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八音克谐,神人以和——宋代文学 关西大汉尽唱苏学士——苏东坡

苏、辛词中之狂。

——王国维《人间词话》

相传苏轼官翰林学士时,曾问幕下士:“我词何如柳七?”幕下士答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岁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俞文豹《吹剑录》

苏轼的崇拜大军从其在世之时就庞大无比,时至今日,并不见得少些许。30年代,当林语堂尚在海外飘零之时,身边却时时携带笨重的苏轼文集,后来写下文词优美、脍炙人口的《苏东坡传》。当他在《苏东坡传》中提到为其作传的理由时,说:“像苏东坡这样富有创造力,这样守正不阿,这样放任不羁,这样令人万分倾倒而又望尘莫及的高士,有他的作品摆在书架上,就令人觉得有了丰富的精神食粮。现在我能专心致力写他这本传记,自然是一大乐事,此外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吗?”(《苏东坡传·原序》,林语堂著,张振王译)这正切中林语堂自己的赞叹:“苏东坡自有其迷人魔力。”

苏东坡(公元1037年—1101年),名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县)人。苏东坡生长在号称“百年无事”的北宋中叶,是仁宗嘉佑二年的进士,曾任福昌县主簿等官。他在神宗时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为杭州通判。后又因写诗被指“谤讪”朝政,被捕入狱。到了哲宗时,命运稍稍回转,被任命为翰林学士兼侍读。而后却受谗谄被贬惠州等地。徽宗即位后,遇赦,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可见苏轼官运坎坷,人生一波三折。若论及苏东坡坎坷多变的政治生涯,不可避免地需将王安石这个“囚首丧面”的改革者扯进话题来,毕竟其升迁降谪与王安石及其善变的党人不无关系。林语堂在《苏东坡传》中对王安石痛心疾首的贬斥与嘲讽让人抿嘴而笑,倒真有了某些东坡风范。王安石变法之功过是非,自难轻易藏丕,而文人之间的恩怨是非却往往引来我们这些后来人武断的好恶喜厌。然而庆幸的是,处境的艰辛并不曾改变苏轼对生活的乐观态度和旺盛的创作力。苏轼是北宋中期的文坛领袖,也是唐宋八大家之一。难得的是苏东坡还属于全才之人,诗、文、书、画俱佳,均为当时之绝家。他为后人留下了大量优秀作品,对后代的文学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爱苏轼的人,尤爱其词。《人间词话》中,静安先生认为东坡之词旷,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并称苏轼的词在于有胸襟,若没有苏轼的胸襟而学他的词,不过是东施效捧心。词即其人,人高词也高,确实如此。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以下两首: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抵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丙辰春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赤壁怀古》

身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一生所作长短散文,见于《苏轼文集》的,凡3800余篇,但他一生交游甚广,所作题跋、杂记因无意于传世,随作随佚的很多。收在集子中的这些佚文均为笔记体的短札,一般每篇只有十几字、几十字,至多也不过百字左右,但他品藻山水、人物、诗画,信手拈来,毫无羁碍,每有真知灼见、妙思隽语,亲切而洒脱,洵为不可多得的艺文妙品。譬如,《后赤壁赋》中梦鹤化道的情节神奇,冷月下翅如车轮的孤鹤戛然长鸣还有点惊心动魄。细读之中发现苏轼不仅是一个多情多才、亲切旷达的高人,他简直还是一个异常尖锐的刀笔吏,他的一系列人物论毫不留情地直揭发人情虚伪,使古人遍体鳞伤。他的《韩非论》、《荀卿论》论人有法家的狠毒,而《孙武论》上下篇则挟带几分兵家的杀气了,哪里还有写《黠鼠赋》的天真、写《洞庭春色赋》的温柔。

想象的丰富,观察、体悟的缜密,使苏轼佚文小品无论状物写意皆既能曲尽其妙,又能达意深远。佚文汇编卷之六《题大江东去后》云:“久不作草书,适剧醉走笔,觉酒气勃勃,纷然指出也。”醉后草书,意兴遄飞,词成掷笔,是何等的气概!在此情境下,觉得酒气俱从指尖“蒸发”殆尽。这从医理上大抵讲不通,然论感觉,则相当细微逼真。他将一种难以言传的感受用特有的想像和笔法予以定位,使我们千年之后仍可想见他乘兴挥毫的风采。

苏轼以其丰富、多方面的创作实践,继承欧阳修、梅尧臣等人的事业和成就,完成了诗文革新运动,并把这个运动的精神扩展到词的领域,创立了豪放词派。他又吸引了许多重要作家在他的名下,被称为苏门四学士的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都是他热情鼓舞和栽培的人物。苏轼的文采风流一直为后来的学者文人们企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