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不可能性 第八节 四叶草

2003年7月29日,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发布公告,称正在寻找具备“变革能力”的第三方。这并不奇怪,五角大楼这个神秘的部门经常这样做。但即使按照DARPA的标准,这次对太空武器的寻求也很引人注目。

五角大楼希望开发出“能够将大量有效载荷于两小时内从美国大陆(CONUS)送往地球任意地方的方法”。

然而,送的却不是好东西。所谓的“大量有效载荷”就是军火——导弹、炸弹和能够以超声速飞行的神秘飞行器,运行速度是5马赫,大约每小时能走3800英里。如果从东海岸发射,将能够在一个半小时内空袭巴格达。

和许多五角大楼的项目一样,这个项目也被赋予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笨重的缩写名——FALCON,全称是“从美国大陆使用及投射军事力量”(Force Application and Launch from CONUS)。它的诞生有其必然性,至少已出现在五角大楼愿望清单的前列。

尽管美国军队在2001年9月11日的恐怖袭击事件之后马上对阿富汗进行了打击,并在2003年用一场毁灭性的“令人震撼的战役”点亮了巴格达。这一系列的攻击行动对当地的军事储备有要求,而这会在战争中耗去宝贵的时间。

“虽然在目标识别和精确打击方面的进步已经得到充分证明,但是在与一些高紧急度、高价值或深埋加固目标(HDBT)交战及打击时,缺点就暴露出来了。”FALCON项目的招标书上写道。

换句话说,五角大楼如果得知了像乌萨马·本·拉登这样的人正深藏在某个隐蔽壕沟之中的消息,就需要迅速做出行动。

现在五角大楼正在寻找一种方法,可以在数千英里之外的地方击中目标,而无须依赖前方作战基地或航空母舰。能做到这一点的方法就是去太空。

“五角大楼的领导层非常清楚,我们没有快速接触某人的方式。萨达姆·侯赛因或某个组织就需要我们进行快速处理,”当时FALCON项目的主管史蒂文·沃克说道,“如果在需要采取行动之处附近没有设基地,那么美方是没办法快速反应的。”

开发一个可以在几小时内迅速启动并能打击世界任何地方的系统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挑战,却也是DARPA一直以来试图攻克的。就像他们总喜欢在办公室说的那样:“DARPA很难哪!”DARPA创立于1958年,而后贝佐斯的外祖父劳伦斯·吉斯被其聘用,这之前已经走过了很长的路。虽然吉斯担心该机构会因为政治压力的威胁而“化成一股青烟”,但DARPA反而巩固了自身,并成为国防机构不可或缺而又神秘莫测的一部分。虽然预算相对较少,DARPA仍推进了各项军事技术的发展,目标是领先敌人一到两步,以防苏联斯普特尼克卫星这样令人震惊的事件再次发生。

DARPA的任务是为美国未来战争所需的技术做展望。他们的座右铭是“把标枪投入无限的未来之中”,源自匈牙利作曲家弗朗茨·李斯特。为了能够自由创新,DARPA从五角大楼的其他大型官僚机构中将自己分隔开来,不过是想带来革命性的进步,并创造出能够将科幻小说领域拉入现实的“工程学炼金术”。DARPA有权雇用任何所需之人,它要找的是“已是行业泰斗,却仍渴望打破学科限制的非凡人士”。

在吉斯那个时代,DARPA还被称为ARPA,专注于防止核战争并赢得太空竞赛。它甚至帮助开发了NASA的“土星5号”火箭,正是它将“阿波罗号”的宇航员带上了月球。此后,其范围和影响力不断扩大。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它开始研究阿帕网,即高级研究计划局网络。这个联通不同地理位置的计算机的网络是现代互联网的鼻祖。

多年来,DARPA帮助促成了各类技术的进步,令其不仅改变了战争,还在某些情况下改变了日常生活。它还催生了全球定位系统(GPS)、隐形技术、云计算、早期人工智能和无人驾驶飞行器。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DARPA就开始研究一种“代理旅行系统”,类似于科罗拉多州阿斯彭的谷歌街景地图。最近,它的工作主要集中在设计水下无人机、便于士兵爬墙的仿壁虎手套、类人机器人、可改变弹道的子弹,以及用来帮助治疗败血症的能够清洁血液的“人造脾脏”。

如果FALCON项目得以成行,也会进入DARPA“突破性技术”的万神殿。这个项目分为两部分。其一是开发最终能够在军事跑道上起飞降落的高超声速飞行器,然后在几小时内对世界上任何地方进行打击。

但在近期内,高超声速飞行器还得从火箭上发射。这就出现了FALCON项目招标文件所指出的一个问题:“现有的增压系统成本高昂且供应有限。”

因此,该计划的第二部分是寻求一种新型火箭,要求其价格低廉,并且可以快速发射——“进入警戒状态24小时后获得发射授权”。它必须能够携带超声速武器,还要装有可用于间谍活动的小型卫星。造价也要低——一次发射的成本要低于500万美元。

