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想象以现实感

那天深夜,写东西有些倦了,从放在膝上的电脑上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电视屏幕上一架飞机撞进已经浓烟滚滚的摩天大楼。我没有吃惊,以为又是好莱坞的科幻大片,是梦工厂的视觉效果大师们运用高科技手段制造出来的特殊效果。关上电脑,电视里的声音才传到了耳朵里:美国,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受到不明身份的恐怖分子袭击。主持人也像是楼里的人一样受了惊吓,都说不出连贯的句子了。

这样的场面很壮观,这样的行为的确令人发指,但必须承认我不太吃惊。也许科幻总是给我们的思维一些提前量,让我们站在一个未来的时间坐标上看到可能发生的事情。而这样的事件,在很多科幻小说中已经有过预演。恐怖手段是古已有之的,不同的只是:今天个体的冲天一怒已变成集体的绵长仇恨,个人的行动变成集体的计谋;而科学技术的发展更是为恐怖活动提供了破坏力越来越大的武器,和许多不是武器的武器。能量强大的机器比如波音飞机,信息网络、工厂化生产的大量毒物,都可以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使孱弱的人凶猛,使弱势的群体强大。在科幻小说中,这种事件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恐怖的事件,有时甚至是一种新的社会秩序:高科技武装起来的人,并像野蛮的原始部落一样互相征逐与杀戮。有些时候,科幻作家的视角是如此切近,让人怀疑小说的故事是一些真实的事件。比如刚刚发表的王晋康的小说《替天行道》。这样的小说绝不仅仅讨论了个人与社会,以及两个国家的关系问题。现在我们喜欢讨论科幻作家的想象力,其实,要使想象更加坚实有力,还需要从社会现在的状况获得推导与判断的能力。

去年夏天到美国访问,《天幕坠落》的作者大卫·赫尔到机场来接,驾车进纽约的路上,最先看到的就是曼哈顿那群高楼的顶部。大卫也最先把这两幢大楼作为纽约的标志指点给我们。然后,转眼之间,这个标志就从纽约的地平线上永远消失了。建筑消失了,但创痛仍在;外在的标志消失了,内在的警示仍在鸣响。媒体上说,这样的消失会让美国人与美国政府思考一些问题,其实,我们也可以从我们的角度去进行我们的思考。我们身处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当然值得我们去思考。因为科技是人发明与使用的科技,未来是今天的社会与政治格局回声一样的未来。

我们高兴地看到,中国科幻作家的现实感越来越强,李忆人的小说《审判与被审判的》,表面是一个经济案件,但在深层触及了中国和日本这两个国家里一些国民性格的讨论。在“九一八”纪念日编发这样的稿件,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而王亚男的《盗墓》除了那些比较专业的细节描写,更多地让我们想到当下中国,层层积淀并深藏于地下的文明遗迹,被金钱激发的无序而疯狂地翻掘的现状。在我国驻南使馆被轰炸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情绪高昂的爱国的中国人,但在日常状态下,有许许多多的人,真的不爱我们的国家,也不爱我们的文化。

是的,科幻小说里最最关键的因素是未来,是科学,是想象,但也需要一些真切的现实感。而中国科幻小说正在建立这种现实感,正在当下的现实中寻找坚实的想象基础,并且,努力做出我们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