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世纪曙光

徐向前初涉红土地。“罗、李会剿”、“鄂豫会剿”、“徐、夏会剿”。

红一军,出击平汉路。红四军,双桥镇大捷。

白雀园“肃反”,戴克敏、曹学楷、王秀松、徐朋人、陈定候先后遇害。

1931年11月7日,黄安七里坪,徐向前、陈昌浩横刀立马检阅红四方面军。

走出上海法租界金神父路的亭子间,徐向前便和他的黄埔一期同学桂步蟾来到了苍苍茫茫的大别山。

时值6月,正是麦熟稻黄的时节。村头地边,红旗招展。田野村庄,一派繁忙。这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一下子吸引了不大爱说话的徐向前。走在通往箭厂河的田间小道上,他便不由自主地说:“根据地就是不一样。”

“不一样吧?”徐向前的一句赞叹,立即引起了地道黄麻人桂步蟾那深切的自豪感:“你是来晚了点。要是早两年,九月暴动、攻打黄安那才是惊天动地的鼓舞人心呢!”

“是么?”徐向前善意地一笑,他知道,黄安可不是一块随随便便的地方。仅仅是山间田野的这一番景象,也实在都是力量和热情的象征。否则,怎么能闹得那样的轰轰烈烈?铜锣一响,四十八万!九死一生,决不回头。所以,他善意地一笑,除了由衷的赞许之外,还想让桂步蟾继续说下去。

“那当然啦!”即使徐向前不鼓励,桂步蟾看来也是停不了口的:“打土劣,分田地,攻了黄安城,成立人民政府,潘忠汝、吴光浩,那个威风,横刀立马,检阅鄂东革命军!可惜,他们都不在了。”提起潘忠汝和吴光浩,桂步蟾就不往下说了。只低了头,一个劲地走路。偶而遇到一块大一点的石子,便要恨恨地踢出去老远。

徐向前也不说话,他知道桂步蟾又想起了潘忠汝和吴光浩。看来,这确实是两个了不起的人物。按说桂步蟾已在外活动了好多时,与他们俩人也没多少直接的联系。即使这样,也是如此动情。那要天天在一块呢?徐向前再没有往下去想。他尊敬这些先他而来的同志,也深深地为他们的英年早逝而痛惜。可是,党派他来的任务是振作起来,领导他们继续革命,而不是陷于这种无际的悲痛之中。可怎样才能打开局面呢?不知道。他也不愿意去想太多。只是,桂步蟾刚才所说的“横刀立马”几个字,却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内心。那种口吻,那种神色,都是对“鄂东革命军”的神往,甚至于敬仰。想到这儿,他便叫住了桂步蟾:“步蟾。”

“怎么?”

“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要不了多少天,我们就会有一支比鄂东革命军、比三十一师更大更威风的部队。不仅仅要大战黄麻,大战大别山,还要打出大别山,大战全中国!”

“真的吗?”徐向前这种丝紊不乱、斩钉截铁的口吻,着实吓了桂步蟾一跳。他甚至难以相信,这么文弱、儒雅的向前,心中竟有雄兵百万!

“骗你作甚。”徐向前却笑了,仿佛统领一支千军万马的部队,只是自然而然,不足为怪的事情。

等到了箭厂河,见过徐朋人等人,桂步蟾便把这个消息悄悄地传了出去。

于是,徐向前人还未到柴山堡,气魄却已经呼啦呼啦地上了天。自然,这并不是徐向前的本意。而这么说,其实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局面尚未打开,这种毫无根据的“气魄”岂不是天大的牛皮?好在战士们都对他敬而远之,他自然无法知道桂步蟾无形中就给他摆弄的这些鬼把戏。但他泰然处之。语言的不通给他设置了一道天然的“障碍”,但这天然的“障碍”却促使他善于观察和勤于思考。战争实际上并不需要大多的语言。

“钦差大臣满天飞,就要坏事。自以为是中央派来的,下车伊始,这也批评,那也指责,说老实话,谁都不欢迎。尤其是一个军事指挥员,如果不能带兵打仗,又到处哇啦哇啦地评头品足,谁个服你,哪来的威信!”徐向前深谙此道,尤其是面对这血里火里躺出来的战士,更要来真的。否则,你永远也无法抹去他们心中的阴影,更别说带兵打仗了。

但徐向前并不回避他的干部战士。虽然他到三十一师的命令是副师长,可许多干部战士已经明白,他是来接替他们吴军长的职务的。

有一天早晨,徐向前正在简陋的屋前活动身体,忽然一战士跑到他跟前,笑了一下,就说:“副师长,我有个建议。”

“甚建议?”他也笑了一下,很关切地问起了这个小战士。

战士却不说话,弯下腰就搬起了一块石头,举过头顶,连举二三十下,面不改色心不跳,粗气都不喘一口。举毕了,“哐”的一声,扔到地上,回头就冲着徐向前笑。

很显然,他在向徐向前挑战。徐向前也不言语,上前一把抓起石头,稳稳地举过头顶。

这时,他的身边已涌来了好多战士,每举一下,战士就喊一声:“……18、19、20”。举到20下,徐向前终于支持不住了,选准一块空地,“哐”的一声就扔出了石头。

战士们都不言语,看这副师长有什么说道。而徐向前却没有不好意思,而是自然地上前,握住小战士的手,笑笑地,慢慢地学着湖北方言说:“举石头,我不行,我认输。但我们还要比赛,长期比赛。打一次胜仗,就算举一下石头。你能举一下,我就要打一仗,打一次大胜仗!”