DARPA和其在美国空军的合作伙伴收到了一份十分有趣的提案,提案中火箭的名字Falcon效仿了FALCON项目,然而它早已处于开发状态了。项目经理沃克从来没有听说过SpaceX这家公司,也没听过其创始人埃隆·马斯克的大名。但他一看到马斯克的开发廉价火箭发射的计划,就想更多地了解这位互联网巨头变身而成的太空企业家。

“我们很有兴趣将他加入这个项目之中,虽然这家公司的发展仍处于早期阶段,但他们走的路看起来是能通往廉价火箭发射的。”沃克回忆说,而他本人也将继续担任该机构的负责人,“我们的目标是把发射费用控制在500万美元。他报了600万,已经比任何人都低了。”

沃克访问SpaceX的总部时,对眼前所见非常喜欢:一个热情而专业的火箭研发团队,且“基本上已经开发出长期以来第一台美国制造的引擎”。他说:“我对他们在技术上的作为、埃隆的商业模式和计划印象深刻。他竟有能力为这个团队引进了关键的人才,并让其在一开始就得到充足的资源以促成这一切发生,真是让我过目难忘。”

他也很惊讶这个团队竟在没有分包商的情况下独立制造了火箭。沃克说:“埃隆非常关心火箭的质量,而且为了在自己家造出火箭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沃克被说服了。2004年,DARPA同意向SpaceX投入数百万美元,为其首次试射提供资金。公司多年都是依靠马斯克的个人财富,现在终于有外部资金支持了,即使数目不大。

现在它所要做的就是试射。

试射打算在范登堡空军基地进行。SpaceX已经在那里的一块发射台上花了700万美元,以使其经过改装后能与“猎鹰1号”火箭兼容。但是在2005年,传统承包商如洛克希德·马丁对SpaceX在范登堡的出现颇有微词。其实洛克希德正在着手准备发射其价值数百万美元的灵敏军事卫星,他们担心如果SpaceX的火箭爆炸,可能会损坏相关设施。

空军曾承诺会帮助SpaceX找到另一个合适的发射地点,但马斯克很清楚这一提议仅仅是嘴上说说。美国军方与洛克希德公司有着长期友好的关系,而且觉得国防承包商的“阿特拉斯5号”火箭就很够用了。SpaceX对他们来说是新来的,这个局外人带来的火箭未经验证,不过是在埃尔塞贡多一间小库房里鼓捣出来的玩意儿。

SpaceX并没有止步于此,立马转移到数千英里之外、太平洋中部马绍尔群岛上的一个前哨基地。DARPA虽然在转移过程中帮了忙,但是马斯克对大型承包商和空军大为光火,他觉得这些人就是想坑他。

“就好像你在建房子……另一人在你边上也建了一幢,还叫你滚。”他当时说,“我心想,这都什么玩意儿……我们做了那么大的投资、那么多的工作。我们一定要抗争到底,因为这从根本上就是不公平的。”

虽然“阿特拉斯5号”的发射是国家安全所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对我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说。

距离并不是马绍尔群岛的唯一问题。马斯克担心他的新火箭会遭受严重破坏。“世界上再没有哪儿比这里更容易发生锈蚀情况了,”他说,“温度、湿度和盐雾,简直是‘完美’的环境。”

但还是有好的一面的。罗纳德·里根弹道导弹试验场虽然是个政府机构,但SpaceX和DARPA在这儿几乎是完全自由的,受到的干扰极小。这个水清沙白、棕榈环绕的小岛名叫瓜加林环礁(Kwajalein Atoll)或简称为瓜加(Kwaj),感觉像是一个岛屿度假胜地。

“这里非常有意思,我们把这儿跑了个遍。”沃克说。这是能让这家年轻的公司“学习和实践”精确发射艺术的地方。

团队就睡在军营式的棚屋里,基本上是两人一间。这里潜水环境极好。租渔船每小时10美元。日落时分,海滩上有许多户外烧烤。“他们说来瓜加要做的事情就是:工作、睡觉、锻炼、钓鱼、喝酒和上床。”在那里的空军官员说,“在那里工作了两年的一位朋友告诉我,他认识岛上所有六十岁以下的单身女性。”

马斯克的团队努力让这个工地准备就绪,好像他们正在执行任务一样。在瓜加,他们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工作时间非常长,与他们共事的一个政府官员小组对此叹服之余,也担心这些人会不会在火箭发射之前身体就被搞垮了。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他们怎么能保持这个速度?”戴夫·威克斯说。他是NASA的官员,借调到DARPA,以监督这次发射。

特别是刚开始时,马斯克团队和政府团队之间有一种亲切但不安的关系。马斯克注重整体管控和细节,对他们的见解或建议并不特别感兴趣。这是他的火箭,不是他们的,他对外人很怀疑。

威克斯对此可以理解。他曾在2002年或2003年年初与马斯克会面,当时他和后来成为SpaceX主席的格温·肖特维尔参观了NASA的马歇尔太空飞行中心。会面没进行多久,火警警报就响了,于是他们不得不撤离大楼。他们在室外等待着回去时,一名安保人员走了过来,并说他得知马斯克这位出生在南非的绿卡持有者没有经过中心要求的对外籍人士的背景调查。

航天中心坐落在美国陆军红石兵工厂,安保部队护送他们去了那里的军官俱乐部酒店。

“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威克斯回忆说。马斯克很有礼貌,也很亲切,但“有点生气了”,他说。

