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生死瞬间 第七章 地球“艾滋病”
走过了贫穷与温饱之后,富有变得异常时尚。地球人都在追求或者完善着富有。中国人也不例外,并且随着经济高速增长,这种追求与完善的心态比许多国家的人们更趋于狂热。制造一种“名、特、优”产品(全是假冒伪劣也无妨)到市场上吆喝;把抽屉翻了个遍,玩一把股票;在一片沼泽垃圾地上盖个别墅区……这是今日城里人创造“富有”的可以说得上的几条“最佳”途径。
走出城市,便是广大的农村。头朝青天背靠黄土的农民们,经过祖祖辈辈,尤其是近十年分田到户、包产到人的艰辛改革后发现,土地难以使自己摆脱貧困,更谈不到创造富有。突然有一天他们发觉,每日每夜枕着的土地底下、山腹之中有取之不尽的“宝贝疙瘩”,于是,开山凿石抱“金娃娃”的神话,成了当代几亿中国农民编织富有之梦的最佳也是最廉价的有效途径。于是,绿水青山的神州大地开始了从未有过的劫难,在这劫难之中,获得富有的人同时也为自己奏响了葬礼的哀乐。
曾坤走的时候就投人管过他。已经有一双女孩的老婆只对他说了句“还想要儿子?你有钱吗?养得起吗?”第二天,他走了。
他从“浪打浪”的洪湖搭船,搭车,整整走了六天三夜,来到了湖南的瑶仙岗。听说这儿有值钱的石头,挖十天石头能挣回娶个老婆的钱。干上一年半载的,还怕投钱再要个儿子?
运气真不错,头天上山就有人收留了他(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听说这里的矿主一般不用外人,曾坤是头一个外籍人。)。“好好干,每天少不了五个大洋!”矿头口中对他这样说,心里却在发笑:老子雇你这头牛,一天少说能挣回半吨矿石,还卖不了三百五百的!
曾坤不傻,三个月后就“跳槽”,并且有了自己的阵地。这天,他头一次获得了自己当矿主的头一份收入,不多不少13500元!就凭这点,添个儿子没问题了!他乐得连心都在往外跳。睡不着,他干脆搬到新阵地——那个战壕一样宽窄的山洞中。
……
儿子是传宗接代的苗儿,不仅要生,还要好好养呀!要送他上学,上大学。对,哪得花大钱!孩子她妈不看我,过年多回家,量她也得老老实实钻我被窝里求我给她个儿子吶!哈哈……他刚笑出声,突然,头顶倾下一片石块,继而是一声“轰隆”臣响。
曾坤再也没有哼过一声……
他的妻子不知道他独自离家到哪儿去了。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还没回来,她着急了。她还年轻,村里人劝她打离婚。她不知怎么离,因为他不在家。有人对她说,到法院去,他们会出主意的。
后来,法庭告诉她,在报上发个声明,限你丈夫三个月之内答复,到期不回家,就作缺庭处理。
缺庭处理是什么意思? “就算你丈夫同意了啊!”法院的人这样告诉她。她多少有点悲哀,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何况,不知他现在到底干什么。
她左思右想,等等再说吧!一等又是一年。
“该死的,他早就把我们娘儿几个忘了!”她一生气,到市里的一报纸上发表了一个“离婚声明”。
“还要出一百块钱!真不合算!”她还在生气,可他早已没有了气。
她至今还在骂他:该死的,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总该哼一声。九泉之下的曾坤听后不知有何感想,但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愿他俩永远都不知道。一对可悲的夫妻!
比起曾坤来,他对生活所寄予的期望丰富得多,而且又有知识,大学生——在这貧瘠的山岗上,粗鲁甚至野蛮的农民采矿工中,实在是太少了。故矿头并不让他干那些下坑凿石之类的活,常带着他在身边走东山遣西山,以显示矿头的实力。
“无所谓,为了生存,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和条件都用不着放弃,哪怕是低微的!”他在大学时就熟记一位哲人说过的这句话。
他是幸福的,大学毕业就获得了一个漂亮姑娘的爱恋。
可他又不幸。他出生在农村,貧困成了他婚姻中最大和最有危机的困兽。有一天,姑娘一脸阴云地对他说:我妈说了,除非你能拿出一万元彩礼,一万元办喜事,一万元婚后生活用的钱,否则就别想娶走我!”