“好!”

“好!”

战士们没想到副师长会这么说,都笑着跳着叫开了。

“没有金钢钻,谁敢揽瓷器活。没错,我看副师长挺厉害的。”

“还没一点架子,输了也不耍懒。”

“还敢打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一次,可是徐向前给自己套上的“枷锁”。不过他不后悔,终于,开始接近战士了。

到了6月底,徐向前的“比赛项目”出来了——

敌独立第四旅罗霖部两个团分别自黄安、黄陂出发,向北进犯;同时,驻潢川、光山之敌暂编第二旅李克帮部一个营并伙同光山反动红枪会五六千人,由北向南堵截;驻麻城之夏斗寅第十三师补充团和黄土岗一带地主武装,也出动配合,企图围歼红三十一师于柴山堡。

敌人来势凶猛,而特委事先又没有得到敌人会剿的情报。红三十一师正分散在各地游击,留在徐向前身边的只有王树声和廖荣坤的第一、第二大队,100多人枪。可不能不打。虽说这样的“比赛”根本就没有规则可言,面对长驱直入的敌人,徐向前只好“仓促应战”。先和敌人兜圈子,他想依靠熟悉的地形来拖垮敌人,然后各个击破,消灭他们。

但是,“跑反”的群众却乱了套了。10万多人,漫山遍野,扶老携幼,一片混乱的景象,部队根本无法摆战场。

无奈,徐向前只好把部队拉到来家河。刚在河边的山木布好阵,罗霖扑上来的机枪就响了。

却说这罗霖,原是李宗仁的部下,蒋桂大战时,悄悄地投靠了蒋介石,由旅长升为师长,留驻黄陂、黄安。此次与李克邦南北夹击红三十一师,是他投奔蒋介石的第一仗,所以打得特别卖力。百十人的红军,他却带了全德式装备的两个团,大有不灭红三十一师不罢休的嚣张气焰。

一开始红军跟他兜圈子,使他不明底细,不知如何下手才好。这会儿见红军布阵来家河,山鸡一样的机枪就叫得格外地响亮。且一字儿摆开,根本不给红军喘息的机会。

而红三十一师自成立以来,这也是第一次和国民党正规军交战。一见对方火力凶猛,那机枪好像就不用换子弹,不吃也不喝,只一个劲地叫唤,部队一下就乱了套。无论徐向前怎样指挥,人都稀里哗啦地乱了套。

“这是什么样的部队!”徐向前一下火了,却没有发作,而是在心里嘀咕:“这只能说明部队缺乏严格的战场纪律和过硬的作风,还有怯战心理。不行,得打几个胜仗回来,才能锻炼部队。”

戴克敏显然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火力,这样的狼狈相,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他明知道徐向前很窝火,没有发作出来也同样使他感到奇怪。尤其是部队撤回来之后召开的特委紧急会议,徐向前还主动承担“责任”,就使他很为徐向前委屈。所以,他主动找到徐向前:“向前,你心里明明有火,为什么不发出来?还有,来家河我也在场,不是你的错,你怎么都承担了责任呢?”

徐向前没说话,看着比他还着急的戴克敏,一种无由言说的感动便袭击了他的全身。这是进入大别山以来,第一次被黄安的同志所理解。失败不算什么,与失败相比,这种同志间的亲密和相互理解才是最重要的。但他没有说别的,拉住戴克敏的手,只是轻声地说:“大敌当前,主要的事情应该是打击和消灭敌人。承担不承担责任,也不能说明问题。仗打好了,一切问题都说明了。是不是?”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呢?”戴克敏深深地被徐向前的人格力量所感动。却也没说多余的话,上来就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拣弱的打。”一说到战斗,徐向前的话就多了:“这我刚才讲了,南北夹击,形势确实对我们不利。要是罗霖和李克邦粘到了一起,我们就完了。不过,就罗霖和李克邦而言,李克邦显然要差一些,看上去声势浩大,其实都是些乌合之众,不经打。所以,我们只有先对付他,回过头来再说罗霖。”

当然,还有一句话,徐向前没有说出来,而这句话,对攻打李,克邦部,却是事关重要的。打红枪会之类的武装,红三十一师在心理上占绝对的优势,这是关键!可徐向前没有说,只和戴克敏一起,三步两步就来到王树声和廖荣坤住处,秘密商谈一番之后,部队立即连夜出发,向李克邦部占领的百沙关开进。

深夜,徐向前率红三十一师的百十号人按时抵达白沙关。不一会儿,黑暗处跳出来一个交通员:“报告副师长,李克邦的一个营部和一个连分别守在白沙关的两座小山包上,其余都是红枪会,夜游神一样,来回走动不定。”

