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具有专门化的机械感受器，也由于脑能把这些信号转化为具有情绪内涵的感觉，我们可以感到各式各样复杂混合的生理感觉。这些感受器使我们能对大量的触觉刺激做出反应。一种叫梅克尔氏小盘的特殊机械感受器能承受作用于人体皮肤和肌肉之上的触碰和压力。我们嘴里的痛觉感受器能被辣椒所含有的极辣化学物质辣椒素所激活，痛觉感受器还能发信号告诉我们阑尾正在发炎，需要进行阑尾切除手术。疼痛感受器的存在，可以使我们撤离危险的境地，或是让我们知晓体内潜在的危险生理问题。

植物能感到触碰，但不会感到疼痛。它们也不会做出主动反应。我们对触碰和疼痛的感知是主观的，因人而异。轻轻的一触对一个人来说是令人愉悦的，但对另一个来说就可能是烦人的骚扰。这种主观性取决于很多因素，如能导致打开离子通道所需的压力阈值不同的遗传差异，或是把触碰的感觉与恐惧、惊慌、悲伤等联系在一起的心理的差异，等等。后面所说的这种心理联系可以加剧我们的生理反应。

植物不受这些主观因素的限制，因为它没有脑。但是植物能感受到机械刺激，可以通过独特的方式对不同类型的刺激做出反应。这些反应不是为了帮助植物避免疼痛，而是为了调节发育，以便能最好地适应周边环境。对此，利兹大学的黛安娜·鲍尔斯和她的研究团队找到了一个惊人的事例。早期研究显示，弄伤番茄的单独一枚叶子可以引发同一植株上其他未受伤叶子的反应（这和第二章讲述的研究结果类似）。反应之一，就是一类叫作蛋白酶抑制因子的基因在完好叶子中的转录。

番茄（Solanum lycopersicum）

鲍尔斯对从受伤叶子到未受伤叶子的信号很好奇，想了解其本质。广为接受的说法是受伤叶分泌了一种化学信号，通过其叶脉传送到了植株的其他部位。但是鲍尔斯猜测这个信号是电信号。为了检验她的假说，她用烧热的钢块灼烧一片番茄叶，然后发现在同一植株上离受伤叶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可以检测到电信号。即使在她用冰来冷却连接叶和茎的茎状结构（叫作叶柄）之后，植株仍然能察觉到这一信号。她发现冰镇叶柄可以阻止从叶到茎的化学物质流，却不能阻止电流。更何况，当她用冰冷却受伤叶的叶柄时，未被处理的叶仍然在转录蛋白酶抑制因子基因。叶子不会感到痛。番茄对炽热金属的反应不是逃离，而是警告它其他的叶子：周围环境中存在潜在的危险。

鲍尔斯的研究发表于1992年，刊登在知名期刊《自然》之上。不过，虽然她得出结论认为植物会使用长距离的电信号作为对受伤的反应，而这显然与动物的神经信号转导有类似之处，但是坦白地说，这个结论并没有被科学界普遍接受，这很像鲍德温当初识别出植物之间的挥发性化学物质通信之后，学界一开始也没有接受他的研究结果。

在鲍尔斯有关电信号的研究发表20年后，瑞士洛桑大学的教授特德·法默发表了一项研究，明白无误地证明植物可运用“类似神经”的机制来感知昆虫。他的团队中的年轻科学家表明，当害虫嚼食拟南芥的叶时，或是科学家亲手伤害一片叶时，在伤叶里面会产生电流，沿着叶向下扩散到达茎中，再进入邻近的叶里。一旦电信号到达它的目的地——未受伤的叶——信号就得到解码，引发叶制造作为防御性激素的茉莉酸（在第二章中已有介绍）。不过在我看来，这项研究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不光是叶与叶之间的电信号，就连其中对这一信号的扩散起着关键作用的蛋白质，都与人类神经元突触中的那些蛋白质高度相似。换句话说，叶的受损会诱发一个电信号，其传播既依赖于钙和钾之类的离子，又依赖于与人类神经受体非常相似的蛋白质，而且植物知道如何把这种信号转化为行动——制造防御性激素。

作为固着、生根的生物，植株不能退缩或逃脱，但它们能够改变新陈代谢去适应各种各样的环境。尽管在生物体层次上，植物和动物对触碰和其他物理刺激的反应方式不同，但在细胞层次上，引发的信号却高度相同。植物细胞受到的机械刺激，正如神经细胞受到的机械刺激一样，能引发细胞内外离子条件的改变，从而引发电信号。这信号可以在细胞间传递，并在包括钾和钙在内的离子通道、钙调蛋白及其他植物组分的协调活动中发挥作用，这也和动物极为相似。

在我们的耳朵中还能找到一种专门化的机械感受器。如果植物因为具备和我们皮肤中的机械感受器相似的感受器，而能够感知触觉的话，它们是不是也能通过和我们耳朵中的机械感受器相似的感受器感知声音、产生听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