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赵云护主,长坂坡之战 鲁肃过江
就在曹军疑惑不解之际,刘备和他的亲信文武已在汉津渡口登船,他们要动身前往另一个地方——江夏。
刘备携民行军虽然危险,但事先也安排了退身之计,他派关羽率一万水军先行前往江夏,水路比在陆地上快得多,十几天的时间关羽已到江夏打个来回,又逆流而上把所有船只散布汉水沿岸,随时准备接应。刘备一旦受挫,可以立刻脱离大队军民到汉水登船,转而逃奔江夏。这个应急之策也算周密,但事到临头还是出了乱子,因为刘备万没想到曹军行动如此之快,竟能一天一夜追袭三百里,以至于曹兵出现在长坂坡那一刻他半点准备都没有。若非张飞冒险挡住追兵,他早成刀下之鬼了。
刘备等人逃过当阳桥立刻转而向东斜驱汉水,在汉水一处渡口与水军会合。而当阳以南的密林阻碍了曹军视线,混乱的百姓也耽误了追击时间,故而曹纯等并未发现敌人转向,而是急于向南抢占江陵。就这样,刘备逃过一劫。
不过此番逃亡狼狈至极,十万军民只剩下不到百人,跟全军覆没也差不多了,众人家眷老小更是散落四方。只要不与关羽大军会合,终究不能算安全,刘备强忍着不安的心绪,又在江畔苦苦守候了半日,终于等来了赵云、陈到——原来二将保甘氏母子脱难后,徐庶之母遭擒,二将恐再被曹军追上,索性摘盔卸甲放走车马,领着一干家眷混入百姓之中,耽误了大半日,这才混过曹军耳目。
赵云详述二女遭擒、糜氏节烈自尽之事,刘备自然怆然,糜竺、糜芳更是连连洒泪。所幸阿斗无碍,总算保下刘备这点儿骨血。未脱险地众人顾不得多难过,赶紧弃岸登舟去寻关羽会合。过了这大半日,岸边已靠了五六条大小船只。刘备带着诸葛亮率先登舟,家眷诸将也纷纷上了小船,唯独徐庶一人跪于江边不肯上船。
“元直,你……”刘备见此情形已感到不祥。
果不其然,徐庶拍着胸口凄然道:“在下蒙主公知遇之恩,本欲与您共图王霸之业,耿耿此心唯天可表!然老母不幸被掳,心中牵挂方寸已乱,即使留在您身边也无济于事。请主公念我拳拳赤子之心,准我辞去,北上侍养老母!”
“唉!”刘备仰天长叹无可奈何——这几年在荆州并不顺利,若说还有一点儿收获,那就是得了诸葛亮、徐庶这两位智士。可世事无常,如今徐庶也要弃他而去了。
这时义子刘封偷偷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徐元直久在我军,尽知父亲欲图荆州之谋。若放他北去,虽能救母必为曹贼所用,对我军甚是不利。父亲何不将其留住,曹贼见其不去必害其母,元直知母遇害,必决心报仇,肯定会死心塌地追随……”他还未说完,忽觉脸上一热,已重重挨了记耳光!
刘备怒斥道:“使人杀其母,而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绝其人伦之道,不义也。行此不仁不义之事,使天下人闻之,焉能成王霸之业?昔日曹操攻伐徐州,兖州为吕布、张邈所夺,别驾毕谌因母被获请求离去,曹操顺其自然不加阻拦,兖州之士皆赞其有德。想我刘备与其为敌,又岂能在德行上输于此贼?”说罢又朝船下拱了拱手,“母子至亲关乎天性,元直有孝子之名,焉能弃老母不顾?你只管北去,勿以备为念!”
徐庶闻听此言泪流满面,连连顿首:“在下永生不忘主公之德,我此番北去,若为曹操所留,定不言及我军之事。”
刘备听他这么说,也算得了一丝宽慰,实不忍再说什么,转过头去道:“东西异路各自珍重,元直也不要太难过,愿日后还有再会之期……开船!”
诸葛亮更是难舍,喃喃嘱咐:“元直,倘有机会,你还回来!”再精明的这会儿也难免说糊涂话,其实这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这一去岂能再回来?
