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多磨

唃厮啰人在高台之上,本是智珠在握的样子,听狄青这般说,也不由微怔,转瞬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狄青昂首挺胸,望着唃厮啰道:“赞普,狄某本出身行伍,少读书,很多事情是不懂的。我不知道承天祭的意义何在,但我想祭天贵在心诚。若不诚心诚意,苍天恐怕也不会感到你的真心。飞雪并非真心祭祀,于事无补,我若知道,定当出手阻拦她。在下虽冒犯了神灵,但属无心之过,苍天浩瀚,神灵有容,绝不会因此小事而执着怪罪我等!”

唃厮啰眼中闪过分笑意,淡淡道:“你这么说,是不是暗示我,我若再怪罪你,就是胸襟不够了?”

狄青忙道:“狄某不敢。”

唃厮啰悠然道:“你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其实有些时候,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什么。但这世上,聪明人并不多的。你们的庄子都说过,‘入其俗、从其令。’也就是常说的入乡随俗,有些规矩,你就算知道不妥,但也无法改变。你就算明知不对,但也一定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狄青不想唃厮啰虽在藏边,很是博学,唃厮啰知道庄子说的话,狄青可不了然。但他知道唃厮啰的言下之意还是暗示他破坏了规矩,就要受到惩罚,唃厮啰虽在藏边称王,但一样要遵循规矩,不然何以服众?狄青想到这里,说道:“赞普,狄某有错,甘愿受罚!”

唃厮啰凝望狄青许久,似在沉思、又像是出神,许久后,突然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狄青大是出乎意外,不解唃厮啰的用意。实际上自从他入宫后,就从未猜中唃厮啰的心思。本来按照狄青所想,他过错多多,此番入宫请罪,唃厮啰、善无畏等人定会严加惩罚,就算剑拔弩张、诸多为难、甚至不能见唃厮啰都是情理之中。但他偏偏轻易就见到了唃厮啰,偏偏唃厮啰好像没有什么责怪之意,唃厮啰问飞雪,解释飞鹰的阴谋,和他谈庄子,这些都让狄青云山雾罩般,这时唃厮啰又要向他讲故事?

唃厮啰到底想做什么?

狄青心中困惑,但想听故事总比挨鞭子要强,微笑道:“那在下洗耳恭听。”

唃厮啰目光掠远,望向了蔚蓝的天空,若有所思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你我还没有在这个世上的时候,有一对情侣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被迫分开,从此后人海茫茫,天阔地远,再也不能相见。”

狄青大是诧异,搞不懂这个故事用意何在,但一想到自己和羽裳,就是忍不住的心痛。

唃厮啰续道:“那……女子吧……可以认为是女子吧……她一心想要找到心爱之人,因此历尽艰辛,数十年如一日的找寻伴侣。他们之间虽没有约定,但她知道,伴侣肯定也不会放弃寻找她!”

狄青甚是奇怪,不明白唃厮啰说的“可以认为是女子吧”是什么意思?男就是男,女就是女,唃厮啰为何不能肯定?但他好奇心起,静等唃厮啰的下文。

唃厮啰接着道:“那女子找了许多年,却全然得不到伴侣的下落,不由大失所望。她不良于行,只能托旁人去寻觅,后来她遇到一人,叫做段思平,那女子许以重利,助他立国,请他帮忙寻找伴侣……”

狄青听到这里,很是惊奇,暗想这女子恁地有这般神通,可以帮助旁人兴国?这女子若真的有这种能耐,肯定天下闻名,她的伴侣若不是死了,怎么会寻找不到她呢?段思平?狄青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听唃厮啰又道:“段思平答应了那女子,只要那女子能帮他立国,他就定能找到女子的心爱之人。可直到段思平死去时,还没有完成女子的心愿。”

狄青心头莫名的一酸,不由想起自己和羽裳。

今生今世,羽裳究竟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久久不闻唃厮啰再说下去,狄青忍不住问道:“赞普,后来如何呢?”

唃厮啰沉默半晌才道:“然后那女子……就一直在等,而段思平终究没有实现承诺,因违背盟誓,不得善终。而他亲手打下的王国,虽还存于世上,但不得血脉传承,反被兄弟篡位,直到如今。”

狄青脑海中有电闪而过,突然记起段思平是哪个!心中满是惊奇,狄青讶然道:“赞普,你说的段思平,难道是大理的开国之君?”

如今天下有契丹、宋、夏、吐蕃、大理数分天下。大理国地处偏疆,一直与世无争,可说五国之间纷争最少的国度。大理立国,尚比宋朝赵匡胤称帝早了二十多年,而大理开国之君,就是龙马神枪段思平!

段思平身为开国之君,又因大理尚佛,身负的传奇故事,甚至比赵匡胤还多。大宋太祖赵匡胤和兄弟凭双棍四拳打下宋朝四百军州,而传说中段思平则是得天赐神枪龙马,纵横南诏,所向披靡,打下大理疆土。

当年赵匡胤睥睨天下,南征北战,灭后蜀后,宋大将王全斌曾请求进攻大理,帮赵匡胤平定南疆。那时段思平已过世,但大理段氏余威尚在,听说赵匡胤知道手下大将请命后,一是因正在对付北方契丹,二是因担忧大理段氏的强悍、南诏蛮夷的麻烦,因此拿玉斧在天下疆土的地图上,沿大渡河画了一线,说什么,“此外非吾有。”而赵匡胤给群臣不攻大理的解释是,“德化所及,蛮夷自服!”

