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不可能性 第九节 是值得信赖,还是有点愚蠢?

它躺在路边,就像一堆谁都可以捡走的旧家具一样。那是一个巨大的12.5万加仑液态氮罐,就和为城镇供水、上面横写着镇名的巨型储水罐一样大。一名SpaceX的员工恰好在卡纳维拉尔角空军基地经过一个废弃的发射台时发现了它,就心想,也许我们可以使用它?

SpaceX已经在那里签了租约,为自己的全套发射设备租下了40号发射台。这个发射台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一直用于军方泰坦火箭的发射。SpaceX刚把在那儿用了多年的旧框架拆掉了。2008年,SpaceX开始重建该处设施,以便新型的“猎鹰9号”火箭和“龙飞船”能够将货物运送到国际空间站。

虽然液氮罐暴露在外多年了,但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布莱恩·莫斯德尔领导着由十名SpaceX员工组成的小团队,负责重建卡纳维拉尔角上的发射台。他想拿下这个罐子。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给美国空军打电话,希望能够获批使用。显然没人会为此困扰,在空军眼里这玩意儿就是一块巨大的垃圾,不值得在上面浪费任何时间。最后,莫斯德尔的组员得到了回应,并与一个被雇来拉走并销毁这个罐子的公司取得了联系。该公司愿意以1美元的价格转让这个罐子,因为把罐子打碎的成本要86000美元。

莫斯德尔把它买了下来,然后花了大约25万美元重新整修了它。即使如此,成本也远远低于从头开始建一个新罐子,据他估计,这会花掉超过200万美元。马斯克对团队的聪明才智感到非常激动,在一次发射台的视频游览中对之大加炫耀。“我们现在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液氧罐的顶部,”他说,“他们说SpaceX很有种,这倒是真的。”

莫斯德尔是一名工程师,曾在卡纳维拉尔角的各个发射台工作了20年,在和主要国防承包商如通用动力、波音和麦道打交道时,扮演了各类角色。他之前的东家是联合发射联盟,SpaceX的竞争对手。2008年受雇于SpaceX后,他很快意识到,这家太空初创企业和其他公司完全不同。几年前他在波音工作时,实际上就已经想过要抢救这个使用过的液氮罐。

“但是每个人都不同意,”他说,“没有人感兴趣。这太困难了。”他的老板甚至想知道,“‘这玩意儿要给谁打电话去要?’”

当他为大型防务承包商工作时,“没人有兴趣或有想法要重新使用这个东西”,他说,“一切都要建新的。反正是政府的合同、政府的钱”。

规则就是规则,价格就是价格。没人对成本、规章制度乃至整个体系提出过异议。事情就是这样。

直到SpaceX出现。SpaceX有着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并且对找到廉价而有效的行事方式非常着迷。而且SpaceX有股天生的反叛劲儿,对任何事情都要质疑,无论是价格、规则还是老派的行事方式。如果说卡纳维拉尔角及其领导人是大人,那SpaceX就是小孩,因为它好奇心极强,总是在问为什么。当莫斯德尔从SpaceX接到“挖墙脚”的电话时,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考虑。他在联盟有一个安稳舒适的工作,并且和那里的许多人一样,并不认为SpaceX是认真的参与者。他曾说,“SpaceX的火箭是用纸做的,或者只是在PPT上”,要么就是理论上存在而已。他在联盟的同事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工作,那家公司当时还没什么成就。

“和我一样,他们没觉得SpaceX能有什么威胁。”他说。

或者说能有什么未来。

但是当他去加利福尼亚面试时,“我所有的想法都改变了”,莫斯德尔回忆道。“我看到价值至少2500万美元、处于不同制造阶段的航空硬件。那时候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我说:‘嘿,等一下。这是实打实来真的。’”

面试后,高管们强调,SpaceX与他简历中列出的任何公司都不同。“我们和那些坐享其成的航天老企业不一样,”他被告知,“我们做的可是苦差事。如果你为我们工作,你能尽情地发挥创意,不会受到官僚主义的压迫。”

随心所欲、锐意进取是这家公司的企业文化。这里有行业资深人士,也有几乎没有制作火箭经验的年轻孩子,但他们都非常聪明,并且愿意放弃自己的事业投身于这个进程之中。

这儿并非适合每个人。整个建造火箭的企业似乎有点疯狂。工作时间太长了,而且工作也太有挑战性了。对年轻、充满活力的聪明工作狂来说,这是件好事。但对那些寻求“工作与生活平衡”的人来说,这儿不是个好地方。埃隆·马斯克曾站在工厂的楼梯上对员工们大吼大叫,无情苛责。洛克希德的一位前执行官了解了马斯克和SpaceX的公司文化后,简直对他们的无情和苛刻难以置信。“如果我在一家上市公司做了和他一样的事,用不了十分钟人力资源的人和律师就会到我的办公室,将我送去参加十八个月的敏感性训练。”他说。

SpaceX的任务保证副总裁汉斯·库尼斯曼称赞马斯克在公司管理方面如炼金术般的技艺:“埃隆将未来变为现实的方式非常惊人,给整个企业带来了无往不利、排除万难的势头。”但他也不认为自己会在公司待到老,可能还没变老精力就没有了。“你需要付出代价,在SpaceX工作,不允许你半途而废。”

