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走出峡江 第十八章 平安江上行

早晨8时。码头上锣鼓喧天,人声沸腾。由一千余人组成的“移民船”就要离开峡江,随长江之水一路东去。

移民们个个胸前别着自己的“移民标签”,上面有他们的名字,有他们原先的村镇地址,也有他们新迁入地的家庭地址。从这小小的标签上,可以看出有关部门工作之细致。上船的那一刻太让人难忘:八九十岁的老人,需要几个人抬着;六七十岁的兄弟会在此刻相抱痛哭,通常他们是一个留在库区,一个当了外迁移民;妇女们的哭声几乎没有断过,被感染的孩子们或拎着书包或牵着小狗小猫也在不停哭泣。只有那些二三十岁的男人们此刻默默不语,他们把目光投向老房子,投向旧城,投向滚滚东去的长江……

乡镇干部来了,县委领导来了。他们多数是随船而行,也有的前来向移民们作最后的道别。

“乡亲们,你们过去是我们三峡人,以后还是我们三峡人!三峡永远是你们的娘家,我们永远是你们的娘家人!祝你们一路平安!我给大家鞠躬了!”县长和书记毕恭毕敬地向每一位移民弯下腰,握过手。

这些父母官的眼里同样噙满了泪水。

“呜——”载着三峡移民,载着历史壮丽画卷的巨轮,要开了。顿时岸上岸下,是一片带着哭腔的“再见”声。

船远了,一直到完全看不清对方的人影,相互道别的亲人们仍在不停地招手致意。惟有不见边际的滔滔长江之水,把他们的心连在一起,轻轻道着“一路平安”的不尽别语……

这是出门的第一程。

习惯于夜枕山头日朝黄土的移民们对在水中行的巨轮,从新鲜感开始到陌生感,再由陌生感转为恐惧感。加之单调和狭窄的船上生活,一些移民的情绪躁动起来——

最先的躁动是从五等舱开始的。

“镇长,你给说清楚:为什么别村的移民坐二等舱、三等舱和四等舱,惟独我们村的移民就只能坐五等舱?咋,到这份上了你们还一碗水端不平呀?成心欺负人不是?”一位姓罗的移民气势汹汹地冲镇长而来。

镇长赶紧解释:本来并没有安排移民坐五等舱的,偏巧原定在广东打工直接去接收点的几十个人一下回到了库区,他们提出与大队人马一起走,这样计划就打乱了,只好有几个移民和我们护送组的干部坐五等舱。

“你们当官的坐啥等舱我不管,我们只同其他村的移民比,他们能坐二三四等舱,我们也要同等待遇,要不大家就都别想到达目的地!”姓罗的移民转身直朝驾驶台冲去。

“老罗,有话好说嘛!先下来,我们慢慢商量好吗?”王县长见状连忙过来相劝。

“没啥商量的,条件只有一个:我们不坐五等舱!”对方不留余地。

“老罗,这算是特殊情况,如果其他舱还有位置肯定让你们坐嘛,可现在实在挤不出来了!要不咱们商量商量,我们给你们补些钱?”有人说。

“钱?钱算个屁!我们要的是公平待遇!”姓罗的说话口气里没有半点可商量的余地。

船舱里的气氛出现一股火药味。

王县长招呼干部们回到“指挥中心”:“这件事不能怪移民,他们有情绪可以理解。现在我们的任务是要尽快想法与船方商量,以取得他们的支持。王镇长,还有公安局的老李,我们三人马上到船长那儿,尽快争取时间解决问题。”

“好,我先走一步去找船长。”公安局的老李转身出了“指挥中心”。

“你们几个注意闹事移民的情绪,我们去去就来。”王县长吩咐完毕后立即与镇长到了船长舱。

“移民无小事。王县长你放心,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把移民安全送到迁入地。既然情况像你们所说的,那么我就去做船员们的工作,让他们把自己的铺让出来……”船长说。

“太谢谢你们了!”王县长和王镇长感激万分。

就这样,原来坐五等舱的几名移民全部搬到了船员舱,他们得到了满足,再没有多一句话。

“哎,同志,有没有药?我家那口子可能发高烧了。”刚刚平息“坐舱问题”,又有移民找来说家人生病了。

“有的有的。医务组带药了,马上给你派医生好吧?”干部们安抚移民,然后带上医生进了移民舱。

“不好,移民又要闹事了!”刚带医生进舱的干部回到“指挥中心”报告说。

“怎么啦?为什么事?”几个指挥员着急地全都站了起来。

那进来报告的干部则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他们见医生给病人送药,就都伸手要药,说凭什么有人可以拿药,有人就不可以拿药?公平合理嘛!人人都应该有一份,药也一样!”