自此后宋朝谨守祖宗家法,大理、宋朝互不相犯,维系多年的和平。而大理开国之君段思平,更是因宋挥玉斧一事被中原人知晓。

狄青虽少读书,倒也知道段思平,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唃厮啰说的故事竟和段思平有关!转念又想,听说段思平死后,本传位给儿子段思英,但听闻段思英屁股还没有坐热,就被叔叔段思良逼得退位为僧。方才唃厮啰说,“段思平违背盟誓,不得善终,王国虽存于世上,但不得血脉传承。”多半就是说的这件事了。

唃厮啰听狄青询问,又是默然许久,这才道:“不错,我说的故事中的段思平,就是大理的开国之君。”

狄青大惑不解,暂时放下以往恩怨,问道:“赞普,恕在下驽钝,你突然提及段思平的往事……究竟……”他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就是,这和我有什么干系?

唃厮啰微微一笑,“很多事情看起来并不相干……但你以后再想想,就知道有没有关系了。”他手一挥,有道白光向狄青打来,说道:“这本书,你可看看。”

狄青见唃厮啰毫无征兆的挥手,这才想起双方还有恩怨,心中微凛。唃厮啰话音未落,那道金光已打到狄青的面前,狄青目光敏锐,已发现那道白光的确是一册薄薄的书册。

狄青手腕一翻,轻易的接住了那本书册,触手微凉,这才发觉那本书册竟是用白金所制。而那书册的封面上,用黄金镶嵌了四个大字——金书血盟!

那四个字的旁边,又有几个小字,写的是,“通海节度使段思平亲立”。

狄青见那书竟是由一页页薄薄的白金装订,用黄金镶字,一本书可说是价值连城。突然想到当年郭遵曾给了他一封信,信上写的是,“要去香巴拉,必寻迭玛!”那封信亦是白金为底,黄金嵌字,不由错愕,暗想难道说,郭遵的那封信,本是从吐蕃送来的?抑或是,从大理而来?

顾不得再想,狄青已翻开书页,见书页第一页的内容,陡然一震,脸色青白,几乎将那书丢在了地上。

第一页书页没有文字,只是画了一尊佛像……

佛像细腰婀娜、璎珞庄严,只是脸部一片空白。这佛像,狄青竟是见过的!

书上画的竟是无面佛像!

这佛像,狄青曾在真宗玄宫见过,在梦中见过,不想今日又能得见。难道说,这无面佛像,真的有什么来源,不然何以大宋真宗和大理王段思平都有记载?狄青心中一阵惘然,忍不住向唃厮啰望去。唃厮啰只是道:“你先看下去吧。”

狄青捧书的手都有些颤抖,翻了第二页,见到仍绘制一幅图像。那图像画了两人对立,一人是那无面佛像,另外一人是个将军模样的人。那将军单膝跪地,对那佛像神色甚恭。

这两人之间,放着个玉盘,玉盘上有殷红的一滩血迹。那将军伸出左手,食指滴血,嘴唇涂红。

书页上虽只是一幅图画,但栩栩如生,生动非常。狄青顾不得去想白金底面上如何能做出这种生动的图来,只是想,按照唃厮啰所言,段思平曾向那女子立下承诺,这本书如果是段思平亲自所做,这应是一幅定盟的图示。

古人歃血为盟,以滴血抹唇代表信守诺言,真心不二之意。不过段思平应该是向那女子立誓,怎么变成对个无面佛像歃血为盟呢?

心带疑惑,见那幅图下面有一行小字——歃血为誓,对天起盟。若有异心,江山成空!

狄青皱了下眉头,又翻过一页,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几行字,“余本南诏之臣,官拜通海节度使,得国主器重,心怀感恩。然则奸臣当道,先有郑买嗣为乱,后有赵善政不忠,再加杨干贞为祸,纷乱频频,民不聊生。余有志救民于乱世,今余歃血为盟,若能成事,定遵承诺,永不背盟!”

唃厮啰似乎知道狄青对往事并不知晓,解释道:“南诏本唐时之国,控云南周边之地,由蒙氏当权统领各族。段家本一直都是南诏重臣,后来南诏衰落,有郑买嗣灭蒙氏皇族八百余口,自立为王,称为大长和国。赵善政本大长和国清平官,也就相当于宋之宰相,伙同东川节度使杨干贞杀了郑氏家族,又立大天兴国。不过后来杨干贞又废赵善政,自立为帝。段思平是逼死了杨干贞后建立的大理。”

唃厮啰寥寥数语,已勾勒出南诏的兴衰起伏。

狄青望着那金书血盟,仿佛见到杀戮血气蔓延,兵戈烽烟弥漫。他又翻了一页,见那页写到“兴圣元年,得天助神力,不可思议。”

这页不过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狄青见了心中一动,又翻了一页,见上面写道:“兴圣二年,得神枪龙马,人心归顺……神女果不欺余。”

狄青不知道神枪龙马到底有何神奇,但想段思平要着重记上一笔,肯定有奇异之处。而书中记载的神女,当然就是唃厮啰所说的那女人。

神女?这女人有何能力?