马斯克也意识到自己和SpaceX过分苛刻的问题。“有些人觉得精疲力竭、难以为继了,”他说,“他们在过分的工作强度之下备受煎熬。”

马斯克雇的都是聪明人,他们必须在个人面试中证明自己的专业水准。工程师是站在公司图腾柱的顶端的,其他人都只能往后排。“SpaceX奉行的,是埃隆称为信号—噪声比的东西。意思是能给公司带来价值的人是工程师,所以他们是信号。”该公司的总法律顾问休斯说,“大部分非工程师人员都是噪声。”

早期聘用的人里有一位名叫马克·洪科萨。他刚从研究生院毕业就来到了公司,被马斯克的聪明才智和热情以及公司的狂热气氛所吸引。

“很多人都很聪明,”洪科萨说,未来他成了该公司的火箭工程副总裁,“这儿绝不无聊。每个人的屁股下好像都着了火,非常疯狂。”

洪科萨不确定公司能否取得成功。“我们既没有资源,也没有20世纪60年代造飞船时的大量人力,那么我们要如何造飞船呢?”他想知道。

但是在这里他们“竭尽了全力”,所有人都紧跟马斯克,相信他总能“弄清楚如何让奇迹发生”。

莫斯德尔来的时候,公司已经搬进了一家新建的更大的工厂。工厂位于洛桑,离洛杉矶机场不远,以前是波音747的机身工厂。对一位航空航天工程师来说,它就像威利·旺卡 的巧克力工厂一样。大型火箭正在从头开始建造,沿着工厂地板延伸的长圆柱体核心就像大船的船体一样。引擎——全新而且由美国自己制造——正在工厂内部构建着。这儿有成百上千的工人,其中许多人看起来非常年轻,好像还在上大学一样。他们挤满了这一层楼,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股莫斯德尔视之为“让我们完成它”的紧迫感。

公司经常警告求职者,马斯克对他们的面试可能会很短暂、很尴尬。因为马斯克可能要同时处理多件事情,或者停下来长时间思考,而在这段时间里,他是几乎不会说话的。莫斯德尔发现,虽然马斯克让人觉得尴尬、突兀,但他聪明。莫斯德尔已经准备好谈论他在建造发射台方面的经验,毕竟这是SpaceX想要招他的原因。但正相反,马斯克想谈的是货真价实的火箭研究。特别是“德尔塔4号”火箭及其RS-68引擎,莫斯德尔在波音工作时在这方面有过一些经验。

面试过程中,他们讨论了“内部清洗”“泵轴密封设计”以及“使用氦气而非氮气背后的科学原理”。莫斯德尔不知道马斯克是在测试他的知识还是真正的好奇心。然后面试结束了。

“他突然说,‘好吧,太好了,谢谢你能过来’,然后一转椅子,回到他的电脑前。”莫斯德尔说,“我不知道面试是否顺利。”

当他被聘用时,莫斯德尔成为SpaceX在卡纳维拉尔角的第十名员工。他几乎立即投入了工作,重建了40号发射台。为了表明自己如何足智多谋,莫斯德尔和他的团队成了卡纳维拉尔角的清道夫,四处寻找剩下的硬件,像在寻宝一样。

因此,20世纪60年代曾用于在新奥尔良和卡纳维拉尔角之间输送氦气的老式铁路车厢成了新的储油罐。“我们把轮子卸了下来,然后将它们立在固定的基座上。”莫斯德尔说。

有人在eBay上以1万美元的价格购买了地面装配大楼的空调冷水机组,而不是花费7.5万美元买新的。

除了回收旧材料外,他们还剔除了许多早就被认为过时了的规章制度。

例如,当公司被告知需要花费200万美元购买一对起重机来吊运“猎鹰9号”时,这个价格就会受到质疑,为何它会如此昂贵。原因是空军要求起重机满足一系列的安全要求,比如要有一个钩子来防止突然快速掉落。但现代技术已经使那些几十年前的需求变得不必要了。

莫斯德尔和SpaceX团队游说卡纳维拉尔角的空军官员,最终说服他们撤销促使价格上涨的许多旧规定。他们做到了,SpaceX能够以30万美元购买起重机。

然后空军表示,40号发射台的火焰槽需要延长,为此需配备用水系统。用传统的混凝土沟渠引导火箭火焰喷出并离开发射台,其造价约为300万美元。莫斯德尔认为他们可以做得更好。

“最终,工程团队负责设计,发射台小组负责建造。我们使用钢箱梁建造了火焰通道的延伸部分,还在梁内部配备了冷却和声波抑制水。”他说。

结果是:这个系统能够满足空军的要求,而成本却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

“我们必须变得非常好斗,”马斯克说,“如果我们按标准来做,那么资金就会耗尽。多年来,我们每周都要把账上的现金流花光,几周之内我们就没钱了。我们必须走出一条花精细钱的路子。要么精打细算,要么死亡,这是我们的唯二选择。购买废料组件,修好接着用。”

成本推动了很多决定,甚至关乎公司将如何制造火箭。尽管有些公司将他们的火箭在垂直方向上组装,但这需要所谓的移动服务塔。这个巨大的结构将在火箭建造过程中包裹着火箭,建完以后就会被移开。

“埃隆的态度是,‘这是我听说过的最愚蠢的事情’。”肖特维尔回忆道,“‘是有多贵,多不好用呀?’”

