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兴登堡”防线在哪里 4、肉弹攻击
藤田进中将率领的第3师团在攻占了吴淞、杨行、刘行、蕴藻浜和大场后,10月28日加入了强渡苏州河的激战。一位参战的士兵讲述了作战的经过:
攻陷大场镇后,注视着右方的真如无线电台,部队积极向前挺进,上海之役的最后难关——苏州河,阻挡了我方的前进。比起大场镇人为的坚固要塞来,苏州河是最难攻克的天然地形要塞。
攻击时的最大难关,在于必须渡过的约50公尺宽的苏州河。对岸布满了无数的中国军,每个堡垒阵地内,都配备有现代化的武器,坚固的守备,使我方无法跨越雷池一步。
堡垒阵地就是以钢筋混凝土做成的防御要塞。除了枪孔以外,四周都由很厚的水泥壁围住,即使用野战火炮攻击也不容易破坏。在堡垒阵地枪林弹雨般的攻势下,想要渡过毫无掩蔽物的苏州河,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但不论多么困难,我们绝不能中断攻击。这时候,我们向这种不利的地形,和坚固的防御地挑战的战法是,充分发挥大和精神的肉弹攻击。
所谓肉弹攻击,就是由工兵队潜入河中,以人柱架成一座桥,让渡河队通过。架桥的工兵队,必须是和渡河队一样有不畏死亡的敢死队。能在敌人火力的密集攻击下,平安无事地渡过一条细长的小桥,到达对岸,真可以说是一项奇迹。
最初的强行渡河行动完全失败,接着有第二次、第三次反复的强行渡河,但是大部分未到中途,就受到猛烈射击,中弹掉落河中。
虽然如此,战法仍不变更。而且作战指挥部愈加兴奋,以强硬的督战口吻说:“不论失败几次,必须连续做到成功为止。以军人的死来填满苏州河,让部队踏着渡过。”
在这种毫无道理的命令下,渡河的人就像被宣告死亡一般,不少人因此而葬身在苏州河的泥水中。我所属的大队,在以往的战斗中都是在第一线作战,但这次开始渡河之初,却被安排退居到第二线休息。虽说是第二线,其实距离苏州河岸也只有约50公尺。
在那里,我们看到好几幕敢死队赴死出征的情景。出发前,由队长举杯向每位队员诀别,饮毕后,以兴奋的口吻说:“各位的生命已经交给我,希望和我一起成仁。如今你们应该知道,这里是日本男儿的葬身之地。”这样鼓励后就出发。
表面看来似乎很戏剧化,但却充满了任何著名演员也无法演出的悲壮感和疯狂般气氛。处于相同境遇的我,对于前去赴死的袍泽,感到十分哀痛。
但是我并不能将它视为他人的事。因为我自己不知何时也必须前往那个死地。在休息的时候,总觉得似乎在生死之间徘徊一般。
以往我曾经历过多次的危险,每次总是认为绝无生还的机会,但是当战争结束后,我却又能平安无事的活下来。
但是此刻的状况比过去任何一次的危险还险恶,我估计自己只有两成的存活机会。在对岸无数支枪炮的扫射下,能冲过河中那座50公尺长的小桥,实在是一项奇迹。我想只好以接受死亡宣告一般的心情来面对它。
这种心情实在令人讨厌。虽然我尽量的假装平静,但内心却一直无法稳定下来。
向死神报到,实在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我只有20多岁,真不想就此结束一生。静静地坐着,也会有一股不安笼罩心头,不做任何行动反而更加难受。
反观其他人,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和平常大不相同。也许不做某种行动就无法隐藏内心的不安,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写家书。
虽然只剩下无法预知的短暂生命,大家却都写道:“我很平安,请放心。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请特别照顾孩子,不要让他感冒。同时请你多保重身体,代替我料理一切家务。”道出自己对家人的关心。
和大家一样,我在信开头就写道:“我很平安,请放心。”因为这样,好像可以使过去都很健康的身体一直持续下去,而冲淡对死亡的不安似的。但是写完后,重新再看一遍时,我才发现竟和平时的家书有所不同。信中写道:“父亲、母亲大人膝下:我很平安,请放心。我目前正在苏州河河畔待命中,随时准备渡河。渡河的结果如何,相信在近日中您就可以从报纸或收音机报道中获知。万一在这次渡河战役中,我有了三长两短,请您认为我是勇敢的为国捐躯而感到光荣。如今天气愈来愈寒冷,请您保重身体,最后敬祝福安。”
虽然文句很平凡,但却有一点和平常不同,那就是对双亲大人的称谓语,通常都是写“爸、妈”,这次却写“父亲、母亲”。以前我也曾经写“父亲、母亲”,但那是在前往战地当兵时写遗书的心情,总觉得有更接近死亡的意味。想到自己即将面临死亡,而且死亡的气氛愈来愈浓厚,悲壮之情不禁涌上心头。
意识到死亡,使我觉得如此年轻就离开人世实在太可惜了。女人、佳肴、与家人在榻榻米上团聚的情景等,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使我对人世间的留恋之情,更加浓烈起来。
死亡真是令人恐惧。俗话说:“死有轻于鸿毛”,这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当我面临死亡时,才知道生存的重要。