“什么,三万元?!”他眼球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拿出计算机一算,就是饭也不吃,工资连奖金也得十八年才能积够呀!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我和我家吗!
他回到单人宿舍,反扣上锁,三天没有出门,急得她把保卫处的人找来。一位保卫干事不得不从窗子里跳进去。一会儿,保卫干事给她送来一张纸条,说:“人没了,只有这个。”她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千万等我,三年之内我一定满载而归。”
来到矿山,他喜出望外。这里,与他想象的一样,遍地是黄金!并且矿主非常器重他,每月500元工资,任务是帮助测量各坑道正确导向。测向对富矿层开采非常重要,那些农民出身的矿工不可能干得了这活。
“不错,这一年你为我测得十一条富矿层,这500块钱是你的奖金。拿着 ,将来娶个好媳妇!”年底,矿头扔过一叠钱票,对他说。
他心头乐开了花。用不了三年,我就可以回城,拥抱我的“密斯”了。
“喂,眼镜!快到三号坑看看,那儿的富矿根本不见了,尽是些散落的岩土 。奶奶的,又赔了!”矿头火烧火燎地破门而进,掀开他的被了,说道。矿上没 人知道他的名字——是他自己不愿告诉别人。他们看他鼻粱上戴着眼镜,便称其为“眼镜”。
“眼镜”来到坑上,见里面的人正在往外撒。“别进去了,洞内的土又在往下塌! ”有人劝他。
“是板块状,还是松土状?”他想知道,因为什么样的岩土可以判断是否有富矿层。
只顾逃命的民工们摇摇头,谁也说不清。
他生气地说了声:“只晓得赚钱!”便只身钻进洞内。也许才10分钟,也许才15分钟,突然,距坑口不到百米的一处丘地“轰”的一声巨响,地面往下塌了十米,足有篮球场那么大。
坑口内泛起了一股浓烟,其余的什么都没看见。一起干活的民工朝洞内喊了几声,里面没有回音。后来,他们进了洞,在塌方处找到了一副眼镜。
矿主发了一片善心,特别为他在塌方处竖起了一块墓碑。碑上没有文字,只刻着一副眼镜。矿主把“眼镜”积攒的一万元钱用纸包好后埋在深深的地下。
“谁敢动这纸包,天公将雷击几族!”矿主咒道。
山上的农民们没有怕死的,但却非常迷信。据说“眼镜”的那个纸钱包连同他的躯体一起埋在那座煤山上,至今没人去碰过。
他默默地死了,当然与那位漂亮的姑娘的罗曼史也默默结束了。我在某城的一个宽敞的新居里找到了她,可她说她根本不认识我说的那个“眼镜”。
“钻山洞?哼,咱们才不冒那个傻!”七位从广西贺县来的小伙子,见汝城钨矿已被千余名“把头”把着,上万名卖苦力的农工正在山洞里吃力地出出进进,不无讥讽地说。
他们不是“钻山虎”,但却有一双“飞毛腿”。他们来到国营钨矿采场,像一个袭击队,每当满载精钨的大铲车从头顶驶过时,他们各背一个大麻袋,然后往回背。背一次就是五张大团结,一天绝少不了七八回。
既省力,又高效益,何乐而不为?
一五一十,五五二十五,九九八十一……钞票哗哗哗,功夫全在手快脚快上。
这一天,他们已经背了八次。一位伙计说,明天就要回家过元旦,今年的财气不能冲到明年去。咱们再背两三次。好主意,走!
七双疲乏的“毪毛腿”拖着七个长长的影子,像七只老鼠趴在采场的钨矿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往麻袋里装啊装。
他们没有发现十几吨重的铲车正向他们伸来,隆隆轰呜的铲车也没有发现在巨臂下有七只“老鼠”。也许是意外,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只听见铲车突然发出一声“吱嘎”声,然后是那个长长的巨臂不可思议地垂直向下坠落……“啊”——几乎是同时发出七声惨叫!