狄青已觉得书中记载和自身会有关系,不由怦然心动,继续翻下去,发现书中多记载段思平的片段神奇往事。

从书中记载来看,自从段思平对那无面佛像歃血立盟以后,的确事无不顺,所向披靡。发生在段思平身上很神奇的一件事是,有牧童百姓在山中放牧,曾听牛马说话,说什么“思平为王,思平为王!”当初南诏君臣崇佛,见天出异相,不由轰动一时,这件事可说是为段思平后来的民心归顺奠定了极好的基础。

之后段思平势力渐大,得百姓拥护,又顺利的与滇东乌蛮三十七部联盟。之后更神奇的一件事是,段思平最后攻打杨氏皇城时,途遇险关阔水,有重兵阻挡去路。这时河中有神女出现,指点迷津,同时天降大雾,段思平趁机渡水,大获全胜,一战消灭了大义宁国杨氏的主力军队,进而消灭杨氏力量,称帝立国。

狄青看到这里,心中暗想,“自古以来,开国君主为树威信,多会神化自身。书中记载的两件奇事,或者是段思平暗中操纵,故弄玄虚来鼓舞士气也说不定。但如果这本书是段思平亲自撰写,并不流传的话,段思平就没有道理再写点假的上去,这么说……书中记载的奇事可信性很高了。可段思平亲手立的金书书盟怎么会落到唃厮啰手中。而唃厮啰给我看这本书,用意何在呢?”

狄青这时已翻到书的最后一页,蓦地眼前血红一片。狄青微惊,定睛望去,才发现书中最后那页并非白金之色,而是赤红的血色。

而那血色中,现出几个黑色的大字,“盟誓未竟,子孙有惊。为免大祸,避位为僧!”

狄青怔怔地望着那几个字,一时间不解其意。

等合上了金书,狄青仿佛粗览段思平的生平,若有所悟,更多的却是困惑。

唃厮啰见狄青看完金书血盟,这才道:“段思平死后,终究没有完成盟誓。这才为子孙立下训示,若有大祸,就要退位为僧,忏悔过错。大理国君王多有不爱江山爱为僧之人,多半是由于祖宗的这个警讯。”

狄青交还了金书,问道:“不知赞普对我讲这个故事,又是什么用意呢?”他心中隐约已有答案,但并不能确定。

唃厮啰凝望着狄青良久才道:“我只想告诉你,有时候就算歃血为盟也不见得能成事,有些誓言,本不用什么盟誓的。”话题突然一转,唃厮啰道:“狄青,你此次到青唐,所为何来?”

狄青总觉得唃厮啰更有深意,听唃厮啰询问出使一事,暂时压下了疑惑,精神一振,说道:“在下奉大宋天子之命,前来请和赞普分路出兵共击元昊。若赞普能出兵共夏国西南瓜、沙、凉等州,大宋可出兵进攻夏国的银、洪、宥等地,相互呼应,可让元昊首尾难以兼顾,遏制住元昊南侵东进之大计。”

唃厮啰悠然道:“你认为我会出兵吗?”

狄青略作沉吟,说道:“我认为赞普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为什么呢?”唃厮啰不紧不慢道。

狄青回忆当初元昊所言,沉声道:“因为在下曾听元昊说过,赞普一直想找他的麻烦!赞普更想夺回瓜、沙两州!此事本是互利之事,想赞普不应错过。”

唃厮啰似乎笑笑,喃喃道:“元昊曾说过?不错,他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远望殿外,唃厮啰目光中有分奇怪的韵味,说道:“你想必已知道,我要夺回瓜、沙两州,就是为了要去香巴拉吧?”

狄青微震,不想唃厮啰直言不讳,只是点点头。

唃厮啰淡然道:“这世上的人要去香巴拉,或求财,或求势,或求长生不死,或求基业千秋。当然也有如你一样,是为了心爱的女人。”狄青脸色微变,不解唃厮啰为何知道此事?难道说,唃厮啰真如飞雪所言,有他心通的神通?听唃厮啰又道:“所有人要去香巴拉的目的,终究不过三个字‘有所求’。但我要去香巴拉的目的,和所有人都不同的!”

狄青大惑不解,心道唃厮啰若真无所求,为何不惜开兵,也要执意夺回瓜、沙两地呢?

唃厮啰口气中有分唏嘘之意,“其实多年以前,我就曾派不空去见太后,准备行你今日的建议。那时元昊羽翼未丰,又方被我大败于宗哥河,士气正低,可说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奈太后无心用兵,导致事有不成,如今大宋三川口、好水川两番惨败,这才触动戒心,想要和吐蕃联手,但时机已过,夏人势力正锋,再要开兵,肯定要多用数倍的气力。”

狄青若有所憾,一旁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还请赞普放下往日纠葛,以大局为重。”

唃厮啰沉默片刻,叹口气道:“我可以放下,可这次双方联手能否成行,还是未知之数。”

狄青不解道:“难道说藏边,还有什么阻挠吗?”

