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从这天起,各王公府第都知道慈禧太后属意溥儁。虽然很有人不服气,但却不能不承认溥儁的条件比任何人都来得好,第一,他有个在亲贵中最有实权的父亲;第二,他有跟慈禧太后关系最亲近的母亲。

当然,在载漪是早就意料到的,亦可以说是早就在培养的。如今时机快成熟了,更应该切切实实下一番工夫。密密召集谋士商议,有人献上一计,说应该师法“商山四皓”的故智,请几位为慈禧太后所看重的老臣,来教导溥儁。一则,可以烘云托月地长溥儁的声价;再则,这几位老臣在慈禧太后面前,一定会常说溥儁的好话,遇到机会,一言便可定国。

载漪亦觉得这是一举两得,面面俱到的好计,欣然接纳,立即着手。下帖子请了两位客人:一个是徐桐,一个是崇绮。

下了请帖,又派人去面请,特意声明,请便衣赴约。这是载漪表示谦恭,不敢用亲藩的身分。否则,即令是位极人臣的大学士,五等爵首位的承恩公,见了“王爷”亦得大礼参见。

客人连袂而至,载漪降阶相迎。“崇公、徐先生,”他笑容满面地说:“多承赏光,我的面子不小。”

这也谦虚得没有道理了。王府相召,何敢不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答说:“不敢,不敢!”

入厅刚刚坐定,载漪便唤出溥儁来,大声吩咐:“给两位老先生行礼!”

听得这话,溥儁一捞长袍下摆,很“边式”地请了个安。这一下将徐桐与崇绮吓得避之不遑,踉踉跄跄地几乎摔个跟斗。

侧近的听差,急忙将两老扶住。等坐定下来,徐桐正色说道:“王爷千万不可如此!世子前程无量,执礼过于谦卑,有伤大体,亦教人万分不安!”

“前程无量”四字钻入载漪耳中,心痒难熬。不由得指着儿子笑道:“前一阵子有人替他算命,说他福泽比我还厚。‘玉不琢,不成器’,以后要请两位老先生费心,多多教导,将来才有出头的日子。”

崇绮和徐桐在谦谢之余,少不得问问溥儁的功课。不久,听差来请入席,宾主推让了好久,终于由崇绮坐了首席。且饮且谈,谈到武胜新队,载漪跃跃欲试地,自道已经练成一支劲旅,总有一天要与洋人一决雌雄。

听得这话,徐桐满引一杯,接下来骂洋人,骂张荫桓,骂徐用仪,骂李鸿章,凡是与洋务有交涉的人,徐桐一概视之为“汉奸”,最后骂到皇帝身上了。

当然,那是不明指其人的骂,“‘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听说宫中搜出夷服,竟是要废弃上国衣冠、祖宗遗制,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真是开国以来的奇祸!”徐桐痛心疾首地说,“慈圣一生行事,我无不佩服,只有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四半夜那件事,做得大错特错!”

他所指的,就是穆宗崩逝,慈禧太后迎立当今皇帝“那件事”。旧事重提,触及崇绮的隐痛,便即黯然停杯了。

“文山,你也别难过!”徐桐安慰他说,“快要为穆宗立嗣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这一下倒提醒了载漪,心想:不错啊!自己的儿子,马上就要成为崇绮的外孙了!既是外孙,岂有不爱护之理?于是又将溥儁唤出来有话说。

“来!给崇太爷递酒!”

一听“崇太爷”这个尊称,崇绮愣住了,想一想才能会意,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这可真是不敢当了!”

话虽如此,还是将溥儁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双唇啧啧有声,仿佛从未品尝过这样的“天之美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