断头的,断肢的,当胸开膛的——惨不忍睹!
为了教育那些要钱不要命的采民,国营矿原封不动地将他们就地展览,然后挖了七个坟穴,上面盖上几车黄土……没有姓名,没有年龄,没有籍贯,在矿务局保卫科的档案里,只有七张看不清遗容的照片。
她还活着,而灵魂早已死去。她拿着儿子的一顶城里人早已忘却而住小山村尚为时髦的绿色军帽,每天在布满坑洼的山坡上喊着:“阿狗,阿狗!天要凉了,你要把帽子带上!……”人们因此称她是“祥林嫂”。
还在两年前,村里有多少人羨幕她家人强马壮!她有一个七十岁还能挑着百斤担子满坡跑的公公,有一个牛一样壮实的丈夫,而更令她夸耀的是她还有一个熊腰虎背的儿子!祖孙三壮汉,支撑一重天。她家打大跃进起就是村里的冒尖富裕户。哪年,哪里刮起了一股挖矿风,她家的男人自然首当其先。
男人第一回挑回一担“石头”,——她不认识那是什么宝贝,一下卖了30元钱。她给了他一个最亲密的表示——在他脸上“啃” 了一口(她记得只有在新婚之夜她这样做过)。
第一担、第三担,60块、90块,第十担、第二十担,300块、600块……
后来,当丈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挑回“石头”时,她不再有最初的那种亲密表示;相反,她不断地吼着说些“怎么搞的,越挑越少”、“看看人家,一天就能挣回百把元”之类的话。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一天中午,山上的人慌慌忙忙地找她说“嫂子,大哥出事了,炸药……”
“炸药怎么啦? ”她急出了汗。
“炸药在他身子底下……爆炸了! ”
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但没倒下。只见她风风火火地折身回到屋里喊儿子:“阿狗,快上山,保住你爹的那个矿!最要紧的是保住矿!”
“那,那我爸昨办?”儿子问。
“咳!傻儿子,现在是保矿要紧,有矿就有我们全家!你怎么肠子拐不过弯?”
儿子走了。临走时,她又叫公公卷起铺盖陪着孙子上山。反正,老不死的呆在家里也是闲着。去吧!
男人死了,她连一天孝也没带。因为天天有外人到家来找矿。生意场上不是都说得讲究点“风度”“容貌”吗,披麻戴孝像个啥样!她有一千条理由驳斥那些讥讽她的人。她的脸需要笑容,而笑容换取的是更多的钞票。
她的心早已被金钱所吞噬,但她的心灵深处毕竟还根深蒂固地残留着传宗接代的封建意识。
这一天,她忽地想起了山上的儿子。天冷了,该给他送顶帽于。还有,应该带点好吃的去。那个“老不死”的这段日子也正卖力,也该送几袋羊烟让他吊吊神,好多挖几车“石头”回来呀!她兴冲冲、乐悠悠地朝山头走去。
“啊呀孩子他爹,你死得好惨呀!”
“我的儿呀,你不能这样就走呀!”
