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的黎波里,我来啦!”
“走了!我们总算有希望啦!”宁波华丰建设(利比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倪永曹接到让他们撤离的指令后,热泪盈眶。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横七竖八躺在沙漠里的936名员工时,所有的人都痛哭起来,那是喜极而泣的欢畅之声。那哭声中,还有一个特别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他是华丰青年员工周凯的小公子,才出生不足20天。
小男婴是2月6日在当地艾季达比亚市医院呱呱降生的,没几天这里就动荡起来。父亲周凯的公司被暴徒抢劫一空,周凯随公司逃至沙漠,好在小婴儿和母亲被一名善良的利籍司机接到自己的家躲起来,并得到精心照料。
现在,这位最小的中国小侨民加入了撤离大军。他的啼哭声让所有中国同胞感到一种别样的生机和希望。
“出发!”由九辆大卡车组成的华丰“沙漠逃亡队”终于带着生的希望,走出沙漠,向班加西港口进军。一路上,华丰人可是大开眼界,一串串火龙般的机枪子弹在他们头顶飞越而过,一辆辆各式各样的武装车辆从他们身边呼啸着来回奔驰,当地控诉卡扎菲罪行的万人游行队伍几度堵在他们的前面高喊着“杀杀杀”……
“这可是真打仗呀!”
平时胆大过人的项目经理邢印胜走在车队的最前头,但这回他也是冷汗湿衫。
到了!班加西到了!
到了!港口到了!
可接我们的船在哪儿?
陆续从车上下来的华丰人瞅着海边,没见到他们熟悉的中国船只,只有一艘几层楼高的外国豪华邮轮停靠在码头上,于是就紧张起来,议论纷纷。
“同胞们,我们是中国政府派来接你们的,现在请大家排队上船!”突然,那艘大邮轮上一个中国人拿着喇叭在高喊。
“啊,是我们的船!”
“是我们国家派来接我们的船!”
华丰人顿时欢呼起来。
也不知华丰的领队倪永曹是怎么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抽出一团绸布,只见他顺风一甩,那布上“祖国万岁”四个大字一下让在场的所有中国人都激动起来,大家齐声高喊起来:“祖国万岁!”“中国万岁!”
其情其景,让人热血沸腾。
“谢谢,谢谢祖国!”倪永曹见刚才那位用高音喇叭喊话的中国人下船后向他走来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握住对方的手,连声说道。
“你就是华丰的倪总吧?我是驻马耳他使馆派来接你们的,请大家上船吧!”说话的正是我驻马耳他使馆商务参赞刘美。
令倪永曹没有想到的是,来接他们的人竟然是位两鬓斑白的老同志,后来才知道刘参赞患有高血压,他是主动请战而来的。从罗马到班加西,历经三十多个小时,不是第一次坐海船的老刘也被风浪折腾得几番死去活来。
华丰人再一次感动得流泪。
“你们能平安回家,我比什么都高兴!快上船吧!”精疲力竭的老刘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挥动着让同胞们上船。看到同胞们有序地走上邮轮那一刻,这位老外交官几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脸。最让他乐开了花的是,那个躺在母亲怀里的小男婴竟然冲他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老爷爷”咯咯直笑……
在班加西受苦最多、忍饥挨饿时间最长的华丰人现在是最幸福的人,他们没有想到祖国派来接他们回家的竟然是超级国际豪华邮轮。华丰人多数是农民工,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坐过如此漂亮、舒适的大邮轮。刚刚上船,刘参赞他们就已经把一盆盆香喷喷的意大利面条送到了面前。周凯的小公子享受的待遇更好,他和父母住在最宽敞的单间,“老爷爷”刘美参赞竟然还为他准备了许多奶粉和尿不湿!
两天后,这位名叫“周懿轩”的小同胞,获得了我驻马耳他大使张克远及其夫人亲自为他临时制作的盖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印章的出生证明。我们的小公民有了这张“特别护照”,于是也有了上岸马耳他和回到自己祖国的通行权利。这是后话。
岸上的人实在太多,除了华丰人外,还有其他单位的中方人员。“上!快上!”不一会儿,“罗马”号的额定载员已经超过。船长张开双臂,瞪着大眼睛,冲刘美说:“不能上了,如果再允许这些人上船的话,我将受到起诉!这是我们意大利法律规定的。”
刘美一下愣住了,他看到华丰后面的中水电公司郑国震、袁海忠带队的一百多人被挡在了岸头。“他们是一个公司的,就让他们上吧!”刘美向船长求情。
船长摇头,态度非常坚决。
“你把卫星电话借我用一下。”刘美向张克远大使请求:“船长不让超载的一百多人上船,怎么办?”
“法律?他面对的只是法律起诉,我们的人如果留下来,随时要面对的是死亡和受伤!”