“好啊!”听着交通员的报告,徐向前心里就开始琢磨,要是把这两座山包拿下来,白沙关守敌就会瓦解。所以,他即刻将王树声、廖荣坤、晏仲平、江竹溪等人叫到一起,说:“敌人现在很麻痹,还以为我们正和罗霖交战。所以,我们就要悄悄地摸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只要拿下这两座山包,其余之敌就不在话下。现在我命令,一大队随我行动,二大队跟党代表。两路同时出发,天亮前结束战斗。”

说罢,徐向前头也不回,立即就走出了屋子。戴克敏佩服的就是徐向前这种干脆利落的军人气派,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徐向前一出门,他也紧随其后,快快地出了门。

夜色如墨。6月的夜风清凉而舒适,既适于徐向前和戴克敏的行动,更适于李克邦部在夜梦中迷迷糊糊地打呼噜。

正如徐向前所言,敌人毫无准备。

自然,举手投降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天亮之前,徐向前、戴克敏在拿下山头之后,继而又命令部队一鼓作气,打垮了红枪会之类的夜游神,把李克邦的“战线”搞了个稀巴烂。

但当廖荣坤积极请战,要求直捣白沙关李克邦的老巢时,徐向前却断然下令,部队迅速撤离白沙关,挥师南移。骚扰罗霖,麻痹李克邦。侍机北上,消灭李克邦。

廖荣坤不解其意,徐向前便耐心解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是兵家常识。白沙关易守难攻。我们已经‘出其不意’地搞了他的山头,就不可能再去打他,他已经有准备了。”

“明白了。”廖荣坤心里一明白,就快快地回到了队伍当中。

徐向前又回到了七里坪,分兵数路,日夜骚扰罗霖部。又不出“面”,搞得罗霖浑身发痒,却不知痒在何处。待到他准备全力以赴地对付“这个徐向前”时,徐向前却又跳到了北线李克邦的眼皮子底下了。

“敌人布防情况怎样?”深夜的山林里,徐向前问打入红枪会的地下党员罗明高、黄沙生。

“关寨里驻有胡道成的红枪会三四百人,其它部分散在周围的‘卡子’里。今晚他们很高兴,连吊桥都没收。”

“好的。”徐向前稍微关照了一下戴克敏等人,便对罗明高和黄沙生说:“前边带路,立即出发。”

拂晓前,大雾笼罩白沙关。徐向前从雾里冒了出来,前来接应他们的红枪会大队长、地下党员刘明榜忙迎上前。

“情况怎样?”徐向前又问。

“一切正常。”刘明榜答。

“上。”徐向前命令一下,两便衣红军战士忙跟了刘明榜,转身就朝忽悠忽悠的吊桥走了过去。

“谁?”雾中的哨兵吆喝了一声。

“我!”刘明榜也横着回答。

“你是谁?”很明显,哨兵拉动枪栓。

“刘明榜。”

“我的妈呀,是刘大队长,你可吓死我了。这么一大早,么事把你急的?”边说边问,吊桥也忽悠忽悠地放下了。

只等吊桥一放下,两个红军战士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干净利索地收拾了哨兵。

徐向前在林子里看得真切,大雾中一个手势,红军战士和数千名来配合作战的群众,便洪水一样地涌进了白沙关寨。

戴克敏、曹学楷、陈定候、王树声、廖荣坤这些虎将,一路冲杀在前。顿时,关内枪声四起,夜空火光冲天。敌大队长被击毙,三四百红枪会大部被俘。胡道成因当晚出关,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但红枪会会首戴五爷却逃不了了,手忙脚乱之时,便稀里糊涂地当了俘虏。

这一仗,基本上打垮了豫南潢川、光山一带横极一时的红枪会。李克邦见红军如此神勇,也是大吃一惊,急令部队后撤,慌忙派人与红军谈判“停战”事宜。

至此,“罗、李会剿”在北线首先被粉碎。

回头,徐向前、戴克敏便率部收拾罗霖。

罗霖早被红军袭击白沙关的消息吓了一跳,但见徐向前和戴克敏又冲他来了,赶紧鸣锣收兵:“妈的,三打两不打,打完了老本,谁给我补充?”

与前边的长驱直入相比,罗霖的选择差不多可以说是“聪明”之举。即便如此,徐向前和戴克敏还是率部从两翼追将上来。穷追猛打,直打得罗霖屁滚尿流,仓惶逃窜。

“罗、李会剿”终以破产。

徐向前的名字,也因此而在红三十一师叫响了。适时,红三十二师在商南亦风风火火地干将起来了。

星星之火,大有燎原之势。

蒋介石不干了,忙令嫡系第一师师长刘峙组织鄂、豫两省反动武装,于8月中旬,对豫东南和鄂豫边两块根据地发动第二次“会剿”。刘峙好大喜功,在“二次北伐”中有“福将”之称。然没有想到的是,“福将”这次却掉进了泥坑,前后40多天,兵分四路的第二次“会剿”,终以失败而告终。

当然,蒋介石是不买这个帐的。9月底第二次“会剿”彻底破产,10月初,即令驻河南信阳的第四十八师徐源泉部,以两个团进驻罗田、光山,会同湖北境内参加了第二次“会剿”的夏斗寅的第十三师,发动马不停蹄的“徐、夏会剿”。

