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何称名称字 第一节 自称称名
总的来说是自称称名,但还要看是对谁,不是对任何人都要称名。
(1)对君父自称
封建社会提倡君父一体,儿子在父亲面前,臣子在君主面前,或对天子的使者,都要称名。这就是《礼记·曲礼上》所说的“父前子名,君前臣名”。儿子在父亲面前称名是常事,可以理解,就不讨论了,且说对君主称名。《左传·僖公九年》周天子派使臣去赐给齐桓公胙〔zuo作〕肉,并且宣布说:天子因为伯舅年迈,不让你在阶下叩拜。桓公自称其名回答说:“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小白”是齐桓公的名。在封建时代,只有建立过特殊功勋的大臣和权臣,才能享受一种殊荣,叫“赞拜不名”。就是说,朝拜天子时,可以不像其他臣子那样,自呼其名行君臣大礼。这在史书中有不少记载。如曹操,司马懿,刘裕等,都享受过这种特殊礼遇。在君主面前,不但自称要称名,在提到其他人的时候,也得称名,就是涉及到自己的父祖和上代先人,都要直呼其名,要说“臣父臣某某”,“臣大父先臣某某”。封建时代,君权是至高无上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君主面前是不允许对自己的尊长表示恭敬的。从《论语》看,先秦时代凡在尊长面前谈起自己的同辈人,也都是称其名。孔子诸弟子,在孔子面前都是互相称名,而不称字。
更有甚者,如果儿子做了皇帝,老子也得倒过来称臣。《史记·高祖本纪》记载说,刘邦做皇帝之后,五日一次拜见父亲。老头儿不懂君臣大礼,仍以老子身分自居,他的家令开导他说,不可为父子关系而废君臣大礼,你应尽臣道。太公从此便向儿子称臣,刘邦十分高兴。《红楼梦》是大家都熟悉的一部古典名著,第十八回写贾元春回家省亲,当她父亲贾政进见时,元春因久居深宫,不得与家人常叙天伦之乐而伤心落泪。元春虽是贾政的长女,但她做了皇帝的妃子之后,便由父女关系变为君臣关系了,所以贾政劝慰女儿时就得自称名,说:“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这就是“君前臣名”。
(2)对尊长自称
对君父自称名,推而广之,对位尊者,对家族中、亲戚中的辈分高者,年长者,自称都要称名,这是一种尊敬的表示,是十分顺理成章的。许多大家的文集中,有不少写给名公巨卿的书信,其中都是自称名。譬如大诗人李白,出川之后,在荆州时想得到荆州刺史韩朝宗的提拔,便写了一封信,这便是有名的《上韩荆州书》。书信一开头就说:“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韩愈的《上李尚书书》、《上兵部李侍郎书》和《上宰相书》,都是自称“韩愈”。这是封建时代的一般礼仪。
在家族中,尊敬父祖一辈的人,见了他们自称名,这是很自然的。但古人还把哥哥当作尊长,且一直被视为一种美德和好的传统保留了下来。民间有“长兄如父,老嫂比母”的说法。东汉马援以敬事守寡的嫂子,被传为美谈。所以韩愈在《祭郑夫人文》中也自称名,郑夫人是韩愈的六嫂。
对亲戚中的长辈自称名,也是情理中事。清人吴敬梓在《儒林外史》第八回,写蘧〔qu渠〕太守送别两位内侄时,曾说了这样一些话:
二位贤侄回府,到令先太保公,及乃尊文恪公墓上,提着我的名字,说我蘧佑年迈龙钟,不能亲自来拜谒墓道了。
这太保公是蘧太守的岳父,文恪公便是他的内兄或内弟。“提着我的名字”,就是让两个内侄在墓前直称其名,这是他对他先岳和先内兄表示尊敬。
(3)对朋友自称
