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战区杂记 从军抗日

杨义富(中国驻印军新一军通讯营有线电连总机班)

1943年底,父亲亲自将我从乡下家里送到县城报名参军。那个时候,我们的国家只剩下拼死一搏了!我其实还不到16岁,是家中的老三。家里穷,吃得不好,个子矮小,体检的时候我就特别心慌,不仅提起了脚跟,还伸长了脖子,企图把个子增高些。

幸而第一次体检过关了,我就随着部队到了重庆。1944年元月12日上午,在江北公园又进行了体检复查和口试。主考官魏介华只看了我一眼便说:“个子太矮,不合格!”我一听这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顶了一句:“我还可以长高的呀!”他抬起头,重新又瞅了瞅我,笑了,点点头示意我过关了!我极其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记住了他的军衔——上校!没过多久,我就被分到一团一营四连接受训练。 八个多月之后开赴印度。

不久,我们奉命前往缅甸。我从机舱鸟瞰密支那全貌,只见全城没有一幢建筑是完整的,全是一片战火摧残过的焦土!火车站也成了残垣断壁,没有火车头接济,就将一辆吉普车卸去了轮胎,安装在铁轨上做了牵引一列车厢的火车头。驻地是将树林推平临时辟建的,营房就是用竹子和帆布搭建的临时帐篷。四周一遍荒野,老兵们私下告诉说,凡是有新土堆的地方就是集体掩埋尸体的坟墓。我们这批学生兵都在20岁左右,可以说是一群孩子兵。听到这样的说词,夜间心里总是怪怪的,鬼影幢幢。尿憋急了也不敢单独外出一步,如没人相伴只好忍到天明。

某些老兵对我们本就十分不满(学生参军都是以下士军衔任用,老兵们认为不公平,自己有实战经验,吃苦耐劳,而认定学生兵都是些不中用怕死又怕吃苦的少爷兵,不能同他们一般看待),时常欺负我们,让我们出洋相,但过了不久,学生兵就显出自己的优势来。老兵们是很有经验,也很勇敢善战,可他们墨守成规,不知变通,往往不是白白丢了性命,就是负重伤。学生兵就不同,我们有智慧、聪明,能想出很好的应付战场变化的办法,保全自己。

在侦察敌人位置时,如果将头伸出去就会成为敌方射击的靶子,很多老兵战友就是这样离开了人世。我们则先用步枪顶着头盔,慢慢地冒出地面做些许晃动。敌人看了误以为是我方的士兵在动,开枪射击时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这时大家就会还以有力的回击,歼灭鬼子。如若枪支不足,就将身子伏在地上,用脚顶着头盔冒出去引诱敌人先行射击,暴露所在方位。所以,学生兵多是腿部受伤,害及性命的在少数。

军训完毕之后,我被编进了通信营有线电连总机班工作,班长是一位名叫杨益松的湖南人。总机班的任务比起其他通信班来是安全且轻松多了。不必在风雨交加下、枪林弹雨中收、架线路;也不必担心被埋伏在丛林中的日军狙击。但战场是千变万化的,没有绝对的安全,谁也说不准要怎么样才能算安全。

驻进西堡的当天,太阳已经偏西,城郊又是丛林密布,我们马虎地搜索了一下,疲惫的部队就开始安顿下来。我们班也进入一间破屋架设总机,工作正在进行时,我和老乡熊芝山(四川渠县人)都似乎听到屋外草丛里有奇怪的声音。我俩相互使了个眼色,提着冲锋枪冲出了屋子,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草丛里蠢蠢欲动的竟然是一个人!条件反射,我提起枪脱口而出:“不许动!站起来!”熊芝山也喊了起来,用枪对准那人。等他直起身子,才发现是一个落单的日本鬼子!我们搜过身,将他绑回了师部。一下子,整个队伍都绷紧了弦,以防日军趁夜偷袭。但由于搜索过于马虎,半夜时分,师司令部附近,仍旧突地窜出了几辆日军战车,横冲直闯, 毫无目的地胡乱射击。夜色笼罩,视线不明,机枪射出的曳光弹,红红绿绿、五光十色、成线成串地穿过夜空,不仅耀眼,有时弹丸低飞而过,宛若擦着头皮飞过一般,格外令人惊骇,恐惧。

幸而,日军战车冲进断壁残垣的街道之后,迷失了方向,走走停停,像陷进迷阵般,使尽浑身解数不得脱身。我军随即调来一批手榴弹和火箭筒手,瞄准目标,弹如雨发,进退不得的敌军战车霎时钢板穿洞,着火燃烧,成了几团火球!

打这以后,大伙儿丝毫不敢马虎,一面细心搜索,一面继续前进。遇到可疑征候,先是一阵火力扫射,再继续行军。有美军的物资补给做后盾,这场仗,我们打得十分顺利。部队每日所需的粮秣、弹药,均是由美军空运部队随军逐日送补,每天只需要带上当天的弹粮就行了。下午寻觅一处平坦宽阔的地势,铺下陆空联络布板,飞机即会将翌日所需投下,所以士兵们不会超重负荷,沿途还可以视情况尽量使用子弹以减轻所携重量。我们就这么一路走走打打、打打走走一直到了腊戍。这个仗打起来还真可算得上有些惬意!

在遇到学生兵的初期,美国人对中国兵还懂些英语感到十分的惊奇。有老美私底下告诉,在以前遇见的中国兵中,会英语的一定是翻译官!这可见当时中国兵的文化程度!

我们的加入,无疑给这支队伍注入了新鲜的血液!部队里于是发起了“识字教育”,让学生兵在空闲的时候教老兵读书、写字。时日稍久,我们这一群曾被他们视为百无一用的书生,竟成了他们中间的抢手货。由于学得刻苦,回国时候,很多老兵已由一字不识的大老粗,变成了小小的知识分子!

几十年过去了,那一段岁月留在我的记忆里,怎么也抹不去,我想我将带着它们,直至了此残生了吧……

(孙艳婷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