从本质上讲,马斯克被马歇尔太空飞行中心踢了出来。然后,他又被范登堡空军基地踢了出来。到了瓜加这儿,政府居然正在和他们一起工作。马斯克保持着礼貌和冷静,同时也保持了距离。SpaceX将尽自己最大可能做到这一点。

他并不期待“政府能多有帮助”,威克斯说。

2006年3月24日,马斯克成立SpaceX仅4年后,这架7英尺高的“猎鹰1号”火箭站在瓜加以北几英里的奥莫莱克岛上,早已准备好发射了。这次飞行在过去几个月里一再推迟,令人沮丧的事越来越多,同样增加的还有对火箭能否腾空的怀疑。但是马斯克非常有决心。他为今日的所有奋斗良久,还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他曾经与政府和后台强硬的承包商斗争过,还搞过一场大秀来吸引NASA的注意,希望他们能够看到自己的公司是来真的。

没有什么比一次成功的发射更有说服力,更能让批评者们闭嘴。现在,又出了另一件事。2006年年初,NASA宣布启动一项计划,帮助像SpaceX这样的商业公司制造火箭和航天器,以期最终能够将货物和物资运送到国际空间站。

随着航天飞机将在未来几年内退役,在小布什任期内的NASA正盘算着来一场豪赌——赌私营部门能够为250英里高空中作为轨道太空实验室的国际空间站提供出租车般的配送服务。如果私营部门能够在所谓的低地球轨道上承接相对常规的活动,那么NASA就能够从事更艰难的活动,在深空进行探索。

NASA当时的负责人迈克尔·格里芬认为,通过投资少数几家公司来帮助他们发展火箭和航天器,NASA能够催生一个业态生机勃勃、满是商业火箭公司的行业。届时,NASA就是一名顾客,购买向空间站发射物资的服务。

“从历史上看,商业企业如果能够成功,就会比政府更经济、更有活力。”他说。

格里芬只是想提供“种子基金”,并担心“如果政府资金投入过多,就会变成政府企业。这是要避免的”。

他在他的预算中做出了一个5亿美元的提案,被称为商业轨道运输服务计划(COTS)。整个计划将由两到三家公司合作。他是怎么想出这个数字的呢?“说实话,我只是拍脑袋想出来的。”他说。这个数目对创业公司来说足够了。但是在太空业务中,几亿美元可能会很快被消耗掉,所以这些公司必须拿出自己的资金。

对SpaceX而言,在COTS项目中赢得一席之地不只会使其得到一直以来就想要的NASA的认可,这项投资还将提供一定程度的稳定性。SpaceX必须成为一个长远投资对象。首先,它必须说服NASA官员,这项业务将在几年内有成效。NASA可不想投资一家可能一夜蒸发的公司。

NASA想知道“我们的潜在投资者会是谁,而埃隆又需要投资多少钱”,肖特维尔回忆道。

另一个问题就是对这家从未发射过任何东西的公司的能力的质疑。发射都做不到,遑论殖民火星了。“这个非常年轻、勇敢的公司能够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吗?”她说。

在准备从瓜加发射“猎鹰1号”的同时,加利福尼亚的SpaceX工作人员正在研究下一枚火箭,即更强大的“猎鹰9号”,它可以用于COTS计划。

几乎每个不在瓜加的人都被分配到“猎鹰9号”计划上了。所有能用的人都上了。肖特维尔回忆道,一收到提案要求,工作就立即开始了,公司“其他业务基本上全都关停了,所有人都在为这项特殊工作而努力”。“当时,这对公司和我们的未来至关重要。”

竞争给瓜加团队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团队在2005年因为各种技术问题一再推迟发射。但现在他们终于准备好了。

在第一次尝试中就成功发射火箭将意味着巨大的改变。火箭发展的历史就是火箭的花式爆炸史,有在发射台上炸的,有刚离开发射台就爆炸的,有偏离航向然后爆炸的,也有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旋转然后撞地爆炸的。

肖特维尔随后表示:“要做成一件事,你得把背后的一百万件事情都做对;只要有一件事出了错,接下来的日子就糟糕了。”

在发射之前,马斯克也承认了失败的可能性。他告诉记者,公司可以承受一次或两次发射失败。“如果我们连续三次失败……那就表明我并不清楚自己从事的是什么,也许我们应该停业。”

DARPA项目负责人沃克坐在控制室里,心里还有另一个目标:“我希望没有人会受伤。”

这一时刻已被人期待四年了,还有不到一分钟就会来临。10秒倒计时看起来进行得很顺利。引擎点燃,火箭从奥莫莱克岛的发射台上升起。但在飞行34秒后,引擎停止运转了。团队成员正在用火箭上的摄像机实时关注着,他们发现,火箭下方的小岛突然不再变小了。控制中心有人说:“这不太妙。”

火箭发射59秒后,就坠入了海水之中。

多年来,马斯克一直在吹嘘这枚火箭,并为此投入了太多。他知道成功的机会很渺茫,但仍然觉得很受伤。所有这些希望瞬间消失了,因为曾经那么坚挺笔直的火箭现在散落在礁石上,污染了原始的水域,就像垃圾一样。