肖特维尔说,SpaceX就在加州自家的工厂造了火箭,那儿“怎么看都非常干净整洁”。她解释说,以水平形式来制造火箭可以避免员工在高空工作,降低了风险。

在制造“猎鹰1号”时,公司在eBay上购买了经纬仪这一用于火箭校准的工具,为公司节省了2.5万美元。

出于节俭,“龙飞船”的外观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因为这是最简单的设计方式。

“比方说要设计一个返回舱。这个任务如果派给NASA或者其他公司的话,可能花了一年多时间设计出来的还只是外观而已。”SpaceX高级项目总监史蒂夫·戴维斯说,“对我们来说,返回舱底部的大小就是‘猎鹰9号’的直径,因为它要接在‘猎鹰9号’上。顶部大小就是它将与空间站对接的端口的直径。那么,到这里外观设计已经完成了。就是这样,把上下两条线连起来。”

火箭的航空电子设备是由一台5000美元的电脑支持,而非昂贵的航空航天硬件。一名员工甚至在一个垃圾场里发现了一块他觉得可能是火箭整流罩的一部分的金属,这是火箭顶端的防护锥体,用作有效载荷如卫星的保护盾。

他们没有使用挂着货物储存舱的连接带,空间站上的NASA宇航员显然也觉得这样很麻烦。他们用了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NASCAR)设计的带子,非常受宇航员的喜欢。

SpaceX甚至连空间站舱门使用的门闩都要过问一下。每个舱门需要两个闩锁,每个闩锁不光花费高达1500美元,还是由20~25个部件组成的。“在SpaceX,我们不打算这样做。”SpaceX任务操作部的约翰·库尔里斯回忆道,“我们的一位工程师——我觉得他应该是在男厕所里——看到了小单间上的门闩,受到了启发。我们就仿照这个结构造出了一个闭锁装置。”

这样一来,成本就从原来的1500美元降到了30美元。“这个装置还更可靠,出了问题更换也很容易。”库尔里斯说,“宇航员不仅喜欢这个装置本身,还喜欢它背后的故事,因为它表现出独创性。”

马斯克一听到风声——用来让卫星在火箭整流罩或弹头前锥体之中保持冷却的空调系统耗资300万或400万美元——就马上把设计师召集到他的办公室来谈这件事情。

“整流罩的容积是多少?”他问道。答案是不过几千立方英尺,比一幢房子的体积还要小。

他转向肖特维尔,问她一套房子的新空调系统是多少钱。

“我们刚换了空调,”她回答,“花了6000美元。”

“为什么我们换一个空调系统只花了6000美元,而火箭的却要花上三四百万?”他再次要求,“赶紧去给我弄清楚。”

他们还真搞出来了:他们买了六台带有较大制冷泵、能处理较大气流的商用空调机组。

SpaceX的做法极新,也极有创意,而且和NASA的领导办法完全不同。但这个做法却极有说服力,虽然与众不同,但是做得不错。

“我认为,我们在执行这项任务时遇到的最大挑战,就是说服NASA,这几乎贯穿了我们走的每一步。虽然我们的行事方式不同,但我们绝对能做到。”肖特维尔说,“从没有人以我们的方式做过这份工作,我相信没人在这点上有经验。我在这个行业做了三十年,我觉得我有资格这样讲——坦白地说,这个行业非常不幸地受到了阻碍,元凶就是成本加成合同。这种合同的激励并不在于要最小化成本,而是要最大限度地付出努力。而我们的理念不是尽量减少努力,而是优化努力。”

起初,美国宇航局的官员们对此大吃一惊。但SpaceX最终凭借其好斗的硅谷精神获胜了。

“当我们与他们谈论设计中的某个部件或组件时,他们会说:‘我们可以从这家供应商那里购买,但要花5万美元,太贵了,贵得离谱。我们自己在工厂里花2000美元就能造出来。’几乎每一次他们做决定,都要考虑成本。”NASA官员迈克尔·霍克恰克说。他与SpaceX在商业轨道运输服务项目上有密切合作。

“这是非常独特的,因为我几乎从来没有听说NASA的工程师在权衡设计并做出决定时会考虑一个部件的成本。他们担心的是,部件能否正常运作,能否安全可靠地满足所有要求。一般而言,成本虽然是其中一个因素,优先级却总是排在确保任务能够成功的后面。

“在SpaceX,他们做的权衡更多,他们会说,‘是啦,是可以那么做,但这样做会便宜很多,而且效果可能同样好’。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我认为NASA应该好好看看这一点。”

2008年,NASA也在制造大型火箭。实际上是一对火箭——将飞向近地轨道的“战神1号”和先去月球、后去火星的“战神5号”。与“猎户座”飞船一样,它们的名字取自希腊和罗马神话,与当时白宫名为“星座”的项目的远大目标相匹配。

两枚火箭都是小布什总统计划的一部分,被称为“太空探索愿景”,意在让美国重返月球。布什总统曾在NASA总部做过一次演讲。当时,最后一位在月球上留下脚印的宇航员尤金·塞尔南也出席了这次演讲。总统引述了塞尔南在离开月球前曾说的话,“我们将会再来”。布什总统在他的演讲中承诺道:“我们将会实现这个目标。”

