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国忠嫉恨安禄山 禄山再入华清宫

三万新兵浩浩荡荡地入了蜀中,鲜于仲通再起新募之兵和剑南军残部,合计八万人,杀奔姚城。

阁罗凤虽一时不忿与大唐开战,但终究明白以己身之力难以与大唐抗衡,闻听鲜于仲通领兵又至,就派出使者向鲜于仲通说道:前次开战,阁罗凤情愿谢罪,愿赔偿金帛,并释放俘虏,南诏今后仍为大唐属国。

鲜于仲通听到使者的后半截话顿时怒不可遏,原来阁罗凤又传话道:若鲜于大使不肯和解,那么南诏就会西投吐蕃,则云南之境从此不附大唐!鲜于仲通明白此为威胁之语,就下令囚禁使者,随后大军开始攻城。

阁罗凤这一次却未硬碰硬与唐军对攻,他以逸待劳并不出战,多派熟悉地理的小股人马分头骚扰唐军,旬日下来,将毫无战事经验的唐军扰得人困马乏。某日黄昏时分,南诏兵开城门而出,四周更有许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南诏人分头杀入唐营。鲜于仲通这一次更惨,他逃回后方收拢残兵,可怜出发时为八万人,如今仅剩下不足二万。

阁罗凤此前传话并非虚言恫吓,他战后果然派使者前往吐蕃逻些城申明归附之意。吐蕃赞普看到南诏主动前来,实为对付大唐的强援,遂封阁罗凤为“赞普钟”,号为东帝。吐蕃人常呼弟弟为“钟”,阁罗凤得此封号,可见其位仅在吐蕃赞普之下。

若论阁罗凤内心,雅不愿叛大唐归吐蕃,他后来在太和城中立一大碑,上写三千八百余字,主要颂扬阁罗凤的文治武功,并叙述历次战争的缘由和经过,表明了叛唐的不得已及希望与唐和好的愿望。此碑立成之际,阁罗凤带领属下前来观瞻,其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一抹余晖照于大碑之上,阁罗凤凝望碑文良久,然后不无伤感地对众人说道:“我今叛唐,实属不得已之举。将来终有复归大唐的时候,我若辞世,你们须使唐使者看到此碑文,让他明白我的本心,并转呈唐皇。”

这块碑此后历经千余年不倒,至今犹存,后人称之为“德化碑”。

杨国忠很快得知了云南丧师的讯息,不久又得知南诏成为吐蕃的属国,他难以察知阁罗凤的真实心迹,许是赌徒的心性作祟,不仅不加反思,反而一意孤行。

他先骂阁罗凤:“格老子,竟然与我较上劲了。奶奶的,我若不将你挫骨扬灰,誓不为人!你想讨饶?门儿都没有!”然后再骂鲜于仲通,“两次兴兵,竟然拾掇不下这个小南蛮!哼,八万人转眼就没了,他们就是一群猪,也能将阁罗凤挤入泸水中淹死!”

杨国忠在堂中暴怒詈骂良久,终有静下心的时候。他唤来陈希烈,嘱咐道:“速让兵部募兵六万,除了京畿以外,也可延至都畿道、河南道等郡县。募齐之后,速将他们开赴蜀中,归鲜于仲通调遣。”

陈希烈此时尚不知再次兵败,问道:“数月前刚刚在京畿中募兵三万,莫非还不够用吗?”

杨国忠也不想向他解释,不耐烦道:“你速去办事,不用问个不停。对了,另以兵部关防移文,从安禄山那里借兵二万,从哥舒翰那里借兵一万,拨归鲜于仲通指挥。”鲜于仲通将此次战败归因于新兵太多,其回到成都后专文向杨国忠请求,恳求调取一些有实战经验的将士。

陈希烈闻言道:“杨左相,朝廷有制,若边关之兵调动,需有圣上旨意。”

杨国忠不耐烦道:“你速去拟文,我这就入宫向圣上请旨。军情紧急,哪儿容得慢慢吞吞?”

陈希烈遭此一番抢白,只好辞出入衙办理。杨国忠也随后出门,直入兴庆宫求见李隆基。杨国忠新宅建在宣阳坊内,其出了大门向东行走不远即为东市,沿东市绕行半圈,就到了兴庆宫的南大门,若骑马而行,须臾即到。然杨国忠成为右相之后,立刻依李林甫的车仗仪卫规模新置一套,其行在街上威风八面又车骑庞大,行进的速度就大为减缓。

李隆基与杨玉环此时正在宫内观看打毬。李隆基是岁年近七十,早已不敢骑马入场玩毬,只是有此嗜好,常常令少府监右尚署的专职毬队比赛,自己在侧观看并品评。他观毬之时不许设座,自己在场外来回走动,且大声吆喝,如此一场毬赛下来,满头有汗浸出,且声嘶力竭,倒是活动了筋骨。杨玉环不喜如此赛事,奈何为陪李隆基,就在后面随同,后来渐渐识知了毬赛的规则和技巧,也就渐有兴趣,且能与李隆基共相品评赛事。