“我还记得当天埃隆有多难过。”史蒂夫·戴维斯说,他是一个年轻的神童,刚从斯坦福大学研究生院毕业就受雇于马斯克了,“每个人都非常难过。”火箭几乎是由马斯克自己掏腰包建造的,有一天这笔钱用完了,“我们也就全部完了”,戴维斯说。

SpaceX的第一批员工之一汉斯·库尼斯曼也遭到了极大的打击。“我的妻子告诉我‘猎鹰1号’第一次试飞失败后,我一个月没和她说话。我甚至没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在家里完全一句话也不说。”他说,“更让人伤心的是,我们把残骸收集了起来,免得冲远了就不见了。”

SpaceX试图让航天变得更经济实惠,且能向群众开放。希望相比于NASA,能向太空带去更多的人类。即使此时此刻,这仍是他们的行动的原因。如果他们没能让“猎鹰1号”成功,那不仅仅是公司的失败——“我们已经对人类可能去的地方产生了不利影响。至少这是我的感受,”戴维斯说,“我们都觉得自己就是应该做这件事的人……毕竟还有谁呢?没有人。”

让他们觉得受伤的另一个原因是,马斯克和他的团队知道,评论家无疑已经准备好向他们大放马后炮,说“我们早就告诉过你了”,并发出啧啧声。马斯克可以忍受正当的、开诚布公的批评,让他受不了的是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

尽管如此,一切忧伤还是会来。此刻,马斯克试图保持冷静和专业,整个团队也都在这么做,他们正在对这一情况做评估。DARPA和空军小组对此留下了深刻印象,SpaceX的人大多都非常年轻而且涉世未深,但他们看到火箭坠入了水面并爆炸时却一直保持冷静,不管内部的损伤多严重。

之后,马斯克试图保持积极的态度,并在一份声明中说:“我们成功升空,而且‘猎鹰’很好地离开了发射台,但不幸的是,第一阶段点火后火箭损坏了。”

他们等待退潮以开始收集火箭的碎片。随着SpaceX团队将残骸从水中取出,NASA借调到DARPA的官员威克斯试图给他们发号施令。他说这些碎片需要进行编目和标记,作为调查事故原因的证据。这需要一个有序的过程,而不是一次免费的庭院出售旧货式清理。

但是,看着整个岛礁上散落的火箭碎片暗自伤心的马斯克非常恼火,并且把威克斯拖到了一边。“他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指导他的人。”威克斯说。这是他的火箭、他的爆炸、他的烂摊子。

但并不完全是。威克斯提醒他,虽然这是他的火箭,但它刚刚在政府投资的任务中、在政府的设施上爆炸了。政府将会进行调查,并且将决定能否以及何时再次启动发射。

“埃隆控制欲很强,”威克斯说,“但你也不能为此责怪他。这是他的钱,他已经投入了1亿美元。”

DARPA成立的事故调查委员会成员也包括沃克和威克斯,以及其他一些与SpaceX一起工作的人员。他们在2006年7月,也就是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了这项工作。委员会得出结论,燃油泵的单个螺母故障导致燃油泄漏。是岛屿的腐蚀性气候和曾使马斯克十分担忧的充满盐分的空气,让螺母腐蚀然后出事的。

发现原因后,DARPA批准SpaceX重新试飞。尽管此前失败了,DARPA也已经准备好与SpaceX站在一起,并为其下一次尝试提供资金。

SpaceX的受教历程才刚刚开始。它已经吸取了关于航天危险的强有力的教训:可能还没有一块卵石大的单个硬件出了问题,都会让火箭爆炸。

2004年8月,马斯克在餐厅聚集了公司全部80名员工。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阴沉,但他无法长时间保持扑克脸。他太兴奋了。

“我们赢了!”他说。

SpaceX在COTS项目中赢得了一席之地,获得可能高达2.78亿美元的资金。

工作人员们狂欢起来。“有人开心得一跳一跳的,”肖特维尔回忆道,“对我们来说,这显然是一笔巨额交易。埃隆不再只将自己的私人资金投入其中。虽然我觉得说‘平反’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认为他应该是感到很宽慰的,他此前所做的都是值得的,现在NASA认可了。”

这是“猎鹰1号”发射失败后一剂有力的强心针,给了他们继续下去的希望和动力。另一个获胜者是火箭飞机奇石乐,这是奇石乐公司的一个分支,2004年曾被马斯克因为独家合同起诉过,现在已经走出破产了。

马斯克热情洋溢,将之视为朝着实现其显著降低航天成本目标迈出的重要一步。“我认为这可能是NASA花过的最值的钱。”他说。

其他公司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够降低太空成本——这是这些公司几十年来一直试图做的事情。

“我都听腻了,整天说不会实现的。”约翰·派克,一家名为globalsecurity.org的智库的太空分析师抱怨说,“自从肯尼迪当选以来,有效载荷的发射就没有任何进展……倒是烧得一手好钱。”

SpaceX和奇石乐对NASA来说可能是冒险的选择。两家公司都没有发射过火箭,奇石乐的财务状况似乎还很不稳定。目前还不清楚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是否能把什么普通的东西安全送上地球轨道,更不用说一艘追逐国际空间站且以17500英里每小时的速度绕地球轨道飞行的太空船了。NASA内部的怀疑论者认为这太疯狂了,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