突然,山坡那边飘来一阵高一阵低的女人哭声。又是哪家矿洞塌了吧?这是常有的事,她并不在意,只要自己的儿子没事,天塌下来都不怕。
山上的哭声越来越大,好像不止一人二人,倒像二十人,三十人。怎么,难道都……?她心头一阵阵紧缩,脚步不再慢悠悠了。她終于爬上了山头。跟前的一幕差一点使她当场晕倒在地上:长长的,数不清的,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男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石头上。
全……全死了?不,还有几个活着,但伤得很厉害。当她听到这个“吉利”的消息后,马上奔到受伤的人堆里。只要活着,就是断了头也要把他接好。我有的是钱!可是,受伤的人中没有她的儿子,也没有她家的“老不死”。
……
她一下两眼翻天,不知人事。三天三夜后的中午醒来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认识了,惟独还能记起那顶绿色军帽是她宝贝儿子阿狗的。
她带着这顶绿色军帽,跑到山上,嘴里不停地喊着:“阿狗!阿狗!天要凉了,你把帽子戴上……”她每天上山,每天这样喊。
开始,人们为她流下了同情的泪,说:“真像祥林嫂!”后来,人们就讥笑她,问她:“钱重要还是男人重要? ”她就把身上的衣服脱得光光的,一边追一边说道:“我啥都不要,啥都给你们! ”
她早已疯得不像人样。
任山仄,在诸多有矿的山区,像这样的“祥林嫂”,这样的寡妇村,这样的鬼神岭,并不鲜见。那一年,笔者为了解当地的资源状况走进河南省省长办公事 。省长却给了我一份仅发生在25天内的七起重大恶性事故表,它们是:
12月18日,登封县君台乡煤矿透水,死亡17人:
12月29日,密县白寨乡采石场塌方,死亡3人:
1月1日,鲁山县南街乡煤矿透水,死亡11人;
1月7日,南阳县浦山矿区树湾采石场塌方,死亡3人:
1月10日,灵宅县寺上金矿发生爆炸事故,死亡8人:
1月12日,禹县天粜乡新庄采石场塌方,死亡7人。
……
25天内,49条生命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然而,在这类掠夺性的采抢中,河南的死亡率并不算高的。不久,冶金部钨业协会向中央的一份报告中所提供的数据更令人震惊,他们刚刚派出的一个工作组 ,到江西、湖南、广东的15个钨矿走了一趟,统计到这样一个数据:
近五年间 ,在15个国营矿区内死于非命的民工计991人,其中《矿产资源法》颁布后死亡数为380多人。江西的大华山最为严重,两年中就死了203人。湖南汝城钨矿至今有29具尸体抛在井下无人认领……
多灾多难的人类啊,在同癌症斗争尚未取得胜利时,又一个更凶残的可怕的恶魔——艾滋病却已经来到了跟前。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在五年之内,全世界将有5000-10000万人染上艾滋病。
艾滋病大半由于人的非正常性行为所致。
艾滋病的死亡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全世界每个角落都在为战胜艾滋病而吶喊、拼搏。
在世界性的艾滋病恐惧中,具有良好性别距离的东方人占了极大的便宜。当美国与其他西方人为艾滋病而惶惶不可终日之时,中国人对性开放、同性恋之类的新词汇,还处在启蒙阶段。对此,十一亿人着实乐观了一番。
中国没有或很少有性开放意识和行为,但中国人同样存在着与西方人对性开放意识和性行为一样疯狂、执着、赤裸的恋癖,这个恋癖即是对金钱与富有的追求。当世界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穷困的黄种人再不愿保持自己那张“面黄肌痩”的尊容了。他们开始寻找与追求!其热衷程度和疯狂程度决不低于那些西方人对性的渴求。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山没水吃老天”——那些长着绿的,藏着矿的,蓄养着生物的大自然,成了他们能够获得满足与快感的对象。于是,他们不顾一切地撕去大地的外衣,揉捏母亲的丰满乳房,肆无忌惮地掠取。久而久之,当这种掠取泛滥成灾时,滋育我们的地球从此患了“艾滋病”——
湖北某地。在一个湖里,渔民们撇下大网,苦苦干了一天,两年前撒下的16万尾鱼苗却没有打起一条。后来,他们惊诧地发现,这个湖里早已没有鱼的存在 。是什么原因?没有研究。事隔不久,有人发现湖边一些村庄上的猫的步态异样 ,并且不时抽筋麻痹,最后跳入湖中溺死,当地人嚼之“自杀猫”。但也没人研究。
第二年春上,湖西村发现一位生怪病的人,开始口齿不清,步志不稳,面部痴呆,进而耳聋眼瞎,全身麻木,最后精神失常,一会儿酣睡,一会儿兴奋异常 ,身体弯弓高叫而死。但没人知道这种怪病。
第三年,就有四人生了这种病,后来默默地死去了。这些死者的丧事尚未办完,又有17名同类病人住进了医院。
湖区所在几个县这才开始慌乱起来,以为是发生了瘟疫霍乱,当即下令凡收了这些病人的医院全部实行封闭式管理,病人的家属也被当作“候补霍乱分子” 而隔离起来。
此事惊动了中央。检查结果,并非是霍乱,而是水银中毒。哪儿来的水银啊!一查,是湖水的毛病。化验员盛起一勺湖水,放入分离器一化验,不由大惊,原来,此湖水中含水银离子高出国家饮用标准近百倍,人吃后不生病才怪!