粉碎了前两次“会剿”,不但锻炼了部队,也锻炼了人民。徐向前打起这种仗来,亦是如鱼得水。第一次取胜是“拣弱的打”;第二次靠的是“与敌周旋,避强击弱”;那么第三次呢?部队练精了,人民学“乖”了,军民团结,就打他个埋伏吧。大埋伏,小埋伏,埋伏套埋伏。蠢驴要闯火阵,有什么法子呢。

没办法,这种莫名其妙的埋伏打得敌团长不得不给夏斗寅打报告:“黄安七、紫两区,及光山观音堡、柴山堡、天台山,方圆二百余里,民众完全赤化。小部军队抵达境内,则红军、赤卫队与匪民众群起而攻之,四面受敌;大部军队到达境内,或略事抵抗,数十里内逃窜一空,粮食、牲畜、衣物一并带走。军队每到一地,宿营无地,采买莫由,问路无人。驻屯,则所守之境大为空地,保护谁来?宣传,则所发之文告为虚纸,警劝谁去?清乡,则无户口所查!自卫,则无人民可组。若云自首,冀其来归者绝无一人。红军数十里外,任何僻路山口,任何时间均布遍匪民站岗,先以枪炮代报告,信炮遽传,一二小时传达数十里乃至百里。白昼兼用旗号,军队来则一旗例,数十里内之旗遽倒。军队作任何努力,疲于奔命,亦不能奏歼灭之功!”

夏斗寅能有什么办法?没办法!第二次“会剿”他就知道有个徐向前,这次更领教了这个山西人的利害。

难怪,他的身边有那么多打不死的黄、麻人。还是没办法。

恰在这时,蒋介石同冯玉样的混战开始打响,蒋介石急忙调兵应战,先调了徐源泉的第四十八师,紧接着,苦不堪言的夏斗寅也仓促调往京汉线。

虎头蛇尾的“徐、夏会剿”同样以失败而告终。

只四个多月时间,徐向前在戴克敏、曹学楷、王树声、廖荣坤、陈定候等人的密切配合下,便率红三十一师,彻底粉碎了敌人的三次“会剿”。

红三十一师名声大震。徐向前也名声大震。

紧接着,趁着蒋、冯混战之机,皖西六安、霍山举行了六霍起义,于1930年1月20日,宣布红三十二师成立。之后,与红三十二师连同作战,开拓出了纵横百十里,人口30万的鄂豫皖边区第三块革命根据地。

黄麻起义的星星之火,至此已成燎原之势。

1930年2月25日,中共中央指示湖北省委、河南省委及六安中心县委,决定将湖北的黄安、麻城、黄陂、黄冈、孝感、罗田;河南的商城、光山、潢川、固始、息县;安徽的六安、英山、霍山等县划为中共鄂豫皖边特别区委会。

3月18日,中央指示鄂豫皖边特别委员会和红三十一、红三十二仍红三十三师,决定将红三十一、红三十二、红三十三师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

军长:许继慎;副军长:徐向前

政委:曹大骏

政治部主任:熊受喧

原红三十一师改为红一师,师长:徐向前(兼);政委:戴克敏;参谋长:刘英

原红三十二师改为红二师;

原红三十三师改为红三师。

红一军直属中共中央领导,部队行动方针由红一军前委决定。

至此,徐子清、徐其虚为之付出鲜血和生命的大别山脉武装割据局面终于实现了。

此时,徐朋人出任特委常委;曹学楷出任红一军前委委员;王秀松出任红一师团政治委员;吴焕先出任特委委员、中共黄安县委书记。

红一军成立后,立即乘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在冀、鲁、豫三省之间爆发的大规模的“中原大战”之机,积极向外发展。

6月初,徐向前、戴克敏率红一师出击平汉路。首先袭占扬家集东站,消灭川军郭汝栋两个连。郭汝栋不甘心失败,于下旬从广水派出一个团进至扬平口以南的郑家店;另一团也从花园进至小河溪,企图两面夹击,消灭红一师。徐向前、戴克敏得知这一情况后,遂决定采取诱敌伏击的战术,在扬平口附近消灭郑家店之敌,29日上午10时许,敌人进入红一师伏击圈。徐向前、戴克敏、刘英等身先士率,俯冲而下,激战四个小时,毙、俘敌1200余人,缴枪千余支,取得了红一师成立以来首次歼敌一个整团的重大胜利。

7月下旬,红一师再次出击平汉路,突袭花园镇,又取得了全歼守敌一个团的胜利。

8月中旬,在红二、红三师的迂回配合下,红一师诱敌戴民权师1个旅进至冀安西北四姑墩附近,歼敌一个团,击溃敌两个团。仅在3月之内,红一师三次出击平汉路,积极向外发展,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10月,红一军攻克光山。随即召开军党代表大会,除检查领导工作并改选前委之外,主要是反对山头主义等不良倾向,部队实行混编。在这次改选及混编中,曹学楷仍任前委委员,戴克敏等许多土生土长的干部却失去了信任,戴克敏本人调任某支队政委。

1931年1月上旬,强攻黄梅县城不克,被迫撤出战斗的红十五军,到达黄麻之后,根据中央决定,与红一军会合,合编为红四军。军长、政委都是中央新派来的,徐向前出任参谋长。下辖第十师、第十一师。

此时,结束了“中原大战”的蒋介石,已经开始了对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第一次“围剿”。他们经过一个多月的进攻作战,兵损五千,被迫转为守势。