对马斯克来说,支持者“就像NASA内部奇怪的反叛分子”,他说。“他们得到了一个项目,NASA的其他人都希望项目失败,而他们却笃定能成。这是因为他们真的相信事情需要改变。他们的初衷非常美好。他们关心航天飞行的进展,并且真的竭尽全力帮助我们取得成功。”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承认,这就跟在未知领域里开路一样。

“这对大家来说都是新鲜事,”NASA项目执行官马克·蒂姆说,“第一次会议上,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入手。法律及安全部门人员、空间站和NASA总部的代表都出席了会议。他们在一块干净的白板前坐了下来,然后说:‘我们怎么才能做成呢?’”

尽管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在一个官僚主义盛行的庸俗机构中参与一件全新的事务仍然让人兴奋。这个机构此前已经非常习惯于把不安全当成说“不”的借口了。

传统承包商的成本加成合同,会在超预算或超期的情况下仍然进行支付,但太空行动协议(Space Act Agreements)却不一样。这些公司只有在取得阶段性成果时才会获得报酬。NASA的资金并不充足,无法使它们独立运作。所以这些公司必须寻找其他的外部投资或客户。

如果他们不这样做,自由市场力量会显现,他们就会失败。

“商业公司之前没有这样做过,”时任NASA探索系统任务理事会副主管斯科特·霍洛维兹说,“他们能否真正具备开发能力,这一点上的风险很高,尤其是我们的航天飞机会在2010年退役。财务方面的风险与技术方面相当,甚至还有更高的风险。说实话,商业案子并不稳健。”

多年来,以SpaceX为首的商业公司表示,他们可以比NASA更安全、更有效地制造火箭。现在是私营企业接管的时候了。这将是他们证明这一点的机会。

“多年来,很多人在各类会议中奔走,并大声疾呼:‘别挡道!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可以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做到安全可靠,还要比NASA更快更好!’”NASA前负责人格里芬说。

“他们这么喊了许多年了。这次就是他们‘给我看’的机会。”

没有人比马斯克喊得更响亮。而且,有机会证明自己让他欣喜若狂,尤其是“给我看”的支付款项条件非常严格。他便觉得,越大胆就越好。他知道,这项协议支持了他这样精力充沛的创业公司。并且,不灵活、畏惧风险的传统承包商第一次处于战略劣势之中。他们可以安全地玩,他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资金是基于成果的,所以如果我们没有实现阶段性成功,就没有钱可花。”他当时说,“这和过去政府采取的成本加成做法不同,当时他们做得越差,得钱就越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无法达成承诺,就拿不到报酬。对纳税人来说这是没什么损失的提议。”

“我认为有些人恐惧的不是我们会失败,而是我们会成功。”他补充说。

对SpaceX而言,2.78亿美元是一笔意外之财。SpaceX的高级副总裁兼总法律顾问蒂姆·休斯回忆说,这笔交易就像是一张“产品质量许可证”,使得公司在市场上获得了信誉。如果NASA信任他们,那么商业卫星制造商也可以。

但对“大型航空航天领域的很多人来说,这笔不菲的钱,被认为是用来安抚商业太空人士,让他们停止向国会抱怨的”,几年后马斯克说。“就让他们自取灭亡吧……让我们给这些讨厌的商业太空人士足够的钱,这样他们失败了我们就可以说‘真蠢’,然后就不用再给钱了。”

SpaceX仍然不被视为威胁。洛克希德和波音这样的,拥有大型长期合同在手、可以存续多年,且在国会有人撑腰的大公司,并没有将它放在眼里。虽然该计划对NASA来说是一个大胆的举措,SpaceX和其他创业公司也一起参与其中,但实际上他们被整个行业孤立了。洛克希德·马丁、波音、诺斯罗普·格鲁曼都没参与,它们并不认为这个新时代会到来。

他们专注于另一个NASA的计划。该计划是布什政府官方“太空探索愿景”(Vision for Space Exploration)的核心,被称为“星座”计划。白宫计划在2020年之前让人类重返月球并最终到达火星。投进去的不仅仅是几亿美元,投建“战神1号”和“战神5号”新火箭、月球着陆器以及猎户座航天器项目,可是价值数百亿美元的大奖。相比之下,COTS计划仅仅是九牛一毛。COTS是由格里芬促成的一个小项目,星座计划才是大型合约商关注的大合同。

“他们绝对会搞砸,因为他们只会目中无人、骄傲自满,”马斯克后来说,“没有十亿美元你都没办法叫波音公司起床。”

(作为回应,波音公司指出:“没有波音的话,‘阿波罗’和启发所有航天爱好者的计划将不可能实现。在21世纪之交,在马斯克进入太空行业之前,波音公司正在与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合作建造国际空间站,我们已经让宇航员在轨道上安全地持续存在了17年以上。”该公司表示:“当其他人谈论愿望和希望时,我们实际上是在太空中脚踏实地地做事,并将履行我们对美国火星之旅的承诺,这就是我们起床的原因。”)