毬赛已罢,李隆基入场手持毬杆,示意一名毬手道:“唉,你这一杆稍稍用偏,若能这样,就是一杆好毬。”他说罢奋力将毬一击,只见那毬化成弧线,转眼击入网囊。众随从及毬手早知前来陪皇帝玩乐,能让皇帝龙心大悦实为首要,见状后又是叫好,又是鼓掌,场上顿时嘈杂一片。

李隆基回视杨玉环道:“唉,老了。遥想朕年轻之时,那时玩毬何等畅快!某日吐蕃有团来此,朕在中宗皇帝面前以四人之力,击败吐蕃十人之团。唉,别去经年,朕再也玩不动了。”

杨玉环笑道:“陛下怎可如此说话?譬如我们现入场中对阵,妾终究难敌陛下。”

李隆基知道杨玉环在逗自己欢喜,遂笑道:“你固然年轻,毕竟为弱女子,朕就是大胜,也胜之不武。”

杨国忠此时凑上来,说道:“陛下,臣也会玩马毬,奈何挥杆击毬,那毬儿往往不知所踪,看来打毬须有悟性。”

李隆基道:“嘿,你什么时候会玩毬了?朕为何不知呀?卿算筹之精,堪为天下第一。”

“陛下,臣以为凡是陛下欢喜之事,臣下务必亲身体验,以追随陛下之趣;凡是陛下不喜之物,臣下不得自诩夸口。譬如算筹之事,无非为侍候陛下之功,如何能上得了台面?”

李隆基摇头道:“非也。人天性不同,则所长各异。天下诸人,若有一艺能够超卓,其实难得了。”

众人簇拥着李隆基返回兴庆殿,杨国忠就在路上禀报道:“陛下,近来阁罗凤叛唐投奔吐蕃,罪不可恕。前次募兵三万,然皆为新兵,臣意从安禄山那里借兵二万,从哥舒翰那里借兵一万,让他们前往剑南助剿阁罗凤,不知陛下能允否?”

“哦,阁罗凤竟然投奔吐蕃了?实在可恶,须好好剿灭一番。国忠呀,你现为右相,就居中调兵弹压之吧。剑南镇兵员不多,又无实战经验,你从他镇借来一些劲兵,殊有必要,可行关防调之吧。”

杨国忠想不到事儿轻易即成,心中窃喜,遂满口答应。

李隆基又道:“还有个事儿需一同办了。安禄山奏请二百个将军和三百个中郎将告身,你嘱兵部办妥送至范阳吧。”

杨国忠闻言心中不快,按朝廷规制,安禄山若有奏请,经行文至中书门下再上奏皇帝。然自己丝毫不知,则安禄山定是经过翰林院直奏皇帝,心中于是暗暗骂道:这个胡儿,简直是不懂规矩!他果然不懂规矩吗?非也,无非未将自己瞧在眼中罢了。

杨国忠心中愤怒,又不敢在李隆基面前直斥,就转而言道:“陛下,东北三镇哪儿需要这么多的空名告身呀?是否酌减一些?且安禄山亲授,那些被授之人也难知朝廷恩情。”

李隆基摇摇头道:“不然。古语有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见边关军机之事,主帅最为重要。安禄山如今独当契丹人、奚人和回纥人,他只要将边关守好,所请之事又值什么?”

他们说话间已至兴庆殿门前,杨国忠不敢再说,躬身将李隆基送入殿门后,自己方才转身出宫。

安禄山看到京城驿传过来的借兵关防移文,就对高尚和严庄说道:“杨国忠欲为剑南借兵,看来这一仗又是惨败了。”刘骆谷奉命返回京城,专一侦知剑南形势,很快得知了鲜于仲通初战南诏且丧师二万的实情,并令人快马将此讯息传至范阳。至于杨国忠在京畿募兵二战南诏的详情,安禄山尚未得到讯息,由此猜测。

高尚道:“安大使所言不错,若鲜于仲通战胜南诏,定会报捷京中,如此无声无息,且又是募兵又是借兵,显见这一仗败得更惨。嗯,看来杨国忠遮掩的能耐不差,鲜于仲通连败两阵,按大唐军律早该问罪了,他还能安稳地坐镇成都当他的剑南节度使,估计圣上难闻剑南二度败绩之事。”

严庄笑道:“吉温曾经说过,如今朝会之制基本上废弛,圣上欲知朝政之事,唯听丞相奏报而已。那陈希烈向来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主儿,则朝政如何,圣上唯听杨国忠如何说了。若我猜测得不错,杨国忠定然不向圣上禀知败绩之事,唯请增兵而已。”

安禄山端坐座中,满身的肥肉随着身躯微动颤动不已,他微微闭目,摇了摇肥硕的脑袋,说道:“鲜于仲通初为蜀中豪富,又如何能带兵了?哼,他就是领二十万兵与南诏对阵,也终归无用。唉,纵然能征善战的将士到了他的手中,也如猪牛一般。”

高尚察知安禄山的心意,就问道:“安大使莫非不想借兵吗?”