合编后的红四军,立即转入战略反攻。但首攻磨角楼,战果却不理想。次攻三面环山,东临潢河,城墙高两丈,全部用方岩石砌成的新集,徐向前首创坑道作业的办法开辟攻击道路,秘密深挖一条“四五十米长的坑道接近城墙堡,然后把几百斤炸药塞到棺村里,推进坑道引爆。一声巨响,敌人的寨墙被炸塌一截,成了斜坡,部队沿坡而上,冲进城内与敌巷战,经三个多小时的逐屋争夺,全歼守敌千余人,胜利解决战斗。”

第三仗,西出平汉路,袭占李家集、柳林东站。截获兵车一列,全歼一个旅,缴获大批军火物资。

最后一仗是双桥镇战斗,活捉敌师长岳维峻。红十一师袭战李家集、柳林车站,逼近信阳,使蒋介石大为吃惊。“娘希匹”他的“蒋骂”又派上用场了,“这个刘峙是怎么搞的?”刘峙害怕了,忙令第六师主力集结信阳,并令该师第三十八旅、骑兵第一师、第三十一师之第九十一旅、第二路军之第六十三旅等部,由信阳、罗山向南推进。否则,他这个郑州“绥靖”公署主任也不好当了。闻信,武汉“绥靖”主任何成浚也同时令新编第二旅固守广水,第三十一师主力由广水向信阳,岳维峻第三十四师由孝感经花园沿平汉路东侧向北推进,企图南北夹击红四军,消除总裁心中这块隐患。

各路进击的敌军,以岳维峻部最为冒进。该师自3月4日由孝感出发,8日即进抵广水以西的双桥镇地区,距红四军主力集结地三里城、大新店仅50里地。

徐向前派人摸清敌情后,便决定留1个团在三里城监视北面的敌人,集中6个团,向南奔袭双桥镇。

双桥镇东傍澴水,周围环山。

岳维峻是个老牌陕军,当过冯玉祥的河南省督办。除了武器精良、人多将广之外,这个老陕还有心理上的“优势”,“不就几个南方佬么?嗯?怎奈我老陕一动弹,还不识塌了狗日的些!”所以,他的兵可谓神速,而且,布防也不错。徐向前一看,就知道是老上司的“功夫”。他将第一零零旅两个团布于漫水西岸高地,形成一线;第一零一旅的两个团布于澴水东岸高地,又形成一条较低于西岸的防线。错落有致,煞是威风。而师部及两个旅部,自不用说,肯定是双桥镇。还有个炮营,也在其中,随时听候岳维峻的命令。

针对其“老上司”的作业,徐向前部署了他的作战计划,“红十师从南向北,进击漫水两岸之敌,由三十团担任正面攻击;二十九团从双桥镇西南迂回,断敌退路;二十八团位于双桥镇以北之二店湾,作预备队待命。以红十一师从东向西进击澴水东岸之敌,由三十一团正面突击;罗山独立团向双桥镇东南方向迂回,断敌退路;三十三团位于余家湾以西麻雀岭,作预备队待命。”

不知作出这样壮阔前景的作战计划时,徐向前是否看到了柴山堡;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却是激动的,这样的战斗,才是真正的较量!

3日拂晓,春天的东方刚刚擦过几丝温润的脂色,红四军东西两岸的突击队突然发起攻击,部队翻山越岭,向敌后穿插过去。

作为突击团队的团政委之一,王秀松的心情也是十分的激动。自红一军到红四军,受徐向前、戴克敏的领导,每次冲锋陷阵,他的心情都是十分的激动。昔日攻打黄安,雄踞柴山堡,四处游击,八方作战,怎么都比不起这样壮观的场面。可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梦啊!

潘忠汝、吴光浩,蔡济璜、刘文蔚、汪奠川、徐子清、徐其虚,等等,每次的冲锋,他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他怎么能不激动呢?可惜,部队就只剩下我一人了。连戴克敏都被“贬”到了支队!要是有他在,不定有多高兴呢?当然,这都是闪念之间的思想。这思想就像火花,“哧哧”作响地爆裂着,伴他冲锋陷阵,伴他英勇杀敌。而遭到突击部队的攻击之后,敌人仓促组织反扑。第三十团、第三十一团与敌展开了争夺制高点的激战。

上午10时左右,迂回部队二十九团占领了双桥镇西南的尖呜岗,罗山独立团亦抵东南的小葵山一带,至此,敌第三十四师已陷于红四军的四面包围之中。

岳维峻傻眼了,胖头胖脑地,眼睛却眨个不停!怎么搞的?这些个小南蛮子,真个要日天了!“打,给我打!老子就不信,打不过这些狗日的!”岳维峻连呼带喊,亲率两团人马,急忙出镇反扑。

周围数10里,群众也是浩浩荡荡,就像当年攻打黄安,拿着土枪、大刀、长矛,前来参战。

天上飞机在飞,地上大炮在叫。岳维峻死都不信,他打不开个缺口,弄出一条生路。

可就是不行。

飞机大炮声他都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厮杀呐喊的吼声。突然,一发炮弹落在了水里,激起了颇为壮观的一道水柱。