回过头来看,格里芬说,他感到惊讶的是传统承包商“竟没有看到商业太空企业的未来”。他说,他们一个个都“身强体壮”。他们是“现场训练有素的运动员”,如果他们选择竞标COTS项目,“最好的创业公司”在他们面前都会显得很弱。如果他们想要的话,这个奖项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格里芬看到了一个可以在商学院教授的案例。NASA表明自己正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但是传统的承包商忽视了它,或没有认真对待,或无法灵活支持。这就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这个天窗只值几百万美元,很容易被忽视,却让他们非常方便就能穿过镀金的、价值数十亿美元的门。

“创业公司只有在较大规模的承包商为他们创造有利可图的市场时才能存在。”格里芬说,“如果由我来经营波音、洛克希德或诺斯罗普,我不会那么做。我不会允许一个刚刚起步的竞争者侵入我的空间。”

然而,两年后,这些入侵者陷入了瘫痪。SpaceX的一系列发射未能进入轨道,缺乏资金使得火箭飞机奇石乐停止了营业,COTS本应掀起的改革正渐渐熄灭。NASA提供的、作为COTS计划一部分的数百万美元不足以让他们维持下去。现在NASA被迫寻找另一家公司参与该计划,而批评者也在质疑这些年轻且缺乏经验的公司是否值得NASA的时间和投资。

在2006年的失败之后,SpaceX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再次进行发射。这一次是在2007年3月20日。飞得比上一次好多了,飞行了180英里,远远超过了太空边界。第二级火箭脱离后,火箭上的摄像头显示助推器正坠向下方的海洋。在控制室里,SpaceX的员工可以看到地球的曲线和太空的黑暗。

“我要去把这个视频看上一万遍了!”马斯克说,“恭喜,伙计们。”

但是,二级火箭并没有能进入轨道,它在重新回到地球之前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摆起来。

“这是一个相当刺激的日子,”马斯克后来说,“火箭行业绝对不是一个低压力的行业,这是肯定的。”

尽管如此,他发现火箭确实已经进入太空,这让他感到安慰。“我不认为我很失望,”他补充说,“其实我很开心。”

正如他后来指出的那样,这是一次试飞。整个问题的关键是看看系统是如何工作的,并且解决出现的任何差错。

2008年8月3日,第三次试射还是没有进入轨道。在火箭分离时,一级火箭和二级火箭相撞,导致了又一次的失败。

在公开场合,马斯克依然很坚决。“SpaceX绝不会在前行的道路上慢半拍,”他说,“我们在这里的财务基础非常好。我们有决心。我们不单有财力,还有专业知识。”

他补充说:“就我而言,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意思是永远不会。”

尽管有这些美好的预测,事实上SpaceX还是受到了伤害。马斯克通过他自己投资的1亿美元获得了巨额资金,同时它也从创始人基金(Founders Fund)获得了2000万美元的投资。创始人基金是由彼得·泰尔创立的硅谷风险投资公司,他也和马斯克共同创立了PayPal。

“我们非常艰难地让公司在财务上保持了平衡。这是我的主要贡献。”SpaceX总裁格温·肖特维尔回忆道,“我没有像自己期望的那样做很多工程,而是不断说服客户投资SpaceX,并通过为我们的发射出资来共同承担风险。我专注于让公司保持活力,在挣扎的同时也让员工获得报酬,并让他们渡过难关。因为我知道我们终有一天会渡过难关。从技术上讲,我知道我们会做到的。这事关我们能否在财务上继续生存,并保持稳定。”

马斯克后来说,这三次失败“真的非常痛苦”。

如果第四次发射还不成功,“我们将不复存在。因为我没钱了”。

在几个月后,2008年9月28日,SpaceX再次尝试。为了防止一级、二级火箭发生碰撞,工程师们调整了时间。

“在第三次和第四次飞行之间,我们改变了一个数字,其他都没变,”SpaceX的任务保证副总裁汉斯·库尼斯曼说,“那就是我们需要分离这两级火箭的时间。”

这是一个技术解决方案。但SpaceX的总顾问蒂姆·休斯更迷信一些,他在任务补丁中增加了一对四叶草。在整个NASA的历史中,每次发射都会做一些补丁,这些充满艺术气息的护身符不只表达了冒险的意味,还被期望能带来好运。这个仪式可以追溯到“水星”“双子星座”和“阿波罗”计划,航天飞机时代也有。宇航员就像棒球运动员一样,相信符号的力量和一套迷信规则。有时这些规矩很荒谬,比如不踩罚球线就能取得成功,并在中间扔出平飞强球。或者,不会刚离开发射台上就爆炸。

NASA知道这些符号和迷信对宇航员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允许其工作人员设计自己的补丁。对于将成为最知名的太空船之一的“阿波罗11号”,宇航员们决定谦虚地省略掉自己的名字,尽管列举宇航员姓名一直是过去的做法。

“我们希望能够删去我们三个的名字,因为我们希望这个设计能够代表每个为登陆月球工作的人。”“阿波罗11号”机组成员迈克尔·柯林斯说,“可能成千上万的人都对这个项目有一份贡献,但谁也不会看到他们的名字被编织成一片补丁。此外,我们希望设计能更具有象征意味,而不要过于具体。”