我渴望避免渡河,但愿大岳队不会下达渡河的命令。但这只是我个人的自私想法罢了,战场上绝不可能有如此美妙的事。当我正在做这个美梦时,已经不知道有同队的人马向渡河挑战,无数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的消失在苏州河的浊流中。
数小时后,大岳队终于下达了前进的命令,我不得不勇敢地参加渡河。
大岳队下达的前进命令是在11月6日的傍晚。
中队长大岳中尉接到命令后,立刻集合全体队员宣告命令,然后举行诀别酒会,由中队长致词道:“我祈盼各位同志英勇作战,达到使命”,然后全体一起干杯。虽然我向来是滴酒不沾,但是面临此情此景,我只好把这杯酒当做是今生的最后一杯茶水,一口饮尽。辛辣的酒液刺激着我的喉咙,使我感到异常兴奋。也许这是因为我腹中的虫,闻到异样的酒味而开始在作怪吧。
就像流入腹中的美酒和讨厌酒的虫在混战一般,我的心情也开始混乱起来。盼望(不愿意死)的心和另一种(管他的)自暴自弃的心,交相冲突。
翌晨,趁着黎明尚未破晓的时分,全体开始秘密前往渡河点附近,藏身于河畔的低地,等待决定性一刻的来临。
附近有数个工兵队,每人头戴着钢盔,全身赤裸,仅着一条内裤,低身前往河里。这些工兵队,就是为了让大岳队渡河而去架桥的敢死队。
有些人对他们说:“工兵同志,请多多帮忙”,然而他们都默默无言的通过。也许这是因为要前往死地的工兵队官兵们,已经没有开口说话的时间了。
看到这种情形,心想苏州河对他们而言,也许就是通往地狱的奈何桥。但那不只是对工兵,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样?
只要架桥完毕就要立刻出发。在等待的时刻中,内心非常焦急,频频产生尿意,最后实在太麻烦了,就在原地解决。
工兵队已经前往多时,却仍未传来任何消息,只听到持续不断的枪炮声。
我甚至心想:“但愿架桥失败”,但同时又想起:“今天失败还有明天,还是早日完成较好。”
工兵的架桥行动终于成功了。破晓时分,鱼肚般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大地,乳白色的朝霞清晰可见,接着就传来:“开始渡河,各分队向前进”的命令。接到命令后,过去一切的妄想立刻消失无影。看到小队长藤少尉跑出去,我也大声地喊道:“我也要去!”就拼命地冲出。
来到岸边,往河中一瞧,只看工兵所架的那座小桥,在晨曦中朦胧的像一只大蜈蚣。在桥上,先出发的同志们正一个个鱼贯快跑通过。
敌人的枪炮向桥面集中扫射,打在河面就像骤雨一般产生水花,使我瞬间产生“已经没有希望了”的心情。
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不管生死的拼命向前狂奔。在这50公尺长的距离里,万一不幸被子弹射中,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幸运的话,就可以活命到达对岸。
我率领着分队,在不安定的桥上狂奔。敌人的视线虽被早晨耀眼的阳光遮住,但似乎每个人都对准着我攻击一般,千万颗子弹从我身边穿过。
通往机关枪扫射的附近时,不知不觉中感到恐惧,使得行动迟缓下来,这时候我赶紧自责道:“不可停止。停止就会被击中。”
这样,约跑了10公尺时,我突然觉得肚子似乎受到强烈的冲击,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中弹。同时因为过分的恐惧而绊倒跌落河中。
究竟被射中哪个部位,我无法知道,但觉得似乎不是重伤。于是我想再跑一次,准备爬上桥时,却又害怕挡住后面狂奔的队友,因此就先回到刚才出发的地点,但是在那里待机的卫生兵,却把我当做伤患收容,带到医疗所包扎。
卫生兵检查的结果,并未发现有流血或擦伤的情形。但是我确定曾经受到冲击。当我正感怀疑时,另一位卫生兵脱口道:哦!这个部位被射入一颗子弹。一发子弹,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子弹没有穿透就停下来。从我当时中枪的位置判断起来,它在距离肚脐左边三公分的地方。
我觉得太意外了,就仔细地察看,原来是我随身携带的千人针束腹带中所放的五角硬币挡住了子弹,它被击得凹陷下去。
千人针束复带就是众人为了祈祷出征军人好运和平安,由每人缝一针而做成的东西。虽然是一种迷信,但大家都深信佩戴它可以避免子弹上身,因此前往战场的人都会穿着它。
在那一件束腹带中,我为了超越死线(四钱)和苦线(九钱),而装入五钱和一元的硬币。
射中我的那颗子弹,命中五钱的硬币使它凹陷后失去了穿透力。虽然子弹的力量不强,但若非碰到硬币,它照样可以穿透我的肚皮。
腹部被贯穿是一项致命伤。因此,我的确是因为这个五钱硬币的保护,才能超越死亡线。
平时信仰心淡薄的我,一直不相信神会帮助人,但直径不过两公分的五钱硬币,竟能挡住子弹使我平安无事,这的确是天助我也。
以上就是我的苏州河渡河战记。
在无情的战场上,竟有如此的神助和奇迹发生。我很幸运地受到神助。
当我半途脱队,被带到此地包扎,正为奇迹式捡回生命而高兴的同时,其他的人已经成功到达对岸。渡河成功后,过去一直很顽强抵抗的中国军,就像山崩一般,已经溃不成军地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