安禄山道:“我这里战事颇紧,哪儿有兵可借呢?再说了,我纵有多余之兵,难道白白将他们送入南诏之口吗?”

严庄有些忧心道:“安大使,杨国忠为借兵的主谋,此人性情歹毒、心胸狭窄,李林甫躺在棺中犹要扒出,若不借兵与他,我怕他不肯干休!”

安禄山道:“二万兵马,得来何易?怎能轻易将之驱入虎口?哼,南诏何足道哉,称之以虎口有些抬举他们了。严先生,我能有今日之势,无非因为辖下有雄壮之师,拼着杨国忠不高兴,也不能将兵借出。”

高尚沉吟道:“安大使,兵不可借出,须寻一个推却的好理由。杨国忠敢发文借兵,定须向圣上禀报。”

安禄山笑道:“高先生忘了?回纥近来数侵边境,我正在筹谋一场大战,岂不是最好的理由吗?”

杨国忠虽埋怨鲜于仲通剿灭不力,毕竟念着他为自己的恩人,决定将他调回京中继续任京兆尹,剑南节度使暂时空置,今后剑南战事暂由剑南留后李宓主持。他之所以这样做,还是怕鲜于仲通再遭败绩,由此得罪,实有保护鲜于仲通之意。李隆基对杨国忠的建言例当准奏,事儿由此办妥。

从哥舒翰那里借来的一万兵很快开赴蜀中,而安禄山的二万兵马一直不来。杨国忠左等右等,还是在李隆基那里等来了推辞之言:“安禄山近来正筹谋与回纥一战,其兵力尚且捉襟见肘,就不要向他借兵了。”

杨国忠闻言心中大怒,又知皇帝现在宠信安禄山甚于宠信自己,只好把满腔怒火强捺腹中,不敢再向李隆基坚请。他回到宅中,看到鲜于仲通已在堂上等候,就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怒火迸然而出:“这个可恶的胡儿,简直气死我也!你先倚李林甫之势,今日又恃圣上之宠,竟然不把我瞧在眼中,哼,我们走着瞧吧!”

鲜于仲通虽不懂军机,屡战屡败,然在人际之事上就比杨国忠老辣许多,闻言劝道:“杨大人,如今安禄山势力已成,且圣上宠信无比。下官以为,杨大人待安禄山不可一味刚强,宜恩威并施。”

杨国忠不以为然:“哼,他势力再大,终为一个边将。昔日王忠嗣也为三镇节度使,朝廷不过派数人前去宣敕,就将他拘押回京中。奶奶的,他势力再大,终究离圣上太远。走着瞧吧,他既然敢惹我,我为何还要向他施恩呢?”

鲜于仲通本想再劝,又素知杨国忠的禀性,自己败绩两阵还多亏他在皇帝面前遮掩,也就不敢再吭声。

杨国忠犹愤愤地说道:“鲜于兄,我觉得安禄山的谋反嫌疑甚大。你瞧,如今举国兵力被他掌控十之有四,我仅向他借兵区区二万,竟然不肯松手,这说明他有谋反之心嘛。对了,他还任两道采访处置使,如此手中有兵有粮,他若不谋反,只怕日头从西边出来。”

鲜于仲通心中不以为然:你刚才还说三镇节度使何足道哉,为何一忽儿之间又说出反话呢?他心中这样想,口中犹附和道:“是啊,人若势大,须谨防尾大不掉。杨大人为丞相,须在圣上面前多多提及,使圣上有警惕之心。”鲜于仲通明白以杨国忠之力难以撼动安禄山,放眼天下,唯有皇帝方有此能,这也是他向杨国忠献上的一条计策。

杨国忠道:“不用鲜于兄提醒,我已有此意。总有一日,安禄山须如王忠嗣一样下场。哦,对了,你须知会李宓,此战不宜匆忙开打,可让那一万河西兵将新兵训练一段时日,就可增加一些胜算。”

鲜于仲通一面答应,一面忧心地说道:“杨大人,蜀中经过前两次战事,耗费钱粮颇多。现在近十万人骤然集于蜀中,每日耗费钱粮不少,蜀中府库难以维持。再者,蜀道险峻,转运粮草甚难,须再增人力专事转运。”

杨国忠信心满满,嘱鲜于仲通对钱粮之事不用劳心。杨国忠既为丞相,又兼任四十余使,这些使职大多与租赋有关,则大唐财货之权集于其手。为了更加准确地收取赋税,杨国忠于任右相之初就下令户部重新核实天下人口,此事历经两年乃成。