唃厮啰避而不答,说道:“几日前,我早已上书给你朝天子谈及结盟一事,想请你亲自领军和我军并军作战,攻取瓜、沙两地,想必再过些时日,你们朝廷就会有回信了。不如这样,狄青,你暂时留在青唐,等候消息,不知你意下如何?”

狄青喜出望外,不想唃厮啰居然如此开明,很多麻烦的事情并不多谈。转瞬有些奇怪,暗想自己被困在密室之中,生死一线,唃厮啰为何还会上书让大宋派他狄青领军?唃厮啰是早知道他能出来,还是另有图谋?

事到如今,狄青不想节外生枝,回道:“如此也好。只是不知富弼富大人现在何处?”他来王宫本来就是为了营救富弼,见唃厮啰很好说话,忍不住询问。

唃厮啰道:“富大人就在宫中,你出殿后,自然有人领你前去见他。”

狄青行礼退出大殿,见殿外不远处站着一人,神色红润,短须根根如针,正含笑望着他,狄青见到那人,又惊又喜,急走两步道:“王神医,怎么是你?”

狄青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站在殿外的那人竟是京中神医王惟一!

自从京中一别,狄青已和王惟一多年不见。本以为王惟一还在汴梁大内,哪里会想到他跑到了苦寒的藏边。

王惟一怎么会到青唐城?又如何能入吐蕃王宫呢?

王惟一似乎看出狄青的疑惑,含笑道:“我带你去见富大人,我们边走边谈。”

狄青见王惟一很是轻松的样子,也放松下来,跟随王惟一离去。

所有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反倒让狄青心中有种不安。可他究竟不安什么,一时间也难以想个明白。

唃厮啰还是坐在高台上,望着狄青离去,若有沉思的样子。一人从偏殿转出来,说道:“赞普,你真的相信狄青是无心之过?你真的就想这样的放过狄青?”

那人容颜苍老,声音嘶哑低沉中带着神秘的力量,正是唃厮啰手下的第一神僧——善无畏!

善无畏显然早在偏殿,听到了唃厮啰和狄青之间的对话。

唃厮啰道:“狄青性情中人犯无心之过,显而易见。当初我在酒楼之时,曾听他向段思廉询问承天祭一事,很显然,狄青对承天祭一无所知,既然如此,他上祭台只是为救人,并非存心捣乱。飞鹰当初不过是栽赃嫁祸,我们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善无畏神色肃然,略有不满道:“但承天祭神圣不可侵犯,狄青就算无心,也要受罚!”

唃厮啰轻声道:“你难道忘记了,我们将他关在密室中,就是在惩罚他?他能逃离密室,就说明佛祖认为他命不该绝,饶了他的过错。”

善无畏双手结印,语调幽沉道:“佛子,你虽将狄青关在绝境。但你早知道,飞鹰会返回来,是不是?因此你根本对承天寺不加防备,显然就是想借飞鹰救出狄青,这样一来,你日后对旁人也能有个交代?”

唃厮啰脸上迷雾终于散尽,露出那平凡的一张脸。若说方才他让人看不清表情,此刻的他,平静若水,更是让人琢磨不透心意。

“你只说对了一半。飞鹰肯定会回转,他要救的是飞雪,而不是狄青!这世上活着的人,只有三个人知道香巴拉真正的秘密,那就是我、元昊和飞雪!我和飞雪总算还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凭这点,我就不想她就那么死去。飞鹰不能从我和元昊口中得知一切,当然要利用飞雪破解香巴拉之谜,因此会回来救飞雪,而飞雪必定会顺便救出狄青。我困狄青在密室,并非是想对谁交代!我想让你们知道,狄青死里逃生,仍能不顾性命,回转青唐城找我化解矛盾,只凭这点,狄青就是个值得我们信任的人。再说元昊势强,要保藏人平安,就要和宋朝和睦相处维系均衡之势,既然如此,我们更需要狄青来维系和宋廷的关系。”

善无畏沉默下来,一双手缓缓的扭动变幻,脸上苍老之意更浓。

不知许久,殿外有兵士匆匆忙赶来,说道:“启禀赞普,段思廉求见。”

唃厮啰摇摇头道:“不见。”

那人微怔,但听佛子之令,正要退下,善无畏已道:“等等。”扭头望向唃厮啰道:“赞普,段思廉是大理皇族,既然真心请见,赞普何必拒人千里呢?”

唃厮啰淡淡问,“你可知道他要见我有什么用意呢?”

善无畏神色错愕,沉吟半晌才道:“他既然迫切想见佛子,想必是有求于佛子。如今大理国是段素兴当权,此人荒淫无道,本是段思良一脉,而段思廉是段思平的后人。当年段思良弟篡侄位,逼段思平后人退位为僧,但段思良在大理有着极高的威信,听说他的后人段思廉在大理颇得百姓拥护,是以引发段素兴的猜忌。段思廉前来青唐,一方面是观礼,一方面多半也想请佛子出手相助他驱逐大理王段素兴,重夺帝位。佛子若真的能帮段思廉重掌皇权,能和大理联手,岂不好处多多?”