“真是气人,这不成心找茬嘛!”有干部沉不住气了。

总指挥摆摆手,说:“移民们刚刚离开故土,心里多少还留着情绪,这需要一个过程,我们可不能同他们一样带着情绪工作啊!走,药的问题我去舱里跟移民们说。”

“乡亲们,大伙出远门不容易,谁都难免有个头痛脑热的是不?所以我们护送指挥部专门成立了一个医务组,也带了一些必备的用药。这都是为了防止意外的,好让大家平安度过这趟长途旅程。现在真要把药分给了大家,谁得了急病想用药时又没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药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拿出去换钱,我们总共带了那么些药,真要分到每个人手里,怕连包烟钱都不到,我想我们三峡人不会是这么个德性吧?”移民舱内,总指挥风趣幽默的话,将刚才要药的沉闷气氛一下化解了。

移民们笑了,说:“总指挥,我们不要药了,你给唱个歌吧?”

“对对,欢迎总指挥给大伙唱个歌好不好?”

“好!”舱内气氛转眼完全变了样。

总指挥受了感染:“好,今天我在父老乡亲面前露一手。好不好,不过大家得给点掌声啊!”

“哗——”歌未唱,掌声已起。

“现在我为大家唱一首由本县著名歌手、县广播局副局长王勇先生根据《送战友》改编的《送亲人》,献给大家——”总指挥的幽默又给移民们带来一阵哄笑——

踏宁河,出三峡

舍了小家为大家

迁往广东建新家

山迢迢,水迢迢

一路风尘为三峡

全国同胞共牵挂

兄弟啊姐妹,亲爱的朋友

我们为你共祝福

一路多保重

离别愁,埋心里

好多话儿说不尽

夏热冬凉要记清

心连心,情连情

站在新的起跑线

我们共同向前进

兄弟啊姐妹,亲爱的朋友

待到山花烂漫时

我们再相逢

“好——要不要再来一个?”

“要——”

船舱内,歌声笑声响彻江面,干部和移民们仿佛忘了这是在迁徙的旅途之中。那欢乐惊醒了长江两岸的猿猴,它们纷纷跳上悬崖驻足观望,尽管不明白那徐徐远去的巨轮上发生了什么,但它们以独特的欢快情绪编织着新的一幅“长江图”……

入夜,劳累了多少日子的移民们已酣睡。“指挥中心”的灯光却依然彻夜通明。

“来,我抱一会儿。你已累了几天了,休息去吧!”一个干部从另一个干部怀中抱过一位手臂绑着白绷带的孩子,轻轻地哼着“宝贝歌”……

那是昨晚发生的一起意想不到的事件:3岁的小移民扬扬,半夜睡觉时不慎从两米多高的上铺摔下造成骨折。孩子的父母因此异常着急,虽然经医生抢救并没有出现特别的危险,可伤痛使孩子整日哇哇直哭,因此也影响了舱内其他移民的情绪。

“将孩子请到我们‘指挥中心’,由护送的干部们负责照顾。”总指挥又一次作出决定,于是“指挥中心”的干部们除了在移民舱内巡逻值班外,回到休息室又多了一项特殊任务:轮流照顾受伤的孩子。

已经是第三个夜晚了,干部们不分男女,只要谁有空,就抢着抱起孩子,或在船舱内逗他乐,或在床板上轻轻地陪着孩子入梦乡。

“叔叔阿姨们,我下次能不能跟你们回三峡?”天真的孩子早已忘了伤痛,他的提问和笑脸,让舱内的父母和其他移民感到一种远行的安全。

“报告总指挥,三号舱七十一床位的女移民张兰要求轮船靠岸!”值班干部气喘吁吁地前来报告。

“靠岸?为什么?”“指挥中心”又一阵紧张。

“她说她的婴儿没有奶粉吃了,需要上岸去买奶粉。”

“这这……这怎么行啊?一千多个移民,全线路程和时间都是几级指挥机关制定,上至北京方面,是不能随便改动的呀!”小小的几袋奶粉,可把护送干部们难住了。

“马上在广播里广播一下,看哪家移民有没有带婴儿的奶粉,如果有就阿弥陀佛!”有人提议。

“这是个好办法,立即广播!”总指挥命令。

可广播十几次之后,全船一千多名移民竟然无人回应。显然是无货。

“真是移民无小事!瞧见了吧,就这么件小事,可把我们难住了!”有人不免发起牢骚。

“指挥中心”特意为奶粉召开了一个临时紧急会议。经过反复查看轮船沿线码头和时间,决定在向上级报告后临时在武汉码头作短暂停泊。

“喂喂,你是移民先遣队老王吗?我是云阳移民指挥部刘海清副县长。现在船上急需5袋婴儿吃的奶粉,我们的‘移民船’将在明天早晨7时左右在武汉码头停靠10分钟,请你提前准备好奶粉在码头等候!千万记住靠岸时间和所需的5袋婴儿奶粉!”