刘美把张大使的话转述给船长。“我只执行我的国家的法律!”船长仍然清楚地这样告诉刘美。
“好吧。你先等着……”张克远听完刘美的报告,立即与意大利驻马耳他使馆联系,希望他们的政府出于人道考虑,让另外的一百多人上船。
欧洲人办事比较刻板,但中国外交官平时与他们建立的友谊这时起了作用。“好吧,我马上跟政府联系……”
“之后的几小时里,我们是最难受的。当时大多数人已经上船了,但因超载的一百多人无法登船,船只能留在班加西港。在船上,可以清晰地听到城内的枪声,能看到不断的炮火。天下着雨,风又大,真是又怕又冷。还算好,船长暂时同意淋雨的一百多人上船避雨,但就是不同意起航,只能等。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张大使来电,说意大利政府已经同意‘罗马’号超载驶往马耳他,一旦出事故,责任由中国方面负责。我赶紧告诉船长,但船长说他没有接到自己政府的指令。当时我真急了,就在这时,船长突然笑眯眯地对我说,可以开船了。原来他刚刚接到国内的指令,允许他根据现场情况处理载员数量。真是阿弥陀佛,我们总算可以离开班加西了!”刘美后来这样回忆说。
老天太不作美,利比亚战局乱,老天也在这些日子连连作乱。飓风卷着大雨,搅得地中海翻天覆地,五六层楼高的大邮轮,竟然在海里被风浪刮得倾斜七八米!
刚刚驶出班加西,“罗马”号船长一口一个“No”地对被摇晃得摔倒在舱底的刘美说,这样糟糕的天气他的船不敢前往马耳他。
“你要回去?你让我们两千多人都去挨枪子和炮弹?是枪子和炮弹厉害还是风浪厉害?”刘美瞪着一双东方人的小眼睛问船长。
“那就继续前进吧。”船长瓮声瓮气道。
“罗马”号在风浪中继续前行,以为在豪华邮轮上可以美美享受的中国同胞这回尝足了另一种“特殊待遇”:一次次从床铺上摔下,一次次站起来又一次次倒下;刚吐完一次,接茬再吐,一直吐到清水黄胆汁出来,还忍不住要吐……
还有一个难题:“罗马”号是临时被租来为中国撤侨所用,船员有限,物资有限,现在几千人上船,每一次开饭就成了大问题。刘美和助手李昊忙得马不停蹄。为了确保人人有饭吃,他们不但要和意大利船员们十几小时开足马力连续下厨,还要组织船上的同胞轮流吃饭。第一拨人吃完早饭该吃午饭了,最后一拨人连早饭还没轮到呢。
要命的是,一拨人进入餐厅刚刚端上餐具,突然一阵剧烈颠簸,所有的人连盆带托盘全都撒在舱板上,一片狼藉。饿极的同胞中,有人干脆卧在舱板上用手胡乱抓饭抓菜往嘴里塞。刘美看在眼里,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猛地,刘美脑子里闪出一个主意。他想,如果蹲下的话,是否可以降低重心,不容易摔倒?他大喊道:“各位,全体注意了,大家听我口令,蹲下!”
餐厅内,几百号人真的动作一致,全体蹲下。
蹲下后的就餐者发现,尽管船在颠簸,他们托着的饭菜盘仍在手上,于是大家又美美地吃起来,任凭大船左摇右晃。
“刘,你们中国人行!我们意大利人做不到!”这一幕让意大利籍船长和他的船员们又惊又叹。
刘美满心欢畅地笑了,他心头的真切感受是,我们中国同胞太可爱了!他为自己的同胞感到自豪。
经过二十几个小时漫长而剧烈的颠簸,“罗马”号出现在岛国马耳他的港口。这一时刻,对张克远大使所领导的我驻马耳他大使馆来说,简直就像一次不知盼望了多少年才来临的欢庆盛会。
“都去!能去的都去!”张大使携夫人张淑凤及留守之外的所有人到了码头。在这支欢迎同胞从利比亚战火中成功撤离的队伍里,有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特别引人注目,她叫娜娜,是使馆年轻外交官金松宝的宝贝女儿。
金松宝原定于3月初离任回国,当利比亚撤侨任务下达到使馆时,他回国的机票都已买好。张大使接到国内指令后,觉得使馆人手实在太少,便希望金松宝多留些日子再走。“听组织安排。”金松宝就这样留了下来。
当使馆派遣前方的邮轮驶往班加西接人时,后方我驻马耳他使馆早已忙得不可开交。一个仅有十来人的“微型使馆”,一下子要接待和迎送五千多名同胞,需要办理各种手续和证件,金松宝夫妇已经几天没有合眼。听说第一船自班加西来的同胞马上就要进港了,夫妻俩异常高兴:“娜娜,你也要去,我们全家都去接叔叔阿姨喽!”女儿听到爸爸妈妈这么一说,高兴得举起手就往外跑……
“好日子!真是天公作美啊!”港口码头上,“罗马”号还没有出现在海平线时,张克远大使已经早早地带着使馆人员和许多当地华侨来到码头。一面特意制作的巨型五星红旗由五人拉着四个角,高高地扬起在岸头——那五个人中就有金松宝的女儿娜娜。小娜娜一只手扯紧着大红旗的一角,另一只手举着一面小国旗,她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海面,突然高喊起来:“船,船来啦!船船来啦!”
“哈,娜娜眼尖,接同胞的邮轮真的来啦!”
“来啦!”码头上顿时欢呼起来,张克远夫妇、金松宝一家……他们都在欢呼,都在流泪,那份激动就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欢迎队伍里,还有马耳他的外交部长等马方重要官员。
“罗马”号离港口越来越近,岸头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已经被看得清清楚楚。“国旗!”“我们的国旗!”不知谁最先喊了一声,于是整个“罗马”号沸腾了!同胞们全都从舱间奔向甲板,他们争相想早一眼看到飘扬在岸头的那面国旗……
500米……300米……离岸的距离越来越近,那面巨大的格外鲜艳的五星红旗已经清清楚楚地跃入了大家的瞳仁里。甲板上方才还是一片喧哗,此刻许多人反而不再说话了,渐渐听到有人在抽泣,随后突然有人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不要紧,它像放了闸门一般,甲板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号啕痛哭声,犹如海潮起伏……啊,那是绝望中看到希望的哭声,那是从死亡之路折回复活的泪泣,那是久别亲人后回家的幸福之泪。让热泪在亲人面前倾情流淌吧!流个够!