但在2008年,巴拉克·奥巴马当选了总统。他的NASA过渡小组由洛丽·加弗领导,这位太空机构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曾向希拉里·克林顿提出过建议。小组曾承诺会“好好检查”星座这个项目。小组开始检查的时候,就挖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成本飞涨,进度拖沓。还有就是,人们对新总统能否复制阿波罗的成功已经不太感冒了。

布什的计划成了深夜电视的笑料,嘲笑了上一代人为化不可能为可能而探索太空的野心。美国确实在不久以前登上了月球,但是它的太空计划却迈错了太多步子。许多空头支票般的政治承诺对它的影响太大,以至于现在批评者一看到相关的高谈阔论,就能马上把它打回尘埃。

“他想在月球上建一个空间站,然后从月球开始,把人们带上火星,”大卫·莱特曼 在他的一次独角戏 中说道,“女士们先生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又开始喝酒了。”

塞尔南的预言陷入困境。而且他预测“阿波罗17号”将会是最后一次登月任务,所谓“这是开始的结束,并非真正的结束” 听起来越发空洞。到2008年当奥巴马当选时,月球似乎和以前一样遥远。下一个“人类的一大步”又被推迟了。

奥巴马政府还没提名新的NASA负责人,但已经开始着手处理它眼中的危机事件了。航天飞机将在2010年退役,而且由于星座计划的运行比原定晚了数年,意味着NASA失去了将宇航员从美国的土壤上送上天空的能力。

从谢泼德的亚轨道飞行和约翰·格伦的轨道飞行,到“阿波罗”登月任务和航天飞机,五十年峥嵘的发射历史过去了。美国将不得不依靠俄罗斯这个曾在登月竞赛中输给美国的国家,来使他们搭上去宇宙的顺风车。

2008年12月8日,选举日一个月后,奥巴马总统的NASA过渡小组撰写了一份“私人机密”的、长达45页的备忘录,并指出从美国本土起飞的差距,称其是“NASA近期最大的挑战”。

“战神1号”/“猎户座”项目在未来五年的预算接近150亿美元,面临重大技术挑战,并且至少比原定计划推迟了两年。NASA的新领导班子将要对这个项目和NASA的未来做出抉择。

其中一个选择是更多地依赖商业部门。如果SpaceX和轨道科学这样的公司能够将货物运往空间站,那么也就能委托他们运送宇航员。而且也许他们能更廉价、更快捷。

“虽然对新技术的投资具有固有的风险,但为商业运输队提供资金……也许能够成为‘战神1号’/‘猎户座’的一个可行的替代或补充,”备忘录继续说道,“这还将支持总统当选人奥巴马对公私合作、推动经济发展和技术创新的承诺。”

对过渡小组中的许多人来说,星座计划不仅是上届政府的残余,更是过去想要进入太空的老套思路的余孽。这不过是一个能够满足国会的大型政府计划,因为能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但在这个计划之下,几乎不可能产出可靠而高效的太空交通方式。

在2009年奥巴马入主白宫后,新一届的领导班子也进入了NASA。自“阿波罗”以来,就一直有一种因NASA无能而产生的挫败感,如今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新领导团队的一名成员展示了一张幻灯片,列出了美国载人航天方面的倒退:


1961年,尤里·加加林成为第一个在太空中飞行的人

——48年后(2009年)

●据估计有46人参加了近地轨道飞行

●死亡率为1/254

1903年,莱特兄弟“小鹰号”起飞

——48年后(1951年)

●商业航空的运行已达3900万人次

●288444次飞行中仅有1起致命事故


幻灯片上陈述道:“50年来的停滞不前,部分是由封闭式创新导致的。”

新领导团队的解决方案将是“激发商业航天能力的开放式创新战略”。

在安迪·比尔抱怨自己无法进入这一封闭市场,并关停了他的公司近十年后,此时此刻的NASA终于承认,它需要开放了。

实现这一目标最重要的方法之一是启动所谓的“商业载人”计划,这是一项竞赛,比的是把NASA的宇航员送入国际空间站。

到2009年,白宫内部停止星座计划的政治意愿越发高涨,随之而来的就是华盛顿声势浩大的政治斗争。星座计划的大型传统承包商们枝繁叶茂而且彼此相连。但NASA的一份内部备忘录却把矛头指向了布什的“太空探索愿景”,标题为《取消星座:为愿景带去现实》。

这份标记为“仅供NASA内部使用”的文件承认:“这一愿景虽然得到了广泛的支持,但与星座计划的实际情况有很大不同。”

实际情况是,该计划“不会像到目前为止所预期的那样,在2020年让人类登上月球”。该计划“避开了技术发展”。“战神”火箭的成本“在四年内翻了三番”,而“猎户座”飞船的成本“四年翻了一番”。

但是取消这个计划会很困难。NASA已经为星座计划注资超过100亿美元了。虽然SpaceX的游说者称赞NASA的新领导人,说其敢于当机立断,却在电子邮件中警告他们说这样做会很糟糕:

