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天鼎 第二章 辞职揭秘
当年,崔大林起用了马俊仁。为啥闹辞职?改革就是权力再分配。阎福君写了“体坛王气在辽宁”的诗句。惊动上层人物说了话,阎福君忍痛离职,同情者众。老马做驱阎先导,邓学政认为是个大败笔。两次家长会,冷热两极端。“金牌的摇篮,也是腐败的摇篮”?
经过了1993年的辉煌,马家军在一片建立新基地的喧闹声中即将进入1994年。时逢年头岁尾,田坛无赛事,马俊仁和他的马家军本该歇一歇喘口气,却不料媒体忽报马俊仁正在辞职!据说重要原因是有人压制人才破坏训练等。此讯立即在全国上下引起轩然大波,同情理解马导者甚众。马俊仁的突然辞职引来了1994年中国体坛第一桩爆炸新闻。
这场风波对于马家军后来的命运关系重大,应当载入马家军的史册。我们尚处在一个人治社会里,深受僵死的计划经济以及与其相适应的僵死的干部体制之苦。你只要看一看周围计划经济系列的任何一个单位,鲜有不闹矛盾者。不是党政不和,便是正副之争,拉帮结伙,人身依附,人格扭曲,内耗不停,走到哪里竟是一个样。所区别者是个程度问题,有的矛盾公开尖锐,有的还相互留点儿面子,有的既联合又斗争,有的先隐蔽后暴露,有的心甘情愿做宦官,有的把人马划成亲你或亲我,屁股坐在哪一边?千条江河归大海,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营造自己的小王国——这是我们多少年来封建人治专制土壤的天然果实,是个国粹顽症,是人事体制要变革的问题,是促使我们思考如何改良脚下这块土壤的问题。
我们对马俊仁的脾气性格已经熟知,对当时的辽宁省体委副主任兼运动技术学院院长崔大林也比较熟悉。崔大林在1988年力主辽宁体育界的改革,在国内体育界第一个引进竞争机制,打碎铁饭碗,取消教练员终身制,实行聘任制,破格把马俊仁从基层体校选拔上来,从而解开了马俊仁这匹千里马的缰绳。当马俊仁在五届全运会上惨遭失败的时候,当平日里许多人对马俊仁多有非议的时候,崔大林多次宣讲:“老马身上有一种非凡的敬业精神,勇敢的创新精神,他有一股子宁折不弯的闯劲儿,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施展才华的机会呢?”当有人批评马俊仁身上毛病多爱放炮时,崔大林又坚定地说:“人不可求全,毛病谁没有?要敢于用人一技之长!”——若非先主垂三顾,谁识茅庐有卧龙?中国人际关系讲究的是渊源背景,封建人伦社会遵循的是主恩知遇,老马和大林就是这么一种关系。
1993年10月,在第五届世界杯马拉松比赛中,国际田联主席内比奥罗(右三)在比赛场地接见了中国队领队崔大林(左一)和马俊仁(右二)。
大林是正宗的干部子弟,“文革”中同样忍辱受苦插队插到铁岭。他从小浸泡在东北良好的体育环境中,特别喜欢篮球足球,插队的时候是县里男篮的一名好前锋。个头不算高,黑而精壮,弹跳好投篮准确动作迅猛——这又是孙玉森告诉我的。那时候孙玉森从沈阳体院毕业后正好分配在这个小县的体委,主抓篮球队。往后孙玉森调到铁岭地区体委,崔大林也升到地区队。这又是一个较深的渊源。
“文革”后大林回城返沈阳,先是在省体委援外办当干事,仍在体育这条线上发展。到了1980年,30来岁的崔大林就担任了辽宁田径队的大队长。
孙玉森这阵子也从铁岭调回省城也到了省体委。他们从20多年前就在一起,切磋体育的技战术和人生的苦与悲。二人在相似的人生道路上算是前后脚一块儿前进。孙玉森是科班出身,崔大林是自学成才。具体说究竟是谁帮了谁的忙,这无关紧要,二人的关系一直很厚实,处得挺铁,称得上心心相印。崔大林在1985年出任了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的院长并成了省体委党组成员,时年36岁。孙玉森当时大概不到40岁吧,又继崔大林之后担任了田径队队长,崔大林成了孙玉森的上级,两人一个心眼儿要把辽宁田径抓上去,1988年招来了马俊仁。崔大林当院长要操心的运动项目自然很多,但他毕竟是从田径队拼出来的,对田径队的业务感情上更关切也更内行。1990年崔大林在兼任院长的同时又当了省体委副主任,还是主管竞技体育业务。有报道说崔大林“对体育业务之精熟堪称活电脑”,此话不虚。干部子弟一旦踏上事业之路,思想素质和理想追求又高于孙玉森等农家子孙。应该说,是崔、孙二人用自己的优长和心血共同培育了马俊仁进而成全了马家军的。可以说,崔、孙、马形成三驾马车合力并进局面,为后来的胜利打下坚实基础。我在沈阳体育界生活50天采访数百人,大家对这一点一致公认。没有崔大林坐庄没有孙玉森事无巨细地操劳没有崔孙二人做强硬的组织保证和人事后盾,马家军断难成就大业。这一切反过来证明了那个古老的道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凡成大事者必铁了心团结一致。孙玉森和我处熟了,悄悄告诉我说:咱这儿不少人把老崔比做辽宁体委的邓小平,总设计师呢!事实上,崔大林任辽宁省体委副主任、运动技术学院院长,一身兼任两个副厅级,从1985年起主抓竞技体育,业务上各项工作颇为扎实到家,为辽宁体育健儿最终在1993年秋季七届全运会上的崛起立下了头功。
我难以忘却全运会上辽宁代表高举着的那面大旗——大片的海蓝色是大旗的底色,显衬着辽东半岛的地图,一只咄咄逼人的斑斓东北虎雄踞旗上,气势磅礴。这是谁主持设计的?有气势,有胆略。
说到这里就必须涉及一个人,他就是从1993年年初调入的辽宁省体委主任阎福君先生,后来成了那场辞职风波中悲剧的主角儿,在体委仅15个月就被调离。
阎福君是一个酷爱读书与赛场拼杀毫不沾边的文化人,年轻时候在鞍钢发展,终因才华出众笔底波澜,出任《鞍山日报》主编,说起来还是马俊仁的半个老乡。阎福君生得高大排场气宇轩昂很有派头,写作、讲话均属上乘,他的诗歌作品上过《人民文学》。阎福君在辽宁省上层中层干部中人缘甚佳,善于交往,是一个自律严谨、理想崇高的实干家,后来从鞍山调到省里,当省文化厅副厅长,最爱强调人的自身素质,在副厅以上干部中很有名气,很有生气,工作、生活诸方面都很出众。对子女教育很严,据说几个孩子都是名牌大学的学生。
在阎福君调去之前,有一位省体委主任名叫李孝生,因大权旁落而郁闷不乐离开了体委。省体委已经空缺了半年时光没有主任。由于那些年全国上下推行奥运战略、全运战略、金牌至上,狠抓竞技体育就成了各级体委的工作重心,打冠军夺金牌占据各级体委工作的主导地位,一切都要服从训练和比赛,群众体育、县办体育可有可无。辽宁的体育尖子集中在运动技术学院,于是辽宁省体委一直是以实力派崔大林院长为中心。每逢大赛能打回多少金牌成了衡量一省体育工作的砝码,也是衡量体委主任是否称职的砝码,全国各省市都一样,不少省市由于全运会打不上去而频频撤换体委主任。上一届全运会辽宁省总体上获得了全国第二的佳绩,平日里崔大林当然比较气粗,呈现上升态势。而阎福君在1993年1月调到省体委,先是党组书记,3个月以后又兼任体委主任,主持全面工作,这本身就有些意外。要知道,老阎被派来之前,那块天地里呼吁崔大林当一把手的声浪已经很高,有说法流传:放着崔大林在,看谁敢到体委来!这在中国也是不足为怪的。人们都希望靠着知根知底能力又强的领导,将来个人的事情好办些。没想到,本来是非崔莫属的一件好事,等等等,等了半年多,却忽然来了个一把手阎福君!给谁谁能痛快?就包括崔大林本人,恐怕也难以不发一阵子牢骚。是啊,省委你怎么搞的?干和不干一样啊!
偏偏阎福君一身才华一身胆,他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同样也是从最基层一路拼杀上来的,党把我放在哪里,就要在哪里发电发光!我是党政一把手,我不主持谁主持,我不掌门谁掌门?
1993年4月,崔大林作为省体委党组成员、学院院长也就是运动队总头,为确保打好当年秋季七届全运会这一仗,决定按照去年工作意向,改选学院党委,并召开了预备会。阎福君虽然刚来体委工作了3个月,却不会允许崔大林这么干,他不想大战在即临阵易将,稍有不妥,必将影响战局,将来他会有自己的想法和做法。经向省委汇报以后,对崔大林的改组方案明确加以制止。他力图要改变以往“小二管大王”的局面。阎福君此举必然影响一些人的利益,不满情绪油然而生。注意:马俊仁这时候已经先期在天津打下了全运会的第一枚金牌第一枚银牌和第一枚铜牌!女子马拉松,王军霞等队友一举冲在最前面——马拉松比赛是提前举行的。
今后等待阎福君的将是什么命运?可想而知。他一去体委,就决定了他将来的悲剧。斗争将非常残酷。
4月份学院党委改选之事因阎的制止没弄成。到了6月,业务会议多多,崔大林为传达宣讲国家体委的七运会比赛规则,召开全体教练员、运动员大会,在会上崔大林头头是道、丝丝入扣地讲了18条,轮到阎福君讲话已没时间了。立即有挑拨者相告:崔大林他这是故意的呀!一把手成了空架子嘛!阎福君后来对我说:“我在省体委工作了一年多,大林作为主管业务的二把手,是非常辛苦的,但是他没有主动与我通过一次电话,没有单独与我商量过一次工作,更谈不上请示汇报。也许我真是外行吧。我知道他心里难免有疙瘩,就尽量给予理解,即使是让我难堪,我也尽力团结他。他说去日本就去日本,他说去美国就去美国,从来不打招呼,可谓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但是为了全力备战七运会,我提出一切服从于训练,服从于大赛。我和体委其他领导对大林一直持以忍让态度。我认为,从一个插队生成为一名国家体育事业的中坚骨干,很不容易,‘文化大革命’给我们每一个人都留下了深深的创伤,要吸取教训。我当一把手,不理解他,谁理解他啊?这对于我个人的素质也是一次考验。我们必须打好七运会,绝不能因为一点儿个人的摩擦,辜负了辽宁人民的期望,绝不能让省委交给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失。我个人担点难堪委屈有啥嘛!要说体育业务和管理,我还要好好向大林同志学习,他是难得的干家啊!”
说到这里阎福君豁达地哈哈大笑,“在体委工作时间不长,受锻炼长见识,我阎福君收获不小呢!”