“来,兄弟姐妹们,别光知道流泪,快把我们的国旗也扬起来!”说话的是华丰公司的倪永曹,只见他又一次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扬出一面同样很大很大的五星红旗。
“国旗!”
“国旗!”
此刻,岸头和海上,两面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相映在蔚蓝色的天空和大海之间,相互呼应。顿时,在地中海上,一片“祖国万岁”、“中国万岁”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并在海面上逆风飞扬,它激动了所有在场的中国人,也激动了当地的马耳他人。
“了不起!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马耳他外交部长在张克远大使面前不停地竖大拇指。他还特意向刘美参赞表示感谢,因为“罗马”号顺便带回了几十名马耳他在利比亚需要撤离的侨民。
其实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在希腊的克里特岛上演的时间还要早出几十小时。陈夏兴他们的“奥林匹克冠军”号和“希腊精神”号两艘大型邮轮满载首批从海上撤离的4370名同胞出现在克里特岛时,那种场面自然更加激动人心,当时不仅国内高度关注,而且世界都在看着中国的撤侨行动。
同一天,英国首相在电视里很抱歉地在向国内民众解释,他们国家无力组织从利比亚撤离英国公民,希望他们自行想法离开战乱区。
当时在西方人的眼里,中国不可能在短期内完成组织好几万人撤离的行动,所以当第一批四千多人从利比亚圆满撤离到希腊领土时,一向另眼看待中国的西方国家大多都傻眼了。
2月24日,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网站发表了中东问题专家艾略特·阿伯拉姆斯题为《谁是超级大国?来自利比亚的教训》的文章,文中写道:“中国人不多饶舌,而是用实力向卡扎菲政权明确表示,不会容忍把任何中国公民置于险境。我们应该学习中国的做法,运用船只和飞机,采取明确可见的措施,显示我们的实力。美国需要向北京学习如何当一个超级大国,这真让人沮丧。”据称,利比亚拒绝批准美国派包机撤侨,美方改为租船救人,虽然船只抵达当地接载了285人,但因风高浪急,这些人滞留港口两天仍未能起程。
当地时间24日下午两点多,“奥林匹克冠军”号和“希腊精神”号出现在克里特岛,罗林泉大使率使馆全体前方工作人员早已在那里翘首以待。在场的除了中国记者外,还有很多外国媒体。欢迎人群中最多的要数当地的希腊人,他们中间还有一位重量级人物,他便是克里特岛省长安纳武塔基斯先生。
省长先生这一天似乎比罗林泉大使他们还要兴奋。这之前,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专门拨通了他的电话,仔细询问迎接中国朋友的相关准备情况,要求他和克里特地方政府全力以赴,周密布置,一定要把希腊人民对中国人民的真诚友谊传达给每一位登上克里特岛的中国人。“我一定要把总理先生和我们国家对中国人民的这份友谊带给你们。”安纳武塔基斯先生再三对罗林泉大使说。他亲自在码头上与一位位上岸的中国撤侨亲切握手,并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并不标准的中文“欢迎”二字。码头上停着救护车,希腊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迎向艰难下船的伤病员。舷梯口上还有几位美丽的希腊姑娘,她们是志愿者,手里举着面包和矿泉水,给每位下船的中国人分发一份,把克里特的微笑送给他们。
“当时的场面在我几十年的外交生涯中也是少有的。那一天早上开始,一直到中午时分,天气还非常不好,下了一场大雨,岛上的气温显得比较低。开始我们有些担心,怕同胞下船时冻着了,可就在邮轮到达港口前,天气突然变得风和日丽。我们更加高兴。也许这叫天助中国撤侨行动吧!”罗林泉大使事后说。
“是罗大使吗?现在前方情况越来越紧张,望你们迅速安置好已抵达的同胞之后,立即命令‘希腊精神’号和‘奥林匹克冠军’号返回班加西,那里还有数千人正等候撤离,越快越好。”欢迎的仪式尚在进行之中,国内的指令又下达到罗林泉大使耳里。
“明白。已抵达的两艘邮轮在完成补给后,傍晚左右将先后出发,目的地班加西!”罗林泉回答。
“曦原,我这边实在太少人手了。尤其是现在已经来了这么多同胞,明天又有两三千人到,需要跟克里特岛当地各部门联系的事堆积如山。我想把精通希语的沈健同志留下,陈夏兴同志说他还可以去一次班加西,这样你得安排另一位同志随船走。你那边有人吗?”忙得不亦乐乎的罗林泉大使跟正在雅典守摊的二把手、政务参赞郑曦原商量。
“听您的,我立即把政治处主任刘威和经商参处窦爱东调派前方。不过,他俩走后,我这边基本就在唱空城计了。大使,我这边真的再也抽不出人了。你不知道,国内所有来去的海陆空许可,我们使馆全都摊上了。我们还要直接负责三条大船在海上撤离行动的全部任务,这会儿国内派出的第二、第三特别行动小组的入境许可还没办下来,部里又把协调任务给了咱。负责联络的老梁这几天腰椎间盘突出的病又发作了,站不起来。他是蹲在床头,一边一个电话,一头给希腊方面打,一头接国内的指令通知,说下地尿尿的时间都没有。”郑曦原说了一大堆让罗林泉大使堵心的理由,“要不这样吧,我看你那里有一个人,让她换下沈健……”
“谁?”罗林泉自己想不出来他身边还有谁适合随船去更加危险的班加西了。
“让李方惠去吧。”
郑曦原说这个人时很平淡,罗林泉则嚷了起来:“不行,她是个女的!亏你想得出,把自己的老婆都押上去了!”