“唯一比取消洛克希德或波音的政府项目更困难的事情,就是同时取消洛克希德和波音项目。”他如此写道。

2009年11月16日,白宫预算总监彼得·奥斯扎格和总统科技助理约翰·霍尔德伦向总统提交了一份备忘录,称星座计划“超出预算,滞于计划,偏离正轨,‘不可执行’”。

最后一个词“不可执行”,是由洛克希德·马丁公司前首席执行官诺曼·奥古斯丁领导的一个独立委员会的结论。如果奥古斯丁这样的业内大佬都对他前东家参与的这个项目做如此批评,奥巴马政府就师出有名了。它马上开始了取消星座计划的行动。

“开发‘战神1号’和‘猎户座’飞船的预估成本已从约180亿美元增加到340亿美元。”白宫的两名高级官员致信总统,“就算该载具可使用,运营成本预计也会很高,每年为空间站提供服务产生的费用将达20亿至36亿美元之多(俄罗斯航天器每年执行此类任务的花销不过3亿至4亿美元)。”

奥巴马重点标记了最后两句话,并在边缘空白处写下了笔记:“产生如此巨大差异的原因是什么?”

差异之处在于,美国向俄罗斯付的仅仅是从地球到空间站的车马费,而不是火箭的开发成本。但金额仍然很扎眼。

而且现在总统也注意到了。

2010年,奥巴马动手了,直接把星座计划彻底取消。就像SpaceX游说者预测的那样,华盛顿爆发了激烈的斗争。

参议员理查德·谢尔比、一位极有权势的共和党拨款委员会成员说道:“美国总统提议的NASA预算为美国人类太空飞行的未来开启了一场死亡之旅。”他还说:“如果预算通过,NASA这个机构将与科学创新再无关联,而与白日做梦紧密相关。”

曾开启星座计划的NASA前负责人迈克尔·格里芬说,取消该计划“意味着美国已经决定在可预见的将来不成为人类太空飞行的重要参与者。这个预算,再加上这个路子,是成不了事的”。

作为商业载人计划的一部分,奥巴马依靠商业部门将宇航员送上空间站的计划也面临直接怀疑。

“这个行业总有一天会像商业航空公司的出行一样,只不过不是现在。”格里芬说,“这就好像在1920年,林德伯格还没有飞过大西洋,就试图向泛美出售747飞机。”

白宫也许可以承受前NASA负责人的批评,也能承受来自谢尔比和他在参议院的亲信的攻击。但很快,一个更大的问题出现了——一个白宫没有预见到的问题:尼尔·阿姆斯特朗及其他宇航员致信奥巴马,谴责取消星座计划和航天飞机计划的决定。

太空的奠基人愤愤不平,觉得这个决定否定了他们这一代的梦想。他们这一代人在肯尼迪“迎难而上”的呼吁之下成功登月,并满心期盼这一小步真的会成为人类的一大步,跨到火星甚至更远的地方去。但是,现在这些宇航员看到的只有倒退和令人不安的迹象——阿波罗登月不过是种侥幸,这种一次性的壮举永远不会被复制。

在阿波罗之后,一届又一届的总统都承诺美国会有下一次太空冒险、新的月球任务,甚至是火星任务。但是几年几十年过去了,NASA仍然局限在仅飘浮在240英里外近地轨道上的国际空间站。就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但没有人跟随。

白宫正在这场公关战争中走向失败。尼尔·阿姆斯特朗和所有人都坚决反对这一决定。对奥巴马政府来说,再没有更糟糕的时候了。这场公关战中途,被称为奥巴马医改的医疗保健倡议——“可负担医疗法案”走上台面,显然不想受到任何干扰,尤其不想受到来自太空的干扰,而且这还完全不是一个高优先级的事项。而且,显然国家元首也不需要受到国家英雄的批评。

这个局面得马上改变,越快越好。因此,白宫决定请总统亲自来帮助解决这个越来越糟的问题。助手开始准备2010年4月15日要在肯尼迪航天中心发表的演讲,这是奥巴马总统任期内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事关太空的演讲,表明了美国将保持其在太空领域的领导地位。

演讲一开始就向巴兹·奥尔德林致意。奥尔德林支持撤销星座计划的决定,他坐在前排最中间的位子上,堂而皇之地正对着阿姆斯特朗、塞尔南和洛弗尔。然后奥巴马开始把话锋转向布什重返月球的计划。

“我不得不在这里直言不讳地说:我们之前就到过月球,”他说,“巴斯就去过。但我们有更多的空间可供探索,而且我们要做的还有更多。”

他承诺,国家不会放弃深空探测计划。宇航员在未来将首次登陆小行星。到21世纪30年代,将会有一队人员赴火星周围飞行,他说:“紧接着就是要登陆火星。”然而,他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发生,只是说“我期待着看到这一切”。

然而,当时大多数人都关注着奥巴马如何改变方向,取消布什的计划。但他确实向传统工业基地做出让步,承诺保留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猎户座”乘员舱。最终,经过与国会的紧张谈判,白宫将同意发展类似“战神5号”的重型火箭。然而,“战神1号”火箭被取消了。