阵地就那么几块,却是反反复复地来回争夺,来回冲杀,来回肉搏!几小时之内,十里战场都是肉搏战。双方都是精疲力尽,硬是打得难解难分!王秀松的胳臂被子弹穿了一枪,依然挥舞手枪,东打一枪,西放一个,也是个不亦乐乎。

到了阳光正好的中午,徐向前放出了两个预备团。生龙活虎一般,嗷嗷叫着就扑了双桥镇。这一招使出去,岳维峻就受不住了。慌忙中找马,马却被马夫骑走了。

“算了,不打了!”岳维峻一声长叹,将近7个小时的激战宣告结束。当然,他的长叹也是代价重大——红军毙敌上千人,俘敌5000多人,缴枪6000余支、山炮四门、迫击炮十多门。

飞机早飞了,要不,岳维峻这个老陕还得贴上一、半架飞机。

当然,他怎么也没想到,破他老岳阵线的,竟是徐向前。

幕色苍茫之中,满怀胜利的喜悦之情,徐向前回到了后方指挥部。不一会儿,已经化了装的岳维峻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徐向前笑了一下,神色平和地说话了:“岳军长,怎么这身装扮?”

“啊!”在场的许多人都大吃一惊,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第三十四师师长岳维峻。

“什么军长?你认错人了吧。”岳维峻已经认出了徐向前。1925年他任国民党第二军军长,徐向前就是他手下第六混成旅的作战参谋、团副。妈的,落到手下的手里来了。装个糊涂吧,要不,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呢?

“错不了的。”徐向前依然是神色平和:“岳军长,多年不见,想不到今日竟会在此幸会。”

“你,你是……”徐向前越说,岳维峻心里越不是滋味。“忘了吗?我提醒你一下……”

“别,别说了。对不起,鄙人有眼不识泰山。”怎么就说着就长叹一声,谁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徐向前从“老上司”的长叹中,敏感到了他的“隐私”,便大度地一笑,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向前倒想听听老军长剖析今日之战事。”

“噢?”徐向前的态度,却使岳维峻吃了一惊,不过,毕竟是他的“长官”,吃惊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只是,话却很难说:“仗打输了,我觉得窝火。我三十四师,名为一个师,实则一个军。天上有飞机,地下有大炮。而你们号称一个军,兵力不及我一个旅!火器更不能比,差得远!怎么就胜了呢?”

说着,又想了一阵,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说:“唉,真难想通。鄙人倒想听听您的高见?”

徐向前听了岳维峻的话,忙说:“高见不敢说。有岳军长在此,兵家之道、兵书之言,自是不好提起。然有一点,不知军长您注意到了没有?我们打仗,几十里路上都是人山人海的人民群众!甚是人民战争?这就是。甚叫得道多助?这就是!”说到这里,徐向前顿了顿,过后又神色庄重地说:“我们红四军是从大别山的夹缝中挺出来的,大别山的夹缝到处都流着人民的血!黄麻、商南、六霍,每一块根据地,都是人民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而你们要进攻,要消灭,人民答应吗?不答应!再说我们红军,官兵一致,个个勇猛。”他指了指身边负伤的一个师长,说:“他是师长,冲锋在前,身体负了伤,还坚持指挥战斗;而你的部队呢?骄奢腐败,官兵离心离德,这也是我亲身体验过的。老军长,这优劣之势,胜负之道,岂不昭然!”

听着老部下的话,岳维峻只有频频点头,然后看着徐向前,满脸都是无奈而苦涩的神情。

双桥镇大捷,大壮了红军的声威,同时也宣告了蒋介石第一次“围剿”的彻底破产。

但蒋介石仍不甘心失败,紧接着就出动了13万军队,对鄂豫皖根据地进行第二次“围剿”。但这次失败得更快、更富有戏剧性。各路围攻部队都怕重蹈岳维峻的履辙,互相观望,迟疑不前。尤其是北路吉鸿昌的第二十二路军,根本不与红军作战,到“赤区”虚晃一枪,大队人马“武装游行”一圈,就撤回了驻地。红四军稍加动作,第二次“围剿”就草草收场了。

时值春天,吐故纳新,百花争艳。历来爱唱山歌的大别山人民,目睹火热的生活,感受卓绝的战斗。丽日蓝天,风景如画,便又唱出了一首首火一样热烈的歌——

春季里来艳阳天,桃花红,李花白,百鸟闹声喧;

春的山,绿的水,美景真可羡;

万般红,万般艳,日暖柳含烟;

共产暴动处处红旗展,直打得军阀、土劣,逃到天外边。

红军人民齐努力,推翻旧政权,大家团结紧,重把天地变。

人民欢天喜地庆胜利,但红四军就下一步的行动问题,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原因很简单,鄂豫皖根据地来了个张国焘。

张国焘来头很吓人,根据中共中央决定,撤销鄂豫皖特委,“组织中央分局,直属中央政治局领导,并成立鄂豫皖省委。分局的职权系直接代表中央领导一切,有权否定地方党委的决议或解散地方党委。”