赵瑜与闫福君(左)合影
在沈阳期间我前去寻访阎福君先生。他被迫离开体委很久以后,又担任了辽宁社会科学院的院长,同时担任党组书记。在宽敞的院长办公室一见面,他立即说知道我写过什么什么作品,他说作家光临,是沾了辽宁体委的光。我问他后来在社科院干得如何,他毫不迟疑地谈了一番几十年的社科院老体制如何进一步适应市场经济的问题,改善辽宁学者们的境遇问题,说不改革,学术就没有出路,理论就不会繁荣,而丧失理论指导的改革最终也会蒙受损失。他仿佛早就忘记了往昔的一幕,已经投身到新的事业之中了。倘若我不提问,他就不会主动谈起自己在体委这一段。后来他反复强调的就是三句话:
一句话是大林是个干事业的人,如果能成熟些更好;第二句话就是生命诚可贵,一个人如果整天生活在怨言牢骚当中才最没出息;第三句话说我们的人事干部体制必须改革,人治社会家天下那一套必须批判,否则党和国家没有希望!说完他重又哈哈大笑,斯人从里到外透着一种爽朗开阔。
回想1993年,无论阎福君还是崔大林都一心要夺魁全运会,为自己的人生价值来一次证明。在全力拼争七运会这一点上,辽宁体育界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务求必胜,完全是一致的——谁有什么想不开过不去的事,咱们凯旋归来以后再说。
大战在即,金牌第一。由750名男女战将组成的辽宁体育代表团正式成立,东北虎蓄势四载,扑向京城抢金夺银了。这是在全国30多个体育代表团当中规模最为庞大、项目最为齐全、斗志最为旺盛、实力最为雄厚的一支劲旅。此去京城,早已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志在必得,不到长城非好汉!马俊仁所率娘子军算是这支大军中的尖刀排,他决计一马当先,冲锋陷阵。老马乘着马拉松津门大捷的东风和斯图加特世界冠军的豪气,用沙哑的嗓音喊出了打破世界纪录的誓言。
出征前,《辽宁日报》刊出阎福君、崔大林共同接受记者采访的醒目照片,赫然发表阎福君七律豪诗一首:
厉兵秣马战云浓,各路英杰壮志横。
上下同心争冠位,老新联手逞豪雄。
冬梅不计凌寒苦,宝剑欣增砺利锋。
猛虎师京为奋翼,体坛王气在辽宁!
好一句“体坛王气在辽宁”!雄师未动,霸主已成。阎福君的这句诗后来就被省内外传媒广泛刊载引用,流传至今。这诗句像一支战斗的号角,令辽军将士热血沸腾,四千万同胞齐呼喝,体坛王气在辽宁!气吞万里如虎,惊天地而泣鬼神。
代表团团长由辽宁省副省长张榕明女士扛鼎,副团长则由阎福君出任,叱咤风云,军令如山。6年来主抓竞技业务的崔大林虽然也是副团长兼秘书长,但大的方面阎是体委党组书记兼主任,还要听阎的。同时确定七运会新闻采访也主要由阎福君出面。从表面上看,崔大林一方帅旗旁落。
决战前夕,辽宁省五大班子、驻沈部队、各大行业各大厅局部委办负责人悉数出动,在文艺界的咏诗放歌声中,为代表团全体将士举行盛大壮行晚会。特邀著名体育节目主持人宋世雄先生专程由京赴沈主持。阎福君挥毫写就《辽宁体育代表团团歌》,由东北音乐家铁源谱曲:
体坛健儿多风流,
风里雨里写春秋,
风里雨里写春秋,
江南赛场显英姿,
北国夺冠站排头。
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走向世界,冲出亚洲。
人民期望我们记心上,
永把胜利握在手!
这首口号式的团歌虽然简短却唱得酣畅淋漓,阎福君乘兴再赋新词,又创作壮歌一首,标题就是《体坛王气在辽宁》,由东北音乐家王猛谱曲:
圣火燃,战云浓,
健儿飒爽踏征程。
擂圆鼓,拉满弓,
披金挂银送豪雄。
猛虎一吼山河动,
体坛王气在辽宁!
真是排山倒海壮志凌云。听,艺术家们正在用带着东北腔的普通话放声朗诵由阎福君主持创作的壮行诗。聚光灯下一男一女情绪饱满泪花滚滚,每逢那男的朗诵时,他总是把嗓音扩张得很大:“决战的圣火即将燃起,今夜我们为你壮行……决战的帷幕即将拉开,今夜我们为你壮行!啊,每一支响铮铮的队列,都有一部铁与血的故事;啊,每一块光闪闪的奖牌,都是一泓汗与泪的结晶!……收下吧,四千万人的热望与渴盼!收下吧,四千万人的理解与温情!雨来了,有四千万双手臂为你撑伞;秋凉了,有四千万副身躯为你挡风!盼只盼——爆出辽宁人的豪爽与粗犷,跃出辽宁人的敏捷与轻盈,划出辽宁人的顽强与坚忍,射出辽宁人的稳健与忠诚,赛出辽宁人的迅疾与柔韧,打出辽宁人的果敢与勇猛,杀出辽宁人的朝气与锐气啊,创造辽宁体育的最佳水平!盼只盼,辽宁人各个刷纪录;盼只盼,东北虎一啸百兽惊;盼只盼,大球小球齐夺冠;盼只盼,水上陆上尽称雄!……今夜,在这里,我们为你壮行;明天,在这里,我们为你庆功!让我们放声高唱歌一曲——体坛王气在辽宁!”
我的天啊!想一想神州体坛上,还有没有比这更狂傲的一个省!还有没有比这更狂放的壮行诗?这个体育超级大省看来是不打算让对手活着从七运会上走下来了。又一想,我中华儿女最缺乏的不正是这点儿阳刚气概吗?整个体制整个机器都在为辽军健儿高速运转。马家军的成功之源正在于此。
辽宁人都称赞阎福君确实很有组织能力。为筹办本次壮行会他充分发挥了自己长期从事文化工作并曾在省文化厅任职的优势,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宣传机器,把整个务虚工作搞得尽善尽美。辽军健儿出征全运会,再度成为全省人民关注的焦点。
今宵出征壮行把酒挥戈尚能携手,明日凯旋归来论功行赏又属谁雄?
果然,东北虎扑向山海关横扫京都,一路过关斩将,战绩最为突出的是马家军,仅这一支队伍就荣获金牌22枚,同时5人多次大破三项世界纪录,威震四海,山河动容。辽宁体育界的精锐之师终于在七届全运会上夺得金牌总数、奖牌总数、团体总分三项第一,不负四千万人众望,创下前所未有的辉煌。辽宁人、马家军更是世界华人的骄傲。
崔大林实现了自己6年来的凯旋梦,功勋卓著。他是需要全省人民特别是党政领导给予充分肯定的。你阎福君来体委不过才9个月嘛!
1993年9月23日,由辽宁省委省政府主办、体委承办的大型庆功晚会召开。省委、省政府出面主办庆功会,这面子够大,在各省市自治区当中实属罕见。当天,省委省政府联合发出《关于向我省体育战线“马家军”等优秀体育健儿学习的决定》,号召全省各条战线广大干部群众结合本部门本单位实际,“在全省开展一次向以马家军为代表的优秀体育健儿学习的群众性活动,掀起为第二次创业建功立业的热潮”。据报道,“当晚,辽宁体育馆张灯结彩,充满喜庆的气氛。容纳万人的体育馆座无虚席。省委、省政府为刚刚洗落征尘的体育健儿举行隆重的庆功表彰大会……在欢乐的乐曲声中,身着‘东北虎’标志运动服的辽宁体育健儿健步入场,霎时,全场掌声雷动,欢呼归来的英雄。健儿们手持鲜花向全场观众致意……大会首先由省体委领导介绍我省健儿征战七运、奋勇夺魁的经过……”
据阎福君讲,刚回来他们体委就闹了些别扭,这第一篇报道就只提“省体委领导”,抹掉了“阎福君”他的名字,这在过去尚无先例。闹别扭的另一个主要事情,是确定省劳动模范人选问题。有同志提出崔大林也应当上省劳动模范,阎福君则认为党政干部行政领导最好不要上,还是马俊仁等同志上为好。他不支持崔大林当省劳模,没有拿出硬道理,崔大林等人当然不会舒畅。
大会在极为热烈的气氛中进行,当时的省委书记全树仁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突出表扬了马家军。大会当场授予马俊仁等人省劳动模范称号(包括游泳队主教练鲁永明),授予马家军省先进集体称号,对省体委予以通令嘉奖。当场宣读了省府号召学习马家军的《决定》。马俊仁和王军霞代表教练员和运动员登台亮相表态致谢,而后是艺术家献上了满台精彩纷呈热烈无比的文艺节目。在节目中再次大唱阎福君创作的《代表团团歌》,这一回唱来恐怕有些人就听着不像上回那么入耳了。而阎福君却毫不在意,认为一切正常理所当然。不但要唱原先创作的《团歌》和《体坛王气在辽宁》两首歌,而且阎先生还觉得远远不够过瘾,于是他为这次庆功会又挥笔创作了第三首歌词,题为《赛场人生》,由马登第谱曲、郑丽萍演唱、沈阳音乐舞蹈学院伴舞。我联想到半年后他凄凄惨惨独自一人调离省体委的悲凉,这首《赛场人生》仿佛还预兆了点什么,呼应了点什么:
长夜旋转不停留,
有多少属于我的时候?
也许短暂,也许长久,
平生体坛赛场竞自由。
一千次失败我决不低头,
哪怕一万回挫折,
依然拼搏不甘休!
当五星红旗从我肩头升起,
任凭那幸福的热泪
纵情地流。
人海浩瀚情深厚,
伸出手都是我的朋友。
也许熟悉,也许陌生,
同有一个不倦的追求。
流尽了血汗我决不退后,
哪怕历尽艰辛,
依然昂首敢承受!
当五星红旗从我肩头升起,
任凭那幸福的热泪
纵情地流。
这人生的怅叹,也许正是阎福君先生的心声。
这台晚会办得非常活跃,著名曲艺家刘兰芳女士乘兴登台,以高昂的热情,为大家献上了评书新作:《话说马家军》,会场高潮迭起。阎福君组织这种活动那真是没说的。
阎福君在庆功会上的讲话也振振有词相当精彩,充满文学色彩。他说:
“……进入决赛之后,我辽宁军团高举‘东北虎’的大旗,赴津门,进四川,转战秦皇岛,决胜北京城,在四个战场打了四大战役,辽军将士以一往无前、摧枯拉朽之势获得节节胜利:在天津比赛中,王军霞勇夺七运会首枚金牌,马家军囊括女子马拉松金银铜和男子马拉松金牌、铜牌。天津一役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全军士气。在四川,以船艇和射击为主力部队的辽宁水陆两军加女子排球,极为出色地完成了川西阻击战的任务,压住了上海,顶住了广东,为北京决战决胜奠定了基础。辽军入京,犹如东北虎呼啸而来,在七运会大赛场上创造了一连串的奇迹和‘神话’:田径游泳水陆并进,纷纷赶超世界纪录;柔道、举重、拳击、摔跤、击剑披金挂银,锐不可当;自行车百里飞骑力拔头筹,勇夺进京后首枚金牌;足球篮球过关斩将,捷报频传……在金牌榜上,辽宁高居榜首扶摇直上。而在闭幕式上,辽宁足球军团战胜北京,夺取了分量最重、含金量最高,也是全运会的最后一枚金牌!至此,我团获金牌总数第一名64枚,比上届的32.5枚翻了一番;奖牌总数第一为163.5枚;团体总分第一为1499分,比上届的747.5分翻了一番还多!仅田径游泳两项就获得34枚金牌,超过广东4枚,已经是金牌总数第一了!特别是马家军狂飙席卷京城,大放异彩……今后,我省体育面临着两个考验,一是金牌大户的考验,二是市场经济的考验,一句话,我们面临着深化改革的考验……”
尽管他讲得精彩动人,如前所述,第二天的重头报道中还是抹掉了他的名字,是不是有人觉得这段话压根儿就不该轮着他讲?由崔大林讲才更合适?而阎福君则认为,我是体委一把手,我不讲话谁讲话?
七运会的仗打完了,成功了,携手合作过去了,该干点儿别的了,比如说,战役的功臣们是不是应该有些相应的发展和进步?徐寅生、袁伟民当年不是都升任国家体委副主任了吗?这个先例是尽人皆知的。咱中国人很勤奋,一般不能闲着。我们不难推测,这时候的阎福君很可能正在转化为一部分人的对立面。所谓体坛王气在辽宁,试问,辽宁王气又属谁?