唃厮啰静静听完,哂然一笑,摇摇头道:“我倒不能苟同。大理素来与世无争,才能保今日安宁。段思廉虽有野心取代段素兴,但绝没有野心一统天下。他大理内事,自有大理人解决,大理国远在边陲之地,我等冒然扶助段思廉,事败徒惹非议,事成得不偿失。一些钱财身外之物,要之何用?段素兴荒淫无道,自有大理人去收拾,我不想参与其中,因此不见段思廉。想段思廉若真聪明,也不会再来相求了。”

善无畏问道:“难道说佛子把对抗元昊的希望,全部放在大宋的身上?”

唃厮啰笑笑,感慨道:“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唯有以真心相处,方是永久之道。元昊击不败我,故施展怀柔手段,几次要和我们联手并吞大宋。但以势称雄,终究势败一日,因此我根本不会和他联手,只要静待他失势就好。大宋目光短浅,以利交人,无论对契丹还是夏国,均想以利求和,殊不知贪欲无穷。大宋文臣安逸骄奢太久,只图享乐,缺乏进取之心,迟早会因利而和,因利而辱!我本对和宋结盟已没多少希望,但这次再次和宋廷示好,只为一个狄青。但狄青能否左右赵祯的主意,赵祯能否有决心对抗沉疴多年的傲慢与成见,均是在未知之数。我为求藏人平安多福,只要斡旋其中即可,倒也不用大动干戈,若能真如狄青所言,攻取沙州,完成我的一个心愿,实为上上之策。但我只怕……宋天子优柔寡断,这次联盟,终究还如镜花水月罢了。”

说罢幽幽一叹,望向殿外。

不知何时,乌云已上,掩住了蔚蓝的天。殿外有雪落,洋洋洒洒,原来,冬早至,万物蛰伏。

雪在飘,点缀苍松青青。狄青跟随王惟一在宫中行走,见王惟一对宫中路径颇熟,不由大是奇怪。

王惟一前头带路,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不过先见了富弼再说吧。富弼这几天忧心忡忡,头发都白了不少呢。”说罢嘴角露出丝微笑。

狄青压住了困惑,跟王惟一到了一间楼阁前。阁中厅堂上,正坐着一人,面容忠厚,呆望眼前的茶杯,眉头紧锁。听有脚步声传来,抬头望过来,见是狄青,愁眉尽展,起身迎过来道:“狄青,究竟怎么回事?”

那人正是富弼。

狄青见富弼绝非阶下囚的样子,真的很奇怪唃厮啰的处理方法,也问,“富大人你受苦了。”

富弼苦笑道:“我没什么苦。只是你出去那晚后,突然有兵士前来,说你扰了承天祭,赞普让我入宫。我不能反抗,跟随兵士入宫后,赞普见我一面,说让我不必着急,只要你回来,一切无事。我无处走动,和谈的事情也无从说起,幸好王神医在此,安慰我说不会有事。”

狄青见富弼很多事情并不知情,遂将发生的事情删繁就简的说了一遍。

富弼听狄青这些日子颇有曲折,时而皱眉,时而沉思,等狄青将唃厮啰处理意见说过,富弼振奋中又有些奇怪,不想事情竟这般解决。不过这样来说,他总算不辱使命,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候圣上那面的旨意好了。”

狄青等安抚富弼后,又请王惟一帮忙传话给韩笑等人,说一切顺利。等传令后,这才拉着王惟一到了僻静的地方,不等开口,王惟一已问道:“我托郭遵给你带的那封信,你究竟收到没有?”

狄青微愕,转瞬想到了什么,失声道:“要寻香巴拉,必寻迭玛!原来那封信是你给我的?”

王惟一奇怪道:“是呀,当然是我给你的信,郭遵没有说吗?”

狄青心中微酸,回忆往事,黯然道:“当初军情紧急,郭大哥只托人把信交给我了,但没有多加解释。想必他等战后再和我详说,没有想到……”

王惟一叹口气道:“将军难免阵前亡,郭遵虽死,但让天下人敬仰,不负生平,一人能如此英勇一生,远胜我等了。”

狄青听王惟一口气中有感怀、也有萧索,似乎意兴阑珊,忍不住问道:“王神医,你怎么会到这里?”

“莫叫我什么神医了。”王惟一摆摆手,苦笑道:“我来到藏边,才知道我这个神医一点都不神,这世上……本有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王惟一说罢,望着天空飞雪,萧萧洒洒,缓缓道:“我为什么到藏边,说来话长了。郭遵知道我来藏边,让我顺便帮忙打探香巴拉的事情。”

狄青听及往事,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动,半晌才道:“我欠郭大哥太多了。”

王惟一笑笑,又叹道:“郭遵这人施恩不望报,欠他的何止你呢?其实我到藏边,有几个原因……”不知为何,狄青突然发觉王惟一眼中有分惊恐之意。狄青微凛,才待询问,王惟一已神色如常,低声道:“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我是受赞普邀请,这才来到青唐城的。”

狄青错愕不已,问道:“唃厮啰为何会找你到藏边?他认识你吗?”心中暗想,“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那别的原因是什么呢?”