水银从哪儿来?湖区组成几个小分队,报告结果全部一致:系附近的十多个淘金点所置!
真相大白,几个县的卫生部门联合倡议当地政府立急下令取締群众非法采金点,迅速杜绝水银再度流入湖中。
“什么,取消采金?那我们的财政收入哪儿来呀!你卫生局能解决吗?”谁料到,几位县长几乎同一个口气,回答得非常干脆,“不行!”
卫生局长们尽管急得睡不着觉,吃不好饭,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中国人有的是,病死几个人算什么!得,上帝这一回又可以收一批新公民了。
武陵山闽西某乡。这里根本没有江河湖泊之水,只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污水塘。过去,乡亲们靠它生计,繁殖,偶尔还养上几条鱼苗,到年关时还能捞上几条七八两重的大鱼,馋馋嘴。后来,村上的人上山干起了淘金,这污水塘可是派上了大用场。当然,什么人畜饮水、养鱼养鸭之类都得让道。
淘金离不开水,村上人舍不得喝,或宁可翻山越岭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挑。
养鱼养鸭值几个钱?一两金子就是一个媳妇,两代子孙。
胡青三十出头,还没找到对象。就是因淘金,他找到了一个贤惠又温存的媳妇。洞房之夜,新娘还未“见红”,他却见了红——是淘金累得吐了血。
“没事!”他强打着笑脸,对依偎在怀里的妻子说,“今年,我淘金几两,你怀胎十月。”
小夫妻在一片幸福的窈窃私语中编织着未来的梦。
胡青命苦,蜜月刚过,他就上了山。为了赶活,他一天干两天的活,可是第三天就口吐鲜血,一命呜呼在山里了。
妻子埋好了丈夫,生下了儿子。胖小子像他父亲。第一次失去了丈夫与第一次做母亲的她暂时得到了平衡。她把对丈夫的爱恋与自己的一生全部寄托在她儿子的身上。
儿子乖巧灵活,一岁就满地跑,三岁就知道了有好吃的留给妈妈吃,五岁就会帮着娘割篮草给小羊吃。
“娘,我热!我热!”南方的八月烈日炎炎,儿子在木板房里呆不下去。
“乖儿,到外面凉快凉快吧!”娘拍拍他的小屁股说。
谁料才一会儿工夫,有人在外面喊了起来:“快救人啊!小孩掉进塘里啦——”
她的心一阵紧缩,顾不得已经熟了的饭菜,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术屋。“儿子!我的儿子——!”从水中捞出来的正是她的儿子。
儿子睁着一双精灵的大眼晴,巴眨巴眨地冲着娘说:“娘,水里好凉快呀!可那塘水,不好……喝。”话没说完,儿子就闭上了眼晴。
“他没喝几口水呀!他没喝几口水……”她抱着僵直的儿子,逢人便哭着说。
是的,儿子确实没有喝几口水。可是,她不知道,那塘水早已被毒化了,成了氰化钠水,即便是喝了一口,那嫩心嫩肝的孩儿能支持得住吗,可怜的孩子!