李方惠是郑曦原的夫人,北京市办奥运时,从外交部借调过去,在新闻宣传部当处长,因表现出色获得北京市颁发的“三八红旗奖章”,关键时刻能够顶住事。但让女同志进入战区,承担了一定的风险。罗大使沉吟了。郑曦原叮了一句:“她是中国领事,应该往前冲。”听到这句话,罗大使同意了。他问郑曦原:“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你告诉她,是使馆,是组织决定让她去班加西的。”郑曦原一口官腔。
罗林泉笑了:“我才不做这个得罪人的事儿呢。一会儿我就去对小李说:‘是你家老公的意见。’可以吗?”
“没关系。就这么说吧。”
邮轮第二次赴班加西的任务就这样落在陈夏兴和李方惠身上。
李方惠接到罗大使的命令时向大使敬了个礼,说:“保证完成任务。”此前四小时,她与罗大使的夫人乔力以及使馆其他同志刚刚将“希腊精神”号的两千多名中国公民编队上岸验名通关。她从来没有比此时对“2000”这个数有更直观的认识。2000人,每50人一个组,像军团一样源源不断走出船舱,光是走出来就花了四个小时。这一壮观的景象引起希腊媒体的极大兴趣,他们终于有机会亲眼目睹什么是世界第一人口大国了。
李方惠与刚刚赶到的第二特别行动小组会合,这个小组由外交部领保中心副主任李春林带队,成员包括商务部、公安部、安全部、国资委和外交部共八名帅气小伙,统称为“八大金刚”加一个“阿庆嫂”,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中央电视台的两名记者。
毕竟此次任务非同一般,由于利比亚处在战乱状态,妇女去其实是很不合适的。“战争里没有女人”,郑曦原用这句话解释自己的决定。正在克里特岛参与前方接待任务的妻子接受赴班加西任务后,郑曦原在电话里特意叮嘱她,随船去的有国内新闻记者,她就别露面了,把镜头留给那些为撤侨做出贡献的前方干部和群众,或多留给船长他们。作为全船的总指挥,她的任务必须完成好!
“任务完成好了,我跟罗大使说,使馆给你庆功!”郑曦原说。“少来!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我‘光荣’了,你就趁年轻再找个漂亮妞;如果没‘光荣’,回来后就陪我半年去美容,我得把地中海风吹黑的皮肤整过来!”妻子说。“这没问题!就是罗大使不给假,我也要偷着陪你去!”丈夫特慷慨地说道。
夫妻俩就是这样在电话里道别的。
就在李方惠坐上“奥林匹克冠军”号邮轮随陈夏兴的“希腊精神”号前后脚重返班加西途中,满载2898名同胞的“韦尼泽洛斯”号在地中海与他们相遇。
“韦尼泽洛斯”号是艘慢船,载运量却很大,所以走得相对要慢些。因为海路走的时间长,我驻希腊使馆的三等秘书李鹏一路上吃的苦头也是最多的。罗大使告诉我,李鹏的表现令他十分感动,小伙子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苦”字,出色地完成任务,将2898名同胞安全地带出了班加西。
当“韦尼泽洛斯”号到达克里特岛伊拉克利翁港时,罗林泉大使和使馆前方工作人员及克里特岛副省长库基亚达基斯照例早早在码头上冒雨迎候。船未停稳,甲板上已经传出震耳欲聋的“祖国万岁”、“感谢政府”的欢呼声。
当一名拄着简易自制拐杖的中年工人走出船舱时,罗林泉大使赶忙上前搀扶并慰问。这中年汉子顿时热泪横流,说自己在利比亚被歹徒打伤后,是祖国救了他的性命,现在又将他安置到安全地方。他边流泪边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国家的恩情!”
这位中国工人更不会想到,他不仅能够死里逃生出来,而且一上岸,便发现祖国的亲人将他和先后到达的一万余名“逃亡者”,统统都安置到了一个天堂般的好地方。这里的树绿得亮光光,像要滴出油似的;这里的房子、街道,红白相映,格外分明。“这个海边小镇太美了,全跟画似的,我看了咋这么熟悉,好像在啥地方见过!”这位工人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正在上海外国语大学上学的女儿。
“爸,你太幸福了!那是欧洲闻名、世界著名的旅游胜地——克里特岛啊!我们家里贴的许多风景壁纸,就是你现在待的地方,是我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呀!”女儿惊喜万分的回话,让这位中国工人咯咯地乐出了声:“难怪我觉得像回家了似的!”
是的,这是祖国特意为他和那些从战乱中逃出来的同胞们安排的临时中转站——美丽如画的希腊克里特岛。
现在是什么时间?当地时间24日零点刚过。
此刻谁最着急?