我想起早年间钱钟书先生在谈到文学革命时说:“‘革命尚未成功’,乃须继续革命;等到革命成功了,便要人家遵命。这不仅文学上为然,一切社会上政治上的革命,亦何独不然。所以,我常说:革命在事实上的成功便是革命在理论上的失败。”这种不免悲凉的感叹历经60多年以后,我们又在辽宁体育界看到这个循环着的怪圈。此刻我又想起北宋大词人柳永有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是名句。只可惜逸怀浩气超乎尘垢六根清净之人自古少而又少,谁舍得把一世英名换成小酒喝了变成小曲唱了?
不仅多年的人事干部体制给了我们争当家长的思维方式,就单说东北男儿的脾性儿,也实难做到浅斟低唱啊!
秋雨如丝,一遍遍地洒落在辽东半岛的黑土地上,渐渐地退去七运会胜利后的蒸腾炽热。更多的人开始冷静地算计自己的得失,除了马家军依旧火热难以冷却。
一场赛场之外的较量就要来临。
岑参有诗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新的寒冬等待着勇猛的人们。倘若老马的头脑冷不下来,就极有可能盲目上阵开枪轰炮。
在那些日子里,老马正处在一个风风火火的阶段,作报告、搞经济、上产业、打官司、办中心,统统超过了一名田径教练员的职权和范围。人就是这样,你做的事情一旦屡屡超出目前的职权,你就会觉得只有获得更大的职权,才能办好想办的事情。中国自古就有孔夫子的名正言顺说,不在其位,何以谋其政?北方的老百姓指责某人很狂,好说一句:了不得啦,咱村里放不下你啦!这放不下,其实也就是指生存范围和生存权限而言的。
有人总结老马的思想脉络时有三段说:1993年辉煌之前为第一阶段,比较扎实谨慎从善如流;1993年辉煌之后变化较大进入第二阶段,难以正确对待巨大的荣誉和巨大的经济利益;1994年7月搬迁大连之后为第三阶段,进入了唯我独尊、自我封闭,最终导致队伍溃散——按照这个说法,老马现在就是进入了成功后的第二阶段,除了没有官阶,其余应有尽有,脾气大得吓人。老马一声吼,关东大地抖三抖,甭说在辽宁体坛说一不二,就是拿到中国体坛论,也是呼风唤雨无人可挡。这时候,也就是崔大林的话他或能听得进去,其他人统统不在话下,你见了老马最好专拣好听的上。
看不见吗?老马正烦着哪!
不少人认为,依照中国常例,崔大林劳苦功高,应该在辽宁体委当家做主说了算,同理,马俊仁贡献卓著,亦应该赐赏官阶,升为辽宁体委副主任,这样他办起事来才能名正言顺。这个思路是很顽固的。在中国,几千年以官本位为核心的传统观念盛行至今。一个人事业成功了,仿佛只成了一半,还要有政治上的成功才算完整。一旦为国家出了力建了功,就一定要封侯加爵,不然你建功立业是为了啥?正是为了升官加爵求功名,才去沙场拼杀建功立业嘛,现在,崔大林、马俊仁如果得不到上面的提升回报,很不合传统嘛!
在这一年的深秋初冬,阎福君和崔大林连续召开了几次意在体育改革的会议,他们还是想在今后的若干年里,保住辽宁体育在全国的霸主地位,推进和发展辽宁体坛向市场经济进一步改革开放的步伐;他们还是提出来辽宁代表队要更上一层楼,全面具备独立代表国家队在世界赛场作战的能力,想法更高而信誓旦旦。为了把当年年尾的全省体工会开得有实际内容,阎福君先是调集一班人封闭于七盘山,专找以往体委工作的差距、短处和不足,放谈改革,继而命秀才捉刀,用十几天的时间,搞出了一系列的新文件,多达12种,形成了辽宁体育改革的总体方案。然后在鞍山召开全省体育工作大会,把方案全面推出前台。其中包括:
《关于深化体育改革的意见》、《关于训练体制改革的方案》、《关于竞赛体制改革的方案》、《关于群体体制改革的方案》、《关于发展体育产业的方案》、《关于体育科技改革的方案》、《关于体育人才交流的规定》……洋洋大观,面面俱到,既有目标,又有操作,为辽宁省体育事业更光辉的未来画出了一幅壮美的蓝图。这里面有阎福君的努力,更有崔大林的心血。在辽宁体委,阎福君、崔大林和体委一班人都是很新派的人,谁都敢于承认自己是“跨世纪人才”,没有谁反对走一条新路。工作大会开得很成功,张榕明副省长到会讲话,阎福君作报告,马俊仁作报告,而后又由阎福君作总结。在高度评价马家军这一点上,全省上下是一致的。副省长张榕明在大会上讲的话很有代表性,她说:“昨天,我在省委常委扩大会上,向书记请假说我明天到鞍山体工会去做个小结,书记问我马俊仁回来了没有,我说他回来了,书记说你在大会上替我讲几句,我们全省一定要好好学习马家军,如果各行各业都能把马家军的精神学到手,辽宁的工作就好做了。我说一定把省委书记的意见传达到,这个意见也体现了我们体育界的一致呼声,首先在我们体育战线必须把学习马家军的活动开展好。
“大家可以看到,七运会结束后,《中国体育报》的报道没有一天离开过马家军,现在是组织大讨论,全国怎么学习马家军。全国都在学习马家军,全省各行各业都在学习马家军,我们体育战线怎么办?不能墙里开花墙外香嘛……我们体育自身优势很多,利用我们的著名教练,利用世界冠军可以做许多事,省政府已责成省经委,组织力量,研制和生产以马家军称号为商标的一系列产品,如马家军饮料、运动服和保健品等。体育部门应该在开发名人产品方面多做工作。这一点李宁已经打出去了,辽宁为什么不利用马家军?我们体育战线为什么不利用马家军这块牌子?这件事情我们大有文章可做……可以自豪地说,马家军不仅是我省体育战线的一面旗帜,也是全省各行各业学习的榜样,省委省政府在9月份就专门做出了学习的决定。……对马家军的评价也有争论,但我们不能求全责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体育界不要自己拆自己的台,要互相鼓励,互相支持。自我诽谤,自我拆台,打内战是不对的,体育界不应该有这种不良风气。铁映同志曾说过:在我们体育不行的时候,谁都不说话,行了的时候,就说三道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对马家军要充分肯定。得冠军不易,能站住脚更不易;树立典型不易,使典型站得住更不易。在我国训练运动员,就得从实际出发,取得了成绩拿到冠军,这就是科学的!可能他还有不完善的地方,所以才要求帮助他总结、完善。我们看人才,评教练,不能光看文凭,还要看实际水平,有的人能讲一大套理论,但他培养不出人才,这算什么教练?……在这里我再强调一点,就是体委系统的各级班子要加强团结,省市体委之间要互相支持,团结就是力量!”——你看,团结问题提上来了。在中国,提团结就是说已经不够团结了。
张榕明副省长在全省体工大会上强调了学习马家军的一面。阎福君呢,他在强调学习马家军的同时,却又谈到了引进竞争机制,赶超马家军的一面,这就不大协调。他说:“……现在全国都学习马家军,呼唤马家军。马家军在辽宁,我们辽宁怎么办?我们要搞一马当先,万马奔腾,搞万紫千红才是春,要出现更多的马家军式的队伍,要出现更多的马俊仁式的教练。有的同志提出来对典型也要加强管理,严格要求,这个意见也很好嘛!”阎福君还倾向于保留设立在大连体校谭兵那里的省田径二队,继续引进竞争机制和激励机制,他在大会上说:“1988年初,成立了省田径、游泳二队,初步建立了这两个项目的竞争机制,增强了教练员的紧迫感和危机感,激励他们严格管理科学训练快出成绩,为在竞争中提高田径、游泳这两个项目的运动水平,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所以他要保留二队。崔大林则出于多方面考虑认为取消二队也可以。你看,差别又出来了。而事实上,大连二队的存在也确实意义重大,别的不讲,光说田径,女的王军霞、姜波,男子名将孙日鹏、张福奎都是从那里输送上来的。针对是否保留二队的讨论,二队首领、校长谭兵先生在大会上站出来讲:学习马家军,首先就要敢于改写他,他不是顶峰,世界纪录还要发展,田径历史还要发展!不要搞顶峰论,更不要闹迷信!老马则在发言中给予驳斥:现在有人要和我挑战和我竞争,我们已经打世界冠军了,你还竞争啥?你们可以找弱项竞争,不要和我马家军对着干嘛!可以促弱项嘛——有观察家认为,老马是想要吞并大连体校,以便把自己的队伍拉到大连去。结果在阎福君的主持之下,大连体校的省田径二队还是作为一个竞争机制保留下来了。对此,老马在当初是颇不满意的。当然事情到了今天,老马和老谭处得很好,大家早就想通了。
然而保留或者去掉一个田径二队毕竟不足以使体委矛盾尖锐化。我们说过阎福君、崔大林都是力主改革的,问题还在于改革的深化必然要涉及人事的变动,就像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必将引发政治体制改革那样不可避免。改革就是权力的再分配,改革的深化不能不触动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和将要得到的利益,这很严酷。崔大林在1988年力主改革教练员终身制的时候,也是冒着风险、顶着压力干的。而今阎、崔都在说:我们必须看到旧体制存在的种种弊端——虽然在十多年的改革中有所克服,但深层次的矛盾尚未得到根本解决,新旧体制的摩擦力不断加大,社会经济体制对体育的冲击日益加剧,我们必须加大改革力度,求生存求发展。要改革的地方很多,而最关键的地方则在于阎、崔二人一致认为,要进一步对省体委直属训练单位的一把手、领导班子成员、中层干部和教练实行层层聘任制,以及三级合同制,要对旧的人事管理体系动手术。看看,一深化改革就触动到人了,进而言之也就是要把权力再分配一回。
对于改革方案的看法是完全可以一致的,方案是死东西,而对于处在改革旋涡中的大活人,那看法上的差别就太大太大了。谁是你的人?谁是我的人?马俊仁好办,让他任省田径队总教练,原先的总教练不管他是否乐意,都只有挤掉打发掉让他走人。可是辽宁省的直属训练单位还有很多很多,光县团级单位就有12个。所有的干部都要从任命制向聘任制转一遍,你触动了哪一拨儿都很悬,也不会有几个马俊仁那么大牌子的人去当这些单位的一把手。一把手的聘任人选首先要由省体委党组研究确定——尖锐的分歧就来临了,中层和上层的矛盾就搅和在一起了。阎福君反复讲要搞“五湖四海”,这可能吗?