张国焘任分局书记兼军委主席。红四军的领导干部亦作了调整,徐向前出任第十三师师长,7月2日又出任红四军军长。曹学楷出任第十三师政委。吴焕先出任第十二师政治部主任。

时值中央根据地三次反“围剿”开始,红四军拟定主力南下,向外扩展,以配合中央根据地反“围剿”。但张国焘要部队攻打和威胁大城市。虽然张的主张遭到大部分同志的反对,但还是被迫执行了他的命令。

为此,徐朋人的党籍被张国焘开除了,被贬到河南光山县任税务局局长。

但是,执行命令的徐向前及政委曾中生却在半道上“违背”了命令。没有按照张国焘的决定,打下英山即东出潜山、太湖,攻打安庆,威胁南京。而是就近进据蕲、黄、广、一面行动,一面报告张国焘。

张国焘不干了,立即命令部队北返。虽然徐向前、曾中生及政治部主任刘士奇联名写信给中央,申明南下行动的必要性,但张国焘还是气势汹汹地以鄂豫皖中央分局、军委会的名义,给徐向前和曾中生写来了一封措词严厉、罪名诸多的书信。一言一蔽之,红四军的南下行动是对中央分局的“公开的抗拒!”并要求红四军“见信后火速率四军北返根据地,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曾中生接信后,即召开支部书记、指导员以上的活动分子会议,讨论张的来信。群情激昂,一致反对张的指责和指示,通过申明书,派刘士奇向张国焘去陈述意见。

只有第十二师政治部主任吴焕先不同意这种做法。他说:“组织上不应违反分局的命令。”

但大势已去,谁也没在意吴焕先的意见。结果,给张国焘抓住把柄了。

9月中旬,陈昌浩匆匆赶到已经北返的红四军驻地,宣布分局决定:撤销曾中生军政委职务,由陈昌浩接任。

陈昌浩接任红四军政治委员的职务之后,鄂豫皖根据地历史上最令人痛心的白雀园“大肃反”便拉开了那一页撕心裂胆的序幕。

“将近三个月的‘肃反’,肃掉了2500名以上的红军指战员,十之六七的团以上干部被逮捕、杀害……”

在黄麻起义时的领导人中间,曹学楷首先被杀;接着逮捕了戴克敏和廖荣坤。

曹学楷被杀,徐向前就十分气愤,逮捕了戴、廖两人,徐向前不顾张国焘亲自审问,极力说明俩人不是反革命。张国焘恼羞成怒,虽然暂时放过了他们俩,但以后的事情却把徐向前甩在了一边,根本不让他参加。

一天,部队走到商城以西的余家集,徐向前正站在路边的山坡上,看着队伍行进,陈昌浩也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站着。

忽然队伍里抬出两副担架,上面蒙着白布。徐向前忙问陈昌浩:“谁负伤了?抬的什么人?”

陈昌浩不屑地抬了一下眼皮,看了徐向前一眼,说:“没有谁负伤,那是许继慎、周维炯,反革命,逮捕了!”

徐向前大吃一惊,这些人都是师长,怎么就成了反革命呢?所以冲着他便说:“怎么搞的,把师长抓起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陈昌浩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徐向前不满意,可张国焘有话呀,谁敢让他插手肃反的事。

徐向前知道张国焘有令,便不再言语。但是,他的心却在流血!没有谁能阻止张国焘。师长接着是团长,团长下来是营长。还有师政委、团政委、营教导员。仅新集一次,就逮捕了原师政委李桂荣等20余人。

杀!统统杀掉!继曹学楷被杀之后,陈定候又被拖到了白雀园。理由很简单,1927年去武汉寻找上级党组织时,住过国民党改组训练班,是改组派。

张国焘说:“陈昌浩同志说黄安的改组派不多,这话不见得,陈定候、程翰香、江子英,不都是改组派吗?不都是黄安人吗?”一句话,三个人头就落了地!

黄安人,此刻已经成了张国焘的肉中刺、眼中钉!开除了徐朋人的党籍,光山县的税务局长也做不成。张国焘在一次报告中,竟以中央分局的名义,号召广大干部与“不可救药的右派小组分子徐朋人‘划清界限’!”

徐朋人精神上倍受折磨,夜不能眠,昼不欲食。这就是我们盼望的党吗?!他怎么也想不通,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张国焘!尤其是曹学楷、陈定候的死,更使他不能沉默了,痛不可忍,他异常悲愤地质问张国焘:“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革命者反而被你这样的人杀害?!”张国焘的肺都气炸了,一个小小的税务局长,敢问我这样的问题!竟然破口大骂徐朋人不懂革命。

徐朋人气晕了,纵然我不懂,我是个“右倾小组分子”,可他们有什么错呀?!

苍天,你睁开眼!

宁要蒋介石,我们都不要张国焘!我们可以打蒋介石,却违背不得张国焘。自然,徐朋人的命运可想而知。不过,不在当地,而是远离光山县的泼皮河。

河水结了薄冰,但还是被徐朋人的鲜血染红了……

1931年11月7日,红四方面军在黄安七里坪宣告成立!