王惟一神色有些神秘,支支吾吾道:“他……他其实……”突然摇摇头道:“狄青,我不想骗你,我已答应了赞普,不会泄漏此事,我不能说的。但你放心,我做的都是无愧良心的事情。”

狄青有些好奇,但见王惟一为难,也不追问,换个话题道:“赞普让你到藏边做什么,不知道能否说说呢?”

王惟一这次倒爽快道:“他知道我对医术还算有些造诣,因此请我来青唐,研究伏藏之密。”

狄青一震,听叶知秋说过伏藏的事情,忙问,“你可研究出什么结果了?”

王惟一神色苦涩,摇摇头道:“这事和藏传三密一样的不可思议,我进展甚微。不过在我看来,其实每个人都算是个伏藏!”

狄青难以理解,喃喃道:“每个人都是伏藏,这怎么可能?”

王惟一正色道:“人体本身就是个奇妙的世界,潜能无可限量。自古以来,无论佛道中人,均以致力于自身潜能的挖掘,想要沟通天外,达到证道成仙的结果,其实从这方面来,藏密和佛道的看法类似。藏传三密中,咒语看似玄妙,在我来看,应是利用几个字的声音震荡启开体内各处血脉玄秘,取得不可思议之力。当然了,人体修习不同,咒语效果也差别很大,而结印想必是利用肢体动作,活络身体,达到和咒语类似的效果。至于意密,却是玄之又玄。你知道迭玛的意思了吧?”

王惟一说起藏传三密,倒是口若悬河,想必这段日子中,颇有专研。

狄青点点头,沉吟道:“叶捕头曾和我说过,迭玛就是伏藏,负责记忆天神留下的经典、咒语之类。”

王惟一望向苍穹,沉思许久才道:“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可后来发现可能有些偏差。当然了,我的看法也不见得是正确的。古书《内经》有云,‘人与天地相应,与四时相副,人参天地’。《灵枢》亦是这般看法,认为‘人与天地如一’,其实在我们医者看来,人与天地等同,是以才用五行归纳人体的奥秘,但其中的玄奥,已非五行能简单说明。我了解了藏传三密后,突然想到,天神其实没有留下什么经典、咒语,而是这些东西一直都存在于天地之间,而非存于人体。所谓伏藏,不过是经过特定的激发,通过意念到达天地间经典所存之处,取得部分而已。”

狄青已听到瞠目结舌,半晌才道:“王神医,你是不是想说,这苍穹间本有很多东西,只有通过特定的手段修习密法的人,才能调用意识,一窥这些东西?因此每个人都是伏藏,关键是如何能获得开启之法?”

王惟一闻言,振奋不已,一拍大腿道:“着呀。你说的和我想到不谋而合!”

狄青振奋道:“但怎么获取开启之法呢?”

王惟一感慨道:“这个开启之法,藏传佛教中,就用三密来实现,而其余佛道中,自有密法,就非我等目前能够知晓的了。赞普找我来,其实就是琢磨这个方面,若能成行的话,只怕世间就要换个另外的面貌了。但人脑玄奥,研究困难,我很难再进一步。”转瞬好像想到什么,王惟一压低了声音,有些诡秘道:“你以前虽不差,但不经飞龙坳一战,未得五龙,肯定不会到今日的境界,对不对?”

狄青困惑道:“我有今日的武功,和五龙的确大有关系,但和飞龙坳一战有什么关系呢?”

王惟一笑笑,低声道:“怎么会没有关系?你当初被多闻天王一刺,那根刺深入你的脑海,已改变你脑内的结构。在我看来,并非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五龙的神奇力量,但你感受到了……”

狄青恍然道:“我能有今日的体质,是因为我脑部结构已变,才能从五龙得益?”说到这里,狄青倒不知道应该感谢夜月飞天呢,还是憎恨此人。

王惟一点点头,轻舒一口气道:“不错,这就是我的结论!这也是一个开启方法,但这种方法,生死攸关,并非所有人都如你好命的。”

狄青回忆往事,觉得王惟一说的很有道理,也解释了为何有人见到五龙,一无所获,为何有人能被五龙激发。突然想到了什么,狄青道:“真宗也感受到五龙的神奇,难道说他的脑部构造也迥乎常人吗?”

王惟一道:“这个说不定,脑海奥秘,我等不过管中窥豹罢了。但我想,五龙的激发,和脑海、环境、意志都有关联,因此有人感受得多,有人感受得少。当初先帝思子成狂,又加上一番狂热,感受到五龙的神奇不足为奇。太后对五龙冷漠,因此虽接触到五龙……可从未得到五龙的秘密。”

提及到太后时,王惟一脸色变了下,眼中又有些恐惧之意,突然问道:“狄青,听闻太后仙逝时,你在汴京,还见过她?”

狄青不解王惟一为何突然提及此事,点头道:“我奉旨回京,就是因为太后想见我一面了。”

王惟一四下看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太后临终前,可有异样吗?”