徐庶早泣不成声:“在下恭送主公……”说罢又拜伏于岸,久久不肯起来。刘备唯恐自己再看一眼就会改变主意,便始终背对岸边,一言不发。
诸葛亮恋恋不舍凝视挚友,直到船渐渐远去,再也望不到徐庶的踪影,才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这一叹不仅叹朋友,更是叹自己。他自出茅庐以来全部心思都花在谋取荆州上,因为只有占据荆州才能进取蜀中,实现预想的战略。而入蜀的最佳通道就是襄阳以西的房陵郡,若从长江逆流而上,飞渡三峡之险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他选择在襄阳与房陵之间的隆中结庐而居,旁人看来他或许是隐居,其实他早把这一路的地形险要摸了个遍,就等一位有志之主来施展抱负。
如今有志之主来了,荆州却丢了,失去襄阳也就断送了他的入蜀策略,跨有荆益、争霸中原的所谓“隆中对”全成了泡影……诸葛亮哀怨半晌,回头再瞧刘备,只见他疲倦地倚在船舷边,合着眼睛,已昏昏入睡。诸葛亮颇觉可笑——眼下是在逃亡路上,生死尚不可测,哪还顾得上入蜀?主公接连受挫,夫人遇害二女陷敌,又经离别之苦,尚能如此冷静,我何必想不开呢?看来我初出茅庐只是个空怀壮志的乡间书生,自以为高深莫测,其实要融入这世道,还得多历练呢。
正思忖间,又见迎面来了条大船,高竖风帆行速极快,船头青色大旗,上书斗大“关”字。来者正是关羽,他把船只散布汉水各处,又派小舟往来通报,得知刘备到达汉津的消息,马上赶来会合。不多时搭过跳板,一行人纷纷转乘大船,这场惊心动魄的逃亡才算结束。
不过就在关羽船上,还有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三十出头,举止庄重,正是孙权的心腹鲁肃鲁子敬。
刘备方才小憩片刻,恢复了些精神,情绪也稳定不少。一见有人来拜见自己,赶紧整理衣衫——刘备素来注重仪表,可今天讲究不起了,逃亡路上弄得满身尘土衣衫破烂,船上又没有新衣服;只得把脸洗一洗,重新梳了梳鬓发,讲究着见客。
“在下拜谒将军。”鲁肃一见刘备过来,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刘备没料到此人竟会给自己施这么大的礼,心下暗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到底来做什么?脸上挂着笑,趋步向前双手相搀:“先生。久闻吴侯大名,心仰慕之未得拜会,先生此番前来有何赐教?”
鲁肃礼数做足这才开口:“我家主公听闻刘荆州新近病逝,特命在下过江吊丧。”
“有劳尊使费心,我先替公子谢过吴侯。”刘备虽然这么说,却险些笑出声来——孙坚死于刘表、黄祖之手,两家为仇十余年,岂能通庆吊之礼?
鲁肃似乎也觉得这托辞太假,干咳一声,继而转移话题:“听闻曹操南下,刘琮已经归降,将军威武不屈率师独抗,兵少落败,现今江夏孤弱难以自存,未知将军有何应对之策?”
刘备见他打听自己日后的打算,已渐渐摸透其来意,却故意不道破,转过身叹道:“难为先生替我遮掩,我哪里敢抵抗曹军,不过狼狈逃窜罢了。荆州大半已失,江夏弹丸之地无力回天,幸好我与苍梧太守吴巨交情颇厚,打算前去投奔。”苍梧(今广西省苍梧市,汉代还未开发)是交州辖下的一个郡。因交州地处偏远实力薄弱,刘表曾想染指,故而派吴巨去苍梧担任了太守,这是擅自任命,并未经过朝廷。
这次轮到鲁肃偷笑了——刘备果真狡猾,竟拿这话搪塞我。交州在荆州以南,已属荒蛮之地,岂能跑去那里?即便想往南跑,如今连江陵都到不了,如何能到苍梧?想至此,鲁肃试探道:“恕在下直言,将军所言恐怕未必是实。”
刘备早有话等着他:“我所言不实,难道先生说的就是实话吗?您果真是来吊孝的?”
