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军训岁月 在兰姆伽的日子

黄书泽(中国驻印军技术兵教育团二营五连)

如今,我已年过八旬,兰姆伽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那是60多年前的记忆,怕是模糊了。驻印军的生活,只有短短的七个月,我到了前线,却连硝烟也没闻到就下了战场。如今当风风雨雨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兰姆伽也在我昏花的老眼里透出了几分清晰的轮廓,毕竟那是我难忘的青春岁月……

我清楚地记得,1944年11月4日,我这个20岁的小伙子从重庆教三团出发,乘坐10轮大卡在沿途夹道送别人群的掌声、欢呼声中,向成都新津机场进发。在机场凛冽的寒风中等了两天,终于飞赴印缅战区,这个令人满怀憧憬的地方。

在兰姆伽,我被编在技术兵教育团二营五连。我们五连是清一色的学生兵,主要学习驾驶技术。美国人当时在兰姆伽开设了许多军事技术学校,比如战车学校、通讯学校、工兵学校、指挥学校等,我进的就是汽车学校。学校采取分期培训、考试合格准予毕业的形式。

我已经记不得我是哪期的,但当时胸前的编号我还清楚记得是MTR2504。每连设一名美军少校教官、一名中国少校翻译官、四名美军军士。每辆军车上有四名学员、一名助教(由驾驶学校中国班长担任),轮流学习驾驶,军士们负责实地指导。

我们当时的学习很紧张,我记得刚到兰姆伽的时候,还通过332的军邮给家里写了信,而进入汽车学校后就根本无暇写信了。学校里的课程安排很紧凑,主要分成两大版块——看影像教学片和实地操作训练。影像教学片主要教授汽车驾驶原理,内容丰富而且跟实战紧密联系。如在原地驾驶、倒车、换挡等基本技术的演示中都加入了贴近战时的内容,而像战时受伤的处理、战时紧急故障的排查等都是专门的教学单元。整个教学内容让人感觉非常实用。

上课的时候,美国教官讲的东西很少,更多的时候是让我们直观地感受图象。只是到重点的时候,他会站出来说几句,那个时候,就特别有意思了。宽大的操场上,是分声部的大合唱。电影荧幕上的英文原声,美国教官重点强调的内容,翻译官的中文说明,赶趟似地一个追着一个,热闹得让你反倒有点听不清楚。有时大家就在下面起起哄,既消了点瞌睡,又轻松了。

美国教官虽然讲得很少,但却很精当,而且常常透着点风趣。记得有一次,我们看的内容有关修车,教官开了一辆GMC到场地上来。突然车停了,教官一副焦急的样子,拿着榔头、斧子就下了车,迅速地掀开引擎盖子,就是一阵乒乒乓乓地乱敲。他通过翻译问我们,“我这是在干什么?”我们齐声说:“修车。”他接着又问,“这样做对吗?”我们当然说,“NO,NO!”他听了很沮丧,靠在车旁,用手敲了敲脑袋,又问,“我这是在干什么?”我们说,“想办法。”他摆了摆手,狡黠地笑着说,“NO,NO,我在想老婆。”于是,我们哄堂大笑。下午,那种40多度高温炙烤下昏昏欲睡的感觉顿然全无。所有人都集中了精力,看他下面的操作表演,很有点寓教于乐的感觉。

我们的训练场地很大,大概分10到20个左右的小训练区,每个区域进行不同的专项训练。比如,在平整的地上进行原地驾驶的训练;在画有“8”型图示的路段上,进行不换挡的行进中驾驶;在有坑洼的沼泽地形中进行越野训练。总之,每天就专门练一项技术。这种战地式的强化训练,对快速提高技术是很有帮助的。

但在强化训练中,总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有的人老掌握不了动作,像倒车老碰到标杆,换错挡等。美国军士只会很恼火地说,“OH,MY GOD!”或者,再严厉点,用生硬的中文说,“你别来了,当火夫去!”美国人好像觉得当火夫就是最严厉的惩罚了。可实际上没人去当火夫,明天你来了他还是依然教你,绝对不会因为你没做好动作像中国教官似地罚你站个两腿半分弯什么的。他们是很随和的。

他们还给我一个印象就是敬业。我们当时有野外的驾驶训练,车辆行进在坑坑洼洼的烂泥地里,有的车突然陷入泥潭里了,无法自拔。这个时候,第一个跳进泥坑的总是美国的军士。第一次看到穿着笔挺美式军装的军士,就那么理所应当地没有一点犹豫地钻进泥坑进行故障排除的时候,我是很震惊的。当他们一身泥很轻松地再钻出来的时候,我很是佩服。因为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我们班长、连长、团长等长官身上的。

四周后,我终于拿到汽车学校的毕业证,成了一名汽车兵。但因为前线的节节胜利,我的一身本领没用上来打鬼子。

不过在这里打下的良好的机械基础,让我在回国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重庆大学机械系。而美国教官身上的幽默、随和、实在和敬业很强地影响了我自己的教学风格,不仅让我在西昌汽修学校的教学中赢得了学生好评,更赢得了学生们发自内心的尊重。

(黄书泽口述 尤颖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