尼尔·阿姆斯特朗并不希望将11(eleven)这个词拼写出来,虽然它出现在了原始设计之中。他觉得非英语人士可能读不懂这个词。所以最后用了“11”的阿拉伯数字形式。

SpaceX现在迫切期待着它的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飞行,还愿意全心全意地相信补丁的力量。它需要所有的运气。于是,四叶草被添加到补丁之上。

“猎鹰1号”火箭在倒计时结束后完美地驶入轨道,进入了分离阶段,最终在SpaceX超过500名员工的欢呼声中结束。

公司在网络上直播了这次发布会。这场缺陷满满、非常简陋的直播连主持人都是业余的,除了热情和真诚以外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为长达一小时的直播受过任何训练。但毕竟他们是SpaceX的员工。

“猎鹰1号”进入轨道的那一刻,评论员宣称“‘猎鹰1号’将成为史上第一支从地球进入太空轨道的私人开发运载火箭”。

然后,他花了一些时间来说明促成这一壮举的漫长而不可思议的历程:

“SpaceX从一开始就设计并开发了这一火箭,他们完成了所有的设计和所有的测试。我们从不外包,而且我们已经通过一家只有五百人的公司实现了这一目标。只花了六年时间。”

这次发射进行时,马斯克并没有在瓜加,而是在加州的总部,和他的团队在一起。他出现在一群穿着不起眼的Polo衫的人跟前,面对着三四英尺开外欢呼着的人群。有些人带着他们的孩子来到了工厂,以见证这次发射。他们把孩子举到肩上,以便孩子们能够更好地看到马斯克。但马斯克完全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真令人难以置信,”他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说出了关键,“我们已经进入了轨道。”

在对他的团队表示感谢之后,他说:“有很多人认为我们做不到,真的有很多人。”他在继续说下去之前笑一笑,笑中带着一股桀骜和泰然。

“人们总说凡事要试上三次,对吧?这对SpaceX来说确实意义重大。进入轨道是一个巨大的里程碑。只有少数几个国家做到了。这事通常由国家,而非公司来完成。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话一说出口,他在那时第一次意识到成就的巨大——这可是国家才能完成的事。他一想到这个,又变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有些疲惫。”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显得疲惫不堪,“伙计们,这绝对是我人生中最伟大的日子之一,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也是这样。我们向世人展示,我们能够做到。这只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

他说,“猎鹰1号”将会发展至“猎鹰9号”。“猎鹰9号”是一款功能更强大的火箭,有九台引擎,而“猎鹰1号”只有一台。然后是龙飞船,这是一个设计用于将货物运往国际空间站的货运飞船。这是下一个奖项,是COTS计划的自然结果。该计划应该会帮助开发至少能够向空间站供应食品、设备、科学实验和卫生纸等物资的能力。

就好像这扇门的开启会打开另一扇门一样,成就也是一项一项来的。走出一小步,才能跨出一大步,才能跳到一个能一览众山小的地方。

还有什么可能?

“很多,”他说,然后放飞思想,漫游到未来,“最终,我想到火星去。”

这当然还要拭目以待了。但是从那以后,每一个SpaceX的任务补丁都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片常常隐藏在凹槽处的四叶草。

2008年2月,SpaceX在圣诞节前两天收到了一份礼物:来自NASA的一份价值16亿美元的合同——将在多达12次的飞行中,使用“龙飞船”向国际空间站运送货物。对SpaceX来说,这意味着公司终于做到了,他们已经获得了NASA的全力支持。这将是货真价实的任务,即为空间站送去成百上千磅的货物。这项非凡的工程需要公司能够成功将“龙飞船”射入轨道,与空间站对接,并以17500英里的时速飞行。这项壮举只有倾一国之力才能完成,也仅有美国、俄罗斯、日本等少数国家和欧盟完成了。

当马斯克接到NASA的电话时,他受到极大的影响。过去几年他一直过得很挣扎,发射总是失败,自己还离了婚。但是现在,在他的太空公司成立六年后,他终于能够为自己正名。当NASA官员告诉他SpaceX已经赢得合同时,他毫不客气地脱口而出:“我爱你们!”

他还将他的登录密码更改为“ilovenasa”(我爱NASA)。

当马斯克突飞猛进的时候,贝佐斯仍按部就班、小心谨慎地迈着步子。蓝色起源一年多之前试飞了代号“卡戎”的大型类无人机飞行器,装于其上的四个喷气引擎都是从南非空军那儿买来的。现在,蓝色起源准备再次试飞。这次的飞行器看起来像一块巨大的白色橡皮糖,又像一个会飞但没有腿的汉普蒂·邓普蒂 。

2006年11月3日寒冷的早晨,在得州西部有一辆平板卡车将飞行器从机库拉到了发射台。随着太阳升起,远处的山脉也变成了紫色。员工和自己的家人们聚集在看台上,其中一些人带着啦啦队跳舞用的蓝色绒球,准备好在超大屏幕前观看发射。