利比亚东部临时指挥部的中建最着急,班加西岸边少说还有五六千人没着落,他们在等待的后面接应的几艘邮轮还不知啥时出现在海面上……暴雨和枪弹同时在袭击他们,每一刻生命都在悬着。他们不着急不行。
东边,我驻埃及使馆也在着急,已经从利比亚边境过去的八百余名同胞,现在正在亚历山大港口飞机场等候国内民航飞机来接,但一路经过的几个国家的通行许可证还没有着落。埃及政府已经给了很大面子,原先说好中国撤离人员从边境上接到机场后,直接上中国飞机回国,不在埃境停留。照这样下去,中国自己的飞机迟迟不到,意味着中国撤离人员就得在埃境长时间停留,问题就会发生变化,这属于“外交事件”,如何处理?“埃及各地白天尚不安宁,夜间又要宵禁,我们近千人在人家土地上,不好办呀!”我驻埃及使馆不能不诉苦。
西边,我驻突尼斯使馆同样在着急,他们那里同样已经有近千人从利比亚过境,回国的飞机还没有着落。估计再过一天,从利比亚边境口岸拉斯杰迪尔过境到突尼斯的同胞人数将达到三四千人。“突尼斯的边境小机场,平时只能飞一两个航班两三百名乘客,我们一下滞留三四千人,甚至更多。如果国内的飞机晚来一天,我们压力太大!”我驻突尼斯使馆报告说。
利比亚南部临时指挥部更急,到现在为止,他们这里的五六千人唯一的撤离通道就是天上了。假如天上不来飞机,他们只能困在卡扎菲军队和反对派武装最后决战的地方,处境不堪设想……
但是,最着急的还是深陷最严重危机的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我驻利比亚使馆的王旺生大使。
“我们需要同所有的中资机构和中方在利比亚工作人员落实情况,还要动员他们及时撤离,向附近撤离地点集结,安排何时走,一次走多少人,等等。现在光滞留在的黎波里机场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有几百名,他们已经在那里待了三天三夜,没吃没喝的,再不走会出大事的!”
“包机到底啥时候到啊?”王旺生大使让手下的人问了国内几十次,自己至少也催问了几十次。
“快了!就快了!”国内郭少春他们一次次这样回答他们。
前方在骂国内的领保中心。
“我去骂谁?”黄屏浓眉紧锁,颇为无奈地冲郭少春说。
前方需要的一切也都是国内正在全力组织和处理的事。民航局、国资委、商务部……皆在全力协调处理之中。可是,可是对黄屏他们来说,现在最需要的是得到前方的指挥主动权。上百个撤离单位,几万的撤离人员,分散在面积达几百平方公里的地方,相互之间从来不曾有过密切联系和协调,通信处在全面瘫痪状态,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西方诸国正在步步紧逼,要跟卡扎菲玩一把“绝杀”……在这般形势下,肩负国家撤离任务的外交部领保中心比火烧眉毛还急!
“眉毛烧了算啥,哥们儿、姐们儿快被烧身焚心啦!”唐立、张洋和朱家耀三位副主任说。
“战斗能否取胜,对指挥员来说,取决于心中对整个战局情势的了解和把握。做到心中有数,才能正确地指挥,才能争取战斗的胜利。”黄屏此刻心里比谁都着急的是,他掌握的利比亚境内的情况十分有限!
通信不畅是主要问题。断断续续、零零碎碎报来的情况需要分析、筛滤,而且信息重复、多头、出入极大,所有这些直接影响着国内领保中心的整体指挥与安排。因此外交部和黄屏、郭少春他们把向前方派遣工作组看得特别重要——事实上这也是整个撤离战役中最为关键的一步。
可是飞向利比亚的两架包机、三个特别行动小组至今还全都悬在空中……
“吉机长,你们快到了吧?”此时是北京时间24日凌晨6时左右,郭少春再一次直接同CCA060航班机长吉学勇通话。
“还有两个小时就能到达了。”吉学勇回答。
中国国航CCA060专机现在正处地中海上空。一个多小时后,开始从万米高空俯冲而下……地中海南岸已经在飞机航仪里呈现。
“报告,现在机外的气温为摄氏零下23度,的黎波里地面机场的风速为每小时70公里,有大雨……”70公里的风速等于8级大风,通常这是个不能降落的危险风速。
吉学勇看看仪表,又往机舱外瞅了一眼,然后将手中的握杆再次握紧。“地面给我们的降落时间有限,现在我们做好紧急迫降准备……”他镇静地向机组发出指令。
CCA060专机瞄准机场跑道,开始迎风俯冲……
“不好!前面的跑道上有个庞大的移动物!”吉学勇一声惊叫,机组人员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跑道上。可不是嘛,只见一个方形的物体随风滚动着,正向专机下降的跑道方向移动着,移动着……吉学勇一把握紧方向杆,滑行的机身微微转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移动着的物体。
“是个集装箱。”
好险哪!吉学勇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向外张望了一眼,这就是的黎波里?外面黑乎乎的,没有地面人员来接应,没有通信信号。吉学勇拿出国内为他事先准备的利比亚制式手机与中国使馆联系,结果根本打不通。
“我们下去!”费明星他们行动了!
乘务长张奇峰帮助他们打开机舱门,突然一阵狂风,将费明星等人吹得七倒八歪。
的黎波里给了中国特别行动小组的小伙子们一个下马威。好在不是机枪子弹,而是飓风和雨水袭击。
费明星直起身,重新站到舱门口。怎么没人来管他们呢?他思忖着。依照国际惯例,飞机一落机场,舱门一开,地面人员便会上前给飞机接下机的舷梯,还有工作人员前来核对人数等程序。
利比亚的黎波里机场搞特殊不走这些程序?