中国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在朋友交往中,不论对方比自己年长、年幼,自称时都是称名,不像后来俗文学中所写市民阶层和江湖中人那样,年长者便自称“愚兄”,对年幼者便叫“贤弟”。他们不论年龄,甚至同祖兄弟,年长者也自称名。三国的应璩在《与从弟君苗君胄书》中,开头称“璩报”,结尾是“璩白”。在唐代,朝臣对同列、朋友,还都是自称称名。如《隋唐嘉话》记长孙无忌宴请同僚,“酒酣乐阕〔que却〕,顾谓群公曰:‘无忌不才,幸遇休明之运,因缘宠私,致位上公,人臣之位,可谓极矣。公视无忌富贵,何与越公?’”如果说,这是公开场合对群体,那么对个人又如何呢?同书卷下又记娄师德与李昭德一同入朝,“娄体肥行缓,李屡顾待不即至,乃发怒曰:‘叵耐杀人,田舍汉!’娄闻之,反徐笑曰:‘师德不是田舍汉,更阿谁是?’”唐代许多朝廷大臣,对同列多是自称名。《大唐新语》中也有不少例证。如《匡赞》一篇载,苏颋〔ting挺〕为中书舍人,掌制诰,“中书令李峤叹曰:‘舍人思如泉涌,峤所不及也!’”同篇记张说〔yue月〕评论陆坚,也是自称名。韩愈、柳宗元在致友人书中,不论是交情深厚的,还是一般的;也不论是年纪相似的,还是小于自己的,全都自称名。这个自称称名的传统,一直为文人士大夫所保持。清代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卷二三“自称字”条,曾举了几个致友人书信中自称字的例子。这虽是事实,但不足为训。朋友知己,相互忘形,不拘什么礼法,偶尔自称字,是不足为怪的,但不能视为正常的交游之道。
(4)尊长自称
尊长对卑幼者自称名,源自上古。从《论语》来看,孔子在与弟子们谈话时,都是自称名,如《公冶长》中的“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述而》的“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丘之祷久矣”和《季氏》的“丘也闻有国有家者”等等,都是自称名。三国时代,此风犹行。如曹丕《与钟繇〔you由〕书》,当时曹丕已是王世子,钟繇是臣,但书信的开头结尾都是“丕白”。曹植以贵公子之尊,在《与杨德祖书》中,也是自称名。《隋唐嘉话》卷上载,唐太宗“初嗣位,与郑公(魏征)语,恒自名”。唐以后,尤其是明清时代,皇帝对大臣自称名,根本没有了。太子、世子、王侯对臣僚自称名,也不那么时兴了。皇权至高无上了,皇室成员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了。
在家族中,尊长对晚辈自称名,三国时代还能看到。如曹洪与曹丕书信中自称“洪白”。曹洪是曹丕的从叔。唐代韩愈在《祭十二郎文》中,自称“季父愈”。这在后世也不太通行了。如果对群体,也许还能自称名,但对某一个人称名,就比较少见了。
这里必须强调指出:直系尊长如父亲、祖父对儿孙是没有自称名的。有一个大家熟知的《水浒》故事,很可以证实这一点。《水浒》第三十九回和第四十回写梁山吴用为救宋江脱离江州之危,命萧让摹仿蔡京笔迹写了一封信,盖上金大坚摹刻的蔡京的印章,要戴宗带回江州,信中命蔡九知府把宋江押送汴梁,以便路过梁山时,打救上山。戴宗走后,吴用猛然想起假信中有个老大的破绽,不但救不成宋江,反会拖累戴宗受苦。当众人追问书信中有什么破绽的时候,吴用解释道:
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师的儿子,如何父写书与儿子却使个讳字图书?因此差了。
原来金大坚摹刻的是民间常见的,蔡京早年做翰林学士的时候所用的一枚“翰林蔡京”玉筯〔zhu祝〕篆文图章。这是蔡京当年给人家写字、做应酬文章落款时用的图章,用于给儿子的家信上是不得体的。所以戴宗一到江州,就被那个机警狡诈的黄文炳一眼看穿,给蔡九知府分析道:
如今升转太师丞相,如何把翰林图书使用出来?更兼亦是父寄书与子,须不当用讳字图书。令尊太师恩相是个识穷天下,高明远见的人,安肯造次错用?
这“识穷天下,高明远见”,就是说懂得父对子不当自称名。直到1949年前,父、祖、伯、叔写信,结尾都不具名,只写“父示”,“祖字”,“伯父手书”或“叔手示”,等等。当然,也有写“伯父某某”,“叔某”的。
下面介绍称字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