突出的一例是决策省体育运动训练中心领导人。这个中心位于沈阳之外20里地的北陵,在决定一把手人选时,阎、崔二人看法不一致,结果是崔大林的意见没能实现,然后引发了项目布局上的分歧。后来为平息争论,还是把乒乓球和举重从学院分了出来,果然招致这两个项目的职工的强烈不满。人们都不愿意离开条件优越的大院,上下班也成了问题。说到底,还是在中层单位一把手的人选问题上有别扭。这是我们在改革当中遇到的一个带有普遍性的大难题。
这只是举一个阎、崔分歧的小例子。种种矛盾还有很多,举出来实在没什么意思。总之一触及人事,人们就难以做到和风细雨心平气顺。除非你果真修炼到“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境界。
矛盾的普遍存在,使我们难以超凡脱俗。为什么说中国的改革一进入政治体制改革就困顿不前,就危机四伏呢?官本位,是核心。崔大林本来就是一名大功臣,业务上专精内行能力强,而在七运会以后却没有得到什么明显利益,偏偏阎福君当一把手还处处让人不痛快,他也是放着轻松不轻松啊!矛盾的焦点不是别的,就在于辽宁体坛究竟应该谁说了算——种种矛盾在1993年的冬季发展得竟是那么迅猛,阎福君没能把这些矛盾解决好,事实上谁也不可能解决好。到了年底,阎福君就被推到了一个非让人家正面进攻不可的境地。崔大林与马俊仁相处甚深无话不谈,利益也是一致的,崔大林的处境很自然会获得马俊仁的同情和支持,不少人乘机煽动老马上阵驱阎,没有马俊仁这个大腕,一般人的确无法撼动阎福君。
恰在此时,一件具体事情引发了老马的强烈不满。老马听说阎福君主持签了一个生产合同,要生产印有马家军字样的运动服装。老马认为是占了马家军的便宜,借了马家军的光,而且认为生产的服装质量低劣,是败坏马家军名声,是寒碜我老马,是侮辱马家军,是不允许的。阎福君解释说省委一再指示要开发经济,促进经济发展,厂家也有这个意向,但咱们并没有大的动作。那阵子确实有相当多的厂家乱找体委的人要借马家军的名声干事情。这件事正面引发了阎马之间的一次小冲突。于是,一场以马俊仁为前台的驱阎运动终于爆发。首先推出的重磅炮弹,就是1993年12月25日老马交出的辞职报告,导致阎、崔矛盾终于公开化。
据阎福君当时的一份文字材料载:马俊仁同志在提出辞职前一天早晨八时,往我家里打了一次电话,在一个小时的电话里,老马直言不讳地说:
“谁支持我,就是我爹,谁不支持我,他就是三孙子!大林已经答应我当省体委副主任,当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你为什么不提到党组会上讨论!你还是我们鞍山老乡呢你,你算什么老乡够意思吗?我让你听大林的,在体委好好当你的老太爷,你就是不听话!告诉你,我和崔大林翻个浪,眼睛一瞪,一跺脚儿就得下台你知道不?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我向有关知情人了解此事,老马是否打过此类电话,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说:“打过!老马那时是凶得很哪!比这难听的话多了,训老阎跟训小队员一个样儿!”
这是老马的悲哀。他还是赤膊上阵了。在我同老马相处的日子里,饱经挫折的老马曾清醒地反思自己的过去,他沉痛地说:“我算是最大的牺牲品啊,过去我帮着人家夺权整人,整老阎,把老阎整跑了,把田径队总教练也整到威海去了,把一个老郑也整到河北去了,想一想真是浑哪我,到阎福君家跟人家闹,到了楼跟前人家都上不了楼,我马俊仁上去跟人家面对面地干,连着四次都这样啊!现在轮到人家整我。我是把那边的人也得罪了,这边的人又收拾我,两头都完蛋,老赵哇,我马俊仁是最大的牺牲品哪!”
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事情!他不能免俗。我说老马,就算你当上了省体委副主任又能如何,转瞬即逝的东西又有什么价值?
现在的崔大林也深有感悟,在我去辽宁拜访他时,他很诚恳地对我说:
“有些事情虽然都过去了,但是很值得我深思,有些事情要吸取教训。你实事求是地写吧,对我,对老马都实事求是没关系。人都是有缺点毛病的,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有教训不仅我可以吸取,写给后人吸取更重要。我爱人也是搞文学研究的,只要作品有利于将来的改革和社会就好。我和阎福君同志原先并不认识,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个人恩怨。后来有点儿矛盾,都是从工作引发出来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想今后尽我的全力为咱们的事业做贡献,把辽宁体育进一步搞上去。”我一再表示:许多悲剧的发生应该从我们的传统文化上、从我们的现行体制上挖掘原因,大家都是为中国体育事业做过巨大贡献的,我无意伤害任何同志。写作品难免会涉及许多遗憾许多纷争,不能简单地埋怨哪一个人,更不能站在一般的道德评判的角度去看待人事,还是应该从研究改革的角度出发,研究为什么有些悲剧难以避免?报告文学要深化,首先就要避免非黑即白的简单批判。过去我写作也犯过偏激的毛病,一味追求震撼力,给后人的深思不足,因而也削弱了批判的力度——大林慷慨地为我复印了他长期积存下来的许多关于马家军的资料,这些资料是十分宝贵的。他说:对你我们不想保留什么,你在辽宁采访,我们为你提供方便,需要我打招呼的地方你尽管提,你可以找任何人谈任何问题。对我们的工作你有什么想法建议批评也尽管提——从他身上我看到了新一代执政干部的开放作风和理性精神,还有清醒的自省意识。
马俊仁当时还是作为驱阎先导,响当当地交上了他的辞职报告。老马他自己写不了,便有好几位在辽宁当记者的笔杆儿帮他写。说实话,这几位记者朋友那是帮了老马的倒忙,如今看来也很可长思。当时这几位秀才集中在田径队,通宵不睡,加班加点,反复讨论,措辞严谨,最终炮制了马家军历史上这场权力官司。现将老马意在驱阎胁迫上峰的辞职报告摘录如下:
……在马家军取得辉煌成绩的这一个时期里,我遇到了一系列问题的困扰,使我从精神和身体上受到巨大的压力,接近于崩溃。因此我向学院领导提出辞职。辞职原因如下:
一、省体委人际关系复杂,直接影响到我的训练工作。辽宁女子中长跑队创业之初,受到了许多不公正的待遇和歧视。一些人还在背后搞名堂,使绊子,不但不支持马家军,反而削弱这支队伍。他们借着大连的田径二队来搞多中心,不仅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还千方百计地阻止队员的输送……辽宁省委组织部拍摄了一部《马家军之路》的党员教育片,省内各界积极组织学习,辽宁省体育系统却一盒录像带也不买,各市体委的订单也莫名其妙地退了回来。在全国学习马家军的形势下,辽宁体育界却有人制造这样一种气氛,不知想达到什么目的。在我健康状况不好的时候,没有人来过问,在我今年身体有了好转,特别是马家军需要继续提高成绩,巩固在世界的领先地位,迎接九四年亚运会的时候,我却突然接到省体委党组命令我离职休养治病两至三个月的决定,让我把队伍交出来,在之前之后都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的情况下,就通过新闻媒介捅了出去。另外筹建马家军田径中心的进度极其缓慢,从提出之日至今有六个月却迟迟得不到批准。
二、国务院、国家体委分三次给马家军拨了共计132万元的经费,至今一分钱也没有得到。正常训练受到影响……斯图加特比赛之前,国家体委竞训三司批给我们12万元经费;9月15日在北京,李鹏总理握着我的手说,要给马家军拨款100万元为我们补充营养改善训练条件;10月初在国家体委召开的全国田径训练会议上,袁伟民宣布奖给我们20万元。这三笔资金共计132万元,到今天我一分钱没见到。我曾多次向国家体委田径处打电话询问,有关领导回话说,这些钱早已给辽宁汇去,国务院的拨款也早在两个月前就划到了辽宁省财政厅。因为不可知原因,尽管学院和田径队的领导多次催要,这些钱却迟迟不给到位,党和全国人民对马家军的支持不知道被什么人从中作梗而阻断了。按照计划,今年11月底,马家军就应该到云南进行高原训练,可是由于没有经费,到今天也走不了,照这样下去,是难以完成高原冬训计划的。马家军的成绩已经受到一定影响,这个损失我无法向党和人民交代。
三、一些人打着马家军的旗号,招摇撞骗,乱做广告,滥用商标,严重损害了马家军的声誉,侵犯马家军利益,破坏马家军形象……我们不能允许这种盗用马家军荣誉、损害马家军利益的事情再继续下去了。这种非法牟取暴利的手段我们是不能容忍的。
四、有人利用一些喜欢猎奇又不明真相的小报胡编乱造、诽谤诬蔑,严重干扰了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有些人不知出于什么用心,不知在谁的安排下,近一个时期内,《鞍山工人日报》、广东的《体育参考》、湖南的《体坛周报》、江苏的《金陵晚报》、浙江的《杭州日报》等多家报纸几乎同时登出署名“二瓦”的文章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说纪实片《中国马家军》“半途流产、分歧为名利”、“马俊仁为钱与香港老板闹翻”……由于省体委已应下此事,又迫于我的权限,为了委婉地拒绝对方美意,我提出请对方投资50万美元修建培训中心,做个台阶以“吓退”对方。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奇怪的是席间的几句话竟成了一篇篇意图明显的文章靶子……这些报纸众口一词,说我为名为利,我不能容忍。12月10日上海《体育导报》上又抛出一篇署名“嘉痕”的所谓《马俊仁误区》的文章,再次对我进行攻击,这种不敢使用真实姓名、抓住一些小报猎奇欲望大打舆论战的做法十分卑劣。淹死了马俊仁无所谓,但是毁了刚刚起步的中国中长跑事业我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原因我就不在这里一一列举了。目前我被这些无端干扰纠缠得疲惫不堪,心力交瘁,难以支持,特向学院领导请求辞职……
马俊仁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为此,老马恳请“组织上理解我的苦衷,尽快批准我的辞职请求”——这就是引起轩然大波的马俊仁辞职报告的原文摘要。
这个报告是由几位从事体育报道的记者所写。他们算是老马的“铁哥们儿”。后来我在辽宁听人讲,主笔干这活儿的有《中国体育报》的记者邓学政。1995年5月份在太原的全国田径锦标赛上,我遇到了他,就问他:小邓啊,你参加老马写辞职报告了吧,可帮了他倒忙。小邓大呼冤枉,他详细对我说情况:写辞职报告时我并不在辽宁。我是12月24日就是圣诞节前一天,才坐火车去的沈阳,这有据可查,当时有一个活动,好像是今日传播公司要拍马家军的电视剧,我要去参加新闻发布会。12月25日大清早孙玉森把我从火车站接到大院一个地方,这时候他们几个记者已经干了一个通宵,有的记者跟体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他们给老马起到了拱火的作用。天亮时候辞职报告已经写完了。当天上午老马就交给了上边。我怎么来得及参加呢?当时倒是听到他们议论说,这下子阎福君要垮台了,老马这东西交上去阎福君不下台才怪呢!不出三天就叫他下去!其实我觉得老马很单纯,他根本不懂得中国的人际政治,拿掉阎福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三天怎么可能撤掉一个正厅级的一把手呢?要说老马为啥辞职,后来我知道主要的有两条:第一条是崔大林把他从鞍山弄上来的,大林与阎福君有矛盾,他要讲义气帮一下,他觉得谁整崔大林也就是整他。
第二条就是省体委不能使用马家军的商标,要收银子只能是马家军收,队伍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体委没这个权利。阎福君则认为运动队是体委的,省领导也讲要借助马家军推动辽宁经济上台阶,体委可以参与或者指导马家军的经济活动。我在此之前一点儿也不清楚他要辞职,觉得很突然,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话,我不一定会支持他这么干,这对老马并没有什么好处嘛——邓学政所讲情况属实,此处特为他开脱一下。
1993年12月25日上午,马俊仁交上了辞职报告。为了避嫌他没有把报告交给崔大林,而是很正式地交给了学院党委书记于锡九。于锡九是从部队转业在那里任职的。他一接到这个报告,立即感觉到了事态严重责任重大,不敢延误怠慢,当天就向省体委党组做了汇报。阎福君却相当冷静并不惊慌,他明知道这矛头是冲着自己来的。当天下午阎福君即召省体委党组成员开紧急会议,党组成员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惊愕。崔大林表示:这个马俊仁简直是精神病嘛!会议决定立即向上级汇报,对马俊仁展开思想工作,以控制事态的扩大。他们还听说这个辞职报告已经印好了35份,电传或散发到北京和全国的新闻单位去了,这可不得了!阎福君立即于会后紧急向上汇报。他先向省委宣传部领导做了汇报,领导指示:你们体委党组无论如何要做好马俊仁的工作,为马俊仁排忧解难,尽快消除不良影响,辽宁省内新闻界由宣传部打招呼不发表辞职报告和消息,省外则请求国家体委的援助。25日当晚,阎福君晚饭未吃,先是长途电话找到国家体委副主任刘吉,汇报情况请求帮助,辞职之事不要见报。夜9时许又用长途电话找到伍绍祖汇报求援。伍绍祖和刘吉考虑到国际国内发表马俊仁辞职消息十分不利于大局,就及时向新华社、《中国体育报》等国内新闻单位打了招呼,称要帮助爱护马家军,不要推波助澜,辞职消息不要见报。深夜阎福君才回了家,然后就是一夜耿耿难眠的长思。他是想:不论个人恩怨如何消释,体育事业首先不能再受损失,怎样才能用实际行动弥补这一切呢?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天不亮阎福君就起身出门。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星期天也不能放松。他要继续主持召开体委党组会议,摸清情况,展开自我批评,研究如何为马俊仁排忧解难,最终确保队伍训练。并派人邀请马俊仁到会,主动请马俊仁向党组成员、党组主要负责人提意见,谈想法,寻求解决问题的出路。偏偏老马是个倔头,你阎福君请我上党组会?