近日户部奏天下郡三百二十一个,县一千五百三十八个,乡一万六千八百二十九个,户九百零六万九千一百五十四个,口五千二百八十八万零四百八十八人。有唐一代,户口极盛于此。

杨国忠闻奏大喜,他并非感于户口极盛表明国家兴旺,而是依此人头可以大致算出又能多收多少赋税。杨国忠之所以指使户部缜密核实人口,不可漏掉一人,其意在于此。

这也是他信心满满的原因。

国家赋税日增,杨国忠的私囊也日增月积。自从他夺了王鉷的使职,即先将王鉷的大多家财据为己有,他那善于“钩校”的脑子多想化公为私的招数,未及数年,其宅子后面的府库竟有三十余间之多,且财货盈积皆堆至房梁处。某日杨国忠一时兴起,将财货册子取来筹算一番,最后连他自己也惊讶无比:所有财货若按彩帛换算,竟有三千万匹之多!

杨国忠赌徒出身,年轻时大赢时,往往要将所得之钱花干花净。他现在巨富无比,绝不会当守财奴。其新宅建成后,隐然为京城第一豪宅,竟然占了宣阳坊的一半,至于其器物之精、花费之巨,皆为上乘。杨国忠某日感叹道:“未知税驾之所,当取乐于富贵。”所谓“税驾”,谓休止之意,就是要及时行乐的意思。

鲜于仲通得知天下人口达到五千二百八十八万零四百八十八人,遂计上心来,怂恿一些官员上表举贺。是时盛世标志,一曰人均粮食多寡;二曰人口数目。天宝之时,粮食年年丰收,人均拥有粮食数目实为有史以来最多;而人口达到如此数量,也为有史以来的顶峰。

这些官吏上表之时,皆遵鲜于仲通言语先颂皇帝的文治武功,再赞扬右相居功至伟,应在中书省门前立颂碑彰扬。

李隆基接表后龙颜大悦,遂下制令鲜于仲通撰颂词,并同意立碑。鲜于仲通接旨后即召来数名文学之人撰写,将杨国忠赞得如花团锦簇一般,李隆基御览后又在颂词中改动了数字。待此颂碑制成立于中书省门前时,人们才发现,其中数字以金粉填之。此为鲜于仲通的妙计:此颂词由皇帝亲自定稿,金粉之字即为皇帝御笔亲改,此碑即为御碑了。

杨国忠恨上了安禄山,这一次却不愿成为急先锋,就嘱鲜于仲通先选出数位言官,让他们先向皇帝上奏,言说安禄山势大无比,渐有不臣之心。

李隆基此时对安禄山宠信无比,看到这些奏书的内容不禁大怒,就将杨国忠和陈希烈唤入宫中,将那数道奏书抛到地面,怒道:“你们去核查一回,这几个人为何共同弹劾安禄山?他们背后定有指使之人。安禄山镇守北疆,犹如万里长城,朕不容许他们如此胡闹!”

其实背后主使之人就在李隆基的面前,只是他不知道罢了。杨国忠弯腰拾起那几道奏书,然后躬身说道:“陛下,臣此前略知这些奏书的内容,果然一致弹劾安禄山。臣奉旨核查,若他们包藏祸心,欲毁长城,须饶不了他们。”

李隆基道:“是啊,多年以来,想是天下安澜,这些言官无事可奏。他们骤然联手弹劾安禄山,定是包藏祸心。当初李林甫权倾天下之时,他们为何就没有察觉李林甫有不臣之心呢?”

杨国忠既为主使之人,当然要努力消减安禄山在皇帝心中的重要位置,他于是悄悄向陈希烈行了一个眼色。他们进宫之前,杨国忠如此这般向陈希烈授意一番,陈希烈慑于其势,当然满口答应。

陈希烈就躬身奏道:“陛下,这些言官奏言许是有夸大之处,然安禄山身兼五使,坐拥二十万雄兵,其势甚大。臣曾得闻京中百官议论,他们对安禄山实有忧心。”

陈希烈平时说话不多,在李隆基的印象中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儿,他今日如此说话,实属罕见,因此得李隆基重视,遂问道:“哦?陈卿也有是思?朕待安禄山以信任,所谓用人不疑,实指望他为朕以北境长城敌外藩侵扰,难道不妥吗?”

“陛下,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安禄山眼前并无不妥,然假以时日势大无比,他会不会倚势坐大呢?”

李隆基摇摇头,微笑道:“朕理天下,又有何人敢坐大?哦,陈卿想是看到安禄山身兼三镇节度使,由此担忧。其实无妨呀,昔王忠嗣也曾身兼数镇节度使,又能坐大到何方呢?”