她发誓要把害死她儿子的塘水“消灭光” !她每天用吃饭的碗、打水的桶,一碗一桶地舀着塘水。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塘水没有枯竭,而她却又失身掉进了塘中,并且像儿子一样永远被塘水夺去了生命。
云南个旧。他和她是共同眷恋着南国的绿色世界才要求毕业分配到个旧的。
他学的是锡矿冶炼专业,她学的是锡矿化学专业。古老而闻名的个旧锡矿对这对恋人有着神奇的吸引力。他们在京城一毕业,连各自的家都没回,就来了矿上。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在这著名的绿色王国里居然有一片浩大的荒艽世界。这里 ,没有绿树,没有飞乌,更没有盛开的杜鹃和紫罗兰——而这一切过去明明是都有的。他们几乎怀疑自己找错了方向。
没错,这是个旧,这是今天的个旧,一个惨遭践踏的锡都。山上没有绿色和乌语,只有阵阵炸山的炮声与褐色的岩坑;天空中没有明媚的阳光与新鲜的空气 ,只有呛鼻黑肺的浓烟笼罩着:两条人工道与自然渓流如同浊泥翻滚的小黄河……
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这样说:“我像到了黄土高原,除了没有刮西北风之外,什么都齐全了……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个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在给朋友的信中这样说:“我的诗情刚刚勃发,却已被埋葬了。你知道,我从小爱绿水,爱青山,爱早晨的新鲜空气,爱午间的明媚阳光,爱傍晚的西天 彩霞,可这里什么都看不到,见到的尽是一些不知哪儿涌来的一群群野蛮、粗鲁的山民,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好像整个矿山是他们自个的家……”
这是初涉个旧的他和她留下的第一印象。
第一印象是如此深刻、反差,以至他们对自己以前的理想都产生了动摇。后来,他们了解到,个旧锡矿从1985年以来,已不再属于带“国营”字头的一统天下的“锡都王国”了。附近的山民成千上万地拥进,并且在“锡都王国”里建立起几百个冠以“集体”、“个体”的诸侯小国。他们不仅抢矿,而且毁坏森林,污染河水,不计一切后果地每天将几十吨、上百吨废渣废石倒入沟谷……国营个旧锡矿早已名存实亡。
他和她是领了结婚证才来报到的。那些时刻处在山民们包围之中的矿务局领导,除了忙于自己到处请保缥、打报告外,根本没有心思顾得上他俩的事。无奈 ,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自己租了一间房子,安下了一个小窝,日子就这样过开了。
“翰思,我的肚子老胀胀的,会不会是……”她还没说完,他调皮地接过话 :“会不会我有儿子了?”
第二天,到医院一检查,根本不是怀孕,而是患了肝炎。“她以前身体一直好好的,平时又注意卫生,怎么会得肝炎?”他不信,医生毫无表情地告诉他:“你们现在是在个旧锡矿,这里的发病率为千分之十五。”
“即使是千分之十五,可也不该轮到她呀!你要知道,我们才来了二个月!”他几乎是在吼。
“二个月时间足够肝炎病菌进入人的躯体,有人只在这里过了一个星期,就困急性肝炎而死亡。”医生摘下门罩,毫不含糊地警告他:“你也同样要注意。
“要注意的是你们这些该死的医生!”他气得心里直骂。
医院不让陪住,夜晚,他回到了他们的那间小屋。这是12月,本不该有雨,可这夜偏偏又是打雷又是下暴雨。午夜零点17分,他还没有睡,正在为妻子做些可口的饭菜。突然,耳朵里传来“隆隆”响声,响声如同奔騰的千军万马,且由远而近地传到他的耳边。他赶忙拿起手电,朝门外走去。晚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小屋边的一座由农民采矿拱起的渣山此刻正被巨大的洪流冲击着,仅在几分钟之内,万千方石渣像头脱缰的野马,朝他压来……他再也没有回到她的病榻前。
半年后,她病愈,第一件事就是要求调出个旧。现在,她生活在两湖边的父母家,独身一人。每当有人想给她介绍对象时,她的神经就会崩裂,就会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直到失去知觉。
再没有人搭理她。陪伴她的将永远是孤独和寂寞。
是谁制造了这一场场悲剧?是谁在摧残自然的同时又毁灭了人类自己?