没门,我不去!
人们一看老马不来,傻眼了,没辙了。而经验丰富的阎福君没有被难住,他立即决定:携省体委财会、行政等职能部门负责人,随同党组成员全体出动,主动去田径队寻找马俊仁,实行现场办公,用最快的速度为老马解决一切难题!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雪花飘扬之中,阎福君当即率众出发,奔向南湖大院田径队驻地。孙玉森等人都在,马俊仁仍然避而不见,现场办公难以推行。阎福君一行人被晾在那里。
搁一般人,也唯余几声浩叹,打道回府作罢。而阎福君不是一般人,他不会轻易撤退。马俊仁不在,也好,我们可以间接收集情况,当场解决难题!能对话的人也只有孙玉森了。孙玉森总能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大事小事都能抵挡一阵儿。这时的阎福君心中明白,人家孙玉森也不会倾向于他,但他就是要从正面把工作做进去,把自己的态度表示清楚并推向纵深。阎福君说:“老孙,你就说吧,老马也好,马家军也好,田径队也好,有什么意见,有什么困难,你就说出来嘛!”
阎福君这一套中路正面进攻的路数还真凌厉,球已经攻过来了,老孙你总得顶着。孙玉森也是极富斡旋经验的。在他多年的政治生涯和体育生活中,多少次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也算是历尽沧桑。谁都说老马脾气大脾气怪不好处,唯独他孙玉森却能跟老马朝夕相处六载春秋而从未发生过一次冲突,简单吗?在相当多的情况下,老马老孙共唱红脸白脸,配合极为默契。多年来他遇上了说不尽的凄苦,道不完的难堪,他都能以强大的韧性安然度过,从来没有灰心,从来目标明确,直至马家军大胜于天下。晚间10点运动员熄灯他才归家,凌晨5时他又出现在田径场上,天天如此。
别看他粗壮敦实面容粗糙,声音洪亮,却是个心眼儿细密感情丰富行为严谨的人。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老马前台执教马家军,孙玉森家便是老马的大后方,常在老孙家吃饭议事,老马把老孙家称为“第二食堂”。这阵子说不定老马躲在“第二食堂”等消息想事儿也说不定,前方则由孙玉森出面抵挡。现在阎福君形势被动却主动出击叫阵,老孙又需上阵应战,马俊仁能躲掉,孙玉森守着大庙念经却是无处躲藏的。
阎福君代表一级党组织催问不停,孙玉森只好代表老马谈出一些当前的困难。
一是说目前队伍经费不足,如果上高原训练,尚需筹措。这一点老马在辞职报告上提到过。阎问:缺口多少?孙说大概还需10万元吧。阎当即指令在场的省体委财务处长,不管有多大困难,立即调出10万元,明天就拨给马家军,专款专用。
二是说七运会以后省里在鞍山奖励老马住房一套,房钱不足尚需12.7万元,而运动学院和田径队要付这笔款力量不够。阎福君当场拍板:好办,这笔款项先由省体育基金会支出,保证明天全部办理完毕!鞍山住房需要配汽车库等工程,阎表示亲自给鞍山市政府秘书长通电话,求援,保证满意!
三是说最近学院又将分给老马两套双居室新宿舍(串通使用),谈了一下装修,需要5.6万元,亦无力支付,同时尚待通电通暖气,需要支持。
阎福君毫不犹豫:今天即由行政处把电接通,暖气没交工不怕,现在就上街购买电暖气,功率大一点,天黑以前点着取暖!装修所需5.6万元不出明天由体育基金会一块拨来!
——阎福君考虑的不是财政而是政治,他要把工作都做得尽善尽美不留后遗症。以上诸条许诺果然在最短的时间里全部得到了兑现。
这是辞职风波第二天的事。第三天,依然是个雪天,阎福君不屈不挠继续召集党组成员开会。再请马俊仁,老马仍不来。阎福君再接再厉,第二次率全体党组成员出动,要寻找马俊仁当面听取批评。雪花飘落不停,阎福君率党组一班人来到南湖大院马俊仁宿舍门前,亲切地呼唤:俊仁,开门哪!俊仁,有意见开了门咱当面提嘛,俊仁开门啦——千呼万唤门不开。阎等人认为马就在室内,马俊仁后来则说:当时我没在家——又没谈成。
在这种情况下,阎福君立即向省府领导做全面汇报,同时表示,问题的症结在于崔大林。省长指示:要敢于多做自我批评,继续深入细致地做好马俊仁同志的思想工作。阎汇报带领一班人寻找马俊仁的经过,省长指示:工作还是没有做到家,要继续做下去。
同时省委决定,立即由省纪委、省委宣传部、省委组织部三家组成联合工作组,进驻省体委,考察省体委班子,对马俊仁所提出的多项问题展开全面调查核实,广泛听取意见,澄清是非,慎重处理马俊仁辞职事件。
在此期间,阎福君咬紧牙关,先后八次前往马俊仁驻地主动接触,均遭拒绝,“每一次我都吃了闭门羹。有一次在漫天飞雪的腊月天傍晚,被拒之门外的我独自站在门外,久久地等待着老马开门,暮色降临我任凭风雪抽打,先后八次啊,那滋味是任何局外人都无法体会到的。”(据阎福君当时所写的情况反映)事件进入僵持阶段,省内外大报小报对马俊仁辞职一事很快做出一系列曝光报道,显然由于形势严峻,靠捂着盖着是挡不住了:各界读者议论四起,海外人士纷纷询问。阎崔矛盾进一步公开。为防止事态恶化并最终解决问题,辽宁省委责成省委副书记王怀远牵头,有副省长张榕明、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张锡林参加,先后约阎福君、崔大林分别进行谈话,解决一二把手的团结问题。阎、崔二人均表示要团结起来,共同做好马俊仁的工作,都各自做了自我批评。而后省委领导希望阎、崔二人能够坐在一起,当面交换意见,并约好时间。很遗憾,双方斗争已是水火不容,这两个人在约定的时间里还是没有相聚成,致使会谈泡汤。
12月29日,辞职一事仍在恶化中,辽宁省体委针对马俊仁在辞职报告第四条中提出的新闻报道失实一事,根据党组会决定,要尽力补救,为此而产生了一个相当特殊的文件,提出今后对有关马家军的新闻报道必须经过运动学院审查方可发表。这个思路在中国新闻界不断改革开放、社会各界强烈呼吁加强舆论监督的时代出现,是很古怪的。几十年来,体委系统粗暴干预新闻干预文艺的恶习此件又为一例。产生此件并要求省委宣传部批转有关部门执行,是“为了平息马俊仁辞职事件而采取的一项重要举措”,或可一笑。为历史存照,摘录如下:
辽宁省体育运动委员会
关于对我省新闻单位发表有关
马家军报道的审核意见
省委宣传部:
近几年来,辽宁体育事业的快速发展,特别是我省竞技体育取得了突破性成绩,是与新闻单位的大力支持分不开的……特别是马家军的辉煌胜利,引起国内舆论界的极大关注……但由于有些报道失实,或对有关人物、事件的评价不准确,或报道了一些不宜公开见报的事情,产生了一些消极影响,在全省体育系统引起一定的思想混乱。尤其是有些报道马家军的消息、文章,时有上述问题出现,效果不好。如湖南《体坛周报》12月7日发表了署名为“二瓦”的沈阳专电,指名道姓地斥责马俊仁同志“太商业化了”、“太商人气了”、“太傲慢了”、“仅为名利”等。我省《鞍山工人日报》转载了此文,而且另加醒目大标题《马俊仁为钱与香港老板闹翻》,引起了马俊仁同志不必要的误会,使其十分恼火。诸如此类还可以举一些。这些报道引起的麻烦,给体委和上级领导工作造成被动,干扰了马家军的正常训练,有损马家军形象,对我省体育事业发展和马家军的建设是不利的。
我们认为,这些问题的出现,主要是没有执行严格的审核制度。因此,我们建议今后省内各新闻单位凡发表涉及马家军的消息、文章,要事先经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审查,经其同意方可公开发表。这样做,目的是尽量避免出现前面提到的情况,从而有利于辽宁体育事业和马家军的继续发展,向新的高峰登攀,也是对新闻单位的爱护。
以上意见如无不妥,请批转有关部门执行。
辽宁省体委(盖章)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看,只是由于一位体育教练“不必要的误会”和“使其十分恼火”,就要对全省有关他的报道、文章审查把关,“经其同意方可公开发表”,且是“对新闻单位的爱护”。我们众多的体育记者孰悲孰喜倒还事小,只是担忧报道之多,运动学院是否需要成立一个专门审稿机构或曰“审稿委”?
我们的体育教练员是不是也太脆弱了一点儿?我们不能想象,一支失却了社会舆论真诚帮助的队伍会是怎样的孤独,失却了公平评说的老马谁还敢招惹?谁还敢有不同的建议不同的主张不同的声音?像电视连续剧《渴望》主题歌中唱道:“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问询南来北往的客……”
半年以后老马搬迁大连,不到一年队伍造反,老马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挫折,老马感叹道:早一点儿咋就没有人告诉我是对还是错呢!