杨国忠此时适时禀道:“陛下,臣以为陈左相所言值得重视。安禄山之势甚于王忠嗣,一者,其精兵多于王忠嗣;二者,其又身兼二道采访处置使,手中既有兵又有粮。另外,安禄山为胡人,心中没有忠孝之思,最易生乱。”

李隆基不以为然,说道:“一件简单事儿,为何容易被执两端呢?当初王忠嗣案发之后,李林甫奏称边关宜以番将主之最佳,如今你们又如此说话。唉,朕如何定之呢?”

杨国忠知道李隆基如今倚重安禄山,自己若与安禄山相比,恐怕在皇帝面前要屈居第二,他就不奢想一次说服李隆基,遂说道:“臣等今日之语,实为肺腑之言,乞陛下察纳。陛下,臣另有一请。臣以为陇右、河西二镇相连,此二镇节度使由哥舒翰一并兼知最好。”

李隆基道:“你们刚才奏称安禄山连兼数职容易坐大,哥舒翰亦为胡人,你们就不惧其坐大吗?”李隆基说话时,已隐隐猜到杨国忠的居心,即通过扶持哥舒翰用以抗衡安禄山。是时,安禄山与哥舒翰不睦之事朝野皆知,李隆基也有耳闻。

哥舒翰此次爽快借兵至剑南,令杨国忠看到了他与安禄山的不同,心中就对哥舒翰大起亲切之意。李隆基的猜测甚准,杨国忠就是想扩大哥舒翰之势,以形成与安禄山抗衡之力。

杨国忠并不隐藏自己的心迹,就直接说道:“陛下圣明。天下之势,须数人分之,方有益于国家。”

李隆基就准了杨国忠所奏。当授书颁发之际,李隆基又灵机一动,加封安禄山为东平郡王,哥舒翰为西平郡王,如此一东一西,确实有并重的含义。

那日杨国忠和陈希烈辞出后,李隆基就待在御座里凝思良久,然后转问侍立于身边的高力士道:“高将军,你认为这对丞相所言有些道理吗?”

高力士眼见朝政现由杨国忠把持,边关由安禄山等将领镇抚,可谓忧心如焚。他既怒杨国忠肆意专权,使百官皆缄其口,皇帝难以察知实情;又忧边将日益势大,深恐朝廷今后无力掌控。他又知皇帝已非开元年间那个励精图治的有为之人,自己若动辄在其面前劝谏,说不定很快就得离开皇帝的视线,所以他要掌握好说话的火候。

现在皇帝既然问询,说明他愿意思索这些事儿了,高力士遂凝重答道:“陛下,臣闻云南数丧师,边将既拥兵太盛又不报实情,若一旦祸发,陛下何以制之?”高力士如此答话,既回答了对安禄山的忧虑,也捎带着斥责了杨国忠隐瞒二度惨败的劣行。

李隆基非是傻痴之人,杨国忠禀报云南战事时轻描淡写,然他又是借兵又是募兵,李隆基也知云南战事不妙。然李隆基又想,战事既已开打,一个小小的南诏能成何气候?就由着杨国忠去操持吧,他也懒得去上心。现在高力士如此回答,李隆基也听出了其话语背后的含义,就问道:“哦,看来高将军对国忠颇有微词啊?”

高力士眼见杨国忠被授为右相,又身兼四十余使,则其权力远超李林甫,心中就对李隆基百思不得其解:皇帝难道糊涂了吗?如此庞大的国家,交予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闲汉来打理,能成吗?

他因惧皇帝的心思难辨,这般心事只好长存心底。这日皇帝既有此问,高力士硬着头皮答道:“自陛下以权假宰相,赏罚无章,阴阳失度,臣何敢言?”他寥寥数语,既表明了自己对杨国忠的态度,也指陈了宰相专权、群臣缄口的政情。

李隆基想不到高力士说话竟然如此直接犀利,顷年以来,敢在李隆基面前直谏者,唯高力士一人而已!

高力士的话应当对李隆基有所震动,然他思索之后,也不知是不愿更改还是无力改变,他选择了默然以应。

不过他同时封安禄山和哥舒翰为郡王,还算接纳了杨国忠与高力士的一些建言。

时辰进入天宝十三载九月,关中秋雨连绵,粮食歉收。自天宝十载开始,关中或遭水灾,或遇大旱,粮食产量锐减,所产粮食不敷京城用度,皆赖水路将江南之粮输入京中。

李隆基这日看着窗外不绝的秋雨,随口问杨国忠道:“秋雨连绵,对田中禾苗有碍吗?”