“砰!砰砰砰!”突然,不远处几道细细的火光在黑暗的雨夜里闪动。
“是枪声吗?”有人问。机上所有的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有人答:“估计是。”
这就是的黎波里。啊,的黎波里,我们来了——中国政府的撤侨工作组来了!
费明星等小伙子的心头一下坚定了起来。
“没人管我们,我们就自己下!”费明星早已等不及履行前线指挥员的职责了。
“我跟刘翔先下吧!”李玥请求道。他是领事司认证处副处长,自然是费明星这组的得力干将。
“行,先到候机楼里看看情况,尽快找到我们的人。”费明星表示同意,并让他们带上一部卫星电话。
“报告司长,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费明星看着李玥、刘翔下去,心里却异常担心。他回头打开另一部卫星电话,在舱门口拨通了国内的电话。北京时间此时正好是24日早上8时,的黎波里时间应为凌晨两点左右。
“太好了!你们的任务,一是马上与使馆王旺生大使他们取得联系,二是把滞留在机场的二百多名同胞送上飞机……”两天来心急如焚的黄屏接到费明星的来电,顿时振奋起来。现在,国内总算可以及时了解前方情况并直接指挥撤侨。
李玥和刘翔带着沉重的卫星电话直奔候机楼,一看情形就傻眼了。人山人海的现场,混乱至极,各式各样的人都在等候乘机,可是机场工作人员不知到哪儿去了,只有武装的军警在那里维持秩序。想逃离此地的各国侨民似乎并不在乎军警的阻挠,不停地想往机场里面冲,如此举动,换来的是一阵阵令人恐惧的怒骂声和“砰砰”的示警枪声。
两人不敢在候机楼里待着,便想走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租辆车子到使馆。从国内出发时,李玥他们得知我驻利比亚使馆距的黎波里机场也就一二十分钟的车程。
“你们是国内来的工作组吗?”正在李玥、刘翔四处张望时,一个急匆匆的中国人过来问。
“是,你是……”
“我是使馆的政务参赞王旭宏。”
“哎呀,是你啊,老王!我们都急死了,半天也联系不上你们呀!”李玥一把搂住王旭宏说,“我们一起来的人还没下飞机呢!”
王旭宏一听便说:“那我先进去把他们接出来。”王旭宏哪能想到平时几分钟的事,这回他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办成。这让费明星他们整整在飞机上待了近两个小时。
“我们的人在哪儿?我去看看。”费明星一到候机楼,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同胞——他知道他们已经在机场待了三天三夜。“这个鬼地方,待一天烦死,待两天臭死,待三天想吊死都找不着地方!”接应的王旭宏指着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候机大厅,对费明星一行说。大使馆于21日开始就在这儿准备送一批同胞出去,可就是出不去。现在在机场有两三百人,多数是妇女和儿童。
“你带我去跟机场的人说说,我要带我们的同胞马上离开这儿。”费明星提出。
“只能试试看。”王旭宏说他这几天几乎天天来跟机场的人说,希望他们安排中国人离开,但没一次是成功的。
费明星不懂阿拉伯语,见王旭宏叽里咕噜跟机场管理人员说了半天没什么效果,便把王旭宏拉到一边说:“你当翻译,我去试试。”
于是费明星走到一位官员模样的利比亚人面前,说:“我是中国政府派到这儿来接人的,希望你们帮个忙。”利比亚人只管摇头,并不答应。费明星又说:“我们接人是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这是因为你们国内发生了状况,所以我们才这样做的。”
费明星为了赢得对方的好感,便编了一个故事,说他家乡四川的人一讲起非洲,就会说非洲是中国的朋友。“既然我们中国与你们是朋友,朋友帮朋友,你们让我们的人上我们派来的飞机吧。”“朋友”似乎友好了一些,但坚持认为机场已经管制,所有飞机都不能飞行了。
“那我们不是刚刚才飞进来的嘛!”费明星说。
“你们是进来,他们要出去就不行。”
活见鬼!费明星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仍然笑眯眯地说:“问题是我们的人已经在机场几天了,他们都是妇女和儿童,再不走,他们会有安全问题。”
“这个……这个我们也管不了。”
利比亚确实乱极了,乱到他们对自己国家的事都不知如何处置。
“能让我去看看我们的同胞吗?”费明星提出。
利比亚人答应了。他看到费明星还带了两个人,便伸手阻止:“只能去一个。”利比亚人态度很坚决,看到费明星肩上挎着照相机,便使劲摆手,一把抢了过去说:“这个不行!”
无奈,费明星只好空手随一个利比亚人向机场候机楼的一侧走去。在一个较偏的角落里,费明星看到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中国妇女和儿童,以及一些年岁显大的中国男子。
费明星的出现,令他们一阵骚动。“各位同胞,你们辛苦了!”不想费明星的一句开场白,顿时让现场哭哭啼啼起来,许多妇女甚至有些情绪失控。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我是国内派来的工作组组长,我给你们带来了党、政府和全国人民的问候!你们的亲人也在家里等待着你们。我们还带来一架包机,是专门来接你们回去的!”
现场的哭声即刻变成了掌声和欢呼声。
“是不是现在就走?”
“走啦!”