忠于革命的黄安、麻城人民,像是回到了1927年攻打黄安县城的那一天。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红旗如林,刀光耀眼。部队精神抖擞,武装整齐。欢乐的海洋从倒水河的河滩上蔓延开来,周围数十里都是欢呼雀跃的人潮。

站在阅兵总指挥的位置上,时任第十一师师长的王树声心情格外激动。

七里坪,当年走出了黄麻起义——攻打黄安城的鄂东军,如今,鄂东军的集结点又成长出了威风凛凛、浩浩荡荡的红四方面军。四个春秋,改天换地。然而,昨天却宛如在眼前!阅兵开始,他不能深入作想,按照大会议程,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山鸣谷应的一声!

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政治委员陈昌浩,横刀立马,疾驰而来。马蹄声声,尘烟如飞。四面环山的欢呼声,震撼着连绵起伏的大别山!

戴克敏的眼睛湿润了。站在受检阅的部队当中,他的心情激越宕荡,几乎不能自抑。七里坪,七里坪!他一声声地念作着这一块土地的名字,如火如荼的往事却席卷着他的身心。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次的集会,竟是他最后一次和七里坪活生生地联系在一起的机会——1933年3月,时任红二十五军第二十五师政委的戴克敏终于被张国焘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倒在了“火线肃反”的血泊之中。

还有王秀松,此刻他是红四方面军政治部的秘书长。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然而,当这浪潮拍打着他的心扉时,他却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阵痛!徐向前和陈昌浩飞马扬鞭,他的眼前不断闪现着的却是潘忠汝和吴光浩的影子!他无法克制自己,甚至也不想克制自己。泪水涌出眼眶,顺着他那激动得发红的脸颊,滂沱四溢。他也不去擦,就让它流吧,流过忠汝的身体,流过光浩的身体,流过济璜、文蔚、奠川、志仁、学楷、子清、其虚、朋人、定候等等为这一天的到来而付出了火热青春和宝贵生命的同志们的身体!

让他们也生还回来,竖起一面面旗帜,欢呼;让他们再和我一起,扛起一杆杆长枪,战斗!走过脚下这块土地,攻进黄安县城,游击木兰山,开辟柴山堡。然后到今天,看大别山下红旗漫卷,人人笑逐颜开。但是,王秀松这个地主的儿子,有决心背叛自己的家庭,却无力反抗张国焘的“肃反”。送走了戴克敏,1932年9月的一天晚上,就去参加了张国焘那永无终结的“秘密会议”。

终于,吴焕先被激怒了。

王秀松是鄂豫皖根据地功勋卓著的创始人之一,杀害他,他何罪之有?!他四处奔走,八方呼号。为他死去的战友们招纳冤魂!

张国焘当然不干,可他又不能随便杀害这个时任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主任的“大官”,且有徐向前在身边,杀人恐怕目标太大,所以,只好将他调任鄂东北游击司令,降职使用。后来重建二十五军时,有省委决定,吴焕先才出任第二十五军军长,不屈不挠,坚决和张国焘作斗争。直至长征时节,不幸于1935年8月21日,死不瞑目地倒在了敌人的炮火之中。就这样,黄麻起义的最后一个领导人,将他的身躯,埋在了高高的陇东高原上。

当然,此刻的吴焕先还想不到那么远。

他以红二十五军第七十二师政治委员的身份,站在自己熟悉的七里坪的河滩上。听着总指挥徐向前的讲话,同王树声、戴克敏、王秀松的心情一样,他也深切地怀念他们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尤其是近期被张国焘杀害的曹学楷、徐朋人、陈定候等人。仅仅是一步之遥,他们竟然倒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可是,倔犟的性格却强忍着他的泪水。即使泪水已在眼眶打转,他也不让他们流出来。

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他们的血也不会白流。如若忠汝、光浩他们在天有灵,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这不是重开了的日月花么?

忠汝!这不就是你在柴山堡,甚至是去商南之前就已经想象过、向往过、梦幻过的胜利的光景么?

光浩!黄麻起义的火种,如今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红四方面军已经成立,革命,也正朝着轰轰烈烈的前途奔去。听到这喧天的锣鼓了吗?看到这如林的红旗了吗?人山人海,天摇地动。这锣鼓,终有一天要敲烂这旧世界;这红旗,终有一天要席卷神州大地。就像龟峰日出,冉冉升起之时,也就是普照大地之日。

在我们的身后,正是源源不断的队伍,永远、永远,都和我们在一起。

事实证明,吴焕先的感觉是自然而正确的。

1931年11月,正当蒋介石全面部署第三次全国性的“围剿”时,新生的红四方面军即先发制人,主动出击,连续作战8个月,先后发起了黄安战役、商潢战役、苏家埠战役和潢光战役四大战役。正是在这些接连冬春夏秋的战役中,革命根据地才不断扩大。至四大战役结束时,鄂豫皖根据地总面积已达4万多平方公里。东起安徽淠河,西至京汉铁路,北达潢川固始,南至黄梅、广济。人口350万,拥有黄安、商城、英山、罗田、霍邱5座县城,建立了26个县的革命政权。红四方面军更是血气如霞,卓世而立。红四军、红二十五军,两军6个师,外加4个独立团、1个少共国际团,总兵力达4.5万。除此而外,各县独立师、游击队和赤卫军,也发展到20余万人。鄂豫皖苏区,进入如日中天的强盛阶段。

黄麻起义的烈火,已经燃红了整个大别山区,熊熊气焰,如火龙一般,滚过淮河以北,又向长江以南激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