其时秋雨已接连下了月余,那些该收获的粮食多沤烂在田亩之中,新播的禾苗经水浸泡,多被淹死而枯黄。杨国忠平时根本不关心田亩之事,现在皇帝问询,他出宫后即让鲜于仲通带领京兆府相关人员前来禀报田亩情况。得知了实情之后,他一面令人现在就去田中选出最好长势的禾苗,一面嘱咐鲜于仲通道:“你须诫约手下,不许他们向朝廷禀报田亩真实情况,就是户部问起,也不许胡说。”

杨国忠拿着那把千挑万选出来的碧绿禾苗,兴冲冲地入宫请见李隆基,禀告道:“陛下,臣奉旨到郊外查看一圈,看来雨水虽大,却对庄稼无碍。陛下请看,此禾苗系臣顺手拔来。”

李隆基接过禾苗细细观看,这把禾苗估计从地势稍高之处取来,色显翠青,禾秆茁壮,其观罢颔首道:“如此甚好,只要庄稼无碍,雨水多一些也无妨。”李隆基现在很少关切天下之事,偶然问起关中田亩禾苗长势,经过杨国忠这样一番虚言,也就不再过问了。

杨国忠得此间隙,少不了继续在李隆基面前说安禄山的坏话。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如今天下安澜,臣唯对一件事儿日夜忧心,且常常夜不能寐。”

李隆基明白杨国忠想说何话,杨国忠近数月经常在李隆基面前谈及安禄山的动静,动辄将其行为与谋反相连,李隆基听得有些不耐烦,就问道:“莫非安禄山又有什么新作为了?”

“陛下圣明。安禄山修筑雄武城之后,近来又将城池扩大逾倍,在那里日夜打造兵器,已贮藏不少,此其一也;二者,安禄山蓄养大马数万匹,牛羊五万余头,还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如此看来,其反心日益明显。”

李隆基不以为然:“安禄山领三镇节度使,独力对抗契丹人、奚人和回纥人的侵扰,他打造兵器及囤积粮草实属正常呀。国忠呀,边关战阵之事,打的就是粮草马匹诸物,若不事先准备妥当,如何上阵?安禄山的忠心还是可信的,你不可听了一些人的闲言碎语,因此盲从。”

杨国忠看到皇帝如此信任安禄山,心里不免着急,所谓急中生智,脑中灵光一现说道:“陛下宅心仁厚,恐怕难知小人之心。臣想起一事,安禄山坐拥雄兵,手下猛将云集,还以家仆为伍长、队正,成就一支近万人的壮士队伍,名曰‘曳落河’。边关需有猛将勇士,安禄山如此蓄养私家队伍也就罢了,然他身边却收罗了一帮文学之士,陛下知闻否?”

“嗯,军中也需文书来往,各镇皆设有书记、判官之职呀。”

“陛下,安禄山幕下由高尚掌奏记,严庄主簿书,还有张通儒、李延望、平冽等人为其出谋划策。臣令人打探了高尚的来历,此人乡试不中,专心研讨图谶之术,且有‘当举大事而死’的狂言。如此狂妄之人,安禄山如获至宝,将其引入幕中,正好由此瞧出安禄山有不臣之心。”

杨国忠此前在李隆基耳边喋喋不休地叙说安禄山有谋反之心,所举事例多为安禄山努力增强势力的例子,李隆基多是右耳听,左耳出,没有太多上心之处。杨国忠今日偶然想起高尚有解图谶之能,这句话方才对李隆基有震动。他动容问道:“你从何处得来这些讯息?别是道听途说吧?”

“陛下,高尚入安禄山之幕已十余年,且随侍安禄山身边,凡京中前去范阳之人,定能见到高尚之面。对了,臣听说吉温与高尚、严庄交好,陛下若有疑问,可召吉温问话一番,当知臣所言不虚。”

李隆基暗自思索,若杨国忠所言为实,安禄山召善谶之人入幕,许是有不臣之心。长期以来,李隆基对自己的谋事之举历历在目,就对那些善谶之人心生警惕,不许官吏与其交结。然他又知杨国忠不喜安禄山,近来在自己耳边屡屡言及安禄山欲谋反,莫非此谓将相不和吗?他由此迟疑不决。

杨国忠又道:“陛下,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日夜在范阳练兵贮粮,妄图谋反。算来他又有数年未曾入京了,就请陛下试他一回,即刻宣他入京面圣!臣窃以为,安禄山心中有鬼,定然不肯前来。”

李隆基此时下定了决心,说道:“也罢,就召禄山入京吧。国忠呀,你不可将话说得太满,安禄山果然心中有鬼不敢入京吗?错了,朕却以为,安禄山必来。”

杨国忠禀道:“安禄山敢入京城最好。陛下,时辰很快进入十月,今岁继续入华清宫避寒吗?”

“还是十月初三动身吧。算着时辰,安禄山此来还须入华清宫觐见了。”

杨国忠见李隆基信心满满,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心中其实也没底,自己在皇帝面前说了狠话,万一安禄山果然来了,自己该如何办呢?