“别急!大家别急!”费明星嘴里说着,额上却一下淌出了汗珠,“飞机到底什么时候走,我们使馆正在和机场协调,请大家相信,你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又是雷鸣一样的欢呼。
“走!你必须走了!”几个利比亚人对费明星生气了,他们又扯又拉地将他赶到了刚才的候机大厅。在这里,费明星见到了王旭宏和李玥、刘翔等同机的六名队员。
“把机场的事交给我们!你们上使馆去吧。”王旭宏见费明星不放心,便这样说。
到使馆的路并不算远,但费明星一行看了看王旭宏的小车,便知道这趟路绝对不好走。王旭宏车子后窗玻璃已被子弹打碎,两边的车门显然被硬器敲砸过。再看看机场外的道路上,一队队利比亚军人个个荷枪实弹,眼睛警惕地盯着每一个来来去去的人。“他们怕反对派的人混进的黎波里来,也害怕外国派间谍和特种兵到这儿,所以我们行动必须小心点,尽量表现出很光明正大的样子。”王旭宏说。
“我们本来就是光明正大来接自己的同胞。”工作组的队员们又生气又无奈地挤进王参赞和华为公司派来的小车里。一路上,与他们迎面而过的是一队队卡扎菲的军队。费明星和队员们真正强烈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恐怖气氛。
“到使馆时,已经天亮。王旺生大使和使馆同志为我们备了热汤热饭,他们尽量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我心里有些痛,他们一个个脸色阴沉,难看极了!”费明星在接受我采访时说。
费明星虽然能够想象王旺生大使和驻利使馆的工作人员这一个星期来是怎么度过的,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感受不会如此强烈。在西方力量的支持下,反对派势力迅速崛起,这时候中国坚持的尊重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外交方针,受到了最严峻的考验。这是王旺生大使最苦恼与无奈的时刻:当利比亚整个局势日益动荡,当局政府岌岌可危时,你还必须与之打交道和表态。
利比亚局势动荡的背后,有一只巨大的无形之手,那就是以美法为代表的西方世界。南斯拉夫事件中的中国使馆被美国强盗式地袭击,至今清晰地留在我们记忆中,王旺生和他的使馆同事不会想不起中国外交史上这少有的惨烈一幕。
“没有,我们真的没有感到特别惊慌和紧张,一直按照国内的指示,始终坚守在使馆。”王旺生只差十几个月就要退休了,就要永远离开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外交岗位。在采访他之前,我想象着这位大使一定有许许多多苦水向我倒,可是我竟然没有听到他的一句牢骚话。
在利比亚撤侨前后,国内有不少对他和大使馆的非议,比如说,他们事先对利比亚局势缺乏准确把握和预测,对在利中资企业和中方人员的情况了解太少等等。王旺生听后十分淡定地笑笑说,从突尼斯动荡开始,他们就已经警惕和动员起来。当时他们就向国内报告了针对这一地区的看法:执政者长期以来搞独裁,下层民众诉求得不到合理解决,早晚将引发国家动荡。这些意见对我国日后处理中东、北非地区的外交事务起了积极作用。
对于在利中资企业和中方人员,大使馆了解的情况与实际确实有很大出入,这也是后来加大撤离工作难度的一个突出问题。
“中国对外开放后,尤其是近几年,国内企业和普通公民在‘走出去’方面的动作比过去大大加大,渠道也多种多样。比如,在利中资企业,有的是直接投标进去的,有的是通过搭乘外国公司进去的,有的甚至是转承包第三国、第四方才进去的。这导致了我们官方估算的在利人数与实际人数有很大出入。利比亚时局一乱,中资企业、中方人员都来找我们使馆,都希望使馆帮助他们解决困难,使馆工作人员全力以赴,扶危济困。我们问心无愧,认真履行了国家赋予的职责。”王旺生大使说。
在王旺生大使身上,有一种可贵的精神和心态:任何时候,听不出他的急躁,听不出他的埋怨,听不出他的情绪,听不出他的夸张,实实在在,平静始终,机智大度……这不就是一个职业外交家的素质和国家大使的典型形象吗?
我听到许多关于王旺生大使和使馆工作人员在大撤离前后的感人故事。
当国家决定撤离后,使馆通知到某中资企业时,对方拒绝接受撤离命令,理由是他们公司在利的承包工程有十几个亿的金额,且项目已近收尾阶段。“如果现在走了,我们损失太大!”公司负责人这么说。
“撤离是国家的命令,你的手下有上千人,他们的生命更重要。”王旺生说。
“人的生命固然重要,但国家利益我必须捍卫!”公司负责人态度坚定,仿佛只有他是国家利益的守护者。
“你要相信,只要利比亚主权在,只要我们使馆在,我们就不会放弃中国在利比亚的利益。”王旺生回答。
“那我服从你的指令,我们同意撤!”这位公司负责人终于答应。第二天,公司派人来到使馆,找到王旺生大使,说光有口头的承诺不行,大使馆还得给他们公司做后盾。他们的项目工地人一走,所有设备和东西都没有人管了,请使馆出面帮助他们跟当地武装或长老联系联系,争取请对方保护好公司的项目工地,以便利比亚日后稳定时再回来完成项目。
“这没问题,你们放心撤就是了。”王旺生痛快答应。
后来王旺生大使派武官和参赞数次冒死穿越炮火连连的战乱区,跟当地长老商谈,请他们看护中国公司施工工地,并签订相关协议。这类事王旺生大使和大使馆做了不计其数。试想一下,当一个个中资公司的撤离人员大举离开施工现场,甩下追赶他们的暴徒和躲避子弹炮火之时,王旺生大使和使馆工作人员却与撤离人员逆向而行,去那些最危险的工地找武装力量或长老们谈判,求取对方出面保护中方公司利益。这是何等的精神?这样的事,王旺生大使自己说不清做过多少件,使馆也没有记录过,他们只告诉我一句话:“这都是使馆的义务。”
我知道这义务是要用生命去履行的。
那批滞留在的黎波里的人员以妇女、儿童为主,其中有十几名年轻妇女是前面提到过的女留学生。在她们遭受暴徒围攻的紧急时刻,使馆人员挺身相救;她们决定撤离时,校方坚持“要走就放弃学籍”的态度,为此,王旺生大使多次出面与校方交涉,直到校方最后同意我留学生撤离,同意保留她们的学籍。
在的黎波里,除中资企业外有一批以私人名义来投资的中方人员,他们大多是开饭馆或办旅行社的。撤离的指令下来后,这些人不愿离开,他们担心自己的小本经营泡汤,也有人怀着看看再说的侥幸心理,消极对待撤离。
王旺生大使只得派人去做工作,去一次不行,就去两次,实在动员不了,王旺生大使还得亲自出面。“都在打仗,你生意何来?”王旺生对中国小老板说。
“赚不了钱,也不能血本无归。”小老板回道。
“命要紧还是钱要紧?”