1993年的最后一天即12月31日,马俊仁正在与广东客商何伯权握手言欢,相互恭贺新胜利,而以阎福君为首的省体委一班人整忙了一年却不敢有片刻歇息,谁也不曾想到取得辉煌胜利的一年却有黑色的最后一天。
在这一天,他们必须紧锣密鼓地把本周以来所发生的事情认真地整理成系统文字,向省委、省政府作恳切汇报。我们也庆幸毕竟留下了一份正式的文件——《关于对马俊仁同志申请辞职一事处理情况的汇报材料》,以致对今天的读者和今后的历史都有了一个较可靠的答复。材料共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沉痛的自我批评,较短,可读。第二部分是事件发生后的紧急处理情况,前面写过不少,可略。第三部分最重要,是对老马辞职报告的正面驳回,当可详读:
(开头语从略)
一、对马俊仁同志提出辞职一事的反思
马俊仁同志为我国的体育事业的发展和田径运动的腾飞做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为此,他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成为各行各业学习的榜样。对于我省体育战线这样一个典型的扶持爱护并使其不断完善和发展,是体委责无旁贷的。然而,由于七运会的胜利,体委上下沉浸在一派欢乐之中,虽然我们反复强调从胜利的喜悦中解脱出来,但是我们没有深刻地看到一派凯歌声中隐藏着的矛盾和问题。在深化改革、工作重点向备战八运会转移的过程中,我们对由于权力和利益再分配而引发的碰撞和冲突的严重性重视不够,估计不足,没有抓住苗头解决于萌芽状态。所以,在马俊仁提出辞职时,体委班子成员都感到突然和震惊,思想准备不足。这说明我们工作中还缺少辩证法,重视事物的一个方面而忽视了另一面;有官僚主义作风,了解实情少,抓业务工作一手硬,抓过细的思想政治工作一手软。特别是对贡献大、名气又大有个性的教练员,应针对个性特点对症下药未能重视起来。教训是十分深刻的。
二、对马俊仁提出辞职一事的处理情况
(一)连续两次召开党组会议研究此事。(略)
(二)及时向上级领导汇报处理情况,按领导指示做好工作。(略)
(三)做好马俊仁同志的思想工作。(略)
(四)为了有利于马俊仁的工作、休息和生活,解决具体问题。(略)
(五)针对马俊仁同志精神压力问题,发文解决新闻报道失真。(略)
三、关于马俊仁辞职报告的说明
马俊仁同志在辞职报告中提出一些问题作为自己辞职的理由。
现经核实,将这些问题说明如下:
(一)关于有人借大连田径二队搞多中心问题。
……为迎接八运会,省体委着手对优秀运动队进行调整,在研究是否保留田径、游泳二队的问题上有分歧意见,田径尤为突出。我们于10月10日、10月20日和11月8日三次召开主任办公会和党组会,研究项目布局方案,于10月20日下午召开离休老主任、直属班子成员和部分教练员参加的座谈会,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这一系列会议,大多数同志赞成保留二队,认为有利于开发大连地区人才资源,有利于在竞争中提高成绩。对此,马俊仁同志有意见。为了支持马家军,体委又规定了四条:一是马家军可在全省优先选才;二是田径二队项目不与马家军冲突;三是压缩二队编制给马家军;四是大力加强两支队伍的管理。于11月12日召开的党组扩大会议,最后决定保留二队。
因此,二队的建立不是多中心,而是引进了二强对抗的竞争机制;不是浪费了人、财、物,而是有效地提高了投资效益。田径二队提出赶超马家军以形成一马当先万马奔腾的局面,是正常的和允许的。只有你追我赶互相学习积极进取,才有发展。
(二)关于省内各市把《马家军之路》录像片订单退回的问题。
11月19日上午,在马俊仁同志作报告之前,体委会务组向大会介绍了由省委组织部编辑的《马家军之路》录像片,并当场将该片订单发给与会的各市体委。到日前没有收到退回的订单,购买则直接同电教中心联系。而在录制该片过程中,省体委积极支持,共资助该片两万元。
(三)关于下文命令马俊仁休养一段让他交出队伍的问题。
马俊仁同志患有胰腺炎,中央领导、国家体委领导和省领导对他的身体健康状况十分关心,多次向省体委领导交代,要给马俊仁同志找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看病。并明确指示:如有困难,可进京检查治疗。省体委领导为此做过马俊仁同志的工作,但由于马俊仁同志一心扑在事业上,不愿意离开训练岗位去治病检查。为此,省体委领导也非常焦急。11月8日省体委召开党组会议研究运动项目布局的问题,会议刚开不久,崔大林同志接到国家体委主任伍绍祖同志办公室的电话,电话内容是:丁关根同志在新华社内参上就一则关于马俊仁身体健康情况的消息作了批示,要求为马俊仁同志治疗疾病。丁关根同志的批示转给国家体委,国家体委要求辽宁省体委对马俊仁同志的病情进行彻底检查。崔大林同志在会上传达了国家体委的电话批示精神,并说马俊仁同志对自己的病情也有很大的思想负担。根据崔大林同志传达的国家体委的意见和马俊仁的病情,会议认为问题严重,必须作出硬性规定才能使马俊仁同志安心治病,因此会议作出决议,以党组下文的形式让马俊仁妥善安排训练工作后,暂时脱离训练单位,休息2—3个月,彻底检查治疗。虽然这种硬性规定的办法是党组织出于对马俊仁同志的关心和爱护,但这种办法对马俊仁这种性格特点的教练员效果可能适得其反。如果用其他形式去做工作,效果可能会好些。
(四)关于筹建马家军田径队培训中心的进展缓慢的问题。
省体育运动学院于11月23日上午提出筹建马家军田径培训中心的规划方案,省体委即于当日下午,在学院召开了主任现场办公会,专门研究筹建中心问题。会后省体委立即积极配合学院做了三件事:一是协助写好建设中的大厦的可行性报告,经过几次反复修改,于11月30日即把建中心大厦申请立项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报至省计委(仅用一周时间)。二是反复与学院沟通草拟培训中心申请编制的报告,并于12月6日由省体委向省编委正式报送了关于培训中心的请示件。省编委已表示尽快例会研究,这些工作正在进行当中,但不是省体委一家说了算的,我们正在继续积极争取早日批准。三是马俊仁在省内为培训中心聘任教练员,这些人事关系省体委已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大部分办妥,因特殊原因仅余沈阳市张艳玲一人,也将于近日办妥。
(五)关于说国务院和国家体委132万元补助经费未到位是有人作梗问题。
国务院补助马家军100万元经费于12月28日才进入省体委账户,立即拨给了学院。
国家体委奖励马家军20万元事,经查此款额早于11月10日由国家体委直接汇到学院账户,于11月15日收到。省体委未见此件。
国家体委给予的培训后备力量专款,由省财政厅于12月31日才向省体委拨付,尚未进入我账户,待来款后拨给学院。
(六)关于生产马家军系列产品问题。
生产马家军系列产品,是根据省领导的意见办的。11月1日,省经委召开有关部门会议,省体委一名副主任和省体育产业开发总公司总经理出席。会议传达了闻世震副省长关于生产马家军系列产品的批示。省经委选定鞍山矿泉水作为生产马家军饮料合作单位。11月6日,省经委又在省纺织厅召开会议,研究生产马家军虎头衫问题。因这些项目没有最后确定下来,所以没有系统地约马俊仁同志介绍有关情况,但没有利用新闻媒介打广告。
(七)关于有人利用小报干扰马俊仁同志的问题。(略)
对于马俊仁同志提出辞职一事,省体委将继续按照省委、省政府指示精神,做好过细的思想工作。我们要竭尽全力解决好马俊仁同志的实际困难和要求,使其心情舒畅地、全身心地投入到训练工作中去,为我国和我省的体育事业做出新的贡献,创造更加辉煌的业绩。
辽宁省体委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看来老马的辞职报告所列举的事实与辽宁省体委的正式解释相去甚远。
这一切对老马很不利,尤其是辽宁上层的一部分人中,开始对老马产生了不满甚至反感,同情阎福君的人不在少数。
斗争进入僵持阶段。事态完全不像老马等人预计的那样顺顺当当,别说三天拿不下阎福君,如果没有中国高层人士后来的直接干预,阎福君再留体委干三年、五年也不奇怪,即使他一直在体委干到退休你老马也不见得有何高招儿。于是,更多的人对老马深感惋惜:咱那位老马,他放着正经大事不干,掺和这些烂事儿干啥呀!你懂田径你哪儿懂得政治啊你!
更有人说:整这玩意儿老马是外行,你没把人家拉下马,你又要辞职不干——这下你可干不干?
其实老马一天也舍不得离开他的运动队。外面的世界却已经把这件事爆炒得一塌糊涂。
老马这些天干啥呢?既然自己打了辞职报告,却又不想真的离开运动队,就得想点儿办法。他仍然忙得脚踏风火轮,忽而东来忽而西。辞职报告一交,他立即投身于《辽宁日报》举办的优秀教练员座谈会。他要为自己的辞职举措造点儿舆论声势。他激动地在会上说:我非常感谢贵报能在年终岁尾召开这个座谈会,能让我们这些干教练的说说心里话,这在我这辈子的记忆当中还是头一回……我平生有三大心愿:夺世界冠军、破世界纪录、建中长跑中心。前两个目标已经实现了,这后一个目标实现就难啦。
说心里话,我这个人有事业心,但我也很犟,想干成的事我非干成不可!
干扰再多也要干!(他列举了指责了省体委有的领导对他的干扰,还是辞呈里提到的那些事)……有人写文章,说我马俊仁有啥“误区”了(指1993年12月10日《体育导报》头版头条发表的《马俊仁的误区》一文,撰稿者系中国新闻社资深记者苏祥新。邓学政很快发表长文予以全面驳斥,刊于12月19日《中国体育报》,也是头版头条)生活中有许多误区这不假,但我至今对我的误区是什么还不明白。难道不出成绩没有误区,出了成绩就出来种种误区?……国家现在这样重视体育,重视教练的作用,我不敢想象一个队伍没有教练是个啥样子,没有一个好的教练是个啥样子!
《辽宁日报》摘录发表了马俊仁这个充满怨气的发言。
斗争在继续。然而光发发怨气造一种舆论当然不行也不够,还要有另一种舆论或多种舆论才更有鼓动效应。经过精心策划和周密组织,马俊仁在沈阳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特别活动。
1994年元旦这一天的上午,沈阳运动技术学院三楼礼堂里热闹非凡,一片欢声笑语,鲜花镁光灯掌声热泪,老记们来了一大堆,光电视摄像机就架着三台。30多位从辽宁各地应邀赶来的客人个个激动不已。这些客人一部分是马家军运动员的家属,绝大部分来自农村,一部分是启蒙教练,同样是绝大部分来自农村。家长从农村来,好理解,启蒙教练又为何多从农村来——老马所邀请的并非是在各个体校任教的前任专职教练,而是最早在农村小学或中学带过马家军队员的体育教师们。这段时间有舆论批评说老马“风光占尽”,不同程度地伤害了王军霞、曲云霞、刘东、刘丽、张林丽等人的前任教练,导致了这些专职体育工作者对老马的不满。作为补救,老马越过这些专职教练,“自费”把奖励追溯到最早的农村中小学那里去了。把这批人说成是启蒙教练也可以,说成是农村民办教师更准确。
王军霞在中学时的体育教师庞厚东、曲云霞在中学的体育教师张成群,都是多年的民办教师、农村户口,长年挣扎在贫困线上,他俩获奖最高每人5000元,其余还有带过张林丽的郑桂兰、带过张丽荣的黄继山、带过吕欧的马振忠等12人,则得到3000元至1000元不等。当老马把红信封交给他们的时候,贫苦乡亲的手没有一双不是颤抖的。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今皆因马导亲!同时为运动员家长赠送了纪念品——老马此举甚为高明一举多得,他们在感动之余不由得联想到近日的辞职风波,从内心深处发出拥戴老马和“老马不能走”的呼声。这些农村学校里的体育教师是真正的贫困者,日子过得甚至还远不如正在脱贫的正宗农民。在1995年的春天,王军霞的父亲王有馥骑着他那辆名牌山地车,领着我去过庞厚东的家,果然一贫如洗,惨不忍睹。用老王头的话说就是:这样的人家也只有在沂蒙山的老山里头才能看到!我惊叹他比喻得准确,也说只有在太行山的老山里头才能看到。庞厚东在农村中学教体育挣不来什么钱,庞妻帮外贸做咸菜打零工更挣不来钱,全家人守着一台中国首批木壳单杆天线且残破的黑白电视,还是从别人家的废品堆里花100块钱买回来的,有图像时没声音,有声音时没图像。我心情沉重又极力想幽一默,就说,把它留着吧,将来卖给厂家,办厂史展览是早期文物。主人反倒郑重起来:咱再看几年再考虑吧——我们不难想象,老马这个红信封在庞厚东等人手上是何等高贵而珍重!直到一年多以后我见到曲云霞的教师张成群,他回忆起那次奖励大会依然激动不已:当时我们知道有人不想让老马带队伍了,逼得老马辞职,真要把人气坏!我们坚决不同意!老马成功以后没有忘了我们,还奖励我们。我们从来没受过任何奖励,奖金一般发到少体校的教练,往下就没了。
人不能坏了良心啊,王军霞太不像话嘛!我就常教育曲云霞,要永远记住马导的大恩情,谁反对老马,我头一个站出来不答应!曲云霞这次留下来,我真高兴,我高兴有这样一个懂事的好学生……
庆功会特地安排在上午九点十八分正式开始,由崔大林开宗明义先讲话,表示老马要自费奖励对马家军做了贡献的功臣们,学院也感谢不尽,吃水不忘打井人嘛!其实这些来自基层农村的人却在想,老马才是我们的打井人,不是老马该谢咱,而是咱该谢老马!现在人家老马还自费掏腰包奖励咱,咱能做点儿啥呢!家长们被感动了,体育教师被感动了。老马激动地讲话:今天我老马也时髦一把,九点十八分开会,咱们都发一下,这十八啊,主要还象征着咱马家军的十八个姑娘,十八位中国英雄!老马的话博得场上场下掌声一片。我至今觉得这九点十八分同这些象征联系得太牵强,倒是有点像1931年“九一八”事变。老马当时讲得很激动,脸上鼻尖上满是汗珠,抹一把继续说,说到后来就掉眼泪了。
其实,这3万块钱并非真由老马自费掏腰包,是为了宣传出效果,这么说说而已。这钱还是从运动队费用中支出了。但在当时受奖者和新闻界统统不知道,一律被告知是从老马七运会的奖金中支出的,各媒体也就这么报道了。只有《辽宁日报》的一篇特写对“自费”二字加了引号,并说“场下一片会意的笑声”。事实上,头天晚上确实已经有过缜密的安排,要家长和启蒙教练到会上站出来讲坚决支持老马的话,不然这会不白开了?
