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卖5次的女“中执”委员 六、当了副县长,学会了跳舞,仍保持红色本质不变

山太高太深,隔断了天,解放的讯息隔了近一年才透进去。地方政府一直在寻找黄长娇,因其改名为王水秀,找了一年多,才把她从深山里找到。党组织认为,黄长娇在对敌斗争中坚强不屈,也有人认为:她嫁给穷人是可以,但一次次按敌人的安排去嫁,也是一种妥协。属于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情调。

革命成功,唤醒了她对“红色小知”的久远梦想。黄长娇多次要求去学习。

1951年,她被派往北京,在中央党校学习2年。学习毕业,分配工作。本可留在北京,但想到一字不识的农民丈夫和望眼欲穿的3个孩子,她又志愿回到瑞金。

毕业于中央党校,可算圆了“红色小知识分子”的梦。从北京,她不仅带回来一张毕业证书,还带回来一点点属于女人的东西――半支口红,半瓶香水。爱美,这是女性本能,这本能(口红、香水)却给她带来祸事。

她担任了瑞金县副县长,主管文教卫生工作。那一阵,赣州有外援项目,县里也接待外宾,就传染了跳舞的“毛病”。当时,在内地,跳舞算奢侈的活动。

可是,国际形象十分重要,上级要求,不但要把舞跳好,还要尽量注意仪表。黄长娇身材高挑,正好与牛高马大的外国人配对跳舞。她就涂了口红,搽了香水。

舞场上飘浮着一缕缕香味,许多人经过她身边,都情不自禁作深呼吸。渐渐地,有人私下议论,说她跳舞,还打扮,是典型的“红色小资”。

“红色小资”即红色的小资产阶级。流言蜚语传到黄长娇耳朵里,她警惕起来,知道“红色小资”搞不好会变成“白色小资”,所以首先要保持红色本质不变。为此,黄长娇特别注意严格要求自己,留下了两个故事:

她40来岁,当了副县长,仍把长她20多岁,年近70的农民丈夫陈殆兴,从大山里接出来,扛着锄头尿勺种点小菜。陈殆兴是个地道的农民,长年劳作,背已有点弯曲,沟沟坎坎的皱纹,布满黝黑的老脸。二人坐行在一起,常被人错认为父女俩,闹出不少笑话、传说。对此,她毫不在乎并且暗暗高兴,认为:革命者,就是能够委屈自己。人生在世,吃苦头不是坏事,吃亏或许是好事。

黄长娇还有个弟弟,在赣县老家种田,生活很苦,多次到瑞金探亲。黄长娇当县官,要为其安排个工作,并不是难事。但她姐弟双方都没有那样做,其弟,至今仍在赣县老家种田,过着十分艰苦的生活。非但是弟弟,黄长娇连自己的几个亲生女儿,也没有安排工作,到她离休后,一个女儿才自己报名进了县水泥厂,当了大集体编制的工人。

“文革”期间,她被打倒,定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有人搜查时看见口红、香水,认为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说她是小资产阶级,也有人看在她没有抛弃农民丈夫,没有以权谋私的事实上,认为其没有忘本,没有腐化堕落,仍属于“红色小资”。

随着运动深入,刷颜色与命名的游戏,不断变化翻新,她由红色又转为白色,白色转为黑色,被命名为:瑞金县的三把大“黑伞”之一。每次游街示众,“叛徒”、“特务”、“走资派”长长的队伍,打头的往往就是三把大黑伞。

所谓的三把“黑伞”,是指县长与二个副县长,其实,这三个县长,却是一家人。

县长名叫刘辉山,即原地下党的区委书记,有名的“红色保长”。另一名丁副县长,也是老干部,现在二人均为黄长娇的儿女亲家。

三把大黑伞,挨打、批斗最多,伤情也最重。挨了打还不准服药。疼痛中想起,过去打游击时有的战友受伤,缺医少药,曾用过一个治伤的偏方:吃尿。于是,三把大“黑伞”,便暗暗喝尿疗伤。

初时是吃童子尿。但有些伤痛吃童子尿不管用,就吃尿垢。当时,县里许多屋角门后,楼梯下面搁置一口大缸或尿桶,作为“小便处”。三把大“黑伞”,便悄悄地去倒尿垢吃。所谓尿垢,即将一缸尿水倒去,沉底的那点浓渣就是尿垢,当地人又叫“尿膏”。三个人,不知“偷”吃了多少尿垢。

伤势重,吃尿膏最多的是刘辉山。有一次他想不开,在菜地里劳动时对黄长娇说:“死了算了,以死来证明自己历史的清白。”国民党的牢房,黄长娇坐过七次,进牛棚算什么。她志坚如钢,最经得打,也最看得透。面对冤屈、死亡、历史和清白,她自有见解,神情自若地说:

“死,只能证明罪过。历史,是人写的,你不在了,他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什么罪过都往你头上套。命长才吃得饭久,活得越久说得越久,总有一天,什么都说得清楚!”“是呵,我们不能死,一死就是畏罪自杀,一起搞地下工作的同志,就更讲不清楚,要牵连更多人受苦。”刘辉山到底是“红色保长”,过去,“白色恐怖”中受的苦更少,如今命运让他重新补课,却也挺了过来。

挺过来了就是铁汉。

熬过“文革”最艰苦的日月,“红色小资”黄长娇离休在家,守着老街几间小屋,随儿子生活,默默度日。

细雨霏霏,1993年清明节前。黄长娇因心脏病住院,治疗数月,病情好转,出院。

那天,在家歇息,忽闻电视里哀声大作,屏幕上出现一位中央首长追悼会。

追忆逝水年华,此公丰华正茂,恰是当年并肩战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二苏大”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曾在一块开会,下乡调查……

别来沧海事,思罢暮天钟。

夕阳斜辉,晚风拂面,追忆悼念中,她悲伤过度,竟乘一缕轻风悄悄地滑向了永远,终年8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