“明白。7点到达武汉码头,所需5袋婴儿奶粉!”

次日清晨,满载远道而来的移民的“移民船”出现在武汉码头。当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干部将5袋婴儿奶粉送到总指挥手中,总指挥刘海清又将奶粉送到移民张兰的手中时,舱内的全体移民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共产党万岁!祖国万岁!

这一幕让许多人流下了眼泪。

也许旁人无法理解移民们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但我知道。

刘福银,1997年出任重庆市第一任移民局局长至今。在川渝未分家之前,他担任过4年的四川省政府三峡移民办公室常务副主任,当厅级干部时间已有15年。这位农民出身的移民干部,对三峡、对农民有着特殊感情,因而当年他被组织上从一个地委书记的岗位上挑来啃三峡移民这块“硬骨头”时,看中的就是他的能力和才干。用刘福银自己的话说,组织上可能认为他是“能干一点,踏实一点,可靠一点,拼命一点”。而我知道刘福银这么多比别人强“一点”的概念里包含着太丰富的内容。就说“踏实一点”吧,当年刘福银考上了四川大学历史系,有人给他“调包”换成了四川农业大学。很多人为他可惜,当过几年生产队长的刘福银却笑呵呵地说:“农大好嘛,我愿意。”至于“可靠一点”,在他身上就表现得更完美了。谁都知道移民局长是整个移民工作的“大管家”,执掌的移民资金就有好几十亿。如此有“肥水”的地方,在有些人看来可是左右逢源的“风水宝地”,即使到处“伸手”也未必显眼。刘福银则是一个滴水不进、好话说一千遍也不动摇的“铁公鸡”。

为了把好“移民款”,知情的人清楚他刘福银要花的嘴皮子功夫用几艘轮船都装不完。至于具体的移民工作,他这个百万移民一肩挑的重庆市移民局长,担着两头的重任:一头是国家和中央的政策,一头是每个普通移民的实际利益。这两头哪一头都不能倾斜了,斜到哪一头都会出问题。为这,刘福银这位有15年厅级资格的“年轻老干部”——他今年还不到50周岁,付出的代价可就大了。看看他一年中的工作分块就知道:下库区时间不少于三分之二;平均每年出席大大小小的移民工作会议和局务会议在100次以上;陪同上至国家主席、下至市委市政府领导下库区参观视察检查工作100人次以上;亲自处理移民上访事件100件以上。这几个“100”用平面排列天数,那刘局长的一年可至少是两个“365天”。那天我采访他时,原来定好用整半天时间,排来排去只能抽出中午前的一个小时。他说这一小时的“有空”也是在他精心设计下从办公室里“逃跑”的。后来因为我们越谈越投机,他决意领我到一个非常百姓化的街头吃“重庆火锅”。

那是地地道道的马路小摊,旁边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们就在一张支起的小桌子上边吃边聊。这顿饭用了两个小时,可我俩依然觉得时间太短。回到北京,我整理录音,发现几乎每不到五分钟,他刘局长就得接一回手机。从他“逃跑”出来进行的这次采访的接手机次数,我已经深深地领略到他平时工作的繁忙程度了!他说他作为重庆市移民局局长的身份太特殊了。整个三峡库区移民总数约在120万,他重庆一市就有100万之多。你说他这个局长身上的担子是啥分量!他刘福银因此长年生活在一种极度反差的情形之中。也许早晨还在码头上跟一批外迁移民握手告别,相互作揖祝平安;吃过早饭又得陪同某位中央领导视察库区。中午还没有来得及脱下西装,又被叫去处理突发事件。各路的专家、记者们的咨询或采访只能放在餐桌上进行。晚上的时间是召集局系统干部研究讨论工作——移民局的会议天天有,干部们习惯在他刘局长手下当“夜猫子”。多少次他刘福银一开会就是通宵。睡觉时就以为安宁了?否也。在库区我听说有这样一个规定:凡移民干部不得关手机。如果发现关机连续3次在一个小时以上的,将会受到通报批评。