可以说,演讲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承诺将会依靠相对未经验证的商业部门,来完成进入近地轨道的飞行。这是NASA的一个根本转变。NASA高层的一些人对奥巴马政府的这场豪赌持谨慎态度。甚至连NASA负责人查理·博尔登起初都反对商业载人项目,这让他与他的副手加弗生了嫌隙。但是白宫已经下定了决心。在奥巴马的领导下,NASA将继续下去,将航天飞机退役处理,并雇用承包商负责飞往国际空间站的任务。反过来,这将使得NASA能把重点放在深空的其他任务上。

“我知道现在有人说这样与私营部门合作是不可行或不明智的,”总统在演讲中说,“对此我不同意。事实上,NASA一直依靠私营工业来帮助设计和制造携带宇航员进入太空的载具,这些载具囊括了从近五十年前约翰·格伦进入轨道的水星舱到目前在轨道上空运行的‘发现号’航天飞机。通过购买空间运输服务而不是载具本身,我们可以继续确保严格的安全标准都能得到满足。但我们也将加快创新步伐,因为各个公司,无论是年轻的初创企业还是已经建立多年的行业领导者,都应该参与竞争,并设计、建造和发射将人类和物料带出大气层的新方式。”

演讲中在未来几年都会引起共鸣的,是奥巴马那句“我们以前就到过月球”。但是有一张照片也引起了同样大的反响,照片的流出实属偶然。除了演讲之外,白宫还在寻找一张合影,一张总统在卡纳维拉尔角和火箭的合影,这已表明他对太空的种种承诺。

为了缓解与星座计划鏖战之后的担忧,白宫决定,奥巴马将访问洛克希德·马丁和波音的合资企业——联合发射联盟。想要传达的信息非常明显:虽然总统可能刚刚取消了其主要项目之一,但传统承包商仍然是美国太空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总统出现在他们的火箭旁边,将成为国会旨在缓解其担忧的一种认可和信号。

只有一个问题。联盟即将推出一款高度机密的航天飞机,被称为X-37B,最终将在轨道上停留674天。但要在那上边做什么呢?五角大楼是不会透露的。这是一个秘密。就像整个项目一样。这就是总统不能在携带高度机密的有效载荷的火箭前拍照的原因。但国家安全委员会可不知道这样的理由。

所以,白宫只得仓促行事。但奥巴马反而马上要去访问SpaceX,这是该公司热烈欢迎的高调活动。经过与树大根深的传统承包商多年奋战,相比于那些主要竞争对手,总统的访问将代表其在公关上的胜利,但实际上这次到访正如马斯克之后所说,“纯粹是一场意外”。

马斯克和包括莫斯德尔在内的SpaceX员工组成了一个小团队,在40号发射台上向总统致意。他们带着总统游览了发射场,并将总统带到了他们为了合照而竖立在发射台上的“猎鹰9号”火箭旁。莫斯德尔无法相信,自己居然和美国总统并肩走着,而马斯克正向总统展示他建的发射台。

那天的照片完成了SpaceX希望做的一切,甚至更多。这位年轻的总统与年轻企业家走在一起的形象是SpaceX可能获得的最大宣传。

奥巴马并没有公开表态。他在发射台上没有提问。在演讲中,他也并没有说出“SpaceX”这个名字。但在这儿,他非常随性,把外套搭在肩上,与马斯克步调一致,就像两个朋友在散步一样。图片非常有力,表达的信息也显而易见:这是未来。

这张图片好像是在说,总统开了一瓶香槟给火箭命名,并为它的使命祝福,而后用剑敲击单膝跪下的马斯克的左右两肩,把他纳入自己的骑士团麾下。

但马斯克发现,在这15分钟的游览中,奥巴马同时还在研究他。

白宫已经在他们眼前耸立的这枚火箭上下了很大的赌注。火箭将把货物运往空间站。而且看起来越发可能的是,这将成为NASA选择搭载宇航员的火箭之一。

别看它现在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发射台,事实上,“猎鹰9号”这个比“猎鹰1号”复杂得多的飞行器从未飞过。目前,这只不过是一件展品,一件未经证实的道具,出现的部分原因是为了将注意力从对曾走在月球上的男人的批评上转移开来。鉴于SpaceX首次发射“猎鹰1号”出现的问题,以及火箭处女航普遍出现的高失败率,马斯克无法确保“猎鹰9号”的首次飞行不会在爆炸中结束。

总统也不确定。而且,马斯克忍不住觉得,奥巴马似乎正在试图预言未来。

“我觉得他想看看我是真可靠,还是真傻。”马斯克说。

事实可能介于两者之间。

“猎鹰9号”首次发射之前,马斯克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很不熟悉的心态:他内心试图淡化这件事的意义。多年来,他都在大肆宣传这家公司,宣称可以制造更加可靠、价格更便宜的火箭,还说太空的未来就在SpaceX及其同类的手上。但现在,他试图转移注意力并管理期望值。

他说,即使只有一级火箭正常运作,任务的其他部分完全偏离轨道,这一天对他来说都算是“美好的一天”。

“我希望人们不要过分关注我们的成功,”他在发射前几天告诉记者,“因为把商业发射的命运和未来几天发生的事情画等号是不正确的。但它确实带来了更多的压力。因此,我们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个人并不希望这样。”

但现在已经太迟了。白宫进行了一场冒险的赌博,赌像SpaceX这样的公司可以信任,并能将货物、最终是宇航员送入空间站。这次飞行,远不仅仅事关单个公司的命运。整个行业的命运和白宫太空计划的很大一部分,在很大程度上,完全落在了马斯克的肩上。他和他锐意进取的公司把这副重担挑在了肩上。