重点安排的人选,一是王军霞的父亲王有馥,一是曲云霞的教师张成群。
代表性比较强。没想到第二天老马在会上超常发挥感人至深,造成了踊跃发言无须提示的热烈场面。老马在这个会上先是喜气洋洋,继而热泪滚滚十分悲怆。老马含泪讲话的一个主要内容,就是往后干工作越来越难,最近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一些,我马俊仁已经把这些孩子带到这一步了,今后怕是再也带不成这帮孩子啦。
与会者无不悲愤激昂。大林接住老马的话讲: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在这儿说一说嘛!大伙儿立即纷纷表示:老马不能走!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马家军不能没有马俊仁,老马要辞职,我们坚决不同意,坚决不答应!但见同仇敌忾,一片拥马呼声。一位队员的母亲当即哽咽着哭出声来:过去我们支持马导,现在我们更要支持马导,将来我们还要支持马导!如果谁敢让老马辞职干不成,我们当家长的现在就把孩子领回家!
本次颁奖大会开成了一个“拥马会”,而且开得非常成功,舆论界立即给予高度评价,《人民日报》发表沈阳专电,《辽宁日报》发表特写,《文汇报》发表评论,博得一片赞誉之声,成为“倒阎运动”过程中的重要一环。
不少家长和旁观者认为:这个会对阎福君的打击可不小!
然而命运是千奇百怪的,仅仅在一年以后,马家军溃散了,除曲云霞以外,王军霞等多数队员离开老马回到了沈阳。为解决好这一事件,学院又在1995年1月份召开了第二次家长会,到会的还是上次开会这些爹妈。
当他们听子女们讲了对老马的种种不满之后,这些家长依旧同仇敌忾,喊出了一片倒马之声。家长会从一年前的“拥马会”急剧转变成了讨伐马俊仁的“反马会”。还是那位队员的母亲,还是哽咽着哭诉:我们坚决不同意再让老马带队,坚决不同意把孩子再交给老马,如果再由马俊仁执教,我们当家长的现在就把孩子领回去!
先后两次家长会,都开得那么激烈,内容同是围绕老马干不干的问题。
不过一年时光,其结果却是相差万里天上地下,正如辽宁体委的那份“汇报材料”中说的那句话,“对由于权力和利益再分配而引发的碰撞和冲突的严重性重视不够,估计不足。”
马俊仁1993年12月25日抛出了辞职报告,他非常清楚,善意的支持者在中国大地上总是绝大多数,人们热烈地拥戴着马俊仁和马家军。一位记者写道:“人们无比热爱马家军,就在我逮住马俊仁的那天,他刚刚参加完一个宴会回来,当我问他都有哪些单位邀请过他时,他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最终还是歉意地摇了摇头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类似的宴会活动实在太多了。”是啊,没有谁会批准他的辞职申请。他的事业正处在巅峰期——新华社评选1993年度中国体育十大新闻,马家军在十大体育新闻中名列榜首;国际田联评选1993年度世界最佳田径运动员,马家军主力王军霞榜上有名;新华社揭晓1993年度世界十佳运动员,王军霞又列榜首;马俊仁、王军霞、曲云霞在广州获得全国体育飞龙奖最佳教练员、最佳运动员奖;此后又是老马陪同王军霞前往美国领取欧文斯奖……你说,辽宁省谁敢批准马俊仁辞职?可是,就这样随便拿掉一个省体委主任又太不近情理。干部们说:“一个非党业务人员以辞职要挟撤掉厅局级党组书记的事,从来还没有听说过呢!”
事情僵持到20天的时候,也就是1994年1月15日,仍无结果,马俊仁再也不客气了,他在这一天对省委联合工作组再次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居然要求省委省政府必须在2月6日以前给予明确答复。
工作组立即向省委做了汇报。
辽宁省委、省政府诸位领导为此事本来已经非常焦虑了,现在老马又提出了2月6日是个期限。老马为什么提了一个2月6日为限呢?原因在于老马陪伴王军霞从美国领取欧文斯奖之后,将于这一天凯旋而归。天啊,马家军的荣誉本来已经快有天高了,这不,又获了欧文斯奖,谁还敢让他真的辞职呢?省府愁云四布。
正在这时,报界又刊登了国家体委主任伍绍祖先生对此事的看法,报道说,伍绍祖对此事最终能够圆满解决抱有十足信心。他说,马俊仁的请辞只是辽宁省体委的事情,他的辞职报告并没有交到国家体委,所以国家体委不会干涉此事。马家军平时所需经费亦由辽宁省政府负责——伍绍祖先生所讲的是一个机关的权限问题。按共产党的规矩,他讲得没有错,国家体委怎么能去管辽宁省的干部任免?国家体委对各省体委及运动队的关系应是工作指导性的、业务管理性的,并不能直接干预省内的人事安排——说来说去,还需辽宁省委、省政府自己解决。国家体委副主任刘吉先生也发表谈话说:要帮忙,不要添乱,要抓住主旋律,宣传马家军,我们应该充分相信辽宁省委、省政府会圆满妥善地解决好这一问题。
一转眼,省委工作组已经进驻体委一个多月了,责任重大的工作组成员们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阎福君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查不出来。马俊仁提出辞职之后,阎福君又态度端正积极补救,与党组织配合得也很好,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七运会战绩辉煌史无前例,应该说政绩堪夸。你怎么撤人家?一个多月以后,工作组决定打道回府,同时对“辞职风波”做出了一个结论并就此向省委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工作组认为:草率地调动干部不利于省委、省政府的形象,不利于党管干部的原则,不利于党风党纪建设,不利于辽宁的体育事业。解决问题的办法应是,继续做好思想工作,化解矛盾,抓班子带队伍,巩固和发展辽宁体育大好形势——看来事情难办,斗争还在僵持阶段。
马家军老队员的情绪开始出现波动。“教练着急,队员更是上火。到现在弄得真是一塌糊涂”,马家军队员的训练和生活实际上已经受到较大的干扰和影响。老马哪里顾得上队伍,为防止队员们外出,他只能指令运动员在不训练的时候,每天必须全体集中待在他的宿舍里,哪儿也不能去,一直等到他回来。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吧。我们看一看王军霞在这种情况下留存的一则日记:
一九九四年一月六日,星期四,晴天寒冷。
这些天好冷啊!自从元旦开完家长会以后,马导忙得不见影子,他也无心管我们。我们整个上午就在他屋里坐着。屋里人多,地方小,又困又乏,两腿发胀,挤在一个小角落坐一会儿,就能不自觉地睡过去。醒来以后满头大汗,浑身又潮又冷,开始勉强挺住了,后来由感冒到发烧,全都倒下了。只剩几个能坚持训练的也处在感冒边缘,说不定哪天也该挂上吊瓶了。教练着急,队员更是上火。到现在弄得真是一塌糊涂。今天上午我们又在小屋里坐到将近十一点,我眼看快要坚持不住了,我好困好累,后背酸痛,头有两个大,看样子到下午就够呛了。然而马导可能由于忙,没想到(发烧的)根本原因,就只是说我们穿得少,还是让我们照样在他屋里坐着。病号都打针去了。看样子,我们这几个所谓健康者也快挺不住了。真希望他能理解我们,让我们上楼好好睡一觉。唉!
王军霞这篇日记字迹潦草,还把最后一个“唉”字写得老大,又加了一个醒目的惊叹号。从日记中可见,队伍正在走下坡,老马已经着急了,但是他陷入了复杂的人事纷争而难以把心收回来。他分明知道,一个月以后,在北京还有传统的北京国际马拉松接力大赛,等着她们上阵,去年马家军首次代表中国出场夺了冠军,许多国家尤其是日本的团队很不服气,今年的较量会怎么样呢?另外,好几个国际上的马拉松大赛也愿以优厚的待遇邀请中国马家军出阵参赛。国际国内对马家军的企盼极高,老马却提了辞呈骑虎难下,心中怎能不急?或可认为,老马对省委工作组提出强硬限时答复的要求,也是出于着急无奈的心情吧。
2月6日很快到来。
2月7日早晨,王军霞和马俊仁抱着欧文斯杯,从美国至北京又转乘53次列车返回了沈阳。副省长张榕明等领导和众多的故乡父老到车站热烈欢迎。7点20分,车到沈阳,张榕明女士率众上前,向马、王表示亲切的祝贺:“感谢你们为祖国和人民争得了荣誉,马家军辛苦了!”就是在这个场合,张榕明拉住老马的手告诉了他两句话:“省委、省政府决定,第一,坚决不能接受你的辞职申请;第二,请你继续率领马家军为祖国和人民争光!”——至此,辽宁上层总算是对历时一个多月的“辞职风波”表明了一个初步的态度。这个答复比他的限时要求只晚了8个小时。看来,领导集团还是顺应了马俊仁个人,分明老马有失误,却无人给纠偏。将来的结果肯定是宽人惯人害死人。眼下,既然有了这么个答复,总算一个台阶儿,老马也不能硬扭着,想想阎福君也不是说拿就拿得下来,队伍还得自个儿带着,于是老马就表示:既然领导信任我,祖国需要我,我就一定继续努力,尽全力工作——老马他会就此甘休吗?