之所以规定这一制度是因为移民工作责任非同小可,随时可能发生问题,上情下达,下情上达必须通畅。当然像刘福银这一级领导,参加一些重要会议时不得不关手机,但他秘书的手机必定是开着的。刘福银局长的家在成都,从重庆市到他家也就是3个小时的车程,但他平时根本抽不出时间回家与亲人小聚。前年他的妻子与儿子相继因意外事故腿脚折断重伤,一向支持他工作的妻子在电话里忍不住低泣着乞求他回成都看一眼,刘福银满口答应。可他事实上根本无法回去,那时他正在现场处理一起移民集体闹事。基层的移民干部们已经两天两夜连口水都不曾喝过,他堂堂市局局长怎么能抽身甩手回家呢!再说库区到成都的交通非常不便,走一趟来回至少二十几个小时。“不是我心里不想家,可一到库区你想走也是不可能的事。”刘福银感慨万千地告诉我。他说他当过县委书记,当过地区专员、书记,也当过省农业厅领导,但当移民局长则比这些岗位不知要苦多少!“平时你话不能多——因为政策性太强;私事你不能做——在库区几乎所有事务都与移民工作相关,你移民局长一举一动影响全局;工作你不能偷一点懒——有时稍稍打一个盹,可能就误了大事。”

王爱祖,县委书记。一个有管理专业硕士学位的知识型县委书记,那副镜片后面不时闪烁着智慧和思想。刚到一个新的县任书记时,人家瞧他一副书生气以为他只是个能动嘴不动脚的人。那次他带着移民代表到安徽搞对接,原来选好的几个点移民们不满意,满腔热情的安徽方面顿时觉得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结果两头都要走人。王爱祖说:这事大家都别着急,我来办吧!谁都知道,给三峡移民选安置点,可不是件简单轻松的事。临时抱佛脚的王爱祖有能耐?当时的移民们摇头不说,安徽方面的同志也持怀疑态度。王爱祖抬了抬眼镜,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天他请安徽方面的同志带路,驱车直人周围山山岭岭,6天时间内行程4000余公里,最后圆满完成了选点任务。安徽方面的同志满口称赞三峡库区的干部不简单,移民们则被王爱祖书记负责、实干的精神所感动,当场纷纷签下了对接合同。当大家高高兴兴返回库区的途中,才发现王爱祖的腿伤已经到了连抬一下都要耗他一身冷汗的地步。人们通常会把“拼命三郎”的雅号,给那些干活风风火火、说话地动山摇的人。

但移民们也给了一副儒雅风度的王爱祖这样的称谓。在移民过程中,老百姓对许多事并不太明晰,想的也比较利益化,于是总觉得自己吃了亏。这满脑子的“亏”字在作怪,所以就满世界找干部说理。王爱祖对百姓的这些想法和做法持的态度非常明确:那是移民们相信咱政府和党,我们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点点的不耐烦,是问题的要认真热情地帮助解决,是思想工作的要耐心细致,直到百姓心头舒畅为止。他身为移民大县的“一把手”,群众的来信来访自然也多。王爱祖自定一条规矩:凡移民的来信全由自己处理,每信必答,每事必有结果。凡群众找上门来的,必须亲自出面接待处理。县委办公室的秘书告诉我,王爱祖书记一年中处理的群众来信不少于300封,接待的群众不在100人次以下。“有些群众,可以为自己家里的一棵树到王书记的办公室闹上三四个小时,王书记则能自始至终保持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让我们感到敬佩,也同时学到了什么才叫为人民办实事的精神。”县委的同志告诉我,他们县上有几次移民集体闹事,就是王爱祖书记这般和风细雨的工作作风给化解的。

有一种人格力量,可以替代钢枪大炮,可以替代金钱银元,更可以交心换心。党心体现在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之中,民心才能自觉实现万众跟党走。

冉绍之,县移民局副局长,全国十大“人民满意公务员”之一,党的十六大代表。他之所以能到北京出席我党历史上这样一次重要代表大会,就是在于他在近10年的三峡移民工作中忠实实践了江总书记“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把党和政府对移民的点点滴滴恩情,化作具体的行动传递给了他的父老乡亲。几年前的冉绍之还是一个移民乡的乡长,三峡移民任务下达后,这个沿江的山区乡村,老百姓居住分散,想找块好地不易。为了能让父老乡亲搬迁后有个“稳得住,逐步能致富”的新家园,老冉跑遍了全乡每一条山路,查看了每一片山丘,平均10天磨破一双胶鞋,硬是给需要搬迁的移民们选中了几处地势优越、便于开垦的好地方。可移民们开始不明白老冉做的这些工作,在组织动迁时,他们不许工作人员牵线丈量土地与房屋;开荒动土时,他们不让破土动工,刚打好的炮眼又被填上,有人干脆躺在炮眼上说炸死他也不想当移民。冉绍之面对群众的这些不理解,他给自己定了一条准则:在坚定不移推进移民工作的同时,要尽量多替移民着想。要和移民“换板凳坐”。口说不算,做了再看。