“两者都要紧,眼看投资就要泡汤了,人想办法毕竟还能活着。”
“人能不能活下来,今天说了不算,明天、后天你能保证就活得下来?”
“怕啥,你王大使不也在这儿待着吗?”
王旺生大使只能苦笑:“我是代表国家,只要政府没有撤使馆的命令,我就得做到人在使馆在。你不一样,你的钱和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小老板开始对大使肃然起敬:“那……我们跟你一起走!”
王旺生又笑:“我是大使,即使利比亚口岸海关全关了,他们还得放我出去。你不一样,到那时你就出不去了。”
小老板一想,说:“对,还是听你的,我们撤!”
王大使和大使馆在利比亚撤侨过程中,除了指挥成千上万人的国企大队伍,还要做一些分散的不知从哪个地方突然冒出来的个体户和自由散居中国公民工作。
首批准备从的黎波里撤离的人员,原计划在21日、22日就要走的,但一直联系不上飞机,后来国内决定直接派包机来接应。可利比亚航空当局处在混乱之中,连人都找不到,办中国飞机出入港的许可证难住了王旺生大使他们。好不容易拐弯抹角找到利比亚官方人员,人家说:“你们中国跟我们友好,干吗要撤?”王大使他们说:“你们这儿乱了,不安全。”人家满不在乎地说:“不会乱,子弹飞不到你们中国朋友的头上。”那人刚说完,就被不知哪儿来的子弹打掉了他的下巴,血流如注。王旺生他们拿到的中国飞机在的黎波里机场的出入港许可证能闻到血腥味……
战乱时的大使是最难当的。
23日,在听说国内派出的飞机已经从北京起飞后,王旺生大使就和使馆人员清点滞留机场的第一批准备回家的中方人员,以便飞机上能坐多少人就走多少人。就在这一天的凌晨时分,王大使还没有起床,使馆工作人员在迷雾中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国人摇摇晃晃地向使馆走来。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衫,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他说他在一个日本企业工作,老板不放他走,所以连回国的工资都不给他,他的相机也被收走了,只给了他一瓶矿泉水和一个面包。“我走了四天四夜,我想回家,我想只有找到我们中国的使馆我才能回家……”这位黄先生到利比亚才十几天时间,人生地不熟,他说他能走到大使馆,要归功于他平时爱好摄影。“那天我从使馆办证后,在去那个日本公司的一路上,沿途拍了不少照片。我这次亡命逃难,就凭这些照片上的路标和街景。”黄先生哆嗦着从塑料袋里拿出几张照片,这是他的救命稻草。
“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为照顾受尽苦难的黄先生,使馆破例在第一架,也是唯一一架直接到利比亚接侨的包机起飞时,安排他与其他222名中国妇女和儿童一起离开的黎波里。
“再见了,的黎波里!”
“别了,战乱的利比亚!”
北京时间24日13时30分(当地时间24日上午7时30分左右),的黎波里机场突然响起“请中国乘客马上登机”的广播,已在候机楼等待三昼夜的二百多名中国妇女和孩子及部分老年男子,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纷纷拎起随身行李,走向出境口。
“中国人走了!”
“中国人多幸运!”
几万人拥成一团的大厅内,又是一阵不小的骚动,各国侨民用无比羡慕的目光看着中国人从死亡线上离开……
25分钟后,CCA060航班迎来瞬间露出的一片晴空,腾空而起,朝着东方古国飞去。
“各位同胞,大家好!欢迎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包机。我是机长吉学勇,现在我和机组全体人员,向你们表示祝贺,祝贺你们胜利回家!希望国航的这次飞行能将祖国的温暖传递给你们,祝大家旅途愉快!”
机长吉学勇通过机舱内的广播刚说完这番话,机舱内便爆起一片欢呼声。
“我们回家啦!”
“感谢国航!”
“祖国万岁!”
此刻,地面上的王旺生大使对费明星说:“向国内报告吧,CCA060包机已载223名同胞从的黎波里起飞……”
“黄司!我是费明星,现在向你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