十月初三,大队人马开赴华清池。是时,朝廷每岁两度入华清宫已成为惯例,华清宫与兴庆宫的功能相近,成为李隆基晚年理政及休闲的主要处所,从这里源源不断发出的政令号令全国。

众人入宫后的次日,杨国忠从自己的宅第中走出,欲上马入宫请见李隆基。待他入宫见了李隆基,就见李隆基微笑着说道:“算着时辰,安禄山这几日该到了。国忠呀,你说他肯定不来,他果然来了,看来安禄山并无异心。”

杨国忠此前也知闻安禄山出发的讯息,然他根本就不相信,认为此为安禄山的障眼法儿,无非虚晃一枪罢了,遂答道:“陛下,安禄山已从范阳出发多日了,然至今未到,焉知他是否真的离开范阳了?”

李隆基今日心情不错,不想与杨国忠较真,就笑道:“你呀,许是真应了‘不见棺材不落泪’之语。好吧,待安禄山到来的时候,看你如何说?”

安禄山闻召后,心中迟疑万分:到底是奉召而行,还是坐地不动呢?

京中官员鼓噪安禄山有谋反之心,杨国忠多次在皇帝面前指斥安禄山,这些讯息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汇集到安禄山那里。安禄山不禁对高尚叹道:“看来还是高先生说得对,小人难防啊。我与杨国忠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何视我为眼中钉呢?”

高尚笑道:“杨国忠昔日殷勤巴结李林甫,结果李林甫躺在棺中还是一样被扒出。安大使如今得皇帝宠信,又拥三镇之兵,杨国忠焉能不妒?此人赌徒出身,行事最是大胆直接,他既对安大使有了这等心思,也就不用遮掩了。”

安禄山幽幽地说道:“高先生,暗箭难防啊!我不能束手待毙,是否要事先有些准备呢?”

高尚道:“诸事正在有序行进之中,只是尚需时日罢了。”

众谋士中,安禄山唯将高尚视为心腹之人,他可以将自己的心机完全向高尚坦露。李林甫实为安禄山最为忌惮之人,他一旦死去,安禄山顿时如释重负。此后李林甫被废为庶人,杨国忠在朝中权势如日中天,安禄山既对杨国忠不屑,又对杨国忠在皇帝面前诋毁自己颇为忌惮。某日就对高尚说道:“杨国忠如此兴风作浪,我须有自保之道。”高尚素有举大事之心,此时明白安禄山被李林甫压抑日久的雄心已开始焕发,二人的心迹由此契合在一起。

李隆基召唤安禄山入京,二人皆知此行包含凶险,安禄山迟疑未定之时,高尚决然说道:“属下以为安大使须立刻入京。”

安禄山道:“我若离了范阳地面,就要任人摆布。杨国忠心狠手辣,万一我入京之后被他暗算,又如何是好?”

高尚笑道:“安大使大可放心前往。如今圣上倚重安大使戍守北境,他岂能容许杨国忠构陷安大使?若安大使不行,圣上定会生疑,说不定恰恰落入了杨国忠的陷坑之中!”

高尚又压低声音道:“安大使,眼前的诸事尚未备妥,若与圣上就此翻脸,实为不智啊。”

安禄山于是成行,这日来到华清宫,进了飞霜殿,即叩伏在李隆基面前涕泗满面诉道:“陛下,臣好好地在边关却敌,不料被急召入京,由此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想通,许是圣上听了杨国忠的言语欲加害臣下吧。”

李隆基想不到安禄山如此直接,刚刚见面就直斥杨国忠,忙起身搀扶道:“安卿怎能如此说话?你久在边关杀敌,竟然一别数年,朕就有些记挂你了。起来说话。”

安禄山那庞大的身躯如何能被李隆基搀起?安禄山很是乖觉,急忙顺势立起,脸上犹挂满泪痕,继续说道:“臣本胡人,陛下不次擢用,累居节制,恩出常人。杨国忠因怀妒忌之心,常思谋害臣,臣恐怕死期即至矣。”

李隆基叹道:“安卿真是糊涂了。你为大臣,非是无名之人,杨国忠又如何能谋害你呢?好了,速将你脸上的泪痕擦去,我们要好好叙话一番。”

宫女奉上湿巾,安禄山一面擦脸,心中一面暗暗庆幸刚才的表演甚好,眼见奏效了。他擦罢眼泪,又重重地叹道:“陛下,臣为胡人,也知将相不和的结局。臣在边关忙于战事,数年难睹圣颜;而杨国忠日日侍候在陛下的身边,他向陛下进谗言,终归要比臣方便许多。”

李隆基哈哈大笑道:“若如安卿所言,朕就成了一个偏听偏信的昏君?你如今好好地坐在朕的面前,可见朕尚未昏庸吧?”