岁月荏苒。老马和弟子们在春节前夕走进了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的演播大厅,热闹而又悲伤。王军霞、曲云霞对着镜头还哭了鼻子。越来越繁忙的人们似乎已经快把老马辞职的事儿忘光。
2月20日,老马率部进京,在国际女子马拉松接力赛上展开卫冕大战。结果虽说保住了冠军地位而成绩却明显下降,全程速度比上一年慢了两分多钟。比赛结束后马家军参加新闻发布会,马俊仁突然向众多的中外记者们重又提起辞职一事,而且语出惊人:如果我向有关部门提出的问题得不到解决,那么,我无法全力抓训练,下次出场比赛的,将不是我马俊仁带领的马家军了——记者们纷纷命笔见报,再次表示内心的焦虑,呼吁早日解决问题。
历史真是有奇特的照应力,人生命运实在不可预测。万万没有想到,到第二年出场的时候,果真不再是马俊仁带队!这一点绝不是老马能够预料到的,他当时的意思是说,如果再不解决阎福君,那我老马就有不干的可能,他要炒别人的鱿鱼,然而无情的生活却让别人炒了他的鱿鱼。老马那句惊人的话语很是不吉利呢。
虽然这次比赛成绩下降,但是老马在北京还是受到了首都人民的热烈欢迎和理解支持。又有霍英东先生慷慨解囊,大奖了一下马家军,奖给马俊仁、王军霞、曲云霞、张林丽4人每人4万美元外加一块纯金大金牌,每块金牌重达1公斤。后来我在大连欣赏过老马那一块,有小盘子那么大个儿,漂亮之极。当时由京返沈,老马把16万美元现钞提出一半来,搁腰包里,塞得鼓鼓囊囊。打了冠军又领了巨奖,本应高兴,而老马依然难解心头郁闷。待回到沈阳一下车,英雄凯旋归来,人们热热闹闹地前来接站,正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老马于慌忙中就把那值了大钱的腰包给丢在了火车上!幸亏让一位干了14年的列车员捡到,后来几经周折交还了老马,幸未遗失。巨款虽然失而复得,但是丢钱破财总不能算个好兆头。
打这儿以后,马家军一直不顺当,最后终于出了大事。刘吉在中央党校的大会上讲:“在马俊仁辉煌的时候,我们谈了一次话,我说:马教练,我给你提三条意见,第一,我希望你不要卷入人事矛盾中去,对人事问题你不懂,如果你卷进去,后患无穷。别人出现人事矛盾时,你应该带着队伍上高原,去训练!第二,你不要去争当辽宁省体委副主任,那个副主任在辽宁省找一千个都能找到,但现在找你一个马俊仁是很难的,你的贡献是当教练,对体委副主任这一套你不懂。如果你当上体委副主任,不信你试试,你这套思想方法、处世方法,半年之内还可以,因为中央领导都接见你了,大家买你的面子,半年以后没人会买你这一套,做体委副主任,你这一套是不行的。第三,你自己不要亲自管钱,钱应该交给会计去管……这次我去看他(按:一年后马家军兵变,老马车祸住院,刘吉赴沈阳看望),他在医院里,我说你恰恰没有接受我这三条。一是人事问题你往里卷。二是钱的问题(刘吉在此处也举了火车上丢美元的例子)。马家军里没有党员,也没有党代表,这样的独立大队今天怎么搞得下去?最后出大问题没人帮他处理。马家军的教训是深刻的,从他本人,从体委系统都要吸取。”
辞职风波最终平息于1994年的5月。才华横溢的阎福君不明不白被调走了。阎福君先生是怎样离任的呢?笔者不好详尽叙述。我只能简单地说,最终还是北京上面的人发了话,由省里执行调动,另行安排。显然,上面领导的愿望是为平息纷乱结束风波,也为了咱们中国多出几个世界冠军。有一种传说讲:中央领导说了,省体委主任多得很,而马俊仁只有一个嘛。
4月13日,由辽宁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代表党组织同阎福君谈话,因阎福君表示不同意变动工作而没有谈成。次日,又由分管组织工作的省委副书记继续同阎福君谈,虽然,也谈得不痛快,但是阎福君还是以沉痛的心情听取了领导的谈话,这位副书记诚恳地谈道:福君同志,这是在特殊情况下遇到的一个特殊事件对你进行的特殊调动,你一定要顾全大局,从党的利益出发考虑一切问题。打个比方吧,一个县委书记,不让他在这个县了,还可以去另一个县嘛,还可以当县委书记嘛!所以你必须服从省委的决定。阎福君无奈,只有表示服从省委安排,服从组织上的决定,顾全党的利益。他同时表示保留自己的意见,让时间去说明问题,让事实去检验正误。
很快,张榕明副省长、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等一行人前往省体委,召集党组成员大会,宣布了免去阎福君同志党政职务的决定。请阎福君在会上表态,阎只说了一句:我没有什么好谈的——跟没说一样。崔大林则表示拥护赞成组织决定。
至此,马俊仁辞职事件终告平息。
提到这段时光,阎福君豪爽之后又沉吟不已。他说:我去体委时候孤身一人,走时候一人孤身。想想我在那里工作时处处别扭,就好像共产党人刚刚进入少数民族地区工作时候那样谈不通,话说不到一块儿,心连不在一起。那天走的时候,没有人与我正式交接工作,没有人道别送行。我含着眼泪独自一人走出体委大门,我不知道自己该去何处?我不明白为什么干出成绩的人竟被免职!我也想去跟许多同志告别,但我又不愿意连累人家,心情十分矛盾。我还想到,强行调离我的结果,会极大地损害英雄马家军的形象,我担心这样下去,缺乏约束机制,一味吹捧娇惯,咱们中国的一支铁军就会垮掉!这里面有一个领导和群众如何对待英雄和功臣的问题,特别是领导上,应该怎样扶植和爱护英雄和功臣?英雄和功臣还要不要接受批评教育?什么叫真正的爱护?这不利于马俊仁,也不利于极富才能的大林同志的成长。我个人这场悲剧的发生,也不能单纯地看做是体育界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问题,更是一个腐败现象,还是一个民族素质问题。共产党实事求是和密切联系群众的优良传统受到了破坏,党的干部只知对上唯唯诺诺,放弃思考放弃原则而明哲保身。从这种意义上说,金牌的摇篮,也是腐败的摇篮啊!根子在于大体制有毛病,政治体制要改革。
在当时我一度很悲观,对许多事情,对以往的信条,对社会,我一度丧失信心。噢,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完全想通了,一个人一生中是免不了要受些磨难的,这对我也有好处啊。
大家已经知道能文能武的阎福君爱写好写,这时候我就带着希望问他那时是否留有诗作,果然他说有一首随意之作,也是一首七律:
为官苦辣三十秋,政务缠身无尽头。
谗言横生心头冷,酸泪垂滴腹中流。
满头青丝化霜雪,青春润泽一时收。
人间应有公允事,却将遗骨葬荒丘。
他说写了个毛坯,后来再无心去改它,所以比较粗糙,人总不能老是在苦痛里拔不出来嘛!尽管老阎对这首诗不尽满意,我想还是把它抄给读者。他的诗和他说的话,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思索。
宣布阎福君免去党政职务一个多月以后,有关方面才把他的免职议题提交省人大常委会讨论。因同情阎的人较多,讨论中众人多有抵触情绪。
经省府再做工作,终以多一票同意免去。过了大约半年光景,阎福君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前往省社科院走马上任,投入了与体委拼拼杀杀的工作完全不同的新领域。不久,人们便读到了他新发表的洋洋万言的大论文:《地方社会科学研究——改革和发展的若干思考》,提出了一系列关于地方社科院如何走出困境迎接新生的大胆设想。看样子他又要狠抓落实了。辽宁的干部说,这个人,真不简单,确是个专当一把手的人才呢。
省体委主任由张榕明副省长兼任,这在全国是罕见的。崔大林仍以副主任之职干了一年多,到1995年4月终于扶正。好不容易啊!而马俊仁升任副主任的说法就变成了一个相当遥远的后话了。
马家军在那一年春天因无暇开赴高原训练,“整体实力急速下降”有待恢复,不仅在年初的北京马拉松比赛中成绩下降,而且在当年的广岛亚运会上也表现欠佳,张林丽在3000米决赛中仅以半步之先夺冠,险些被日本选手吃掉。在这之前,马家军参加那一年6月里举行的全国田径锦标赛,问题已经暴露不少,女将们虽然捍卫了各种“王冠”,但成绩很平常,其中10000米和1500米的银牌还被河南选手夺走。老马在答记者问时说:整个冬训基本上没有训练过,恢复正规训练迄今仅一个来月,王军霞因为有伤开始训练才十几天,所以我们只能把这次比赛当成一次练兵了。但是老马当时仍估计,“我们的优势可以保持十年!”虽说口气仍很强硬,老马还是在无奈中推辞了原定的多项重大赛事。比较知名的一是印尼雅加达国际公路赛,奖金高达近百万美元,马家军曾报名王军霞等三名选手参赛;二是韩国汉城国际马拉松接力赛,马家军曾报张林丽等八名选手参赛;三是英国伦敦马拉松大奖赛,奖金亦高达40万美元,马家军原计划将派出最强阵容参赛。现在,都泡汤了,不仅国内万众叹惜,就是在国际上,关心田径运动的人们也深为遗憾。老马对此曾伤感地说:我和我的队员们心里都很难受。别的不说,只要上高原进行一段正规的强化训练,王军霞、曲云霞都可能打破英国选手保持了五年的马拉松最好成绩,这还意味着她们可以得到52.5万美元的奖金!唉,去汉城、去伦敦,奖金都很高,本来也是非马家军莫属哇!这样好的机遇,我们何尝不愿意参加啊!
巨额奖金飞落他人之手是一方面,更应叹马家军失去了百年不遇的最好战机,致使世界马拉松最高纪录至今仍被英国女将保持着,这项殊荣与中国人失之交臂。
最严重的问题是辞职风波给整个队伍的管理留下了巨大隐患,老队员心绪不宁思想有变。铁桶般的一支队伍终于出现了可怕的裂痕。老马官运不通越发坚定了独走大连的念头,最终导致了队员出走的悲剧。
正如邓学政所分析的那样,辞职这件事对于老马并不合算。邓学政对我说:这件事引发了许多人对老马的不满,辽宁省上层的干部包括周边的一般干部对老马的看法产生了很大变化,支持阎福君的人是相当不少的。
老马他们没想到拿掉一个阎福君这么复杂这么难,又引发了省体委内部的无序和动荡,体委工作乱了相当一段时间,改革不下去了,甚至一直延续到今天。刘东风波也是在混乱中重新炒起来的。从政治上讲,老马实际上已经失败了,人家觉得和你老马打交道人人自危嘛,谁还支持你?在中国,政治上失败就会孤立无援,许多跟随老马的人动摇了,觉得领导层没有人支持你老马,你老马也不过如此,我们跟着你会有什么前途?那么长时间你连个阎福君也拿不下来,你自己也没有当上体委副主任,我们跟着你有什么希望?所以他上大连以后,更加孤立,只有批评他的,没有帮助他的,最后又终于爆发兵变,老马就彻底输了。其实经济纠纷是次要的,主要是政治上的失败。
邓学政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再好的天时也架不住这般折腾。
在这一章即将完成的时候,1995年全国足球甲A联赛已接近了尾声。
我痛心地看到在中国连续10年保持霸主地位(这在世界各国是罕见的)的辽宁足球队,一战不如一战。打到第21轮已经输了43个球,排名在12个队中的倒数第2位,随时有降组的危险,王气尽失。国人惊叹:十载雄师成追忆,一落千丈为哪般?(补记:最后结果辽宁队果然没有逃脱被踢出甲A的命运,还是给降到甲B去了)改革就是解放生产力。僵死的人事制度一旦打破,许多时代精英必将登上历史舞台。这是历史的需要,时势造英雄,如同没有对日抗战,东北也不会产生张学良、马占山和无数的抗日英雄那样,马家军的成功同样是改革的产物。国有的体育体制、基层体校的牢固基础、辽宁省府的大力支持、省体委党政干部的通力合作,包括体委主任阎福君在1993年的积极操作,崔大林撑起台子,马俊仁登台献艺,孙玉森辅佐立功——所有这一切是个系统工程。辉煌的业绩赖于时代的大契机,大天时。千优势,万优势,都不如天时这个大优势。
很可惜,马俊仁在刚刚成功不久,即向这个天时宣战,过早地改变了当年的格局。
也许有善良的人会感叹道:如果马俊仁不卷入这些纠纷该多好!殊不知,这是由不得他自己的。除了老马自身的局限性以外,我们更应该看到,在老马的背后,有着多么深厚的大背景。中国不乏英雄辈出,但是照这样厮杀下去,多少英雄也会被毁掉。是谁重创了马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