问她为什么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时,她的表情依旧坦然如故,而我正是从她那张坦然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比封建意识更可怕的精神意识,因为在这种精神意识的背后是利欲熏心的利益价值观在作怪和支配着,它因而比单纯的封建意识更可怕。几乎可以判定,所有今天被自己的亲人们抛弃或者歧视和侮辱的那些女孩子们,她们多数是这种价值观的牺牲品和祭奠物。
来听一听一位化名叫木易的女大学生的诉说吧:
……上大学一年级时,宿舍里的同学们自报家门,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说起了自己的父母兄弟,惟独我一声不吭。
“你妈妈呢?”
“她不在了。”
同学们不经意地问,我轻描淡写地答,宿舍里静了许多,我没有再说下去。母亲?是啊,我的母亲在哪?可我知道我的母亲还活得好好的,只是我感觉她早已在我心目中消失了。她带给我的只能是痛苦的回忆,这是幸福家庭的孩子难以理解的。那一夜,泪水又在我的眼中泛滥。
父母正式离婚那年,我正上初三。导火线似乎还在我身上。那时功课紧,每天中午放学时我早已饥肠辘辘,脸色苍白。可家中并无做好的饭菜在等我。一回家,我就赶紧提水做饭。那天回家晚,我忙放下书包,阴沉着脸的母亲命令我马上去提水,因为我俄得慌,又见水桶里还有些水,就迟缓着嘟囔了一句。母亲立即火起,随手甩了我一巴掌。刚进门的父亲在一旁看不惯,就上前为我说了两句话,这下可好了,母亲立即像一头暴怒的母獅,开始把所有的怒火都向我袭来。而在这暴打中,我反倒平静了下来,只有眼泪从我眼眶中不停地流下,因为我不明白人家的孩子在母亲那儿是个宝,而我为什么就……
八岁那年,母亲生下我的弟弟,因为父母都要上班,母亲就叫正在上学的我停学照看小弟。那时家里条件不好,似乎在我记忆中所有好吃的东西都要留着给弟弟吃。而瘦弱矮小、人称黄毛丫头的我,却要背上胖墩墩的小弟,站在齐胸高的水池边,用一双瘦弱苍白的手,洗着弟弟的尿布。有一回因为我又俄又馋,趁小弟睡熟的时候偷偷地揣着好不容易积攒的两毛钱上街买了一个眼馋了许久的包子吃,等我大口大口偷吃完再一路飞步赶回家时,醒来的小弟已尿了一床。我惊恐极了,生怕母亲看到,那将是我又一次灾难……
透过这位女大学生对当年的回忆,我仿佛看到了一幅苦难童女图,而悲哀的是制造这幅苦难童女图的并非是万恶的地主,恰恰是苦难童女的母亲。由于采访和接触多了,我始终有些弄不明白,像造成这位女孩子饱受当年苦难的她的母亲,自己也是一位女性,虽然我们不知道她的童年是否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但有一点总难让人理解,即显然这位母亲是因为不喜欢女孩而喜欢她儿子才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冷酷,近似虐待。我不知道这位母亲有没有想过自己本身就是女性。我在想:如果她自己小时候同样地受过大人和家庭的虐待,那她就不该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她没有受过大人和家庭虐待,那她现在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就只能说明她失去了起码的母性。一个不具备母性的女人,又怎么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母亲呢?然而大千世界中,那些做了母亲的女人又何止是一两个已经忘却了自己也是女人啊!
正是人世间不乏这样一些母亲的存在,使得许多家庭里的女孩的命运变得尤为悲惨。其实她们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被自己的亲人不当做人而视为多余的一件廉价之物,一件厌恶之物,一件非弃之不可之物,一件弃之而不悔之物。
有人说过:女人是这个世界的不幸之物。那么我要说,那些生出来就被抛弃的幼女们则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之物。因为她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亲情,还有做人的基本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