他们的飞行器名字是“戈达德”,为的是纪念现代火箭之父罗伯特·戈达德,他在1926年首次发明了液体燃料火箭。他是一位建造者和梦想家,他在1919年写了一篇论文,由史密森学会出版,题为《进入超高纬度的方法》,其中提到了开发火箭、飞上月球的可能性。

当时,去月球的想法似乎太过荒谬了。戈达德总被人嘲笑,说他是“疯子”“发神经”。甚至连《纽约时报》也在1920年发表言辞犀利的社论,题为《严重的信用紧张》,对他的想法大加嘲弄,还说火箭不能在真空中运行。

“戈达德教授在克拉克学院枉有一份教职,史密森尼学会居然也对他的想法表示默许,他们似乎连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之间的关系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真空中完全无物可供受力——说起来都有些荒唐。”《纽约时报》如此写道,“很显然,高中里日复一日讲的东西他完全不知道。”

戈达德回答说:“每一个愿景在真正达成之前看起来都像笑话,一旦达成,它就会变得司空见惯。”

但这个嘲讽让戈达德这个本就喜欢独自工作的害羞男人变得更加不合群,并完全投身于探索太空飞行的长远未来之上,他知道这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实现。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多少年才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他在1932年写道,“我希望自己能活得尽可能长。若你的目标是群星,无论是从字面上还是从比喻上来说,你的追索都是没有尽头的。这是几代人的工作,所以无论人们取得多大进步,都会感觉自己才刚刚开始。”

他在1945年去世,没能活着看见人类去太空。但是在1969年“阿波罗11号”登月之前,他收到了一个迟来的死后正名。那时的人们已经非常清楚地认识到,火箭确实可以在太空中工作,《纽约时报》也为此在其发表那篇社论的半个世纪后出了一份更正声明。

“深入的调查和实验已经证实了17世纪艾萨克·牛顿的发现,现在已经确定火箭能够在真空和大气中运行。”声明如此写道,“《纽约时报》为过去的错误深感遗憾。”

从年代的角度来看,贝佐斯以火箭之父命名他的第一枚火箭是有道理的。他们之间实际上有惺惺相惜之感。像戈达德一样,贝佐斯也更倾向于把目光放长远,并将蓝色起源视为一个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事业。像戈达德一样,贝佐斯相信能够一步一步地化不可能为可能。像戈达德一样,贝佐斯的公司避开了新闻界,对工作保密,小心翼翼地避免受到审查以及肯定会受到的批评。

事实上,贝佐斯以一个崇拜者之心,为自己的一个儿子取了“戈达德”作为中名。

经过多年的努力,贝佐斯和蓝色起源终于准备好要给自己的发射来个首次亮相了,但仍然会低调行事。他们确实感觉到那种“终于上了轨道的快感”,为此公司还搞了个纪念活动——一个牛仔在明火上烤着小松饼,还为孩子们做了个充气城堡。

扬声器开始大声播放倒计时。“戈达德”随之拔地而起,飞了285英尺。整个飞行持续了30秒,“戈达德”落回了地面。贝佐斯开了一大瓶香槟来庆祝,并开玩笑说,他在发射期间唯一的工作就是打开软木塞。不过,发射可比开软木塞成功多了。贝佐斯把软木塞上端给挖烂了,剩下半截还卡在瓶子里。

“戈达德”的小小跳跃对公司来说是向前踏出的一小步,与马斯克所取得的巨大飞跃形成鲜明对比。SpaceX的首次成功发射可不只是几百英尺,甚至超越了亚轨道太空飞行。SpaceX直接进入轨道,完成了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这项任务要求火箭飞得很快,快到它是边绕着地球飞边落向地面的。这是典型的SpaceX的做法:埋头苦干,辛苦耕耘。

SpaceX如今意在开发更为强大的“猎鹰9号”火箭,该火箭将从卡纳维拉尔角空军基地的40号发射台发射。但是蓝色起源仍然坚持己见,即使这家公司的大门似乎就从没打开过。

在这条审慎的道路上,紧随“戈达德号”火箭而来的,将是“新谢泼德号”火箭。它以艾伦·谢泼德这位第一位到达太空的美国人命名。公司的发展也是在模仿美国太空飞行按部就班的改革历程。“戈达德”的火箭设计使得“谢泼德”能够在1961年进行亚轨道飞行,然后返航,一来一回持续了15分28秒。而一年之后,NASA才让第二个人,也就是约翰·格伦进入太空轨道,并绕地球飞行。

蓝色起源对外一个字也没说,也没谈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直到两个月以后,在一篇博文中,贝佐斯写道:

“完成这项任务将需要很长时间,我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我们循序渐进,投资也是按可持续的步伐来走的。慢而稳是取得成效的方法,我们不会自欺欺人地认为随着我们的进展,所做之事会变得越发容易。步伐小一些,走得多一些,能帮助我们学得更快,更能保持专注,并让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我们最新的工作能够尽快开展。”

野兔在前面领先了多远并不重要,乌龟对现在有条不紊的步伐感到非常满意,对此贝佐斯也在其2004年写给整个公司的信中做了梗概:“做那只乌龟,别做野兔。”他们的座右铭一直都对此有所体现:“不断前进,永不言退。”他们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慢就是顺,顺就是快;慢就是顺,顺就是快;慢就是顺,顺就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