狄青有些奇怪道:“有什么异样呢?不过太后……的确老的厉害。”他不说还不察觉,一说来,就感觉太后虽也是年纪不小,但那时候的确远比年龄还要苍老。转念一想,太后当初好像指着自己的身后说什么,“我明白了,你好……”太后没有说下去就死了,当初狄青只是想着太后说的“五龙本香巴拉之物,可是你一定要……”究竟是什么意思,哪里会留意到很多?他知道太后指的不是他,现在回想起来,他身后好像是阎文应和赵祯。

陡然间心头颤动,狄青已想到太后要说什么,太后既然知道五龙是不详之物,她说的可能就是和郭大哥一样,“五龙本香巴拉之物,可是你一定要丢了它!”这么说,八王爷说的要找到地图恐怕就是八王爷自己的意思了。

狄青想到这里,怅然所失,暗想太后当年言下之意究竟是什么,根本不可能再有人知道了。

当初他伤心惊诧,除了有关香巴拉的事情外,并没有多想别的事情,现在蓦地想起当初的情形,才发现太后驾崩果然有些异样。太后是悲愤而死吗?赵祯在灵柩前好像哭的有些异样……念头一转而过,狄青见王惟一低下头来,端起茶杯。

只听茶杯“咯咯”作响,狄青才发觉王惟一手在发抖。不由关切道:“王神医,你没事吧?”

王惟一一震,差点打翻了茶杯。手忙脚乱间,抬头望向狄青道:“我没事,我会有什么事?狄青,我估计不会再回汴京了。”

狄青不懂王惟一为何变得这么慌张,皱眉道:“你是御医,难道想此生就在藏边研究什么伏藏吗?”

王惟一笑容苦涩,岔开话题道:“狄青,你和天子的关系很好是吧?”

狄青道:“很好说不上。以前不知道他是皇上,倒是和他很亲近,不过自从太后死后,天子登基后,我已许久没有见过他了。那次回汴京的时候,他对我虽不差,可伴君如伴虎,在他身边,我总觉得不安,我还是觉得在边陲自在。”他想起赵祯当初发怒,逼他娶妻一事,暗自皱眉。他当王惟一是朋友,因此才不藏心事。

王惟一目光中有分忧虑,支吾道:“是呀,伴君如伴虎。你做的是对的,离天子远些,小心些总是没错。你别以为自己以前和天子不错,就肆无忌惮,你记得我说的话呀。”

狄青感觉王惟一语带惧意,一时间难以琢磨他和赵祯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王惟一却已道:“晚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说罢起身离去,临走前,自言自语道:“我曾经……给太后看过病……其实在你回转京城前,就到了藏边。”不等狄青再问,王惟一已去的远了。萧萧冷风中,王惟一衣袂飘动,背影显得有些发抖。

狄青望着王惟一的背影,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日子里,狄青只能等待。转瞬近一个月的功夫,宋廷还没有消息回转,狄青和富弼都是有些焦急,暗想和谈成事,正合赵祯所望,若有消息到了京城,赵祯应立即派人敲定此事。

虽说藏边距离汴京千里迢迢,但赵祯若真抓紧此事,八百里加急的话,宋廷的消息早就应回转了。

这一日,富弼和狄青面面相对,富弼皱着眉头,见四下无人,对狄青道:“狄将军,你不觉得有些不妥吗?或许我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按理说,唃厮啰若早派人前往汴梁,我朝早就会派人正式敲定此事,为何到如今,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狄青也是皱着眉头道:“你是说,唃厮啰根本没有派人前往汴京吗?那他用意何在?”

富弼百思不得其解,担忧道:“唃厮啰到底想着什么……我眼下暂时看不出来,但我总觉着这次联盟,只怕……”话未说完,韩笑赶到。

这些日子来,狄青、富弼二人得唃厮啰特许,可随意在宫中走动,但二人都怕另生事端,倒是规规矩矩的留在宫中。狄青伤势早已痊愈,命韩笑有事就入宫找他禀告,唃厮啰也不阻拦。

狄青从韩笑口中得知,当初韩笑的确找到了叶喜孙,可后来惊变迭生,叶喜孙又消失不见。狄青唯有苦笑,心道自己和叶喜孙真的无缘。

韩笑到了狄青的身边,低语了几句,递给了狄青一封书信。

狄青展开书信看了半晌,眉头锁紧。富弼见了,忙问,“狄将军,可是边陲有了战情?”富弼心中甚至想唃厮啰并不想和宋廷联盟,只是想拖住狄青。若元昊趁这时机攻打西北,那可大事不妙。

狄青摇摇头道:“西北暂无战情,元昊也没有出兵的打算……”他欲言又止,眼中也有分困惑之意,又道:“我已派人查明,唃厮啰的确早派了使者到了汴京。但不知为何,朝廷迟迟没有给予答复。”

富弼暗叫惭愧,心道书生百无一用,自己知道猜度,原来狄青早就怀疑此事,命人着手调查了。狄青虽在吐蕃王宫中,但对外边的事情,还是了若指掌。

堂外有吐蕃侍卫前来道:“富大人,狄将军,赞普请两位大人前去。请跟我来。”

狄青和富弼互望一眼,心道这些日子来,唃厮啰一直没有再正式和他们谈什么,这次相约,有何事情要谈呢?