流行在人类中的艾滋病是可怕的,但只要人们不去从事那些非正常的性行为 ,艾滋病就会少危及我们的生命。凡是理智和有一点意志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太容易了。然而,你能防止和遏制“地球艾滋病”的流传吗?人们可以压抑甚至杜绝一切包括正常在内的性生活,却无法离开空气、离开土地、离开水源,因而也无法对“地球艾滋病”实行有效的对付手段。
从已知的材料看,目前,我国各行各业在抓经济建设中,不注意防灾防震和环境保护的现象十分严重,特别是一些农村,许多山地、江水、耕田造成了严重污染和水土流失现象,并且由此酿成的灾难隐患也触目惊心。地矿部门公布,我国目前的水土流失已达150万平方公里,黄土高原的沙化面积已达830万亩 ,每年减少森林面积5千万公顷以上,崩塌、滑坡、泥石流等造成的灾害给国家造成的损失约60亿元。而这种生态失衡给人类带来的危害又绝非是有价可估的 。它是一种瘟疫式的灾难。
难怪河南栾川爆发了一场全民性的反乱采风“暴乱”。
这一天,来自赤土店、陶湾、庙子等地的群众,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几十人、几百人……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他们中有教师、小镇居民、附近农民、学生等等,手中举着一块块木牌、白布、三角旗,上面写着:“赶走挖矿人 ,还我绿水青山”、“致富要讲良心,贪财必是黑心”等标语,游行队伍开始只是呼口号,后来看到路两边那些使他们深受其害的钼矿小选厂的“老板”和民工们拿着大把大把钞票在一边讥讽、嘲笑,不由转怒为惯,拿起砖头、铁锅,见厂就砸,见设备就毁。于是乎,一场惊动省府、中央的反乱采风“暴乱”就在栾川 这样发生了。参加“打砸抢”的全是那些只拿几个工资糊口或家里无劳力的“无产者”,年龄最小的7岁,最大的77岁。最后,有人给县公安局打了个电话。公安局马上出动了好几辆警车,准备大抓一批。谁知到现场一问一查,没说别的 ,只给正在砸东西的游行群众一句话:“放心砸,要砸砸个彻底!”说完,警车“呜呜”地冒着白烟转了回去。
“砸!公安局支持我们!砸!砸——!”这一下,愤怒的群众更像火上浇了油,将沿路的十几个炼钼选厂砸了个稀巴烂。那些昔日耀武扬威的“老板”们此刻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
栾川发生这次声势浩大的“民反”与“暴乱”,是非常值得深思的。
地处仗牛山腹地的栾川,素有“河南西藏”之称,是个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穷县。此地四面环山,重岭叠蟑,是我国少有的多金属成矿地带,已发现的贵莺矿种有三十多种,特别是这里有丰富的钼钨矿资源。据悉,此地钼金属储量为XX万吨,白钨XX万吨,是世界三大铜选矿之一。早在汉代,栾川就有开矿的记栽 ,据称,“所产水晶其质量坚如玉,凝如冰,沁心凉目,尽观星迹。”
解放以来,栾川钼矿开发有较大发展,但由于多方面的原因,特别是近年来全民性的乱采滥挖现象猖獗,任意开采钼矿,小小的一个县竟有各类矿石选厂一千三百多个,氰化池七百个。这些具有高强度剧毒的选厂及池子义无完好的设拖 ,甚至连虽起码的排水管道都没有,选厂及池子的有毒废水直接排入河道。栾川共有七条河道,条条污染至极,有害物质高出国家标准五六十倍,不时发生人畜中毒死亡事件。政府屡禁不止,群众叫苦不迭,最后发展到集体游行、“暴乱”,群众自发组织起来,在县城通往矿区的24公里长的车道上架设了八道岗卡,向来往运输矿打的汽车索要“污染费”,以求起码的生存环境。
栾川县政府曾为根治矿山污染下了很大决心,一次就取締了选厂1073个 ,氰化池675个,滚汞178个,封停矿口988个。但是,他们也感到无法承担肩上的压力,因为取締和封停这些有害于公众的设备与工程所造成的损失整整一个亿!而这一个亿大部分是各单位、集体、个人到国家银行贷款的。因而,他们面临着的选择是:如果要让全县恢复绿水青山,就得损失一个亿,并且负责偿还这一个亿的债;如果无能力还债,就得继续让全县37万人民生活在充满氰化钠等高强度剧毒空气的生物环境之中。
选择无疑是残酷的。
中国目前所面临的生态与资源环境恶化的问题,不仅令栾川这里的“县太爷 ”无奈,就连中央主席、政府总理都甚感棘手。它已危及到国家的整体。人们自然还清楚地记得1988“龙年”的几场暴雨,给以安徽为中心的南方十几个省造成的大水灾是那样的损失巨大,而这一类自然灾害,几乎每年都有!
人不善待苍天时,苍天更不把人饶。这是一道公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