“臣不敢。”

“嗯,朕刚才说了,朕因记挂你,方将你召唤入京。这样吧,你久在边关辛苦,此次入京就好好地休整一番。这些日子先在汤泉中沐浴,过些日子再随朕返回京城,要将你那日日紧张的思绪松弛一些。”

安禄山的心思还在狐疑不定,他在琢磨李隆基的真实心意:果然是好心抚慰,还是缓兵之计?他一时拿不准,只好连声谢恩,心想先静观一段时日再说。

杨国忠得知安禄山果然奉召前来,心中不免气馁万分,如此失策使他在李隆基面前大失颜面,许多日子见了李隆基竟然不敢多话。

杨国忠与安禄山见面时还是相当亲热,只不过两人心中暗怀鬼胎,皆未表露而已。

安禄山此后乖觉地待在华清宫和京城,日常随着李隆基一起游赏、宴乐,也免不了与杨玉环同台共演胡旋舞,不觉就在京城中待了两个月。安禄山经过这两个月的观察,觉得皇帝对自己毫无疑心,也就不刻意提出返回范阳,完全为一副安然随意的模样。

某日哥舒翰返京,李隆基知道安禄山与哥舒翰此前曾有龃龉,就令高力士设宴邀二人到场,其中有撮合他们冰释前嫌之意。

二人明白皇帝的心意,又知道高力士在皇帝面前的地位,所以二人相见后皆举止有礼,且透出亲近之意。若按安禄山的心性,他断然不会有如此作为,只不过已隐忍两月,这日也不可无端生事。高力士主持开席,他们你敬我饮,场上气氛相当融洽。

高力士眼见宴饮接近尾声,心想没有辜负皇帝的重托,将事儿办得非常顺利,心中就大为畅快,遂举盏说道:“你们一人为北平郡王,另一人为西平郡王,圣上多次说过,大唐江山皆赖二位郡王拱守呢。来,咱家再祝二位一盏,愿二位如兄弟一般携手拱卫边境,则为国家之幸。”

安禄山和哥舒翰一饮而尽。安禄山这日吃酒吃得兴致颇高,放下酒盏说道:“对呀,高将军所言有理。哥舒大使,我父为胡人,母为突厥人;你父为突厥人,母为胡人,我们血脉其实相类,为何不能相亲相爱呢?”中国人往往称外人为胡人,其中也包括突厥人。安禄山自幼生长于突厥部众中,知道突厥人除中国人之外,皆称外族为胡人。哥舒翰的母亲为于阗国人,安禄山因而称之为胡人。

哥舒翰见安禄山主动示好,当然要热情回应。不过二人的经历有所差别,安禄山自幼不读书,实为市井之人,而哥舒翰出身于突厥上层官宦之家,能够熟读《汉书》、《左传》等书,他们说话时也就有了区别。哥舒翰答道:“安大使所言甚是。谚语有言‘狐向窟嗥不祥’,因为其已忘本。今安大使见爱,我怎敢不尽心呢?”

哥舒翰引用的这句谚语,说的是野狐向着自己出生的洞窟嗥叫,说明野狐已忘本,此为不祥的征兆。以此来喻示自己与安禄山实为同类,应当亲爱,勿得相攻。然安禄山识字甚少,哪儿能听明白这句拐弯抹角之语呢?他既不明其意也就罢了,还将“狐”听为“胡”,就认为哥舒翰讥刺自己为胡人,实有不齿为伍之意。他闻言霍地站起,指着哥舒翰的鼻子骂道:“你这突厥狗怎能如此说话?”

高力士眼见场面形势突变,一面目视哥舒翰制止其起身,一面起身来到安禄山面前劝道:“安大使不用发怒,其实哥舒翰大使所言非为歹话,也为亲近之意,你不可误会了。”

安禄山愤愤不平,大步向门外走出,边走边说道:“什么亲近之意?这个突厥狗此前在背后多次讥讽于我,又何曾少了?高将军,谢你赐宴,安某就告辞了。”

高力士顿时傻了眼,想不到一场其乐融融的酒宴,竟然落得如此结局。

高力士向李隆基禀知了此事,李隆基闻言哈哈大笑道:“真性情也。”后数日,李隆基觉得应该再赏安禄山,又发现无物可赏,于是决意授其为同平章事。看到皇帝如此厚待安禄山,杨国忠急了眼,决然谏道:“陛下,安禄山虽有军功,然他目不识书,岂可为宰相?若制书颁下,臣恐四夷轻唐。”

李隆基想想也是,若让一个目不识书的人来任丞相职,确实有点不伦不类,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安禄山很快得知了这个讯息,心中又对杨国忠增添了几许恨意,又趁机向李隆基请得了闲厩总监和陇右群牧使等职。

这几个职务可以职掌天下的军马,安禄山认为得了此职,远比一个同平章事的宰相空衔要实惠多了。

三月初一,安禄山请得李隆基同意决计返回范阳。是日李隆基亲临望春亭为其饯行,当着百官之面将御衣脱下,亲手赐予安禄山。

安禄山谢恩接过御衣,看到皇帝身后站立着杨国忠。其时杨国忠眼光中既有阴冷、妒忌,又有无奈之色,安禄山眼光与其轻轻一触,旋即滑至一旁。