他的这套“土移民政策”,后来不仅感动了全乡移民,而且还成了全库区基层移民工作的经验被推而广之。76岁的何老汉一生爱钻牛角尖,冉绍之动员到他头上时,老汉远远见了就吼了起来:“你们这些干部是吃了饭没事干?我都半截身子埋在地里的人了,你偏要我搬?告诉你:我偏不搬!”老冉不吱声,只管笑嘻嘻地跟着老汉帮他在菜地里拔草施肥。何老汉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顺心时几头牛也拉不回。冉绍之跟了他三天,老汉骂了三天。第四天老汉以为这个冉乡长“投降”了,谁知冉绍之见他后笑得比前三天还灿烂。

“你这个干部我服了,像你这样好心肠的人是绝不会让咱老百姓吃亏的。我搬,而且还要动员亲戚好友都来响应国家号召。”何老汉搬迁之后才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吃一点亏,相反一分不少地拿到了国家发给的搬迁补偿。当他看到老冉为他和移民们新安置的“门前一条江,江边一条路,路边一排房,房后一片园”的崭新家园时,乐得合不拢嘴。老汉和移民们哪知道,老冉当时为了帮助移民建设这个新家园,短短几个月,白了不少头发。有一回塌方石头压弯了他的手指,骨头都露在外面,他让一个民工帮着硬是用力扳正了,吓得那民工差点晕了过去。老冉则忍着剧痛笑呵呵地说,你这个土郎中管用,否则我一住医院可就要耽搁移民的好多事了。

“一切为了移民”,要把这个崇高的口号具体化,我感受到的绝不那么简单,它包含着十分丰富而细致的内容,就说护送移民外迁吧,有人说不亚于任何一场局部战争的作战方案。

2002年8月末,当最后一批二期外迁移民踏上告别故乡的轮船时,我获得了一份巫山县人民政府《护送外迁广东移民手册》。这份长达40页的《护送手册》仅仅是整个外迁移民中的一个小环节,可它竟然对移民外迁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和安排得周到细致,旁人真是无法想像的。《护送手册》有十大章内容,它对外迁途中护送的“组织机构”、“行程和线路”、“运输中转要求”、“移民及货物编号”、“特殊护理”、“交接手续程序”、“路途中的信号标志的使用规定”、“经费结算”、“干部和移民须知”、“各职能组织部署”等,每项都制订了详尽的细则要求。翻看里面的内容,我不由得再次惊讶,因为它把移民外迁途中可能出现或估计到的问题,无一例外地列出了解决及实施的细则,并且责任到人。

回京后我将这份外迁移民《护送手册》文本给一位参加过淮海战役的老将军看,着实让老将军激动了半天,说他当年在徐州跟国民党的几十万大军打那场恶仗时的作战方案,都远没有三峡移民的《护送手册》详细。

“党和政府对三峡移民的关怀可真是无微不至啊!”老将军感慨万千。

呵,光荣而幸运的三峡移民,你们能在全党上下努力贯彻“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伟大历史时刻,进行举世瞩目的迁徙,建设美好新家园,注定将是乘风破浪,一路平安,前景无限。

“快快,看——我们的新家到啦!”

巨轮的前方,就是三峡移民们魂牵梦绕的目的地……

“到啦!到啦——!”

经过千里行程,移民们终于盼到了日思夜想的新家。如果说几天前他们离开三峡的老家时,还有扯不断的故土恋情,那么,这一路行程中他们最担心的是未来的新家会是个什么样。

“有没有辣椒吃?”

“鱼是吃鲜的还是晒干了吃?”

“听说那儿的房子是平顶的?”

“嘻嘻,那儿结婚要隔离三天才能进洞房呢!”

“唉,我最怕死了被人送到火葬场去!”

“哈,怕啥?我回三峡买好一块坟地,反正有钱就行呗!”

“我啥都不怕,就怕听不懂学不会那些‘叽里咕噜’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