“这场充满戏剧性的发射如果失败,白宫本就岌岌可危的活动会被进一步削弱。此前白宫试图说服国会花费数十亿美元帮助SpaceX和其他两个竞争者,来开发NASA已退役航天飞机的商业替代品。”《华尔街日报》的一名记者写道。

2010年6月4日,马斯克带着奥巴马游览后不到两个月,“猎鹰9号”又垂直站立在发射台上——这次是准备进行发射,而非作为合照背景了。

发射当天,莫斯德尔担任发射指挥,负责指挥进入倒计时的所有步骤,监测火箭的健康状况,并准备起飞。他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曾经参与过数十次发射,但是由于这枚火箭此前从未飞行过,这次发射特别令人紧张。

“在祈求好运之后,马上就开始了,”他回忆说,“在我所有的经历中,我从未感觉自己有准备充分的时候。我总是需要多一天的时间来研究这个研究那个,而为SpaceX进行发射时,这个时间变成了十倍。”

莫斯德尔在发射控制室的后面,马斯克则站在工程支援区域的前排,在那儿,副总裁正负责着推进和航空电子设备的控制。

在发射台上,“猎鹰9号”看起来恍若一个会呼吸的活物。在塔架及其支撑系统上,火箭吸入大量的推进剂,并在液氧沸腾时呼出大量的蒸汽,就像公牛在冲刺之前发出的怒吼。

莫斯德尔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专注于发射的精心编排,以确保一切能井然有序。他对预演的步骤有信心,现在要做的事情首先是深呼吸。每走一个关键步骤,他都告诉自己,深呼吸。这将有助于解决这个问题。鼻子吸气,嘴巴吐气,一直持续到火箭进入轨道。

他宣布开始倒计时,发射主管随即宣布“猎鹰9号”准备发射。经过了“10,9,8……”的倒数之后,引擎开火了。紧接着“猎鹰9号”就离开了发射塔。

莫斯德尔深吸一口气。

引擎在嗡嗡作响,射出一条火红的尾巴。一分多钟的时间过去了,在剧烈的牵引之中,火箭经过了最大动态压力。

另一个深呼吸。

大约两分钟后,第一级引擎关闭。

吸气。暂停。呼气。

阶段分离。

深呼吸。

第二级火箭引擎启动。

另一个深呼吸。

整流罩打开了。

再一次深呼吸,莫斯德尔胸腔之中和肩膀之上的紧张感如潮水般退去。

现在他终于可以放松了。马斯克也是,让自己陶醉在这最新的、看似完全不可能的胜利之中。虽然“猎鹰1号”已经向SpaceX表明,自己可以进入轨道,但它本质上是一种测试工具。而现在,“猎鹰9号”成功起飞了,而且是第一次就成功了。马斯克宣布取得胜利,说这次发射“在很大程度上为总统的提议正了名”。

这也是对马斯克和SpaceX的证明,它证明了“龙飞船”的奇妙设计是合理的,该航天器最终将向国际空间站运送补给品。马斯克坚持认为,对一次没有乘客、只运货物到空间站的飞行来说,“龙飞船”的建造中有一项功能是完全不必要的。

那就是“龙飞船”有窗户。

当野兔锐意进取时,乌龟隐藏在它的壳中,在得州西部沙漠深处安静地工作着。在那儿,一切秘密都受到保护。但紧接着,在2011年8月24日,一阵雷鸣般的爆炸声在整个平原上回荡,表明讳莫如深的蓝色起源显然在做些什么。

稍加挖掘可能就会发现,航管局于2011年4月29日发布了第11-006号实验许可证。以得州西部该公司的设施为中心,方圆7英里的范围内,它允许蓝色起源可重复使用的亚轨道火箭发射,并发射推进“模块2号”(PM2)运载火箭。

在发射前几天,它还发布了“飞行员通知”,以便其他飞机避开该地区。

但该公司并没有谈及此次发射,并拒绝承认有爆炸发生,完全保持沉默,令那些寻找答案的人感到沮丧。是的,公司的设施非常庞大,而且远离任何形式的文明,附近也没有大型人口中心。但是,这次爆炸还是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流言在社交媒体上传播,有些人甚至打电话到NASA,询问到底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最终《华尔街日报》的一名记者抓到了关于这场爆炸的风声,并发表了一则报道,称该公司的火箭爆炸了,这是个挫折,“突出了私人太空企业的巨大风险”。

多年来,蓝色起源对保密痴迷到了荒唐的地步。这间公司非常喜欢保密隐私,访问者必须签署保密协议(NDAs)。有一次,即使是一位想让自己的配偶参加公司假期派对的顾问,也被告知,她只有签署了保密协议才能来。圣诞老人如果来了这个派对,可能整个世界都不会知道有圣诞老人这回事了。

但是火箭爆炸却被得州西部几个担心的市民看到并察觉到了。他们开始寻思,那个鬼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在54号公路附近发生了什么。那个遥远而隐蔽的围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它离54号高速公路很远,入口没有标志,只有几盏路灯和监控。他们还以为这儿又来了一个大卫教派 。