“这个嘛……将军既已知晓,又何需再问?”鲁肃不答反问,又把话推了回去。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语,忽然执手而笑。
“哈哈哈……”刘备仰面大笑,“曹操剑拔弩张大兵压境,你我还在这里玩心眼,真真可笑!”
鲁肃也不禁莞尔:“在下初见将军,仓促之间未知敌友,故出言试探。若早知将军是个爽快人,何必绕这个圈子。”
“来来来!”刘备拉着鲁肃就地而坐,“咱们把话挑明了,是不是吴侯派你来找我联合?”
“正是。”鲁肃也不兜圈子了,“我家主公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已据六郡,兵精粮多。今为君计,莫若结我家主公,崇联合之好,共济世业。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刘备笑道:“你回去告诉孙仲谋,我刘备活一天,就要与曹操斗一天,抗拒之心绝不更改,他若肯发兵来助,我当竭尽所能。”
“好!将军痛快!”鲁肃双挑大指,“实不相瞒,我家主公现就在对岸柴桑等候。将军若肯联合,不妨过江一叙,谈谈曹军之势,也好及早定下用兵之策。”
“吴侯来了?”刘备眼珠一转,略一思忖变了口风,“非是我不愿渡江,只因公子刘琦尚在江夏,刘琮背兄投敌,我若再不去江夏,恐怕公子心中不安,又要横生枝节。还请先生见谅。”其实他心里有小算计,刚刚脱难携家带口,要是过了江,孙权临时起意把家眷一扣——那就不是联合了,等于投靠孙权了。
鲁肃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也不好强求,转而道:“将军若不便,可遣一心腹之人与我同归。”
话音未落,一旁有人插话:“事已急矣,属下愿过江去见吴侯!”请命的正是诸葛亮。
其实从走出茅庐辅佐刘备开始,诸葛亮便在酝酿如何结好江东。曹操统一北方实力雄厚,又挟天子以令诸侯,实难与之争锋;而孙氏经略东南已历三代,是唯一能与曹操周旋的势力,刘备若想立足荆州,孙权只可为友不可为敌。荆州虽一直与江东为敌,但也是唇齿相依。若曹操全据荆州之地,来日必当进取江东,那时便有唇亡齿寒之危。故而孙权此时派鲁肃前来,明是帮刘备,实是保自己。唯有两家合力互相扶持,阻曹操于江汉之地,才能转危为安……想清楚这些,诸葛亮渐渐摆脱了丧失荆襄的苦恼,打起精神主动请缨。
刘备一见诸葛亮愿去,心中大喜——没人比他更合适了,忙拉到近前欲为鲁肃引荐。
哪知鲁肃上上下下打量了诸葛亮一番,竟然问道:“阁下莫非是隐居隆中的诸葛孔明?”
“先生怎知我名?”
鲁肃欣然一笑:“我乃子瑜之友也。”
这短短一句话,诸葛亮心中踏实大半——此去结盟必成。子瑜正是他兄长诸葛瑾。鲁肃既是孙权心腹,又是诸葛瑾之友,此人从中穿针引线,再加诸葛亮分析利弊、倡明结好之意,这事还能不成?
诸葛亮听鲁肃一语挑破关系,也无需再多言了,一把拉住他手:“既然先生与我家兄长为友,亦为我之兄长。事不宜迟,咱们这便过江去见吴侯。”
“好!好!”鲁肃见他这般爽利,心中更是大喜,“不过你莫再叫我先生,直呼我‘子敬’便是。”
他二人三言两语已把事情定下,即刻换乘小船辞别刘备,往柴桑方向而去。刘备听他们“子敬兄”“孔明贤弟”叫得甚是亲热,心下安稳不少,料想搬来救兵不成问题,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不过此时他还不曾想到,也不敢设想,诸葛亮与鲁肃不仅促成了此次用兵,而且开启了孙刘两家断断续续数十年的盟友关系。对刘备而言这是一生的幸事,或许也是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