二人带着疑惑到了那金顶白玉的大殿内,唃厮啰还是坐在高位之上,旁边立着善无畏。狄青眼尖,已见到殿下坐着一人,微秃的头顶,面带菜色的脸,不由又惊又喜。

那人竟是种世衡!

种世衡怎么也来到了这里,难道说天子传旨命种世衡来此?

狄青先向唃厮啰施了一礼,侧望种世衡,目光中隐有询问之意。种世衡见了狄青,轻轻咳嗽几下,脸上也有喜容,可眼中却有愁意。狄青见状,心中微沉,感觉事情不妙。

唃厮啰已道:“种大人,你把事情对狄青说说吧。”

狄青从唃厮啰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只能转望种世衡,忐忑道:“种大人,可是圣上派你来的?”见种世衡点点头,狄青不等欣喜,就听到种世衡说出个五雷轰顶的消息。

“圣上有旨……说宋、吐蕃一向交好,以后这种情况也不会改变。至于联盟出兵进取西夏一事,以后就莫要提了。”

狄青眼前发花,身躯晃了晃,强自镇定下来,感觉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涩然问道:“为什么?”

种世衡见狄青如此,心中也是难受,暗想狄青历尽艰险,好不容易有了击垮元昊、强占沙州的机会,可这机会竟如浮萍泡沫,很快的破灭。

“因为不久前,就在赞普派出使者时,元昊也同时派出使者到了汴京,自陈不是,请和大宋议和。”种世衡无奈道:“狄青,朝廷厌战,听元昊主动请求议和,纷纷要求圣上莫要开兵。”

狄青上前一步,瞪着种世衡,嘶哑着嗓子道:“可元昊狼子野心,这次和谈,极可能包含祸心。那盟誓不过一纸,要撕就撕,你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心中却想,“宋军才有起色,难道转眼又要到以前的地步?元昊这招颇为毒辣,我们本已请唃厮啰出手,朝廷若是答应了元昊,反复不定,再想和吐蕃联手,换作我是唃厮啰,恐怕也不会再相信宋廷了。元昊野心勃勃,志在一统天下,怎会安宁无事。元昊不灭,迟早会在西北再兴兵来犯,吐蕃袖手旁观,那时候,我等不又要陷入无穷无尽的鏖兵之中?”

可心中更大的一个悲恸是,他迟迟未往沙州寻找香巴拉,因为那里有元昊重兵把守。他全心希望能带兵击溃那里的守军,再入香巴拉,但如此一来,他入香巴拉的希望岂不成了泡影?

种世衡见狄青有失常态,略有尴尬,低声道:“狄青,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我明白有什么用?”

狄青身躯微颤,已恢复了常态。心思转念间,向唃厮啰望去。

唃厮啰人在高位,倒还是平静如常。狄青心中暗想,“当初唃厮啰曾说,双方联盟能否成行,还是未知之数。难道说他早就知道宋廷会如此吗?”一横心,狄青沉静下来,施礼道:“赞普,这等变数,在下并未想到。”

唃厮啰悠然道:“那你现在决定怎么做呢?”

狄青道:“在下想先回西北,上书对圣上说明厉害之处,说服圣上和赞普联盟,还请赞普信我。”

种世衡一旁低声道:“狄青,你不用上书了,既然没有战事了,圣上就不用你领兵了。如今朝廷提升你为团练使,下旨让你返京。你可以直接和天子面谈了。”

狄青一怔,不想自己变迁竟如此突然,问道:“那西北泾原路谁来防卫?”他官阶本是秦州刺史,如今变成团练使,官阶又升了一级,但不掌兵权,权位已明升暗降。狄青早非懵懂的少年,知道圣上此举是告诉他不要多疑,调他入京是对他好。

种世衡苦笑,低声道:“你也知道,大宋更戍法是祖宗家法,素来不会让哪个将领久在一地。你在西北许久,声望日隆,朝中那些文臣都认为不妥,因此才调你回京,我也换了地方。”种世衡虽处事老道,言语中也有不忿之气,虽是低声说话,但不避唃厮啰。说罢又是剧烈的咳嗽几声。他用手帕掩住了口,咳嗽完后收了手帕。

狄青思索下步如何来走,并没有留意种世衡的小动作,考虑再三,决绝道:“那我就上京面圣,请天子定夺!”抬头望向唃厮啰,狄青诚恳道:“赞普,在下当回京面圣,还请赞普再给些时间。”

唃厮啰沉默许久,这才说道:“我信你狄青,但这世上,狄青毕竟只有一个。好,我答应你,只要你领军,我随时和你合作。”

狄青大喜,并未多想唃厮啰的言下之意,抱拳道:“好,一言为定。”他这时只想回转京城,对天子分析边陲的形势,并没有留意到种世衡脸上掠过一丝阴翳,有如寒冬铅云,带着那么几分的沉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