NASA感到很沮丧。它现在正在与蓝色起源合作,将之作为其商业载人项目的一部分,并最终授予其价值2570万美元的合同。多年以来,公司都由贝佐斯一人供资,它俨然成了一座孤岛,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但现在,它正在与政府合作,还把火箭给炸了。它得出来说些什么。

NASA的通信主管大卫·韦弗打电话给该公司的公关代表,并敦促他们就火箭爆炸做出某种声明。保密只会加剧公众对这个神秘公司的猜疑。保密这一套在这儿不管用。时间越长,人们的阴谋论就会与日俱增。

最终,在爆炸发生后一周多的时间里,公司通过贝佐斯的博客发了一篇博文,标题为《短途试飞成功,虽遇挫折但我们正在开发下一个航天器》。这是该公司自2007年发出关于“戈达德号”火箭的通稿后第一次在其网站上公布最新消息。

贝佐斯带来了好消息:“三个月前,我们成功地以短途飞行任务试飞了我们的第二架测试航天器。”这意味着它飞到相对较低的高度,然后又飞回来,安全地降落在发射台上。

他继续说道:“在上周的开发测试中,我们尝试了1.2马赫的速度和45000英尺的高度,然后我们失去了我们的载具。”这句话的意思是,公司已经打破了声障。

“因飞行不稳定形成了攻角 ,触发了我们的射程安全系统,终止了载具的推力。”换句话说,火箭偏离了航向,所以引擎自动切断了,而后火箭下降并坠毁。

“这不是我们任何人想要的结果,”贝佐斯继续说道,“但我们从事这个行业就是要克服艰险的,而且蓝色起源团队做得也非常出色。我们已经在研究下一个开发载具了。”

然后他写道:“不断前进,永不言退!”

11月时,该公司公布了其在5月摄制的视频,首次展示了火箭。火箭被称为“推进模块2号”,它看起来像一个农民的谷仓,矮胖而原始。它在一片烟雾和尘埃中升起,身后缀着一条火红的尾巴。它上升了几百英尺后暂停了片刻,在慢慢地回落下来之前盘旋在地面上方,好像一个木偶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木偶降到舞台上。

几十年来,火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引擎。但是这枚火箭有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以前被认为没必要的东西。

这枚火箭有腿。

那年晚些时候,在2011年12月2日,洛丽·加弗难得有机会对蓝色起源一探究竟——她和杰夫·贝佐斯一起参观了公司。

他们穿过山洞般的、面积达30万平方英尺的设施。很显然贝佐斯已经在这里安了家。他知道人们的名字,知道他们在哪里上过学,做什么工作。工作人员看到他并不感到惊讶。在这里,他不再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也不是亚马逊之王。他只是他自己,杰夫。

“这是一段非同寻常的经历,并不是那种典型的CEO之旅。”加弗回忆说。

加弗无论是在国会山还是在NASA,都大力支持像蓝色起源这样的初创企业。因此她想要得到一些关于这家公司与众不同的第一手证据——它会如何影响整个行业,它又如何把火箭变得便宜和可靠。

SpaceX已经对此做了证明,40号发射台本身就是一个创造性的大师之作,更不用说它内部构建火箭的创新方式了。她想知道的是蓝色起源的秘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答案是柠檬酸。

一段时间以来,该公司一直将一种有毒的清洁剂用于其打算反复使用的引擎喷嘴。但是这种清洁剂价格昂贵且难以处理——它必须在单独的洁净室中使用,因为它有剧毒。然后有人发现柠檬酸也会起这种作用。所以,该公司开始大量购买。这是一个更简单、成本更低的解决方案,效果也更好。

“现在我是国内最大的柠檬汁进货商。”贝佐斯告诉她,发出了他标志性的嘎嘎笑声。

大约一小时后,很明显好奇、热情又充分支持他的加弗赢得了信任。所以当他们坐在会议室时,贝佐斯侧身说道:“我想跟你说说我的大火箭。”

PM2测试载具和将要把付费旅客送过太空边界的亚轨道火箭之外,蓝色起源已经开始草拟建造一枚轨道火箭的计划,这枚火箭足以向SpaceX的“猎鹰9号”发起挑战。

加弗希望蓝色起源能公开发表这个计划。她忍不住去想,这会产生怎样的新闻头条,又会给奥巴马的空间计划带来多大助力。这儿的私人产业,正在打算建造新的火箭,并装载完全由美国制造的引擎。并且它想和NASA合作。这就是贝佐斯告诉她的原因。

但他绝不会公开这个计划,因为时机还没到。公司信条之一就是做成了再说话。

不过,贝佐斯邀请她去参观了公司位于得州西部的发射和测试设施。那是它为新的亚轨道火箭测试引擎的地方,以及奇迹发生的地方。

虽然蓝色起源为了成为NASA的第二合作方而对其开诚布公,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崇尚保密的公司文化会有任何改变。陪同加弗游览的NASA摄影师不允许进入工厂。他被迫在外面等待,直到游览结束才拍了合照。

与包括蓝色起源总裁罗伯·迈耶森和其业务发展及策略总监布雷特·亚历山大在内的公司高管一起,他拍摄了许多贝佐斯和加弗的照片。但在这些照片对外公布前,公司员工会对其进行审查。

最后,他们只允许公布了其中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